注:请记下最新网址 ijjxsw.com (爱久久小说网的首写字母),在打不开本站时,手动输入新网址访问,手机、电脑端通用。 ======== 《偏执着迷》 作者:锥花   文案:   从小到大,桑渴都是裴行端屁股后面的小跟班。   打架冲在他前头,他的作业她包办,就连满天飞的情书也一并交由她保管。   混的鼻青脸肿,卑微不堪,周围同伴都戏称她是要给裴少爷做一辈子女保镖了。   彼时的桑渴面对周遭嘻嘻哈哈的调侃只是抿了抿唇,照旧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俊俏又惹眼的裴行端。   她笑着跑向他,可换来的却是一声:“又脏又丑,滚远点。”   桑渴尴尬站在原地,下意识用手捂住脸。   那时悬在头顶的阴影连带着少年鄙陋至极厌恶的讥诮,周遭恶意的哄笑伴随了她许多年。   后来的后来,无数次,她也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从小学到高中,少年人肆意把玩她的怯懦,自卑以及随着光阴渐渐消散、变淡的荒唐暗恋情愫。她像只恶心的臭虫一般,怎么都甩不掉,唯唯诺诺的姿态,难看的外表,无一不让裴行端生厌。   .   直到某一天——   裴行端亲眼看见楼道里一个男人,单膝下跪,向她献上漂亮的鲜花。   而那张丑脸上居然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笑颜。   裴行端慌了。   红着眼:“他是谁?”   “你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桑渴,你是不是要玩死我。”   /我渴,   我饮鸩止渴。/   【斯文败类x人间清暖】   【排雷】:   *男主疯批不太正常,非常非常狗,前期没有素质就是败类垃圾玩意一个(用侮辱性词汇骂过女主)后期成长重新做人。   女主不丑女主宝贝超可,前期较弱,本人颜控,求个收藏摸摸哒   *狗血/火葬场/治愈/双c/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谢绝人身攻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渴 ┃ 配角:裴行端 ┃ 其它:偏执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你算哪根葱 ======== 第1章 偏执着迷   “他本来浑身是光。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黯淡了,成为宇宙里一颗尘埃。我努力回想起他全身是光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发现,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眼里的光。”   ——士别三日   热夏,隆城刚刚结束一场暴雨。   桑渴在家闷了三天,终于能出来透口气。   桥东头铺列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洁净亮堂,桑渴坐在石桥中央,头顶是扶柳枝条,脚下是凌波,一双细瘦的腿悬在半空不停晃动。   呆坐了会,她突然就鬼使神差般地低下头,问:“端端,你相信一‘箭’钟情吗?”   耳边本该只有阵阵风浪声,结果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横插了进来:   “?”   “那是什么。”   “能吃么?”   少年神出鬼没,嘴里叼着半块煎饼,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兀自接完话,便大摇大摆朝桑渴身边一坐,模样懒痞又散漫。   这是桑渴跟他之间的初次对话,内容烂俗,寥寥几字。   即便闷夏热风贴发灌耳,好像也阻挡不了他们周遭那股横生的警惕与凉薄感。   没有得到正面回应的问题,手边湿滑黏腻的苔藓,石板上短针般的粗糙瓦砾,后背泛冷而激起的鸡皮疙瘩。   这些似乎都在隐隐昭示不久以后的将来,他们之间欲说还休的纷杂纠葛,皆如此这般同样的俗套且不值一提。   端端是桑渴养的一条狗,病歪歪的土狗,在她怀里沉默。   来人刚坐下,正赶上到点儿桥头准时亮起灯火,少年的脸正对灯火,他本能地眯起眼。   天桥下边是乍一看深不见底的护城河,他俩一个身子朝前一个身子朝后,一个正对明黄灯火,一个背对。   那天桑渴记得很清楚,傍晚,隆城天空是墨蓝色的,上面一片云朵都没有,干净而浓稠。   哪怕远处有工厂高楼绵绵不断地向外排放黑烟,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也只像是不慎泼进天穹画像里的黑水墨。   在桑渴眼中,这座城市一如既往的典秀、漂亮。   问完话,伴随桥上蓦然而起的灯火,桑渴循声昂起头——   只见少年一截柔软细长的脖子,红色的平安绳扣下边儿是一枚宝石光的珠子,衬着他雪白细腻的肌肤,嶙峋漂亮的锁骨。   他整个人沐浴在明黄色的暖光之中。   不过桑渴觉得奇怪,明明是那样柔和的光线,但在他身上却透着旁人看不懂的清寂感。   他似乎在刻意伪装懒散熟稔,骨子里其实分外冷淡。   少年的脸原本对着半空,突然就低垂下来,看向她。   再来便是一双精致过分的桃花眼,黑黢黢的眼珠。   透着凌厉,试探,打量。   两张脸相距不到五公分。   桑渴被吓到,猛地将头缩回,抱着狗,体温骤升心跳声噗通。   那年她八岁——   互联网浪潮席卷全国;还珠格格热播,五阿哥永琪在围猎场对小燕子一见钟情;隔壁敲锣打鼓,搬来一个男孩。   当晚回到家,桑渴听父亲说,那男孩出身高贵,只是暂时落脚在小城,他母亲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小渴,你要好好善待人家。”父亲的眼纹很深像是没休息好,说完还闷咳了两下。   彼时的桑渴,手里捧着一牙西瓜,懵懵懂懂听着,一不留神竟咬了满嘴西瓜籽,她对着塑料袋连“呸”了好几声,然后用力点头。   没想到后来,父亲的这句话像是一道诅咒。   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直缠绕在桑渴的心头,让她动弹不得。   ***   “桑渴,回头啊!”   声音还未完全落下,远处的篮球便直直砸向她的后脑,‘咚’的一声。   桑渴毫无防备,手中垒老高的书籍掉落一地。身体失重扑向水泥路面,膝盖被粗粝石子滚过。应该是蹭破了皮。   她上下吃痛,双手本能抱住疼得最厉害的脑袋。   “都说了回头,你是傻了吗?看,裴哥,她活傻了。”   那人穿着蹩脚球衣,一边嘻哈调侃一边小跑过来捡球。   鞋子的摩擦声,球在桑渴身畔近距离弹起又落地的扑通声,一下又一下,并伴着扬尘,声音闷沉震耳。   桑渴捂着后脑,咬唇等待那阵钝痛还有耳鸣过去,紧接着小声说:“我没活傻。”   刚说完,视线突然就落到后边,那慢慢悠悠晃荡过来的人身上。   那人姿态随意,一只手轻松接过杨培东扔过来的球,傍晚天色,少年模样冷峻,高瘦,面无表情的时候十分正经并富有压迫感,一双眼直视前方的球场铁网,手上运球的动作丝毫没停下。   像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鸷鹰。   那是...裴行端。   意识回笼条件反射,桑渴缩回了捂着头的双手,转而将视线移到他的心脏处,谨慎地看了一会,又发现他鞋面上有灰,于是挪到他身前,很自然地,用袖子帮他擦了擦。   姿态认真虔诚。   “噗..”杨培东瞪大了眼,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但貌似此情此景又因为桑渴的狼狈模样,更添了一丝别样的猎奇感,他捂着嘴笑声扭曲降维。   “别介,别,我要吐了真的,你玩儿啥呢姐。”   “鞋子,不干净了,擦一擦。”桑渴看向杨培东,眼神清澈,仿能见底。   杨培东依旧在笑,笑得前仰后合,末了笑岔了气儿双手叉腰,连连哎哟啧叹。   这话拐了七八个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落到了一直默然不语的裴行端耳朵里,他收回对着铁网的冷淡视线,毫不留情地用鞋底,制止了桑渴正在帮他擦鞋的动作。   桑渴的手腕被他压在鞋底不能动弹,她抬起头。   小姑娘干干瘦瘦,身板没有一丁点儿曲线。   裴行端刚才拍球时的正经荡然无存,他痞笑着弯下腰,跟她对视,“桑渴,今天换教室,你给我搬书。”   是肯定句,没有丝毫语气方面的起伏。   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很安静,一旦这样沉声挨近谁说些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   带着一点狡黠的浪痞蛊惑。   并且,他似乎对于眼前这个狼狈摔倒、到现在都没站得起来的小丫头,有着浓浓的自信。   她一定会同意。   桑渴的手腕还被他压在水泥路面上,她轻轻挣动了两下,无果。   果不其然。   过了一会,桑渴低着头,轻声说:“好。”   *   桑渴长得“不漂亮”。   这句话她小时候常听人说,日子一长,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不过不漂亮归不漂亮,她也算不得丑,不过是又瘦又小了些。   她是早产儿,她妈生完她没多久就亏血死了,后面她爹不论怎么养,她也始终不长肉,瘦瘦小小,竹竿儿样的,风一吹就能吹跑。   不漂亮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是单眼皮,眼睛不甚大,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裴行端早些年经常对她打趣说,他以后一定会找个眼睛大大的姑娘做老婆,谢谢桑渴替他排雷了。   那时候桑渴听见后,说了什么呢?   她拍拍后脑勺,记不大清了。   而裴行端的样貌放在当时,似乎只能用妖孽邪性来形容。   早些年,审美还没有那么超前,那时人普遍都喜欢国字脸,浓眉大眼,方方正正那一类。   可裴行端不同,他皮肤白,个儿高,五官锐意侵略感强,隆城小地方,他吃得开玩得起,狐朋狗友一堆。   在他的圈子里,又似乎无人不知桑渴。   好像从最开始,大多数人才刚刚认识裴行端的时候,那男孩的身后就已经屁颠屁颠跟着一个小女娃了。   并且,桑渴喜欢裴行端这件事,也似乎早已是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对他好,拼尽全力毫无保留,甚至胜过所有,就连寻常路人都能一眼窥知。   但是显然,裴行端喜欢美女,从小便是如此。   他可以毫无芥蒂之心地准许桑渴进他家,进他卧室,而他躺在沙发上,欣赏高价买来的毛片光碟,桑渴就伏在他身下边,一声不吭写他的作业。   顺带隐隐约约从耳机里,听见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喘息。   裴行端对于自己喜欢前凸后翘,摸起来有肉,很软,腿很长的美女毫不避讳。   甚至有一次拉着桑渴,强迫她停笔,指着屏幕中白花花赤条条的女人,问她,“美吗?”   前凸后翘,摸起来有肉,腿长。   这些特征,刚刚好都跟桑渴是悉数反着来的。   当时被强制看向屏幕,桑渴回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   桑渴觉得自己的眼睑有些充血,许是刚才被球砸导致的。   她忍不住用手揉搓,然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   桑渴的后脑勺依然疼,一阵一阵的。膝盖也是,皮被蹭破了有些刺痛。右耳还有点嗡嗡杂乱的耳鸣。   刚才她手里的书是替同桌搬的,她自己桌子里的书压根都还没有整理。   回到班级,她倚着后门足足缓了好一会,待耳鸣消失,跑到最后一排,开始动手帮裴行端整理桌子。   没错,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裴行端默许她很多特权,就比如现在,她能肆无忌惮朝他桌肚里看来看去。   裴行端的桌肚里,几乎汇聚了不良少年所有的证物:   玩没电的手机,吃剩的烟卷,捏扁的烟盒,小人书,凌乱缠裹着耳机线的mp3,武侠小说,故事会,挂着仿制军刀的钥匙。   正经的教材书压根就没几本,桑渴抓住他的座椅椅背,难受地蹲了一会,她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不料,刚缓了三秒,手腕便被人朝上猛地一扯——   “?”   “桑渴。”   “看上哪个了。” 第2章 偏执着迷   那声音低沉又玩味,还带着点上不得台面的揣度揶揄。   蹲这儿一动不动的,是看上桌肚里的哪样东西了?手表,随身听还是小人书?   桑渴毫无防备,她没想到裴行端居然不打球了还一路跟着自己回到教室。   胳膊被他使了点力道朝外翻扯,途中剐蹭到了椅把边缘内侧皮肉当即泛出一道红痕。   她原本蹲着,一瞬间失去重心朝后边仰去另一只手腕本能撑向地面,又是一阵痛感。   天旋地转间她看清了后墙黑板报,粉笔国旗下边的人脸,下意识喊:“端端。”   怯怯的,几乎低不可闻。   可裴行端听见了。   不这样喊还好,喊完那股拉扯她手臂的力道陡然变得更甚。   裴行端怀里还抱着球,听见那声叫唤后瞬间沉下脸,贴她耳边恶狠道:“我说过,不许这样叫我。”说完,‘啪嗒’一声他松开了桑渴。   也不管她疼不疼,裴行端兀自扔下她,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碍事的球在脚边徒劳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他敛眉颔首,双腿肆意张开,往桌肚里掏了一会,摸出没电的手机。   尝试了几下开机,无果,不爽地皱起眉。   烦躁地支棱会头发,摸出一手的汗,百无聊赖间,再度扭头看向坐在身后还一动不动的桑渴,他侧身将手臂搭在椅把上,笑着问:   “桑渴。”   “你在做什么?”   一改先前的冷眼冷色,态度由刚才的警告变为有些漫不经意,甚至还带着点挑弄的意味。   桑渴渐渐缓过劲,轻轻挪动小腿想站起来。   周围是隐隐约约黏腻的腋下汗味,鞋底踩踏带起的尘埃,掉落的墙灰,教室头顶呜呜旋转的吊扇,窗台边翠生生的吊兰。   这年她17岁了。   身板瘦小的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娃。   “为什么不说话,桑渴。”   “看上哪个了?”裴行端又问了一遍。   桑渴不吭声。   “啧。”他心里本就烦躁,憋屈的紧,又碰上哑巴似的一问三不知,突然性子就上来,踩着桌角将桌肚朝下九十度倾倒,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啪嗒’,一股脑儿全掉到地上。   值钱的不值钱的,书本,电子玩件,香烟,全都落在一块。   而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太爷似的坐在这些东西的中间。   头发直棱棱竖着,眉目间带着浓重的生人勿进的戾气。   难耐,不痛快。   这会儿高二老师都在开会,考完试的学生要么在整理搬书换到高三新教室,要么操场追逐打球玩闹。   教室里压根就没几个人,后排两人之间的小小戏码,逼仄戏台,似乎有点儿指鹿为马落井下石的嫌疑。   “你最近怎么了,是桑叔不给你饭吃么?”   “明明上周还像个小狼崽一样的凶,转头今儿就焉了吧唧的。”   “……”   “丑东西。”   闻言,桑渴动了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但颤动的幅度很小,几乎不可察,也不知道是胳膊后脑勺疼的还是怎么的。   裴行端仍絮絮叨叨,像是在演独幕剧。   说着说着觉得没趣,蓦地就噤了声,弯下腰,从一堆杂物中捡起掉落的烟盒,掸了两下上边的灰尘,抽出一根软中华。   准备点根烟降降火,可怎么也找不着打火机。   他嘴里叼着烟,烟嘴儿那沥了一圈口水,湿了。啧。   烦,躁。   一回头,发现桑渴还像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揉搓了两下太阳穴,躁得没辙,闷哼出声。   千方百计强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的火气,伸出一只手,拽着她校服上边儿的一粒纽扣,将她拉过来,靠近自己点。   “桑渴。”   他低垂着眼,两人相距十分得近,四下环顾一地的狼藉,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桑渴瑟缩了一下,但是跟他牵扯的力道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且他指尖触碰纽扣的温度仿佛能顺着纽扣布满整个身体。   酥酥麻麻的透着痒意,让她动弹不得。   裴行端看看被自己搞的狼藉地面再看看她,末了指了指她的心脏,眼神寡淡没什么情绪,他说——   “是你造成的,你得负责。”   *   班里的同学进进出出嬉笑打闹,要么商量着补课结束暑假去哪儿玩,要么聊最新出的游戏。教室前后方的区域莫名就被分隔开了,成了两块迥绝的天地。   桑渴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掉落在地上的书本还有杂物,像小狗一样的跑来跑去。   裴行端居高临下,大爷坐姿,捣鼓进口的psp游戏机。   早些年这些东西还是稀罕物,但是裴行端不一样,他是“土皇帝”,要什么有什么。   他手指头在游戏机屏幕上一刻没闲着,得空睨了眼桑渴。   就一眼。   “桑渴。”他叫。   桑渴闻声捡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   “桑渴。”   “你玩儿我呢。”   他分明就没在看她,似乎只是话到嘴边习惯性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不过是随口而来的一句调侃。因为他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手里的游戏机屏上。   桑渴张了张嘴,五指捏住书脊,力气大了点泛出青白色,嘴巴翕动,到最后还是没能发出一声半点。   将最后的几本书收拾完放到她自己位置上,然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桌肚。   裴行端望着游戏机里的k.o,心下爽快了。   将东西掼在桌面,转了两下脖子,视线上上下下,最后兜兜转转地还是落在了斜最前方,桑渴的背影上。   她瘦,一如既往的瘦。   这么些年,他明里暗里拉着她,逼着吃了很多东西,但她仍旧像是小雏鸟儿似的,一点都不长肉,就连个儿也不长。   裴行端眼底染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手指在桌面落错敲击。   此刻他的桌肚里面已经空荡荡了,周围也被桑渴清扫的干干净净。   他用脚尖踩了踩桌角,力道大了一点,鞋底凹下去了点儿。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联想起不久之前,有只细瘦的手腕在他脚底无助瑟缩的情形。   他的心情陡然又变好,勾唇轻笑。   别说,还真就挺有意思的。   *   安静片刻。   ‘咚,咚’   教室后门冷不丁被敲响了。   来人逆着点光,许是觉得没能够引起注意,她又朝教室里面探了探头。   是隔壁班的班长许慧。   她是那种一眼望过去,显而易见的漂亮。   高,腿长,前凸后翘,头发乌黑浓密,脸蛋小巧,五官精致。   桑渴听见声音下意识朝后门望去,碰巧裴行端也循声看向后门边上。   她分明看见他的眼底闪过一抹亮色,那是某种名为惊艳的情绪——   哗啦啦,砰咚   桑渴落了有小山高的书,塌了。   几本书在坠落的时候,锋利页脚不小心二度刮到她手臂内侧的红痕,她疼的小声惊呼出声。   “那个...吴思远在吗?”许慧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在人心尖上挠痒。   她人有点不好意思,说完脸颊微微泛红。   教室里有人注意到她,都纷纷摇头。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许慧有点尴尬,想离开。   不料裴行端突然就毫无征兆地从他的位置上站起来了,慢慢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桑渴瞬间呆住,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动作。   这一刻,桑渴觉得身上所有的钝痛,心下的迟疑,难过,种种种种都消失了。   只剩下漫天的无措,还有绝望。   她最最害怕的一件事,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裴行端走到许慧的身前,倚着门把手,模样懒散散的带着点痞/色,低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笑到肩膀都在抖动。   女孩先是茫然,后也跟他说了什么,仪态风情万种,娇憨之余用藕臂勾惹散落的发丝,也跟着笑。   在笑。   他,在笑。   好看的女孩子,高大俊美的男孩子。   养眼,登对。   桑渴怔怔的,眼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湿了。   *   好几年前,三伏天。   少年裸露着精悍上身,半个身体靠在泳池池壁,肆意彰显年轻美好的肉/体,除却他后背上,有几道影响美感的疤痕痕迹。   他姿态惬意,声调淡淡的,没什么太起伏的情绪。   “桑渴。”   “你是不会笑么。”   游泳馆人挺多,进进出出的。   桑渴穿着浅蓝色的小泳衣,蹲在池边,他的身侧,脸埋在双膝,一动不动像只鸵鸟。   她像是从来没有发育过,泳衣穿在她身上,愣是穿出种莫名的滑稽感。   似乎于她而言,泳衣就只是一块用来遮羞的布料。   跟她同龄的小女孩基本上都能撑出一点儿曲线了,独独,她没有。   也正是因为她,裴行端破天荒地学会了一个成语,叫一马平川。   桑渴耳尖听见他的‘点评’,茫然不解地抬头看他,入目的刚好是他一截好看的脖颈,还有水珠自发梢淌落。   许是视觉的冲击带起了生理上的变化,桑渴本能咽了咽口水,紧接着轻轻摇头,反驳道:“我会笑。”   “是么。”   裴行端鼻腔闷哼,不置可否。   他双手使了点劲,带起了一阵水花,坐到了岸上,侧身看她:   “桑渴。”   “那你笑。”   桑渴听话地牵动嘴角。   裴行端盯着她看了一会。   突然,气氛变得有些僵持古怪。   桑渴嘴角边的弧度一点点淡去,因为她在裴行端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不满、厌烦还有讥诮的意味。   果然,没多久,裴行端便别过眼,他把玩着手中的泳镜,很无所谓地哼了一声。   “?”   “桑渴。”   “你玩我呢。”   “你根本就不会笑。”   ...   那时,泳池里的水很蓝,他看向她的眼珠,很黑,像宝石一样,里面没有一丁点的杂质。   他的嘴唇比女孩子都要柔软,好看。   红绳,念珠,白皙的肌肤。   纷杂凌乱的场景,水花,念头,思绪。   他说完那些,后来还说了什么?   桑渴一浪接一浪的回忆被同桌蒋兰给打断了。   蒋兰匆匆跑到新教室里,小女孩软软胖胖,胳膊肘很有力,呼出的粗气都比桑渴说话的声音要大。   “桑渴,今天谢谢你啦,要不是你我今天都不能去接我哥了。”   她的书基本上都是桑渴帮忙搬的,书要是全部垒成堆能有两个桑渴那么高。   “蒋洲哥哥大学放假了吗?”桑渴默默朝墙边挪了挪,她害怕蒋兰觉得挤。   “是呀,他们放老早了。”蒋兰有些小开心,扭扭脖子:“等明年高考完,我们也能像他一样了,哦,对了。”   蒋兰突然想起来什么,低下头朝小挎包里翻了翻,末了递给桑渴一袋从小卖部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冷冻酸梅。   “这是谢礼,谢谢桑渴帮我搬书。”   摆在她手心的是一袋冰梅,桑渴吃过。   她记得那滋味,又冷又酸,仿佛能酸掉她的牙齿。   即便隔着包装,也能在隐秘地带激起一点牙尖酸涩的滋味。   蒋兰咧嘴‘嘶’了好几声:“还冰着呢!”示意她赶紧拿。   桑渴接过,拆开,取出一颗放进嘴里。   冰冰凉凉的。   像是要酸掉她的门牙。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有“病”,跟他的经历有关。 第3章 偏执着迷     换到新教室,学生基本都坐齐了,除了那几个事儿逼老油条,不良学生。   新鲜感一过,相互间的聊闲也停了,看书的看书,发呆的发呆。   桑渴在蒋兰直瞪瞪的注视下,又塞了一颗冰梅进嘴里。   班主任姓赵,是个干练利索的青年女人,四十来岁,刚开完会回来,交代给他们一些高二升高三的琐碎事宜。   教室里不算特别热,头顶吊扇呼啦啦地转,她注意到当即让排头的学生关掉风扇,此举引起底下一阵小小的唏嘘不满。   蒋兰最怕热,抗议声最大,无奈赵芙琴说一不二,敲了两下讲台。   “吹生病了,你们家长找你们自个还是找我?”   抗议声渐渐消了。   教室里慢慢变回安静,只有翻书还有写字的动静。   桑渴右眼依旧有种朦胀的感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刚才被球砸的地方还有些阵痛。   她是坐着的,膝盖不可避免要弯曲,校裤只要蹭到膝盖处的伤口就能引起一阵尖锐的神经痛感。   轻轻将裤腿撸至膝盖上面,果不其然,蹭破的地方已经泛紫泛黑,没及时处理发炎了。   上面还刮着几根裤子内面的布料绒线。   一扯就钻心的疼。   *   蒋兰撅着嘴巴,热得满头大汗,此刻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打开一袋膨化食品上,且想方设法控制声音在最低,不被赵芙琴发现。   桑渴低头做什么她不管,只要桑渴一抬头,她就盯着她,直到桑渴塞进嘴里一颗新的冰冻酸梅,她才笑着移开视线。   蒋兰的控制欲很强,且恩惠心重,桑渴知晓她的性格,于是只能顺着她。   好像似乎,桑渴遇见的人,每一个都有很浓重的,将她牢牢捏在掌心控制的错觉。   桑渴慢慢放下裤脚,不再乱动,但仍忍不住掉头看裴行端的位置。   短短半小时内看了无数次,位置上都是空的,他半小时之前跑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一遍一遍攥紧手里的笔,情绪有点崩溃。   明明以前从未有过这样,即便他旷课一整天,桑渴也不会有这种情绪。   不知道是心上的哪根弦搭错了。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更多免*费小*说关*注*公*众*号:柚柚推文   蒋兰在下边偷吃,一边吃一边嘀咕:热死了热死了。   桑渴怕挨她太近让她觉得更热,于是朝墙边去了去,半个身子靠在墙壁上。   讲台上,赵芙琴永远是那头蓬松弯曲的卷发,夹着墨绿色蝴蝶大发卡,语调文绉绉起伏有致,教语文的,“你们几个月之后就是准高三了,孰轻孰重你们应该比我都懂。”   下面是一双双认真听话的眼睛,规矩坐姿。   话音刚落,教室前门被咚咚敲响。   “报告。”细细柔柔的女声,又是许慧。   桑渴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心跳漏了一拍,瞬间心尖哑麻,冒出无数针扎般的念头。   赵芙琴头也不抬,喊:“进来!”   许慧手里拿着一份花名册还有临时课表。   桑渴嘴里含着冰酸梅,一动不动盯着讲台上边容貌姣好,体态丰盈的女孩。   她的眼睛,看上去圆溜溜的,又大又有神。   桑渴的眼睑依然红肿,右耳的耳鸣也断断续续,笔尖戳进了肉里。   许慧进来的同一时刻,教室后边的门发出嘎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班里大半的人循声扭过头,桑渴右耳耳鸣,有点迟钝,她随后也看过去。   只见裴行端冷着张脸,模样懒散,大摇大摆走进教室,然后朝自己的新‘宝座’上一趴,旁若无人开始睡觉。   这班里的,没几个敢招惹裴行端。   因为听好些人说,说他道上有人,从小就爱打架,荤素不忌,被少管所约去谈过好几回。   知道是他后纷纷都将头扭回去了,见怪不怪。   讲台上的赵芙琴冲裴行端翻了一个大白眼,懒得管教。   桑渴咬着下唇,盯着裴行端的头顶,怔怔的。   这未免太过于巧合。   他跟许慧分明就是前脚后脚,一起过来的。   消失的半个小时里,他们待在一块。   待在,一块。   桑渴意识到这点时,冷不丁嚼到了梅子里的冰块,口腔壁一阵瑟缩。   感觉咬出血来了。   *   许慧在裴行端进来后,也变得有些不自在,“赵老师,您看下,核对一下。”   声儿细柔的像池子春水,视线似有若无看向教室最后方。   “行,知道了。”赵芙琴随手翻了几下,“走吧,我这说事儿呢。”   “……”许慧抓着讲台右侧,嗯了一声,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是的老师,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标准的好学生做派。   桑渴望见她慢慢悠悠走下讲台,胸前的两团鼓包一晃一晃的,很扎眼。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联想到曾经见到过的,赤条条白花花的人影。   这会半入夏,她穿着长袖,教室里吊扇形同虚设,她被困在墙角,嘴里含着酸梅,耳朵里嗡嗡的。   这样逼仄又闷躁的环境,她居然还能从头到脚的蹿寒,硬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蒋兰还在下面悄悄塞给她膨化零食。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跳声跟雷打的一样。   *   他们这是理科班。   隆城一中,高二(5)班,现在得叫高三五班了。   其实桑渴的文科成绩更好,但是为了能跟裴行端分到一块,最后分文理她还是选了她并不太擅长的理科。   学的吃力,但是她不后悔,至少现在——   还没觉得后悔。   裴行端成绩七七八八上蹿下窜,勉强挨及格线,就是不爱学,桑渴永远记得他中考前花了半个来月时间,最后数学考了快满分的恐怖事迹,其他几科都堪堪及格线,纯粹是数学拉的。   他校外干架,校内睡觉,老师看他不顺眼又没法教育,俨然就是个“土皇帝”。   他永远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回敬’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老师,时间一久,老师都不怎么爱管了,因为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管。   不出意外毕业直接花一大笔点招费,看老天爷能摇他去哪所好大学。   而桑渴,则永远都在赌,赌他下一步会往那边。   但似乎她在这些方面的运气都很足,这么长时间了她从未赌输,也从未跟他分开过。   *   还有不到四十分钟就放学了,裴行端好像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睡的有模有样。   他回来之后没几分钟,杨培东和几个老油条也偷溜回来了。   裴行端赵芙琴不知道怎么管教,但教育杨培东他们几个她可是老手,逮着错处,揪着说了十来分钟,他们一脸怂样任她批。   桑渴分明望见裴行端那趴着的肩膀,笑到抖动。   他没有睡。   似乎也只有他,迟到了那么久进教室还能这么大摇大摆,一点都无所谓。   那许慧呢。   桑渴一想起刚才颤动的两团,久远而又黏腻的记忆,屏幕中的交叠人影,少年一声玩味的‘美吗?’就觉得难受。   她想吐,生理上的想吐,也许是被篮球砸过的后遗症。   她一点都不敢想许慧,想那副‘金童玉女’的画面,那令她觉得苦涩,觉得难过。   天要塌了。   *   终于熬到放学。   三五个嘻嘻哈哈的少年人,书包斜斜挎在肩膀上,探头探脑地朝裴行端身后不停地看,“哟,裴哥,今儿那小跟班...没在啊?”   突然其中某个一拍大腿,醍醐灌顶,“叫屁的小跟班,叫桑姐啊!”   爆笑。   “甭提了,好家伙,今儿我甩球把她给砸了,还以为她要揍我,吓得我一个激灵搬出了裴哥,果然,她以为是裴哥砸了她,一声不吭,居然还跪着帮裴哥擦鞋你说。”   “真假啊,我操,擦鞋?”   “这姑奶奶还真是..”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不可置信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哄笑。   杨培东扯着嗓子,刚刚在教室被赵芙琴训了半天,正窝着一肚子火,还有怎么止都止不住的发泄、表达欲。   跟其他班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高谈阔论,还想再说几句,突然被人紧张兮兮揪住领口,“东子!嘘—”   桑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出现在他们身后了。   “操。”,杨培东循着视线望过去,不说话了。   裴行端倚着老树根,模样懒痞,眼皮抬都不抬,他终于吸上口烟。   天还没彻底变热,桑渴还套着长袖校服,反观他们几个不良少年,仗着半只脚踏进暑假,校服早就玩脱了。   桑渴在他们之间,像是一个小异类。   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学初中基本也都是一个学校,隆城小地方,在家憋一个月出门都能轻而易举在路边碰见几个大熟人。   这些个人,要是谈起桑渴这些年的事迹,好家伙,估计能扯上三天三夜。   *   桑渴的走姿有点瘸,他们几个知道她想做什么,纷纷都识趣且带着点看戏的意思,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杨培东还在她经过的时候,吹了声口哨。   他刚才用球砸了她,还望见她一声不吭,姿态拘谨虔诚地帮裴行端擦鞋的场面,笑到前仰后合,但——   老一辈人经常说,一个人越是大张旗鼓地做什么,‘掩饰’什么,只能证明他心里有鬼,且这个鬼还来头不小。   他们这帮人里,究竟对于桑渴,是一种怎么样的态度呢。   真的就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小跟班’‘小傻子’‘姑奶奶’?   他们都是从小野到大的,跟裴行端做的事儿几乎没什么不同,但是他们这辈子,就不会遇见‘桑渴’。   就,不会。   可是,凭什么?   人心,说不清的玩意。   *   桑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让出一条道,她没心思去想,她耳朵疼。   慢慢走到裴行端边上,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软着声,叫:   “端端。”   “我耳朵疼。”   眼框分明就红着。   她似乎不知道被揍成傻子的感觉,仍叫他端端。   “我想去医院,爸爸不在家。”   “我耳朵疼。”   “你能...”她咬上下唇,小心谨慎地在观察裴行端的表情。   “你能带我去医院吗?”   足足过了好一会,裴行端照样吞云吐雾的,模样懒懒散散,仿佛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桑渴的手腕内侧,明晃晃的红痕子,两道,狭长的。   周遭的声音似乎都停了,只剩下桑渴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一道细细柔柔的女声从侧面,从不远处,跨过桑渴闷痛的耳膜,传进大脑。   “裴,裴行端?”   桑渴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睡不着,吃了根肠精神了ovo   懒得存稿了,直接发   明天还得去驾校   不建议养肥,我会忍不住断根的quq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L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乔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偏执着迷   入夏的风,吹的是杜鹃花香。   宽窄巷道,斜阳金粉,门户对立,几个佝偻老妪时不时往巷子里面泼水。   路边石板凹下去一点,积水映照着远处血橙色的惨淡天穹。   鞋子踩过,积水四溅。   日光透过屋檐,拉长了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乍一看像是永远不会有交集。   “端端...”   后面的小女孩明显有些吃力,跟不上前面长腿阔步的男孩。   她身后背着一个大书包,身前怀里也抱着一个,笨重地在奔跑。   叫声伴随着奔跑而发出的喘息,低得几乎快被脚步声淹没。   前边的男孩听见了那声软惨的叫声,他皱起眉,兀地停下脚步。   侧过身,他说:   “桑渴。”   “你养的那条死狗也叫端端。”   “不许再这样叫我。”   桑渴喘了口气,茫然看向他,回过味后小声辩解道:“端端不是死狗。”   鲜少有过这般抗拒执拗的语气。   男孩子一哂,觉得有趣:   “?”   “它迟早是条死狗。”   桑渴突然就站着不动了,目光慢慢慢慢,一点点染上惶恐。   仿佛他这句话说完,下一秒那条狗真就会死一样。   裴行端望见她宛若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活像块木头,嘴角的弧度愈加放肆。   首先很好奇为什么会有她这么白痴的物种,但又莫名觉得她这个反应很有趣。   紧接着他伸出手,透过指缝看见桑渴一张巴掌大的脸,呆呆的眉眼。   整个人纤瘦见骨。   一点儿都不漂亮,身上经常还带着伤。   哪里像个小姑娘。   分明就是个野丫头。   桑渴怀里抱着他那只巨大的书包,她像是早已熟悉了裴行端这些肢体动作,轻松就能读懂他的念头。   虽然心里还漾着点惧色,情不自禁幻想出端端老死的情形,但她仍乖巧地一点一点挪到裴行端跟前去。   每次只有他站立不动,主动停下来等她的时候,她才能追上他。   裴行端居高临下,笑着摸了摸桑渴的后耳根。   她耳根处滑嫩嫩的,浑身上下似乎就只有这块地方有点肉,摸起来还算手感好。   桑渴先是觉得痒,后来乖乖任他触碰。   像是摸小狗一样。   男孩子的嗓音透过灿金色的日光针芒,杜鹃花香。   他在笑又好像没在笑,   “桑渴。”   “我怎么觉得。”   “你在,咒我呢啊?”   *   这几年升温快,杜鹃花的长势并不好,才二十来度就休眠枯败了大半。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   刚入夏的风,吹的是少女身上清清爽爽的沐浴乳/香。   桑渴的手指还根根分明地揪在裴行端洁白的衬衣衣摆上。她的眼睛像是钉在了许慧的身上,怔怔的,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许慧踩着小碎步,靠得愈近那股沐浴乳的香气就愈浓。   “裴行端,这么巧。”她笑着打招呼。   嗓音细细柔柔的,熟稔又动听,仿佛能柔皱一池春水。   桑渴察觉到裴行端吸烟的动作蓦地停了,懒懒抬起头。   他似乎心情还算不错,看了许慧一眼,接着直起腰,主动凑近桑渴的耳朵,“桑渴。”   “松开我。”   他要她松开拽着的衣摆。   见桑渴不动,像个小傻子似的,他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松,开,我。”   “桑渴。”   放在以往,他好像从未这么耐心温柔过。   警告她多次不准再叫他端端,桑渴听过一段时间的话,后来还是无意识地叫,最后被他凶得狠了,干脆什么都不叫了。   什么,都不叫。   这一天下来,她算是触了数次逆鳞,但是他这回破天荒的居然并没有生气。   桑渴不愿意深究他今天的反常,更不愿意将这股反常跟不远处的女孩挂上钩。   她不依,仍抱有一点天真执拗的幻想,五指的力道加大。   红着眼,软着声:   “端端。”   “我耳朵疼。”   她没说假话,她觉得自己快聋了。   下一秒——   她的手直接被无情的挣脱开。   “?”   “桑渴。”   “你在玩什么把戏。”   裴行端明显已经没什么耐心,刚才脸上的浅淡怡容也悉数褪去了,越过她直接看向许慧,有点不耐烦,将烟在身后的石墩上掐了,“有事?”   裴行端如果是头狼,这会指定已经炸毛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许慧有点懵。   明明刚才在教室门口,还有不久前,他还不是这样,脸一下子就变了,太快也没个征兆。   这又让许慧又不得不注意到裴行端身侧的桑渴。   小姑娘,低着头,套着笨拙的长袖校服,袖口宽大,胳膊抬起轻而易举就能坠落。   上面依稀还有几道红痕子,角度问题,看不清楚脸。   许慧他爸一年前被调到隆城税务局工作,一年前她也跟着搬过来,这里的年轻人她基本上都还没怎么认全。   场面有点变味,杨培东挠了挠头,想上去将桑渴拉走。   这姑奶奶实在太不会看气氛了。   *   许慧懵了十来秒左右,又大方地笑开,走近裴行端顺便又悄然打量着桑渴,“街东头新开了一家汤圆馆,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我想请你吃个饭。”   一段话,一字不落,悉数落到桑渴的耳朵里。   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就连请吃饭的东西都与众不同。   芝麻馅的汤圆,那是裴行端最喜欢的甜点。   说话一点也不局促,大大方方的。   只是,解围?   桑渴慢慢抬起头,裴行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后去了。   他站在许慧的身前,佝偻着脊背,懒懒痞痞的,似乎在很认真听她说话。   许慧背着书包,马尾辫高高扎着。   桑渴的视线突然就跟她碰上。   桑渴眼底没有心虚,也没有迅速移开,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慧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是这个女孩子,好瘦弱。   这是许慧望见桑渴后,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场面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僵。   杨培东眼瞅着裴行端一会指定会跟许慧下馆子,去吃什么汤圆,暗戳戳想将桑渴拽走。   “姑奶奶,走了走了。”他凑到桑渴跟前,小声说。   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桑渴抹了一把眼睛,也不管疼不疼,真就下意识朝杨培东那边靠过去了。   不料没走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桑渴惊得回头,只见裴行端一张冷淡阴沉,透着厉色的脸,似乎还透着隐隐约约就要动手的冲动。   “?”   “桑渴。”   “要去哪?”   语气同样透着蛮横。   桑渴微微挣动手臂,有点害怕他散发出来不正经的悍色,小声说:“回家...”   “我让你走了?”   裴行端睨了一眼杨培东,再看向桑渴。   氛围一时间变得更加怪异了。   杨培东摸摸鼻子,打趣地说:裴哥,散了散了。   但是裴行端好像并没有要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的意思,杨培东哑然,噤声不再开口。   桑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望见许慧还站在原地,她唇瓣微张,想表达地更清楚些,“我回家去。”   声音很小,透着讨好。   “我在问你,我让你走了?”   裴行端的声调陡然扬了五六个度。   桑渴的手臂被他拽得疼了,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那你刚才做什么?”   “桑渴。”   “你玩儿我呢。”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桑渴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抗拒,裴行端眯了眯眼。   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众目睽睽之下,裴行端二话没说,冷着脸直接将桑渴给拽跑——   事故转折来得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只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许慧是最懵的一个,等到反应过来,桑渴已经被他拽到路的那头去了。   女孩子跌跌撞撞的,明显就是被强迫还透着点被惩罚的意思。   而杨培东和其他几个表情不一,咂嘴摇头,似乎有些见怪不怪。   许慧想跟他们搭话,都被打了岔,他们没胆子招惹裴行端有兴趣的女人。   当然,桑渴除外。   心照不宣的东西,因为裴行端,绝对不会对桑渴有兴趣。   绝对。   *   桑渴膝盖还疼着,但裴行端丝毫不顾身后挣扎的力度,一路将她拽进一家老面馆。   片刻后——   “吃。”   裴行端双手在胸前交叠,翘着二郎腿,一只脚抵在桌沿,眉眼寡淡利索。   桑渴面前摆着一大碗猪油拌面,刚端上来的,里面的油水很多,腻到发腥,发亮。   桑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想吐,她小声叫:“端端。”   “可以不吃吗。”   “我耳朵疼。”   就快聋了。   “吃。”   仍是不容置喙的语气,裴行端眼皮抬也不抬,就一个字,吃。   “吃不完你试试。”他强行施压。   ‘咔哒’,是打火机按下的声音,一簇火苗升腾起,再来便是烟卷燃烧的细微兹拉声,打火机用完后被他掼在桌面,又是一声闷响。   没一会儿烟雾便将他整张脸缠绕。   桑渴只顾着看画面,她的右耳,似乎只剩下泉水滚动的浪潮声了。   裴行端并不管她,兀自点燃一根烟。   桑渴看着面条,里面依稀还有未拌开的油皮,她觉得一口下去,她会死。   看向他,想好好跟他商量:   “端端。”   “我耳朵疼。”   “我...”可以不吃吗?   话只说了一半,裴行端便直接将她的话头打断,语调平缓不甚起伏,但分明透着凶劲:   那张脸烟雾缭绕的,逼近她。   “桑渴。”   “我说最后一遍。”   “吃不完你试试。”   “还有,以后你再叫我那条死狗的名字,直接给我滚蛋。”   *   桑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吞咽拌面的。   这种事其实以前也有过,经常。   走在回家的路上,好端端的突然就将她拽进某某餐厅。   点了一桌的东西,非要看着她吃,必须要全部吃干净了,吃到他满意了,才准她走。   无奈桑渴的胃跟小鸟胃一样,每次都能从傍晚吃到日落月升。   回到家,还得挨桑保国一顿小批。   今天不知道他又哪根筋搭错了,好在只有一碗面。   桑渴咽了三口,足足三大口,但碗里东西一眼看过去基本上没少。   她真的吃不进去了。   话到嘴边的‘端端’被她生生掐在喉管里。   嘴里还有嚼了咽不下去的面条,看向他含糊不停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要是自己能听话一点,不再叫他端端,永远都不叫,他也不会这样生气。   她不想‘滚蛋’但她真的吃不下去。   她要吐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L宝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偏执着迷   面馆开了有些年头。   墙纸经年累月浸染蒸气还有油烟,泛黄发着霉色,餐桌也肉眼可见的陈旧复古。   傍晚时分,店里边生意冷清。   桑渴一截细瘦的手腕骨一动不动搭在桌沿,手里握着一双粗长的木筷子。   裴行端头抬也不抬,专注于嘴里的烟,将烟盒子朝下倾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有点不快,皱起眉,纸盒子被他捏在手心,使了点劲,瞬间变得皱皱巴巴。   他分明就听见了她一声声诚恳软惨的道歉,但是他心底的无名火气似乎没消半点。   一想起她主动靠近别人,对别人言听计从的画面他就不爽。   非常,不爽。   桑渴想吐,但是又不敢吐出来,吃得满嘴是油,双腮鼓着,嘴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小身板缩在角落,目光软惨又无措。   位置靠在墙角,鼓鼓囊囊的书包斜斜挂在她的肩头,姿势还维持着被裴行端强迫坐下时的模样。   她正模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因为叫他‘端端’也好,因为没有眼力见也罢,她都知道自己错了。   可裴行端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照旧低眉颔首吞云吐雾,无视她的道歉,“怎么停了,继续。”   双脚抵在桌边,脊背微微佝偻,语气不容置喙。   吞云吐雾间,余光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在看。   桑渴望着他,胸脯微微颤动,咬唇不再说话。   少年人样貌上乘,五官凌厉且俊美,胳膊已经有曲线优越的肌肉线条,浑身透着浓浓的年轻荷尔蒙的味道。   诱人沦陷。   桑渴年纪小,轻而易举就能被迷得五迷三道。   裴行端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太阳穴旁的筋跳动了两下,捏扁的烟盒俨然被他当成泄愤的工具,肆意揉搓。   周围安静,揉搓的噪声跟桑渴右耳的鸣声交汇,说不出的诡异刺耳。   桑渴的后脑勺已经不疼了,转而变成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块布,时不时有类似泉水涌动的声响传来,眼睑处的充血症状也并未消减。   因为她以前也经常带着伤,因此裴行端并未将这一回她口中的‘疼’‘想去医院’放在心上。   只当她耍小性子,无理取闹。   一直以来,裴行端都将她视作一个不会叫疼,不会流血更不会坏掉的小玩物。   而桑渴呢?   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中,她整个人被困在角落里,烟的味道刺鼻,耳膜胀痛,喉咙油腥。   她觉得惶恐。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能将他惹生气。   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碗里的面条已经开始变坨,看上去更加黏腻令她作呕。她一点都吃不进去了,她只想吐。   可是不吃的话,她就要“滚蛋”,她不要。   来来去去,心底无数应对的措施,求饶卖乖,似乎剩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触碰裴行端的袖口。   小幅度地拉扯,想让他放过她。   就这一回。   下次她一定乖乖听话。   红着眼睛,轻扯他的袖口。   不要去喜欢许慧好不好,不要讨厌小渴,不要让她滚,她会吃多多的饭菜,会长高的,会变得有肉的。   求他,再等一等她。   陡然——   “桑,渴。”   桑渴听见他叫自己,这样的语气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桑渴捏住他袖子的手冷不丁一颤,刚才脑海中乍现的无数念头悉数被搅碎,那些不过都是徒劳。   她迅速收回伸出去的手,埋下头将嘴巴靠近面碗,想硬塞一口,不料裴行端冷冷峭峭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东子他们是你能招惹的么。”   话题突然就扯到了别人身上,而且是那样狎昵而又暧/昧的调侃。   桑渴唇角边沾了一小粒面芯,吞面的动作兀的顿住,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头,瞳孔微微睁大。   他在说什么。   “你觉得,他们能看得上你?”   “桑渴。”他轻声呵笑,似乎觉得荒诞有趣。   “招惹我一个,还嫌不够。”   “你还想招惹几个?”   “要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在哪,你心里应该有数。”   他的双臂由抱胸变为搭在桌面,整个人朝前倾,中指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衣领由于姿态的缘故,深深凹陷了一块,露出脖颈处大片精悍的风光。   锁骨细长精致,上身逼近她,眼底讳莫如深,唇边染着笑意。   但是这份笑意分明透着点欲说还休,还有些咄咄逼人的嘲弄意味在。   桑渴愣住。   是啊,如果不是她的话,他现在应该跟好看的女孩子在一起,一起吃着美味可口的汤圆。   但是,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去招惹过任何人。   从头至尾,她不过是求他带她去医院。   桑渴握紧了筷子,眼圈红红,胸脯颤动了两下,终于有些忍受不了诋毁,小声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裴行端掸了掸身前掉落的烟灰,嘴角边的恶劣弧度愈加放大。   “东子他们压根就看不上你。”   “你根本就不该去招惹他们。”   “听得明白吗,桑渴。”   他的脸居高临下,头顶是暖黄色的灯盏,鼻梁眉骨等凸起部位承载着光亮,深邃眼窝,唇壑凹陷地带则愈发阴沉。   “下次见到他们,给我离他们远点。”   “听见了吗。”   “说话。”   他仿佛能将一切都看得通透,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所有的心思、不堪,都轻描淡写地用他所认为的,所以为的观念去揣度去定义,用卑劣的第三者视角去剖析她懦弱不堪一击的内心。   从小便是如此。   他的底气是那样足,仿佛永远不会有失手的一天。   可今天发生的种种,是桑渴从来都没有预想过的。   明明是裴行端自己先变了,是他让桑渴觉得天要塌了,他从来不会用正眼去看校园里任何一个人,更别说主动搭话,今天却独独对许慧表露兴趣。   一想起那幅金童玉女的场面,桑渴就觉得绝望。   她嫌少有过这样执拗、抗拒的语气,“究竟是谁先招惹的谁。”   眼睛很红,说话时胸脯仍在起伏,握着筷子的手攥紧成拳,她浑身都在颤抖。   裴行端捏烟的动作一顿,望着她似乎正在生着气的小脸,继而觉得有趣,这很不寻常。   “桑渴。”   “你哭什么。”   他一只手顺势撑着半边脸,歪头,好以整暇地欣赏她生气的模样。   她其实没有哭,但是说出这句话的尾音明显带着哭腔,且眼睛通红。   她竟然说,究竟是谁先招惹谁?   裴行端陡然来了兴致,头搭在手臂处:   “我说错了吗。”   “他是你能招惹的吗?”   “你敢说,你刚才没有听他的话,没有打算跟他一块回家吗?”   “桑渴。”   “你在玩我,是吗。”   “玩我很有意思,对吗?”   “你搅黄了我的人,我的饭局,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炮弹一样的连串质问,桑渴压根就无法招架。   听见他如此自然地说出‘我的人’,桑渴后悔了,她刚刚是不是不该顶嘴。   这分明就是自损三千,她心宛若被针扎一样,而他却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连眉头亦不会皱一下。   打火机被裴行端的胳膊肘碰到,在桌面打着旋,转圈,在压抑的氛围里做着徒劳的背景音注解。   裴行端强行扒过她的面碗,一眼看过去里面的猪油面几乎没少,他挑眉,“桑渴。”捏捏无名指的指节,口吻凉薄,   “你这样要我怎么原谅你。”   看向她的目光幽幽缠绵,“明明,都给你机会了啊。”   “是你自己不肯把握。”   *   桑渴的右耳传来一阵一阵翻滚的耳鸣声,还有他遍遍质问,此起彼伏。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让他消解心头的火气。   只能机械地将筷子伸进碗中,可这样太慢了,于是干脆捧着碗口扒面。   不知道吃了几口,最后,实在忍不了,哇的一声,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被吐进脚边的垃圾桶中。   裴行端的表情陡然变得有些难看。   “你怎么回...桑渴?”   语气少了几分逼人,尾音带着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慌乱。   “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   桑渴捂着耳朵,吐完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好难受。   胃里能吐的都吐出来了,酸水还有刚才咽进去的面。   吐完就站起身,朝门口跑过去。   “桑渴!”   裴行端没料到她会直接走,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桑渴体温有些高,冷不丁接触到他冰冷的掌心,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去推。   察觉到她竟然要推开自己,裴行端拽住她胳膊的力道瞬间加大。   “我不要吃了,我想回家。”   “让我回家。”   “求你。”   “我好难受。”   “小渴好难受。”   她头昏脑涨,刚才呕吐整个人感觉快虚脱了。   *   桑渴是被裴行端强行驮回去的。   瘦瘦小小,基本上没什么重量,软趴趴的往他后背上一搭,一动不动。   裴行端侧过头去看她,桑渴紧紧闭着眼睛。   这样的类似的场景,其实很久以前,也有过。   裴行端冷着张脸,将书包挂在胸前,薄唇轻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字半点。   桑渴家没人,桑保国去外地送货已经快一周多了。   屋子里冷凊得过分。   桑渴躺在床上,裴行端去倒水,回来发现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形成自我保护的状态。   裴行端望见她这副模样,眼神寡淡,弯下腰拍拍她的脸。   “桑渴。”   “起来喝水。”   桑渴不愿意乱动,她仍旧觉得恶心,头昏。   仿佛那碗油腻腻的面仍如影随形。   脑震荡的后遗症。   “桑渴。”   他又叫了一遍。   桑渴睁开眼,望见裴行端的脸,“端端...”下意识还是这么叫。   裴行端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发狠用了力,指节泛出青白狰狞的颜色,他似乎又开始生气。   桑渴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立马骨碌爬起身,去扯他的袖子。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叫了。”   “我喜欢你。”   “小渴会一直喜欢你的。”   屋子里寂得过分,钟摆声滴答,跟裴行端的心跳频率诡异地趋于一致。   这是近乎赤/裸的坦诚告白,少女虔诚的眼神软惨地落在他的身上。   但,裴行端听完后依然面无表情,没有正面回应亦没有表态。   足足过了好一会,桑渴觉得她的手腕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支撑。   她心底最后的一道界线,渐渐变得模糊了,她勇敢不起来了。   真的,勇敢不起来了。   裴行端将那杯水置于床头,轻松掰开桑渴的手,简单抽了桌子上的几张纸巾,扔给她,做完这些便毫无留恋的离开。   门‘咔哒’一声被带上。   桑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决绝到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屋里闷热,她盯着门框,身体止不住颤抖,将头埋进双膝。   继而开始呜呜地,小声的哭。   作者有话要说:  尼玛。   老裴狗逼给爷爬。 第6章 偏执着迷   桑渴以前跟在裴行端屁股后头,替他打架出头的时候,也经常挨揍受伤,鼻青脸肿是常有的事   。   只不过后来书念得多了,性子也越发沉了些,知道打架不对,纠结之余心里也会有罪恶感。但每次遇见还是忍不住冲到他身前,想替他遭罪。   裴行端这人荤素不忌,路子邪门,性子又野,看谁谁不顺眼二话不说就想干一架。   揍得爽了,管你天王老子,你爹你妈,下次见着他记得跪下爬就行。   有次打完球去买水,落了单,被一群人突袭,后槽牙被打掉,流了一嘴的血。   桑渴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看见后整个人都吓懵了,本能的冲过去。   她一个小丫头,冲到人前,战斗力基本为负,除了一颗真心聊表忠意,小身板直接就被一推数米远。   末了下巴那儿被路边石子磕破,还被吐了一脸的吐沫。   头顶是嘻哈下流的调侃。   “小妹妹。”   “你是他什么人呐。”   “想帮他啊?不好意思,他不是狂吗,打我弟兄,啊?今儿我就要他给小爷我爬。”   裴行端被两个人压住胳膊,他嘴角流血了,被打后出现了短暂的休克。   桑渴瞳孔瞪大,想跑过去救他,但是她身前还横着一条腿。   那人上看下看,桑渴浑身上下就背着一个小帆布包,瘦瘦小小,哪里是来救场的分明就是来搞笑的,混混头子笑得肚子疼:“就这?”   “姓裴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值不值啊。”   见她护着帆布包,混混头子陡然来了兴趣,要去夺,桑渴拼死的护,但是力量悬殊,混混轻松一夺便到手,桑渴急了:“还给我!”   “还?”   “让哥哥先看看再说。”那人嬉笑着。   结果打开一看,是一袋子的情书。   大大小小千奇百怪,有手绘的粉爱心信封,绣花的,金丝线的,大白纸一张上满写的密密麻麻的,还有外加附赠了各种礼品的。   收信人无一例外写着裴行端。   混混头子懵逼脸,再看向桑渴,小姑娘拼了命的抱住他的腿,想抢回自己的包,   不停的说,“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裴行端的东西,还给她。   混混龇牙咧嘴的,蹲下身:“看不出来啊,小妹妹。”   “老子六中的,谈天听过没?”   桑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只知道拼了命的要去拿回属于裴行端的东西。   “你还给我,还给我!”   见她压根没听他说话,混混顿时感觉不快活,站直身体,将装着情书的包朝不远处的烂泥池子一扔:“这么忠心耿耿啊。”   “哥哥我感动的都快哭了,是不是啊,都给我哭!”叫谈天的混混头子对着身后的小弟们嚎道。   小弟们纷纷发笑。   一旁的裴行端缓过劲,吐掉带血的断牙,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站起身轻飘飘道:“哭你妈,给你妈哭丧呢。”   压制住他的两个混混,已经被他干翻了,正在地上哎哟叫疼。   这帮小混混是偷袭,耍阴招,裴行端没注意着了道,桑渴的出现让那伙人分心,以为人多就天不怕地不怕了,缓过劲儿的裴行端,血性全都被激出来了。   体格方面,隆城这么大地方,裴行端到目前为止还没遇见过什么他觉得打不趴的玩意。   一打五的后果就是,为首的那个混混手腕脱臼,脸上挨了不知道多少拳头,门牙被打掉,疼的鼻涕不是鼻涕泪不是泪,“阴老子。”   “我让你阴老子。”   拳头仍旧雨点般的落在那人头顶。   其他几个狐假虎威的草包一看情况不对,纷纷开溜。   叫谈天的哭嚎着求饶。   裴行端一哂,吐了他一脸带血的吐沫。   “滚。”   说罢,谈天摸爬滚打,灰溜溜的跑了。   *   桑渴呆成只木鱼,混混们都跑光了她还坐在水泥地上,回神抬头正对上裴行端一张要吃人的脸。   傍晚天色,夕阳要落不落,血橙色的天穹衬着他一张阴沉至极的脸,像是穷途末路下的野兽。   透着野蛮,血性,肆意癫狂。   比刚才揍人时的样子还要吓人。   桑渴眼底染上惊惧,吓得朝后瑟缩。   恍然看见了修/罗。   裴行端瞬间目光转冷,逼近她,下一秒不由分说直接将桑渴拽起来,将她拖到附近的水池,把她的头按在里面,水龙头打开,水柱呼啦啦对着她的头顶一通浇,桑渴在挣扎,“唔——”   但是跟裴行端的力气比起来,她根本挣脱不掉。   那是一种近乎灭顶的滋味,桑渴恍惚间她像是在深海中,就要被溺毙了,她恐惧不已。   直到脸上的脏东西全部冲洗干净了,裴行端才放过她,桑渴呼吸到新鲜空气,咳得昏天黑地,上半身的衣服几乎全湿。   “裴...”她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裤脚。   “嗯。”   “脏了。”   裴行端轻描淡写撂下几个字,将桑渴脸正对着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会,确认洗干净了这才松开她。   桑渴瘫坐在地,猛咳,睫毛挂着水珠,视线朦胧间,望着不远处的裴行端一瘸一拐地离开。   头也不回。   这段记忆发生在初一。   那时候的裴行端,眉宇间已经有了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痞戾之气,爹不亲娘不养的,没人靠在他身边,外婆从他八岁开始抚养他,由于背景特殊,他自小就混,四处惹事。但外婆心疼他对他无比溺爱,这样一来基本没人敢管。   他野蛮生长,乍一看孑然一身的,但身后永远跌跌撞撞跟着一个小包子。   八岁那年,他轻而易举让一个小姑娘沦陷。   一直到如今,岁月忽而晃眼,就快要十年。   桑渴喜欢裴行端,整整喜欢了快十年。   *   桑渴以为这次也一样,无论是耳朵,亦或是头晕,不久后一定都会好的,就像是膝盖上蹭破的皮,总有一天会自己结痂,会恢复原样一样。   被球砸是因为她自己不注意看周围,是她自己蠢笨,裴行端说的一点都没错。   哭了一会,哭累了,哭不动了,桑渴缩进被子里,头昏脑涨,她想睡一会。   她想着一觉睡到天亮,到了明天,明天耳朵肯定就不疼了。   不料刚闭上眼,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下一秒她身子一轻,再度被人驼在后背上。   裴行端冷着一张脸,手里还拿着冰袋。   他折返了。   “哪儿疼。”他问。   桑渴鼻尖酸涩的要命,动也不动亦忘记了说话,只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双臂搂住他的脖颈。   “说话。”裴行端见她不吭声,后背颠了一下,皱眉,语气也染上不耐烦。   桑渴差点摔,慌忙搂得更紧,在裴行端耳旁小声说,“耳朵,耳朵疼...”   裴行端听见后身形微顿,继而微微弓腰。   “疼就别动。”   *   没挂急诊,医院里人很多。   桑渴靠在共公塑料椅上,恹恹的一动不动。   许是她出生之初在医院遭过不少的罪,对医院本能的有些排斥。   裴行端帮她取止痛药去了,冰袋握在她手里已经快化了,时不时敷一敷眼角还有后耳根这些泛红的地带。   她盯着入口,寻觅裴行端的身影,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他。   脑震荡的连锁反应就是恶心头晕,但似乎她的耳朵也被震伤,还有些严重。   要不是裴行端还有点人性,只怕这只耳朵日子一长是真的要聋透了。   医生关照她近期好好休息,清淡饮食不要再受刺激。   小小的面诊室,人走过,锦旗下边明黄色的流苏轻轻摆动。   裴行端面无表情站在桑渴身后,听着医生老头絮絮叨叨。   桑渴整个人也听得懵瞪瞪的,只知道点头。   她还套着宽宽肥大的校服外套,整个人像只呆鸵鸟,又瘦又弱。   裴行端盯着她的后脑勺,微微皱起眉。   他站了会,觉得没劲靠着墙壁,低头下意识去摸烟。   老医生和桑渴的对话从不远处传过来:“被球砸过后,还有没有做剧烈运动?”   “没有...”   “有没有休息?”   “...”   一问一答,问了不少问题,桑渴性子呆板,也不知道主动说哪里疼。   直到最后问到耳朵,桑渴说她疼的最厉害的地方是耳朵的时候,老医生猛地怪叫一声,戴上眼镜,要仔细看桑渴的耳朵。   用耳镜看完才知道,耳鼓膜破了。   流了不少的血,已经在耳道结痂。   医生问她为什么不早说,再迟来些只怕是要更严重,甚至可能会聋。   裴行端刚摸出根烟,闻言抬起头,正巧桑渴将头侧过来,将那只受伤的耳朵对着医生,她迅速偷瞄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料到裴行端会看向她,视线交汇,桑渴一愣,猛地收回视线。   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握紧成拳,她在紧张。   裴行端眼底没什么情绪,扭了两下脖子,注意到墙壁上偌大的禁烟标志,默默将烟揣回裤兜里。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那老医生在瞎他妈乱说什么?   不过是一个破篮球,耳朵能被砸聋?   开什么国际玩笑。   *   清洗消毒耳朵的过程格外漫长。   “会疼。”老医生眼镜架在鼻梁根,穿着白大褂,放缓了声音,“小姑娘,疼要说。”   桑渴点头,咬着嘴唇。   因为刚才偷瞄被抓包,她之后竟再也没看过裴行端一眼。   裴行端倒是目光幽幽,深深浅浅地落在桑渴身上。   这年的桑渴,头发不算长,细细软软还泛着点营养不良的淡金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有时候也会扎头发,但更多的是披散。   小短发包裹着她苍白的脸,无神的双眼,淡色的唇,小巧的鼻子。   裴行端喜欢黑长直,桑渴的头发既不乌黑也不长。   她体质差,生不出一头乌黑浓密,能讨好裴行端的长发。   委实可怜。   *   有护士进来,看见了惊呼:“小姑娘怎么搞得呀,怎么现在才送来,年纪轻轻耳朵不想要啦?”   桑渴咬唇不说话,她交际能力基本为零,常年面对的都是裴行端这类说话没谱,阴森怪气,痞里痞气的人,面对这种问话本能的只知道低下头。   但是老医生又说:“姑娘,别低头。”   桑渴又不敢看裴行端,僵持之余只能垂下眼。   裴行端双臂抱胸,倚着墙壁,眼底情绪寡淡。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22:27:53~2020-07-29 13:1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恣意少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蜜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偏执着迷   耳朵消炎工作处理完后,老医生去到隔壁换药水。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资历偏老的护士,看上去像是护士长级别的,一进来原本话很多的小护士顿时不作声了,拿完水壶就迅速离开。   是她最先发现桑渴膝盖也受了伤。   见多了忍痛的病患,一抬眼几分痛楚隐忍都能明白,况且桑渴也没有故意去掩饰,只不过她一声不吭,不刻意提,也没有细心的人去发现。   桑渴正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第一轮的清洗已经结束了,很疼,但是是她能接受的痛感级别。幸亏耳鼓膜就破了一点点,血流的也不多,只是她体质太差,差点引起中耳炎,恶心头晕也已经够她受的了。   老医生让她别乱动脖子,头稍微朝左边倾,她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悉数照做。   不料那个资历较老的护士在经过她时,突然就在她身前弯下腰,将她的校裤给撸到大腿上面,桑渴惊呼一声。   后面的裴行端也没料想,听见桑渴的叫声后急了,快步走到那护士跟前,“喂!”   明显面色不快,语气冒冷。   桑渴吓得匆忙去抓裴行端的衣摆,怕他在这里又闹起来,另一只手想去放下被提上去的裤脚,试图掩饰伤口。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护士手下边俨然露出来桑渴蹭破皮的膝盖骨,她小腿跟竹竿子似的细,桑渴唯一的优势是她生的白净,皮肤是冷白色的,因此那块沾着点黑色污血的地带就更显得狰狞。   裴行端上一秒还凶的不行,下秒看见伤口后眼神一暗,蓦地哑了声。   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看着有几分血腥锥心,他竟然毫不知情,刚才凶巴巴的气势瞬间没了。   桑渴的手还在不安分地挣扎,护士将桑渴的手压住,不准她放下裤子,看向裴行端:“小伙子,压着她点。”   裴行端站着不肯动,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神色微微泛着异样。   护士见叫不动,也不勉强,兀自将桑渴的手摆到桌面上。   “想留疤你就放下。”想留疤你就放下裤子,我也懒得帮你清理伤口血污。   她看惯了死人伤患,说话语气冷冰冰的。   桑渴毕竟是个小姑娘,爱美是天性,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但还是憧憬美好的人和事物,譬如——裴行端。   她不想留下疤,眨巴眨巴眼,咬唇之后还是听话了。   护士见她乖乖听话不折腾了,起身快步走出小诊室去拿酒精棉签。   桑渴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热心肠的护士阿姨,也不知道她如何发现自己这里有伤口的,有些心忡,但她仍不敢看向裴行端,于是就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诊室一下子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气氛有些僵。   裴行端的脸隐没在光线不甚好的墙边地带,深深浅浅的阴影落在上面。   桑渴的鞋子是土里土气的老北京布鞋,鞋面上还绣着小桃花嫩绿叶,鞋子是她爸给她买的,桑爹没什么本事,做些小本买卖,整月整月的外出送货跑单子,就为了给她日后攒份嫁妆。   桑渴怕他一个人途中孤单,小土狗每次也都让爸爸带着。   桑渴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偷偷看隔壁家的裴行端,周围人口中的裴小少爷。日子一久就演变成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   不知不觉一跟就是快十年。   *   桑渴正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不料一张俊脸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凑到她的跟前。   裴行端突然就在她身前蹲下了,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径直逼向她,桑渴一惊,整个人朝后仰翻,本能双手朝前抓,空中扑棱了两下,末了抓住了裴行端的头发。   裴行端“嘶——”了一声。   疼。   桑渴稳住身形后,白了张脸迅速松开他的头发,又开始不停地念,“对不起....”   心跳如雷。   裴行端皱着眉,整个人蹲在她的身前,自上而下看着她,这个姿势有些狎昵,桑渴不自觉红了张脸,她眼睑也红,整个人像是刚刚被蹂.躏欺负过。   从桑渴的角度看裴行端,他整个人姿态很慵懒又很随性,眉骨十分高,眼窝且深邃,薄唇挺鼻,凉薄的眼,桑渴不自觉有些看呆。   不多时,他讥诮的嗓音传进桑渴机能正常的左耳:   “桑渴。”   “你是故意的?”   桑渴微愣,什么故意的?   裴行端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调调,即便他此刻明明就在桑渴的身子下边,也能轻而易举用气势压制住她。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受伤膝盖,那儿紫黑紫黑的,又看看桑渴,她的脸很红。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婊里婊气。”   “你以前从不这样。”   “桑渴。”   语气沁着凉意,似乎还有点愠怒。   他眼珠黑皴皴的,将桑渴眼底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桑渴原本微红脸渐渐退去血色。   他竟然说她婊。   桑渴放在凳子边缘的手不自觉捏紧,看向他的眼神直愣愣的,她觉得难以置信。   这个字眼,桑渴只在混混的嘴巴里听见过,骂的是澡堂子里的鸡,拜裴行端所赐,她所有限制级的经历全是被他强行带去的。   此时此刻,她也成了他嘴巴里的婊。   桑渴没有在除了父亲还有裴行端之外的任何人面前流过眼泪,她所有的不堪卑微全留给了身下这个眉眼肆意嚣张的少年。   等到桑渴彻底消化了婊里婊气这个词后,她委屈到身体轻颤,“可是小渴不是鸡。”   裴行端一开始没能听的懂,她声音很低说的又快,这话在裴行端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突然就回过味了。   他记起来了,那次带她去澡堂子,让她在大厅等,他自个进去洗,出来后遇见几个混混,那些家伙嘴里不停冒着生殖器还有□□□□的,他见桑渴听得入神,顺便就跟她解释了一番。   那时候她是真的纯啊,什么都不懂,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头,整天整天的。   他当时怎么跟她解释来着?   懒得回忆了。   没想到,一句话的事儿,她竟然能一直记到现在。   裴行端被逗笑了。   桑渴还沉浸在难受里。   裴行端刚才那股不爽劲儿悉数没了,他双手压着膝盖站起来,盯着桑渴的头顶,似笑非笑,语气森森的,   “桑渴。”   “你可千万别做鸡。”   “你以后要是做了鸡,我第一个弄死你。”   *   护士折返后,拿了酒精棉签,裴行端已经规规矩矩到墙角去了,抱胸敛眉的,人前人后分明就是两种做派。   桑渴也不敢看他,刚才的一番对话还让她难以消受招架,本能的就是用手抠自己的衣摆。   突然——   “你爸叫桑保国是吧。”   “忍着点。”   那护士手速极快,见多了这些伤口,处理起来极其麻利。   桑渴还没来得及叫疼,酒精都抹完了。   后知后觉听见她提父亲的名讳,桑渴点头,“是,是的。”她心里还弥漫着异样,因为刚才裴行端嘴里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话语,突然又被这样搭话。   “小姑娘,那我们还挺有缘的。”护士姓杜,杜女士做事利索,又换上了碘伏,上下其手。   “有,有缘?”桑渴有点懵。   “我是你爸初恋。”   杜女士轻描淡写地介绍完,桑渴眨巴眨巴眼睛,惊了。   “当年我死缠烂打,他还是选了你母亲。”   一提到母亲,桑渴低下头,她对于母亲的记忆几乎为零,从未有过母爱,这方面情感缺失,她有些不太自在。   裴行端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个女人来路不明的,为什么能跟桑渴扯出那么多话来。   “多久能好。”   “大妈。”   他口吻死板,不甚友好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再配合上他一双寡淡的眼,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这破医院的护士都这么闲吗。   杜女士将用完的棉处理干净,也不想说太多,“李老配药水去了,再等会吧。”   说完仔细看了一会桑渴的膝盖,关照了几句,桑渴小声地应好,末了杜女士收拾收拾出去了。   她刚走,老医生就进来了。   裴行端重新倚回墙角,看着老医生又是药粉又是镊子的,金属的器物本能会让人牙尖泛着尖锐的酸,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摸出兜里的备用手机,百无聊赖间开始玩起贪吃蛇。   老医生戴上他的圆框眼镜,又开始处理上药。   裴行端玩了一会,小诊所安静的只剩下镊子声,桑渴一不会叫疼而不会撒娇,裴行端烟瘾犯了,二话没说径直出去了,桑渴嘴巴微张,盯着他的背影,又开始紧张。   咬着唇瓣,担心他会不会出去后就不回来了。   老医生察觉出她在动,“小姑娘,疼要说。”   桑渴立马不乱动,心里却想着如果他真的走了,其实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回家。   虽如此,她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不料裴行端吸完烟没多久,很快就回来了,桑渴听见他走进来的动静,他一路走进来,头低着看手机,似乎还洗了把脸,发梢那儿都湿了一块。   桑渴眼睛里重新冒光。   他没有走,他没有丢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小女主也写到膝盖受伤,还挺严重的QAQ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啥都没干膝盖莫名其妙就青一块紫一块   老裴有点狗逼啊,我都想抽他一巴掌   -感谢在2020-07-29 13:10:21~2020-07-31 17:3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偏执着迷   大概是桑渴的目光有些过于直白,裴行端刚走进来就察觉到了那股视线,一抬头便看见她漾着笑意的眸子。   那视线越过老医生的起厚茧的手指,金属镊子,白大褂,眼底的欢喜之情毫不掩饰。   就连小脚丫,脚尖也控制不住地朝上扬起。   显然,她觉得开心,抑制不住想笑——因为他没有丢下自己。   但是那笑意落在裴行端眼中,就又千回百转地染上别样的风情意味,甚至还勾起了他藏在心底深处某些不算好的回忆。   裴行端步伐微顿,眼底沉沉翻滚着点滴暗色。   他刚刚吸完烟,还顺手洗了把脸,现在整个人脑海里十分清明丝毫不泥泞。   旁人眼中的桑渴,模样乖巧瘦弱,到了裴行端这儿就变成她天生长了一副细长的类似狐狸的眉眼,但又远没有狐狸那般的姿容媚态,整个人矛盾又好生无趣。   没个几两肉,纤瘦见骨,单眼皮,眼睛不甚大,也不甚好看。   平凡的五官,堆砌在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上。   坐姿总是拘谨甚微,仿佛永远如临大敌一样,笑容每次都假到令裴行端觉得腻烦厌味。   为什么总是觉得她笑容假,又或者说,其实是裴行端心中一直都很芥蒂某些事,某些发生在阴暗角落里,随着时光暗自肆意疯涨的阴暗扭曲的妒意。   他曾经见到过桑渴笑意盈盈,真挚动人的娇憨样,且他分明知道,那种笑意是装不出来的,但可惜,那是对别人露出的而不是对他。   挺久远的一段记忆了,久到很多枝节末端的细节都变得模糊。这段记忆又似乎每次只在裴行端一人的脑海中颠簸,时不时重现一遍,而桑渴或许早忘了。   那会他们还在念小学,四到五年级过渡那会。   也是在夏季,桑渴换了同桌,新同桌是一个戴眼镜的男娃,小小年纪就近视六七百度,虽说挂着副啤酒瓶底厚的大眼镜,模样倒是正正经经的,格外斯文,成绩好,话也不多。   一见面,桑渴就热心肠地帮他搬书,拿凳子。   潜意识里想将他当成学习的榜样来看待,因为在当时桑渴的世界观里,戴眼镜的都是有大学问的,将来也定能成大事。   而她身边的摸爬滚打长大的顽劣同伴,几乎都没有近视的。   明明纯粹的就只是一段新鲜展露的友情,还有桑渴单纯至极的友好表达,但在教室最后头的某个人眼中,这副场景就莫名显得格外刺眼,令他怒火中烧。   桑渴先是帮新同桌整理桌肚,后又帮他取书,蹦蹦跶跶的在教室里一刻不停,忙的浑身是汗。   结果捧着一怀抱新书的桑渴,在教室过道冷不丁跟人一撞,怀里的书悉数掉落在地,她的腰也撞到了身后的桌角。   疼得钻心。   裴行端手里捏着当时很流行的玩具软蛇,软蛇逼真到连舌头都挂着黏腻的分泌物,邪邪倚在靠边的桌角,对着她挑眉。   “桑渴。”   “你是没长眼睛?”   头顶吊扇呼啦啦地吹,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兄弟,那会杨培东还留着寸头,以他为首,手里抓着假蜥蜴,看着桑渴再看看裴行端,后也跟着笑。   桑渴其实不久前刚刚帮裴行端取完书,也帮他整理好桌肚,这几年来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等到桑渴回到自己座位,碰巧看见新同桌,因为他桌子靠里面,进出不便,桑渴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善意,这才主动提出帮他取书。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在裴行端眼里,这就又成了一番欺负她的说辞。   许是那时裴行端的表情过于冷淡阴沉,又或许是他手里的蛇过于逼真恶心。   那是桑渴第一次害怕,躲避裴行端的靠近,那也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结梁子。   只因为从她脸上冒出来的一个,对别人的,裴行端从未见过的友善笑容,只因为一个状况之外的书呆子。   也正是因为那下意识小小的抗拒躲避,躲避裴行端伸过来的手。   当天晚上,桑渴在他家门前坐着哭了一宿。   *   以至于后来,裴行端无论望见她何种何种的笑,总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   他固执的认为桑渴这么多年只有那一次,只有那次对四眼仔死书呆子露出的笑是真的,到头来在他这,每次都搞得像是被逼,是装,是要死要活似的。   此刻同样,她在笑,裴行端见了,之前隐秘的记忆重新又被勾连起,他顿时觉得心里头溢满讽刺还有不舒服。   分明就是虚伪,蠢笨,庸乏至极。   她是不是还觉得不够疼?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笑起来这么难看,是想恶心谁?   桑渴见他不再朝里边走,而是倚着门,整个人看上去比刚才还要冷淡自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着他的日子久了,连他动动眉毛都知道他在是生气还是在想事情。   但这会看上去,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在考量东西,倒像是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会不开心,是出去一会,谁惹到他了吗?   桑渴不敢乱动了,乖乖垂眸不再看他。   *   外面天色渐晚,诊室里开了灯。   且桌面上还有柄暖黄色的聚光大灯近距离对着桑渴的耳朵,她半张脸隐没在光圈极昼里,半张脸素白婉转,沉在灰扑地带,这一来她的脸就越发显得小。   换做旁人,见了总会留出三分心眼去打量,往往眼神太清澈,活的太忘我的姑娘,命总是似纸薄,而她身前的少年一看便是凉薄货,眼神太幽太寂,绝非池中物。   而人生忌讳攀附,尤其是像桑渴这样的。   即如生来便缺乏某种关爱的女孩子,譬如母爱。即便桑爹拼了命的想给她童年一个比较完整的一柔一刚相替换的爱意,但仍顾此失彼,穷于应付,又频频为生计奔波,实在亏欠她太多。   好在桑渴性子纯良,她从小到大从没有生过什么坏心思,也不懂得怪罪。   别人拥有的东西她从不羡慕,别人叛逆的年纪她听话,很小的时候就会主动淘米煮饭,乖乖做好饭菜等爸爸回来吃饭。   别人歇斯底里跟父母闹矛盾的年纪,她屁颠屁颠跟在将她迷昏了头的少年身后,不管他怎么冷言冷语怎么压迫挤兑,她就是想对他好,想替他挨打替他遭罪。   裴行端早些年收到的情书,能铺满桑渴整整两张床,桑渴那会年纪小还不懂吃醋,她竟然会觉得这是裴行端应得的,是因为他优秀。   一直到如今,那些被他丢弃的亦或是一眼未看就不要的情书,还都完完好好地被她保存在一个小布箱子里,被藏在床底。   年纪偏小一点的时候,写作业,桑渴偶然看见那个布箱子,还会觉得满心欢喜,现在看见只觉得心里闷堵。   就好比她现在特别害怕许慧,害怕这类漂亮聪慧的女孩子,出现在裴行端的世界里一样。   她们轻轻松松就能生出一副能让裴行端喜欢的样子,但是桑渴不会。   除了对他好,用实际行动,她没有任何上得台面的优势。   她像朵雏菊,静悄悄的含苞,也静悄悄的隐没在无人知晓的地带里,生根,溃烂。   即便她这么纯粹独一,对他掏心窝子的好,但在裴行端眼中,只觉得她种种行为,做派,活像某个人,某个他一生中恨到不行的人。   要说桑渴此生唯一的不该,大抵就是遇见了裴行端。   她小时候看多了童话,看多了电视机里经历曲折坎坷最后也能走到一块的良人伴侣,譬如当年的小燕子五阿哥,紫薇尔康。   但现实就是现实,绝不会是童话,她既不是灰姑娘也更不会是白雪公主。   等到南墙越来越厚,等真真到她撞到头破血流的那天,她似乎才会明白,有些东西确实生来便不是她能肖想的。   *   镊子声渐渐停了,老医生又絮絮叨叨关照了好多,从今天开始往后一个月,每天都要用棉签蘸取酒精清洗外耳道,防止灰尘进入。   桑渴坐的时间有些长,忍痛好久,且膝盖不久前刚被处理过,从凳子上下来的时候脚底一阵虚浮乏力,差点摔。   下一秒,她的腰就被人托着,裴行端领口浅浅淡淡附沾的烟草味传进她的鼻息,他的臂弯揽住桑渴的腰腹。   他看着她,不多时又轻飘飘道,   “桑渴。”   “你确实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或是调侃意味,直接就是陈述句,且似笑非笑的。   桑渴刚刚稳住身形,听见后,整个人再度懵了,僵在凳子前方。   老医生听了这少年的荤话,气得看过去,却发觉气氛不对。   反倒是小姑娘像是说了荤话犯错的那一个,而那名少年一点罪恶感都没有,眉宇间嚣张且无谓。   老医生看了一会,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匆匆摘掉老花镜,准备开药剂单子。   *   领完药品离开医院,路上被他驮回去,桑渴在他后背上,一丁点都不敢动弹,就连喘气也控制在无声的范围内。   她害怕不小心的乱动,令他不快,自己会被生生甩出去。   甚至在某个路口,路边红绿灯交替的瞬间,桑渴会觉得,身下的人,无比陌生。   陌生到令她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1 17:39:06~2020-08-02 19:4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蜜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偏执着迷   可一瞬间陌生感并不足以让桑渴彻底清醒过来,也不能令她及时止损抽身。   陌生归陌生,身子下边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他们一块长大,一起经历的事情也都是真的,他的眉眼,他的气息,仍令桑渴觉得着迷,想一陷再陷。   桑渴难受之余仍充满着天真的骐骥幻想。   *   一路上两人都默着声,各怀心思。   到了下个路口,裴行端走的好好的,没成想突然就停下了步子。   因为他感觉到后背上像是有什么湿软冰冷的东西隔着衣服,从他脊背上轻轻一压。   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令他神经受到刺激,他条件反射地侧过脸,正好望见桑渴盛满无措的目光,以及企图掩盖错误,慌里慌张的小动作。   桑渴几乎在他扭头的同时,脸一白,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小渴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她慌慌张张将一直揣在怀里已经融化成一袋子水的小冰袋给挪走。   刚才她没注意,冰袋不小心碰到了他后背的衣衫。   原来如此。   天际昏黄,街灯晃眼。   桑渴的脸惨白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并且看上去十分谨慎无措,仓促道完歉便低下头,不敢再跟裴行端对视。   裴行端听完她的道歉,扭动了两下脖子,桑渴圈住他脖颈的手腕微微僵了一下,裴行端感觉到了,若无其事地将她朝上面又颠了颠,想更稳些。   其实从走出医院正门开始,桑渴就不吱一声,动也不动,软软似无物一般的趴在他的后背上,要不是桑渴的一双胳膊圈住他的脖颈,裴行端还以为后面背着的是什么‘死物’。   但是裴行端又从未想过,他这后背除了桑渴,谁还能被他这样心甘情愿地背。   *   不过桑渴现在的模样属实让裴行端心生不喜,说的再难听点,她还一身脏。   身上衣物穿一整天了也没换,还在地面摔过跟头,抱着垃圾桶吐过,裴行端虽说没严重到上升洁癖,但也十分爱干净。   不舒服归不舒服,望见桑渴将小冰袋慌忙往袖子里塞,但是趴在后背的姿势限制了她,动作有些蹩脚,裴行端原想继续朝前走,不由得还是被她这副蠢样给逗乐了。   他又停下来看她,桑渴眼底的惧意还有胆怯昭然若揭。   裴行端又觉得莫名其妙。   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又分明惧怕他。   不知道从哪个时间点起,她远不如小时候那般闹腾,也懂得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以前缠他缠得厉害的时候,即便被他烦到推搡着说滚,用力关门被夹到手,也能挂着生理本能溢出的眼泪水,要死要活要跟他待在一起,哪怕就一小会。   等到后来长大些,知道收敛了,不幸的是又开始被裴行端牵着鼻子走,逼着她做这做那,她也不会拒绝。   裴行端不愿意过多回忆小时候发生的种种,盯着她手边企图藏起来的已经变成水袋的某样东西,抿唇轻哂:“不扔?”   “桑渴。”   “为什么不扔。”   他以为她早扔了,结果还一直藏着,跟个什么稀罕宝贝似的。   脖颈处被桑渴的碎头发扎到,裴行端觉得痒,便直了直腰,突如其来的陡度令桑渴本能更抱紧他的脖子,并伴随着一声惊呼。   裴行端听见这声惊呼后,笑意更甚,变得更想玩弄她。   桑渴的视线落在他线条利索的后脖颈,耳朵,半隐半现的鸦黑色睫毛,难受的咬住嘴唇。   下边传来他兴味盎然的调调:“说话。”   “桑渴,为什么没扔?”   明明裴行端是笑着在问她,但是桑渴却不能在他构筑的轻松氛围中云淡风轻起来。   “因为...因为...”   她因为了半天,路口绿灯都亮起来了也没能因为出个所以然。   因为是你给的,我想留着,就这么简单。   但裴行端给桑渴的感觉是,他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如果桑渴这样说出来,他肯定会觉得不快。   “因为什么?”   裴行端不依不饶,望见绿灯亮起,他脚下的步子又开始朝前迈。   桑渴说不出话,咬唇足足僵持了好一会,等到裴行端不再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桑渴天真地以为他放过自己了,于是尽量保持不动,不要让他察觉到后背上自己的动静。   她头一次觉得被他背在身上,眼前这条回家的路是这样漫长,没有边际。   短暂的沉默。   谁知,裴行端走了一会突然又开口了:“难不成,是把这玩意当成嫖资了?”   他一面说一面兀自笑起来,似乎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理由。   “桑渴,你可真有趣。”   桑渴听见后,刚刚缓和下来的心神再度被搅乱,上身微僵,袖子里半塞着水袋,她听明白这句话后,冷不丁开始浑身泛冷。   她觉得自己,似乎血液都开始凝固。   右耳堵着医用棉球,既听不见声音又时不时会觉得刺痛。   裴行端的后背明明很宽厚有力,走路也十分平稳,她一点都不觉得晃荡,放在以前被他这样背,她会兴奋一整宿。   但是现如今,裴行端轻描淡写的话语从她身子下边传来,在桑渴听来,却像是一把利刃在她心尖口反复凌迟。   裴行端的眼神已经落到前方去了,不再看向她。   桑渴的心跳声像在打雷,她一瞬间居然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不多时,裴行端说话的欲望被点燃,又抑制不住开始调侃:   “刚刚在你家,你在床上,你说喜欢我?”   “会一直,喜欢我...?”   裴行端眯着眼睛,他似乎在掂量不久前那番话的分量。   “真假啊,桑渴。”   他在笑。   “你玩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骗我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我最讨厌被人欺骗了。”   “尤其是被你。”   桑渴呆呆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   她觉得难受,但是哭不出来。   *   他俩这个姿势走在马路上,其实能吸引不少的目光。   模样高瘦冷峻的少年人,背上驮一个姑娘,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岁月静好到仿佛视野尽头只剩下绵长的路。   无视周遭,无视街边最新流行起来的霓虹招牌,行色匆匆的路人。   无人知晓他们的关系,是兄妹?同学?亦或是大胆放肆的小情侣。   少年一张脸在傍晚天色衬托下,看得格外清楚分明,一双清清寂寂的桃花眼,没有秋波不含深情,只寡淡只沉冽,像两口神幽的黑古井,鸦黑的眉毛根根分明,淡色的唇,高挺的鼻。   还似有若无地在笑。   但是他背上的姑娘却畏畏缩缩,似乎有些羞于露面。   路人只能在经过时,通过一双细细瘦瘦的小腿大概知道这姑娘脆弱的像是什么易碎品。   桑渴的眉眼偏细长,如果要是有肉一点,个子再高点,姿态再娇气一点,轻而易举就能联想起小狐狸的字眼。   当然这只是裴行端的一厢情愿。   可惜,她个子不高,也没有肉,更不会谄媚别说抛头露脸,裴行端明里暗里没少怨怼。   桑渴不说话,裴行端竟也不觉得生气。   ..   路的后半截,桑渴明显感觉裴行端的步调变慢很多。   他似乎在留意周遭的花花草草,夕阳余晖。   速度降慢在经过护城桥的时候最为明显,那儿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桑渴感觉心里一直块石头压着,她喘不过气,终于在到达某个临界点时,她稀里糊涂就在裴行端的耳旁,说:“我没有骗你。”   超时的回应,声色微微颤抖着。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喜欢被我喜欢的你。   声调几乎就快低到尘埃里。   也不知道裴行端有没有听见,桑渴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一走下石桥,他的步调俨然又开始快起来。   *   秀兰阿婆做好了饭菜,在门口等外孙回来。   阿婆是裴行端的外婆,今年六十多了,头发一根未黑,生的慈眉善目。   她对桑渴很好,小时候桑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没少受到她的照拂。   一张方桌,三副碗筷,桑渴挨着裴行端坐,秀兰外婆坐在对面。   桑渴吃饭速度很慢,吃的东西也很少,像是只家养的白猫。   因为总被裴行端言语挤兑,说她声音太小,说话不中听,桑渴每次就只顾着扒饭 ,一句话也不说,不说话就不会犯错。   也似乎只有在她认真大口吃饭的时候,裴行端才会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一点。   秀兰外婆倒是很喜欢桑渴,小姑娘眼神清澈,勤快又讨喜,就是太瘦。   桑渴喜欢秀兰阿婆做的水煮青菜,还有蒸的糖豆包,甜糯甜糯的,每次一口气能吃四五个,可裴行端最讨厌这类甜不拉几的玩意,所以桑渴并不经常能吃到。   秀兰在门口等外孙回家,结果迟迟未能等到,以为裴行端又去那里胡闹瞎玩去了,没成想不远处,望见人影,外孙的后背上似乎驮着个人,定睛一看是小桑渴,看清楚后忙拄着拐杖迈步去接。   “这是怎么了?小渴怎么回事啊,快让阿婆看看,不得了。”   秀兰阿婆望见桑渴塞着药用棉布的耳朵,还有通红的右眼,整个人恹恹的没力气。   裴行端胸前还挂着塑料袋,里面是医院开的药剂粉瓶,秀兰一看瞬间心疼地不行,仿佛桑渴的难受也她的身上发生了似的,“哥儿是不是你又欺负小渴了?”   裴行端听见后,闷哼一声:“欺负?”   “是我欺负的?”裴行端侧过脸看向她,顺便还微微颠了一下后背。   桑渴几乎立马咬唇,看向阿婆,摇头:“不是,不是的。”   见她乖乖听话,裴行端笑着收回视线,“婆,我饿了。”   桑渴原以为他会在两家楼栋的路口处将自己放下,可他竟然没有,还一直朝前走。   “嗯,晚饭已经做好了”阿婆走在前边,回道。   桑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最后察觉到裴行端想将她驮进他家时,急的开始在后背上挣动,她没想到会这样。   “裴..裴行端..”   “我想下来。”   “放我,放我下来——”   谁料裴行端双手直接桎梏住她的双臂,权当无视。   桑渴急了,有点崩溃。   秀兰阿婆先进了屋。   裴行端家的用度很好,几乎可以算的上是隐形富豪的家具陈设,因为每个月都会有人从京市汇来一笔堪称不菲的生活佣金。   秀兰没事儿就去外面跳广场舞,跟街坊老太一块打打麻将,日子过得很悠闲。   裴行端虽说混球了些,但是依旧能考好学校有学上,阿婆舍不得管也不会管,潜意识里就是溺爱。   客厅里摆着一张灰白遗照,那是裴行端的外公,五年前去世的。   桑渴一直记得这个爷爷,他是个老兵官,抗美援朝那会去过战场,当年办丧礼的时候,来了很多人。   花灯憧眼,灵堂设的很小。   裴行端冷冷淡淡,眉宇孤鸷,跪在灵堂下边。   那时候的桑渴悄悄躲在前来吊唁的爸爸身后,她分明望见那年的裴行端,在他身侧攥紧的拳头,他似乎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   桑渴终于被放下来,不料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裴行端直接皱起眉。   她整个人有些不太对劲,   “太晚了,我,回家。”   “不打扰你们,小渴不打扰....”   “我回家去。”   边说边站起来,也不管膝盖疼不疼,直接就往大门走去。   秀兰阿婆刚一端出热好的骨头汤,就看见大门两个孩子之间僵持的画面。   桑渴的手臂被裴行端抓住,整个人不能动弹。   她情绪有些在崩溃的边缘。   这一整天,从被篮球砸到开始,撞见许慧,猪油面,自己□□坦诚的告白,医院,一路上的驮背,裴行端激励的言辞,笑怼,婊/子嫖资。   她的情绪起起伏伏,跌宕地犹如过山车。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会疯。   真的会疯,可她不愿意在秀兰阿婆面前失控。   裴行端抓住她手腕的力道,熟悉到令她觉得恐惧,可裴行端倒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有趣的话,   “?”   “你打扰的还嫌少?”   许是这话一听就没什么分量,裴行端又稍微抬高了点音量,盯着她的头顶,勾起唇,   “桑渴。”   “我作业还没写。”   明秀兰听不清俩孩子之间嘀咕什么,只是显然,小桑渴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   阿婆看他俩看得有些久了,手差点被汤碗边缘灼伤,匆匆往餐桌那儿送。   这边裴行端声调懒懒散散的,有恃无恐。   而桑渴低着头,做深呼吸,她几乎在崩溃的边缘。   裴行端很有自信,他知道桑渴肯定会留下,说完这句话后便松开了她,模样懒洋洋的,转身朝门边往回走。   不料——   下一秒,门猛地被打开,桑渴直直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裴行端听见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他下颚蓦然紧绷,舌头抵着内壁,手腕处青筋狰狞起。   眼底染上兴味。   这一次,他失算了。   裴行端竟然失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辽~~~又是一个失眠夜qaq 第10章 偏执着迷   桑渴觉得此时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安全感的东西,是自己卧室里那张小小的板床,而不是一直以来令她贪慕不已的裴行端。   她想锁好门,躲进被子里,蒙头睡一觉。   最好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用管,等到明天睁开眼,太阳照常升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如浮云散去。   可是即便这样想着,桑渴从裴行端家跑出来后,仍然站在路口茫然好半天,徒劳地做着深呼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回头看裴行端家亮着灯光的窗户,又不敢。   难受到胸脯上下颤抖,可她进退维谷,不敢回头。   天际黯淡,无星无月。   路灯罩下边是乱腾腾的扑棱飞虫,它们一辈子都在追逐那点虚伪的光亮,冲撞到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以前桑渴听话听惯了,对裴行端的要求从来照做,可是人不是机器,总有耗光热情的那一天。   桑渴捂着双耳,难受地蹲下身。   靠在绿化带的边缘蹲了一会,裴行端并未追出来,她解脱了。   *   兰婆不知道桑渴已经离开了,摆好菜,去叫他们,结果门那就只剩下裴行端,桑渴人已经不见了。   外孙背对着门,脊背稍稍佝偻,模样有些失神。但是手腕处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心底的岌岌可危的逞怒底线。   兰婆轻声唤了他一下,裴行端回过神,收敛了些外泄的戾气,垂下双臂,径直朝她走去。   洗手过程中,裴行端透过窗户,瞥见外面路边路灯下,那个蜷缩蹲着的小身影。   他一愣,紧接着蓦然笑了,站在窗前颇有兴致地欣赏了好半天。   甩去手上的水珠,然后慢悠悠用干毛巾擦拭。   远远看着桑渴,唇边漾着似笑非笑。   不料下一秒,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那笑意瞬间僵住,继而被震怒替代。   *   裴行端洗完手出来,哪怕心底已经掀起滔天巨浪,面色仍平静到看不出丝毫端倪,低头,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米饭。   秀兰刚想问一些桑渴受伤的细节,直接就被裴行端给打了岔:   “婆,您搁这么多糖。”他微微皱眉,吃了一筷子酥肉明显觉得味儿偏甜。   除了汤圆他还比较能接受,一般意义上的甜食他几乎都不喜。   “我见小渴来了呀,那孩子嗜甜。”兰婆嗔怪道,“特意为她加的,这丫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也不跟兰婆说,打小就一身伤,哎哟我真心疼坏了。”   裴行端敏锐地提取了‘一身伤’三个字,闻言,握住筷子的手不自觉微微使了点劲,指缝间泛白,再结合刚才看见的一幕,他眼底染上不快。   过了一会,他声色冷淡地响起,言简意赅:“那是她不安分,爱惹事,四处招惹。”   生生将他自个撇了干净。   兰婆一听顿时插不上话,虽然她一点都不相信外孙口中,对小桑渴爱惹事的形容。   祖孙俩人日常的沟通不多,一顿饭下来几乎也无甚对话。   裴行端心底聚着团火,找不到地儿发泄,他最近对桑渴形容恶劣不是没有理由,要深究起来,大抵还是得怪桑渴。   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开始迈入青春期,她远没有小时候那般缠着他了,相反开始变得有些若即若离,裴行端喜欢被她当成神明一般供着的滋味,被她软软惨惨盯着,小声念叨一些絮语,哪怕是一些没用的废话,以及会因为自己一个微微皱眉而惊弓之鸟的模样。   但是最近,她变了。   变得有些畏手畏脚,竟然还学会了四处招惹,跟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屁股后头,动不动就知道傻笑,被他撞见后还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了,小鸭子似的朝他奔过来。   兰婆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吃完饭没多久就仰着沙发睡着了。   裴行端慢慢悠悠吃完饭,竟然还兴致勃勃地跑去洗碗,裴少爷洗碗的画面属实不多见。   水池子里泡着脏饭碗以及他一双没沾过阳春水的手。   裴行端的手也很漂亮,骨感且细长。   在桑渴的意识观念中,他浑身上下就仿佛是被天使亲吻过一样,从五官到肢体,再到身体上面的处处细节,皆完美到令人咂舌,令她觉得天地万物之下,造物主确实真的格外偏爱,藏有私心,会在某一个人物作品上面精雕细工,不遗余力。   桑渴在他面前,真就觉得自己宛若一只丑小鸭。   将碗筷悉数摆齐,擦干净手,裴行端从厨房出来,望见兰婆睡得正熟,于是将门悄悄带上。   他站在门边,扒拉了两下头发,掏出香烟打火机,肆无忌惮地开始抽。   火苗瞬亮,青烟乘上。   他动了两下脖子,眼底慢慢浮上厉色。   真是不乖,一点都不听话。   死丫头。   合着将他说过的话,全是当放屁。   *   桑渴一回到家,就将自己关进卫生间。   在医院的时候,嘴巴已经用漱口水清洗多遍了,但她现在仍然觉得喉咙管里像是有异物堵着。   耳朵不能碰水,她想洗澡,但是过程很困难。   桑渴在卫生间磨蹭了好久,还是决定先不洗漱,去翻找钱盒,结果里面就几张十元二十纸币,刚才医院里看耳朵医药费花了近三百块,她抱着钱盒坐在地面,又有点崩溃,她欠裴行端好多,感觉还不清了。   桑渴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刚躺下。   卧室的门被咚咚敲响。   她瞬间针芒在背。   敲门的频率不快,但是来人似乎非常有耐心,大有这门敲不开他就不离开的决绝之态在。   桑渴又一次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门一直敲啊敲,慢条斯理,一点都不着急。   三分钟后,桑渴承受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   “桑渴,我给你带了饭,阿婆吵着要我给你。”   裴行端语气平静,隔着门板,字字清晰地传到桑渴的左耳里。   桑渴咬唇,这门似乎必须得开。   结果刚一打开,裴行端两手空空,径直迈入。   桑渴望着他,眼圈瞬间红了。   他又骗她,这个伎俩少说已经用了十几遍。   见桑渴一脸傻样地站在门边不动弹,裴行端冷笑一声。   “过来,桑渴。”   桑渴后背抵着门,摇头:“我想睡觉,你走。”   这是桑渴头一回紧巴巴地赶他走。   裴行端颔着首,顿时心头觉得滋味曼妙。   “你睡你的,我不走。”裴行端朝她的小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姿态懒散,四下看了两眼,发现她床上铺散着几张旧钞票,一下子又来了兴趣。   “桑渴。”   “你很缺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幽深且意味不明的,透着讥嘲揶揄,桑渴不由得愣在门边上。   一提及金钱的字眼,桑渴脑子里轰然乍现的东西就是俩字:嫖资。   不久前刚刚从他嘴里说出来过。   可是她分明不是婊/子也不是鸡。   她把他当神明,而裴行端呢?   桑渴的气有些喘不上来,她立刻跑回床畔,将散落的纸币全都收拾好,动作十分利索,末了将钱捧到他身前,咬唇。   “医药费。”   “还,还差好多...”   “等爸爸回来,我会还清的。”   大概是桑渴的目光中有股特别想将他俩之间关系撇清的意味,裴行端瞬间怒气冲脑。   一把拽过她的衣领,桑渴吃痛,怪叫一声。   “还?你还得清么你还。”   裴行端身上的烟味很浓,不久前肯定抽了不下两根烟。桑渴以前经常劝,但是徒劳,她有次被凶得狠了,再也不敢说出什么让他不要再抽烟的胡话。   裴行端觉得身子下边的小丫头像个小火炉,他其实也不见得比桑渴好多少。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就像是一直以来对你言听计从驯服好的小猎物突然有一天想冲破牢笼,逃离掌控一样。   这种滋味,特别不好受。   久远日光天色,冰冷的瓷砖,光着膝盖,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他的脊背上。   花白头发的死老头在他身后一声声的怒骂,小贱.人小婊.子养的,丢人现眼。   那时候的裴行端,心底滋味应该跟此时此刻的桑渴一样,想逃离但是又无处可逃,等待他的永远都是一声不响突如其来的针对还有鞭打。   漫天的无助,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但是裴行端又似乎跟桑渴的性格迥然不同,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轻而易举就能将这种滋味给强压下去,转而变成一波又一波的扭曲冷色,嬉笑谩骂。   “桑渴。”   “刚才蹲在那路口,惨兮兮的模样是做什么呢。”   “装给谁看。”   “把我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你答应过我什么?”   “喜欢我?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谓的喜欢我。”他呵笑一声,啪嗒一声松开她的衣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宛若视.奸。   “勾引人的本事真是年月渐长,怎么小脸蛋,小n子就不知道长长?”   “又脏又丑。”   “死丫头片子。”   桑渴望见裴行端的手又朝她伸过来,上身逼近,她像是看见了脏东西似的本能地去推开他,抗拒不已,一双眼睛直瞪瞪盯着他,不停摇头:“小渴没有。”   她没有。   “再说一遍你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小渴没有。”   不知道说了几遍,直到桑渴哭肿了眼,裴行端手下偏狠的劲儿慢慢消了,卧室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世界再度寂寥无声,她缩在椅子边上,哭成了个泪人。   ...   桑渴不记得昨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隔天,她睡了一个蒙蒙亮色的破晓。   医院开的药静悄悄摆在桌角,桑渴看见后立马拿过来,死死抱在怀里。   昨夜他又来过,桑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   睡醒后,桑渴坐在床上发呆,最后直到闹钟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的跑去洗漱,换下脏衣服。   镜子里一张脸毫无血色,嘴唇泛白,难看至极,她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给耳朵上药的过程太耗时费力,事情没能规划好,桑渴做的颠三倒四,最后时间有些来不及,她一口没出吃就匆匆跑出家门。   背着书包,途经水桥时看见桥头围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杨培东双手插兜倚着桥,正看人颠球,但似乎有些兴致缺缺。   明明就快迟到了,而他们看上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着急。   那人手中黄色的球十分扎眼,昨天曾狠狠地砸在桑渴的头顶。   桑渴脑海里响起裴行端昨天警告的话,要她离他们远一点。   但这是必经的道路,其实就算放在以前,桑渴也从未想过要跟他们有什么交集。不过是裴行端的极端意识下的自我猜度,将她想象地过于不堪。   桑渴即便闷着声想快速经过,还是被人拦下了去路。   “早!”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桑渴被吓得生生停下脚步。   “桑姐,昨儿干得漂亮啊。”平头宽脑,下巴上有道裂疤的张骏最先叫住她。   昨儿这词一说出口,桑渴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就褪去了。   “你是不知道,后来你人没在,人家许慧可是娇滴滴地快要气哭了。”又一个人附和。   “是啊是啊,哭的那叫一个梨花下雨。”   “臭狗屎,那是梨花带雨,文盲。”   一阵吵吵嚷嚷。   桑渴杵着听,只会沉默,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耳朵里干什么塞棉花啊,不是吧。”张骏在侧边,突然注意到桑渴右耳里面突兀的白色绵团,惊道。   杨培东在桑渴出现的一瞬间,神色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太自在,手足无措。   一听有人说桑渴耳朵里塞了东西,再看向她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昨天的所作所为,经历了一整个晚上的发酵,现在心底的罪恶感还有惶恐悉数攀到顶峰。   还有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口。   昨天裴行端将桑渴拉走后,他掐好时间,结果到很晚很晚,他们双双都没在家,杨培东躲在路边巷子里,被蚊虫咬了近俩小时。   最后终于蹲到了他们,桑渴被裴行端背着,裴行端身前似乎还挂着医院装药的塑料袋。   杨培东当时人都傻了,竟然真去医院了。   最后看见桑渴被裴行端驮进他家,他一个人站在阴暗路口,烦躁的踢打墙角,结果没一会突然又看见桑渴从他家冲出来,站在马路边一动不动好久,最后蹲在绿化带边上。   像是....在哭。   杨培东内心疯狂纠结,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跑到她的跟前去。   桑渴听见脚步声,以及悬在她头顶,遮蔽掉路灯光亮的阴影,以为是裴行端追出来了,慌张抬起头,她的脸已经被泪水蹂.躏地泥泞不堪。   结果——   不是裴行端。   桑渴看见杨培东,吓得身体朝后仰去,一屁股坐在了地面,手也撑在地面石子上。   路灯照在杨培东的头顶,脸上是灰蒙蒙的阴霾。   “桑,桑渴,你还好吧?”   杨培东伸出手想去拉她,结果被桑渴猛地甩开,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牛鬼蛇神,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想被宠爱,想被收藏ovo   dbq昨天忘记请假了,今天评论的都有红包   裴狗其实也很惨,但是不影响我骂他(狗头 第11章 偏执着迷   杨培东从桑渴出现开始,神色就有些不太自在。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又松开,盯着桑渴的右耳以及她没有血色的唇瓣,看了一会便开始烦躁地摸后颈。   其实昨天用球砸她,不过是他脑子一热,并不是什么计划之内,纯粹是看见她抱着书,小鸭子一般地跑过,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因为一次偶然,他瞥见家中长姐看的小言剧集,里面的男主角不小心用篮球砸到女主,立马将受伤的女主抱去医务室,后来顺理成章地,他们发生了一系列故事。   但是很不巧,昨天他前脚刚将球甩出去,后脚裴行端就过来了。   他明晃晃地目睹了他所做的一切。   杨培东没辙,最后只好将一切都推到裴行端身上,说是自己手滑,是裴哥砸的。   因为以前也有过类似移花接木的戏码,欺负桑渴之后说是他干的,裴行端每次都默许,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在裴行端的面前,比起桑渴,他们这帮兄弟的地位在他眼中要高出很多。   而且同样,桑渴也会因为以为是裴行端欺负的她而一声不吭,默默承受。   这是哥们几个之间都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潜规则。   桑渴虽说平时安安静静的,性子却是十分的倔拗,较真。杨培东脑子一热没个轻重地突然砸了她,砸完的一瞬间他就产生了各种心思。   他不是裴行端,他做不到有恃无恐。   一下子,后悔,惶恐,害怕桑渴再也不理他等等等等汹涌而上的念头劈天盖地的袭来,最后趁着嫁祸的当口,只能用夸张的调侃内容掩饰过去。   也似乎在那个跌宕瞬间,裴行端的身份骤然就换了,他不是目睹一切的第三者,而是维持他跟桑渴关系的救世主。   可是杨培东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球下去,桑渴会去医院。   要说当时整个心理过程的曲折变化,详细一点的,杨培东已经回忆不上来了,脑海里一遍遍重现的,不过是昨天晚上,飞虫冲撞的路灯葳蕤光芒下,桑渴一张泥泞且无助的小脸。   她分明哭的好绝望好绝望。   每每回想起来,他居然都会觉得心脏针扎般的难受。   *   边上的二愣子张骏还在不停形容许慧哭的如何如何梨花下雨,我见犹怜娇滴滴,桑渴像个小傻子似的听得格外认真。   甚至连当时的真实情景都能联想出三分:   零落大半的杜鹃花旁,好看的女孩子红着眼眶,娇柔无比,最后流出来几颗珍珠般的珍贵的眼泪。   桑渴低头盯着脚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她哭了...”   原来因为自己的胡闹,许慧竟然哭了。   可是昨天,分明,她也哭了。   同样是哭,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   桑渴心里堵着一口气,泄不掉压不下去,她觉得难受。   从小到大,她其实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小团体中,虽然带有点目的性,因为裴行端在里边,她想讨好他,可是深究起来,她自己也说不清。   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为什么他们总是会对她阴阳怪气的说话,甚至还恶作剧她,笑话她。   裴行端不喜欢她,他们也不喜欢她。   许是她天生没有这方面的优势,这么多年来摸爬滚打下来,好处没有讨到多少,冷嘲热讽,无视笑骂,鼻青脸肿倒是一条不缺。   裴行端说她没个姑娘样,是个小野丫头,她每次都愣愣地不解,只会呆呆站着任他数落,后来长大一些,渐渐明白了,因为她不讨喜,因为她不会说话。   可要说她跟这帮人之间的纽带渊源,其实就只是为了一个裴行端而已。   这样真的值吗?值吗。   她不知道,只觉得心底的某道界线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桑渴仍兀自喃喃地说“她哭了...”有些失魂落魄的。   “嗯?”张骏斜着眼,眼睛瞪的一大一小,听见后,笑嘻嘻地,“可不是嘛,小美人哭哭啼啼不是常有的事?”   谁料桑渴突然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可是,我也哭了。”   小渴也哭了。   她似乎,正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   桑渴的模样有些横,几个人有些被唬到,她的话音刚落下,书包带就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扯。   她踉跄好几步,惊呼之余扭头,看见裴行端一张泛着阴沉之色的脸,只是一瞬,一瞬之后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笑容带着点痞,   “?”   “桑渴。”   “在做什么。”   裴行端今天挺不羁的,破天荒地居然套了校服,乍一看跟桑渴是穿的情侣装。   因为好哥们几个的视线一直都在前边,愣是没注意从桥尾过来的裴行端,他一出现,身后便传来一致整齐的:“裴哥早。”   还有跨坐在桥肩的小老弟,立马蹿下来站的笔直:“早,裴哥哥。”   裴行端似笑非笑,身后是旭日将将倾洒下来的金灿光芒,他只身遮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徒留一缕光线从桥边扶柳罅隙穿堂而过,印在他眉间眼梢,看上去好不俊俏惹眼。   桑渴却在见到他的同时,惨白了脸。   大约是桑渴露出的表情有些过于难看,裴行端直接把桑渴拽到他跟前,动作粗鲁蛮横,将书包往她胸口处一扔,突然的承重,桑渴冷不丁一个趔趄。   “傻站着做什么。”   “要跟我们一块罚站?”   “是这样吗,桑渴。”   他语气懒懒散散,乍一看样子也似乎也没那么凶悍。   但是桑渴分明从他手掌的力道,感觉到他刻意的隐忍。   昨天,他字字清晰分明的话语在桑渴脑海中悉数又过了一遍。   [桑渴,给我离他们远一点。]   [不然就给我滚蛋。]   人前他总是有所刻意,只有他俩单独一块的时候,他才会形容恶劣地毫不遮掩。   桑渴抿唇一声不吭,裴行端心底的怒意百转千回,在看见杨培东时,竟然生生是叫他忍下来了,杨培东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聊什么?”裴行端懒洋洋的,换了一个话题,虽然问的是他们,但是目光一直在桑渴身上。   “没聊啥,就聊...”张骏挠头:“聊昨天隔壁班花在你俩走了之后,气哭了的事儿。”   “哦…气哭了。”裴行端闻言笑了一下,他眯着眼,想起来昨晚上,似乎某人哭的也很惨。   桑渴听不得别人在裴行端面前提许慧因为她而哭的事情,这话一出来她就有了过度的反应,急忙忙地跟裴行端解释:“不是我惹哭的。”   不是她,小渴也哭了,不能怪她。   谁料裴行端只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子。   桑渴瞬间觉得她觉得刚才解释的东西,似乎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于是她又去找挑起整件事源头的那个人,企图让他改口,她逼近了点张骏,又重复了一便:“我也哭了。”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是我弄哭她的,明明我也哭了。   “额...”张骏被她突如其来的较真模样给整得有些懵,眼皮眨啊眨,看看裴行端又看看桑渴,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边上另一个嘴贱又快的,立马接上话头:“害,因为你不是小美人呀!”   不是,小美人。   哦,原来如此。   想来小美人都是不经常哭泣的。   即便哭了,所有人看见她们哭都会觉得心疼,会立刻停下对她的伤害,去安慰她去保护她。   但是桑渴这样就不会。   她哭只会让人觉得厌弃烦躁,是无中生有是胡搅蛮缠,是恶心。   桑渴听见后,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一下子想明白了。   想明白后她便不再露出那样较真可笑的表情,而是捏紧了肩头的书包带子,头低下去不再吭声。   张骏嘴笨,原想不出这些话头,闻言挠了挠后脑勺,跟接话的那人相视一笑,谢谢哥们替他解围了。   短暂的僵持对峙,裴行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安安静静像是看了一出二人转。   末了剧目落幕,他将临走前兰婆硬是要他扣上的,衣领最上边一个的校服纽扣给解了下来,弯腰凑近桑渴,言简意赅地,笑着评价道:“嗯,确实。”   确实什么?   确实不是什么小美人。   桑渴呆呆看着他凑近的脸,他今天又是白衬衫。   少年模样冷峻高瘦,看着人模狗样,但形容举止却是恶劣不堪。   还有他究竟知道不知道,一句轻飘飘的话,在他看来只是随口一说,却能轻而易举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不怕遭报应吗。   裴行端轻描淡写地评价完,又很自然地将双臂搭在桑渴的肩头,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调,在桑渴受伤的右耳处,阴恻恻道:“桑渴。”   “你又骗我。”   桑渴闻言上身微僵。   裴行端见她真诚流露的反应,右耳朵没坏,笑着又补充了一句:“咱俩没完。”   *   一路上杨培东不自在,桑渴不自在,其他几个看着倒挺正常。   桑渴肩膀被裴行端压着,她好几次昂起头想跟他解释,都被他无视了。   桑渴此刻心里惶然不安,再结合昨天发生的种种,她头一次对于自己这么多年来做的事产生了很大的不确定,此刻被逼迫着走,步调凌乱,脸皱巴着。   谁料走了没几步远,裴行端像是突然又来了脾性,突然将她朝后一推,桑渴冷不丁又是一个趔趄,她被直接推到了杨培东那一侧。   裴行端照旧走在最前边,连回头都仿佛是施舍。   桑渴堪堪稳住身形,将怀里的书包紧了紧,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咬了咬唇,深呼吸一口。   其他人见到后,立马抱团悄悄调侃,有看笑话的,有厌烦的,桑渴听不清也不想听。   足足过了好一会,桑渴像是认命接受了一般地又默默抬腿跟着,低着头慢慢朝学校走。   杨培东看着身畔的桑渴,几度欲言又止,拳头捏的死死。   *   赵芙琴见他们一大帮人踩着铃声进班,个个模样拽拽,还仿佛特别有优越感似的,翻了个超级大白眼。   且看见桑渴也在,她是唯一混在群男生当中的小姑娘,失魂落魄地走在最末端,赵芙琴不免皱起眉头。   “桑渴,下课结束到我办公室一趟。”她说。   桑渴心里乱糟糟地,右耳还有些迟钝,这话隔了一会才传进她耳朵里,她站在班里课桌过道间停了一下,转身茫然地点头。   裴行端刚坐到位置上就掏出桌肚里边一本崭新的物理书,盖在脸上,朝椅子后边一躺。   他困啊。   昨夜里还偷摸摸做了些见不得人的流氓滚蛋事儿,也不知道她后来醒了没,合计下来几乎一宿没睡,小腹至今还有些躁。   蒋兰望见桑渴姗姗来迟,立马憋气收腹将椅子朝前,让桑渴能走进去。   “桑渴,你迟到啦。”蒋兰凑到桑渴跟前,小声说,还四处嗅了嗅,“为什么会有碘酒味道呀。”话音刚落,注意到她塞着绵团的耳朵。   “你受伤了,桑渴。”   “怎么弄的。”   “老师让你下课去他办公室。”   “为什么呀。”   蒋兰用书挡着上半身,整个身体都半压在桑渴身上。   一句接着一句的问。   桑渴书包还没彻底取下来,就听见了她炮弹一样连串的问话。   蒋兰是个控制欲很强的话痨,家里的猫啊狗的,都被她调/教的宛若那些警队里能出现场的乖张警犬之流。   但是不能否认,她是真的把桑渴当成顶好的朋友。   裴行端仰了会,耳朵里咋咋呼呼全是班主任蹦跶出来的天书字眼,这个姿势维持地久了有些不舒服,将脑门上的书取下,想换个躺姿。   空隙当口无意地朝前一瞥,正好看见两个人紧紧挨着的画面。   桑渴几乎被她同桌霸占了快三分之二的位置,整个人被那个女的压着,都快抵着了墙边。   不过,她的模样倒是似乎很小心翼翼的,透着讨好。   裴行端蓦然眯起了眼,大拇指还有食指并拢,捏着书脊的力道一点一点加大,原本崭新的书,一不留神就被捏地皱巴巴。   且他眼底的兴味十分浓厚,蹂.躏完就将书当成垃圾一样的扔到桌面上,接着双臂在桌面交叠,身子压在双臂上方,仍颇有兴致地打量前方桑渴的形容举止。   原来她也有这么乖的时候啊,小嘴巴在动,还似乎有些结巴。   看的久了,裴行端眼底又点点滴滴染上了些许晦暗。   冷不丁,桑渴像是心灵感应似的,突然朝他的位置扭头,发现裴行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在看,她心下微惊。   桑渴的右耳传来一点细微的鸣声,她愣是忘记了将头转回去。   堪堪过了一小会,裴行端猛地来了兴致。他无声地对桑渴念了三个字,唇齿勾勒出的形状明晃晃地映入桑渴的眼底。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裴行端盯着她,说完便咧开嘴笑了,但是桑渴却笑不出来。   她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她觉得心尖口悬着把刀,正在一下一下地戳刺。   本能抓住了桌面上铺开的作业纸,纸张被她扭成稀烂漩涡,裴行端嘴巴动了三下。   他分明说的是——   桑渴。   你这个。   “小婊 /子。”   作者有话要说:  操几把蛋   裴行端nmsl   这章会大修,写的啥,   专栏《独占温柔》看对眼的求个收藏~~~~~!   已修   感谢在2020-08-07 15:10:11~2020-08-09 23:1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恣意少年 10瓶;乔乔乔 6瓶;人间蜜桃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偏执着迷   以至于很多年后,在异地他乡,桑渴被裴行端强行按压在床头,硬逼着她说喜欢自己。   性别、体格、力量方面的悬殊,酒店暧昧的灯盏下,男人的手臂处青筋狰狞。   桑渴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压住她的男人咬牙眦目,眼底猩红,一遍遍:“说啊,说你喜欢我!跟你一块的那个男人是谁,你们做到哪一步了,我他妈弄死他你信不信!”   可即便如此,桑渴望向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澜,脑海里不停浮现的,不过是十八岁那年夏天。   墙灰剥落的中学教室,国旗下边模糊的人脸,般配好看的女孩子,跟她贪恋了整整九年,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神明站在一起的画面。   还有刻在她血肉骨髓间,少年那玩味的唇齿烙印。   “小,婊,子。”   她究竟何德何能。   *   赵芙琴办公室的窗边摆着仙人球,桑渴低头站在她身前。   小姑娘又瘦又弱,一声不吭,发绳圈圈绕绕,缠住她细软的头发。   发绳上面一颗小小的红樱桃,是她浑身上下唯一显得俏皮灵动的东西。   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不穿奇装异服,更不会说脏话。   她怎么就成了不学好的混学生?   太阳光直射仙人球盆,球/肉焦渴地皲裂了一小块,想来仙人球也入乡随俗,变得娇气,尖刺看着也蔫巴巴的,一样没什么攻击性。   隔壁还有听热闹的别班老师,批阅试卷之余时不时附和两声。   “桑渴,我看过你各科成绩,N大你是你有机会冲刺的,最后一年好好努力,把薄弱科好好提升,争口气去名校,去省会城市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跟那帮男孩子混在一起,简直胡闹!”   “老师是看你平时用功,才特意把你叫来的。”   “你以为老师很想管你是不是?”   “不许再瞎混,好好读书,争一口气,给家里人也争一口气。”   “小女生怎么可以这么顽劣。”严厉说了一通之后,赵芙琴放下红笔,看向桑渴,眼神强硬地容不得她说不,“你答应老师。”   又来了。   你答应老师。   你答应我。   你过来。你给我吃。   你玩我呢。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这个死丫头,丑东西。   你给我滚。   桑渴脑海中一片糟蹋泥泞,右耳朵嗡嗡的。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颐气指使,都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命令她,让她做这做那,讽刺她,诋毁她,笑话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难道她还不够听话吗,究竟要她怎么做,他们才会喜欢她。   桑渴的指甲在虎口处来回的剐,胸口起伏隐隐在颤抖,她的意识也有些剥离。   赵芙琴见她有些不对劲,皱眉停下话头。   桑渴的肩膀冷不丁被她手掌触碰到,猛回过神。   “你怎么了?”赵芙琴从位置上站起来,摸了摸桑渴脑袋,体温正常,并没有发烧的症状。   “老师,我,我不太舒服。”桑渴下意识躲避掉成年女性的触碰,也停止了用指甲疯狂剐蹭手掌的自虐动作。   “你这,耳朵...怎么搞的?”赵芙琴收手时,注意到了她塞着绵团的耳朵。   “不小心...弄伤了。”桑渴有些回避,模棱两可地小声解释道。   “这,能不能好了,英语听力三十分...”赵芙琴点到为止,桑渴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已成定局伤都伤了,她也不好再多问什么,问多了她心里也躁得慌,于是想尽快结束这段谈话。   “老师刚才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能都听进去,我不是你妈,本不该说这么多,但老师希望你能知晓好歹。”   赵芙琴重新坐回去,她嗓音偏尖细,随手翻了翻台历:六月二十九日。   隔壁老师见说的差不多了,探出半个头,看了桑渴的耳朵一眼:“是啊,小姑娘好好学习,赵老师也是为你好。”   似乎这样的情况,由不得桑渴说任何一句不好,于是桑渴神魂剥离似的,不停点头。   ...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第二节 课已经开始上了,烈阳当空,学校只有准高三在补课,其他年级刚考完试,都放假了。   偌大校园空旷安静,走廊半个人影都没有。   桑渴垂着脑袋,手放在门把上,呆呆站着,想将脑海里混沌的意识剔除。   足足缓了好一会,她转过身想赶快回班上课,结果冷不丁发现楼梯栏杆那,竟然大摇大摆倚着个人。   看清楚是谁后,桑渴脸一白,不自觉朝后退了半步。   裴行端笑着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桑渴,我饿了。”   “陪我吃饭去。”   他模样一点都不局促,背对着光,脸上是深深浅浅的角度阴影,口吻随性。   九点钟吃什么饭?而且现在分明还在上着课。   无视校规无视纪律,他就是个实打实的混蛋。   桑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他,站着不肯动。   过了一会,“我不去。”桑渴说。   裴行端刚才的好脸色瞬间垮了,眯着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桑渴急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囫囵就这样小声吼了出来,末了还用力推了他一把。   裴行端没成想她会推开他,小腹处的衣摆是被她双手按下去的凹痕。   做完这一切后,桑渴自己也愣住了。   裴行端一动不动维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盯着她看了一会,眼底慢慢染上兴味。   他丝毫没有什么罪恶感,哪怕身后就是隔着一扇门的教师办公室,他也能一样肆无忌惮地将桑渴,一步一步往角落里逼:“看见我骂你小婊/子,生气了?”   “闹性子?跟我这闹上性子了?”   桑渴懵了,害怕他的逼近,倒退着不停摇头。   “我说错了?你这不婊?你不婊?”   “你昨天答应我什么。”   “哭的那么惨,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可结果呢?”   “隔天早晨就跟人拉拉扯扯,打我的脸,把我说话当放屁。”   “觉得我骂你,那是你该骂。”   “你骗我,你他妈又骗我。”   他一说就停不下来,腹腔里聚着火。   “小小年纪,勾三搭四,四处惹事。”   桑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现在特别害怕此时此刻会有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   裴行端可以翘课,可以无视校规无视纪律,但是桑渴不可以。   她刚才还在赵芙琴面前点头发过誓,她要好好学习,她不能跟他这样在这里推搡拉扯。   僵持间,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桑渴透过裴行端衣摆的缝隙,看见许慧捧着批好的厚厚一沓试卷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并且她好看的脸上似乎在看见他们的一瞬间泛起迟疑。   桑渴脑子晕乎乎的,她几乎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一想起白天在桥头,他们顽皮少年几个说的话:   [昨儿许慧因为你,可是娇滴滴地快要气哭了。]   [是啊是啊,哭得那叫一个梨花下雨。]   还有裴行端十分恶劣地说,[你搅乱了我的饭局,我的人,你要怎么补偿我。]   种种种种。   桑渴一瞬间发现,她竟然对于这样的话语,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管他喜欢不喜欢,管他什么金童玉女,管他什么许慧,跟她通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好了——   这个念头一汹涌而上,桑渴瞬间什么都不怕了。   趁着裴行端掉头看来人的空档,她又是朝他小腹处猛地一推,然后直接从他身下跑了出去。   裴行端一个不留神,她人就跑没影了。   只剩下许慧一人尴尬地停下脚步,站在廊道内跟他对视。   裴行端觉得被桑渴碰到的某处,愈加的闷躁。   许慧慢慢凑近他,小声地叫:“裴行端...你?”   裴行端听见声,从某种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中回过神,看向许慧,笑容浪/痞:“出来抽根烟,”且他知道她们这类好学生,面子都薄,又很贴心地主动地朝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里站了站,“有事?”   “上回欠你一顿饭...我。”许慧脸微微泛红,她有些忸怩。   不料这一次裴行端没有立即接上话,许慧又悄悄抬头看向他,然后便惊讶地发现,他虽说颔首抱胸,但是他分明在笑。   裴行端手掌心还残留着桑渴衣服袖子棉麻的触感。   桑渴人已经跑没影了,而且还那样用力地推开他,种种行为下来,裴行端竟然没觉得丝毫生气,反而他觉得有趣。   裴行端俨然自动忽略了边上,香喷喷可人的许慧,满心满眼想的却是:   烈日当头照,这死丫头就不觉得热吗。   *   回到班,桑渴红着眼睛,将课本上曾经那样虔诚,偷偷誊写一遍又一遍的姓名一个个涂黑。   她的字很小,拘谨又端正,一看就是没什么担当的小姑娘字迹。   数学老师还在画解析几何,蒋兰突然又凑到她跟前,像第一节 课那样,上下嗅了嗅,   “桑渴,你身上什么味道。”   “好难闻。”   “像是烟味。”   “你抽烟了吗。”   “你怎么能抽烟呢,你好不乖。”   “哼!我不喜欢你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蒋兰突然就生气了。   烟味是从裴行端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桑渴还呆呆地,看着蒋兰哑口无言。   蒋兰故意将椅子往外面挪,大有不想跟她再说话,要绝交意思。   老师画好图形,开始清嗓子授课,没注意到下边最里面一组正在闹情绪的两名女生。   且这是暑期补课,老师也没有将他们管得太死。   桑渴不知道要怎么哄蒋兰,她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她衣袖,结果刚一碰到就被大力甩开,蒋兰对她闷哼着翻白眼,老师面朝他们,她不敢出声,于是只能对桑渴动嘴型。   她说——   “你,不,乖。”   “别,碰,我。”   “你,离,我,远,点。”   末了又迅速将越到桑渴桌子上的书给拿回来,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施舍。   她跟裴行端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一样的蛮不讲理,以自我为中心,又偏偏将她拿捏地死死。   桑渴望着蒋兰生气的侧脸,她恍然间觉得,她好像一辈子都要栽在这样的人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pxd:你不热吗?   ss:不热。   pxd:你吃醋了。   ss:我没有。   pxd:你推开我就是因为你吃醋了。(危险眯眼)   ss:???操几把蛋,你去死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恣意少年 20瓶;谢谢宝贝~!! 第13章 偏执着迷   桑渴的初潮来得很晚,在邻近中考的前两个月才姗姗来迟。   那时候桑爹出远门了还没回来,她打小就没妈,从小到大没人教过她,女孩子身体下面会周期性地流出粘腻乎乎的血。   本该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提及过。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生理课,并且在当时观念偏保守的人眼中,这样的话题总是有些羞于启齿,以至于班里的女孩子对于自己来没来初潮都是闭口不谈的。   那天晚上桑渴几乎用掉了整整一包的卫生纸,躲在空荡荡的旧衣柜里一边擦血,一边哭。   书桌上还有她写了一半的作业,裴行端的。黑水笔快写掉了半管油,在桌面跟作业一块横七竖八凌乱摆放着,椅子倾斜了半边,上面是一块凝固了的血渍。   桑渴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等到裴行端抱着篮球打开衣柜,望见她坐在许多张吸饱了经血的纸巾中间,整个人哭成个鬼样时,他好看的眉心皱成川字。   桑渴一看见裴行端,陡然忘了哭,只呆呆地对他说:“我要死了。”小渴要死了。   裴行端闻言眉头皱地更厉害了,过了一会他说:“是吗?那要不要我陪你。”陪你一块死。   说着他也钻进了衣柜里。   ...   后来裴行端将屁股还流着血但是被他哄睡着的桑渴,一路背回他家。   兰婆见了,只说:“是大姑娘了。”   说完便双手合十,祭拜厅堂中央的那张黑白遗照去了。   裴行端看着沙发里缩成一团的桑渴,他的手心还残留着摸到她裤子时不小心沾到的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外婆的话之后,心里陡然泛起一阵非常奇异的感觉——   簧片里的女人,各个都会流血,现如今桑渴也会了。   *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打那天在走廊,桑渴当着许慧的面将裴行端推开之后,裴行端跟许慧之间的互动陡然间开始变多了起来。   同学间渐渐也开始流传起,他们其实暗地里在谈恋爱的传闻。   年级里最嚣张混世的大佬跟三好乖乖学生之间碰擦出了暧昧的火花,惹得不少人私底下八卦看戏。   短短几天,许慧不止跟裴行端互动频繁,就连跟杨培东他们这伙人也彻底混熟了。   逢人他们哥几个还会非常黏糊腻歪地,特别给面子地叫她一声‘嫂子’,许慧红着脸嗔怪之余,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堂而皇之的刻意,每次这样的场面都好巧不巧地能被桑渴撞见。   桑渴近来变得愈发沉默,本身她模样小小话就不多,这样一来她的存在感就更低。   她心里横着一道坎,一边是裴行端,一边是她自己。   桑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打小便是。   要细说他们之间近十年的来种种纠葛,桑渴觉得她欠裴行端的东西,这辈子都还不清。   但自从那天过后,她再也没犯过贱,一次都没有。   无非是,她还不能特别好地控制面部表情以及肢体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过度反应。   只要看见裴行端跟许慧两人成双入对的场面,她仍会情不自禁死死盯着他俩,盯着许慧,仿佛要将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眼似的,还会无意识地揪住自己衣摆,甚至更严重到咬破嘴唇。   但事已至此,如今的她绝对做不出来,像那次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索求裴行端偏爱的事情来。   她像是一夜之间,有了名为羞耻心的情绪。   不过裴行端面对那些风言风语,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甚至每次看见桑渴直瞪瞪吃味的表情,还会觉得有泼天的快感袭来,舔牙咧唇,倚靠在栏杆看台,欣赏她无助眼红的模样,颅内有时还会高.潮迭起。   独自一人时,该将她往角落里逼还是往角落里逼,言语挤兑还是照样挤,放学一个不顺心将她拉进路边餐厅,点一桌的东西,兴致勃勃逼着她吃干净,恶劣不讲理地一如往昔。   将她欺负红了眼睛,骂完再柔声哄几句,桑渴抗拒他要推开他,可惜之前有了先例,现在不能轻易实现了,反抗地厉害了还是被一只手轻而易举抓回来。   裴行端蹲下身体近距离盯着她红红的,婆娑的眼睛,抚摸着左手虎口,笑着问:“你说,咱俩这叫什么?”   “是不是叫偷情?”   说完,反手被桑渴甩了巴掌,还能摸着泛红的下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无非就是这样了。   但他说归说,恐吓桑渴归恐吓——   他跟许慧可从没确认过什么男女关系。   *   过了没几天,隔壁班有些人又开始传,裴行端跟许慧他俩其实背地里早就认识。   还说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裴行端一直都在明里暗里舔着许慧,许慧一开始不从,后来被他软硬兼施,最后还不是乖乖沦陷了。   不然像他们班许慧这样一个纯情的女生,又是无数少男心目中暗恋的对象。怎么可能会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间点,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就不怕被她家里人打断腿吗?   传闻乱七八糟,什么样的都有,且他们现如今学业枯燥,又暑气逼天的,年级里一些看戏的巴不得多一些这样八卦谈资。   每次一听到这些支离破碎的臆测句段,蒋兰都会翻白眼。   她很讨厌许慧,原因无他,因为她不喜欢婊里婊气的玩意。   更详细点的要追溯到去年校运会的铅球赛,不过蒋兰已经懒得再回忆许慧当时那副贱/人嘴脸了。   她拆开一包脆薯,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桑渴,蒋兰记得那场比赛桑渴也在,不过她报的是隔壁跳远。   这几天桑渴看上去呆呆的,没精打采,下课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座位,整天闷头做物理题。   蒋兰觉得桑渴的物理好差,差到跟她别的科目相比简直就是两个很极端的水平。   *   桑渴白天努力做题,晚上背书到凌晨,夜里失眠,心里动摇过无数次。   但是隔天睁开眼,望见窗外明媚至极的朝霞,光芒打在她身上,骄阳正好,她又绝望不起来。   途经桥边,望见裴行端后背抵着桥岸,懒洋洋看向她的画面时。   她仍旧会抑制不住地想笑,想抬腿,想奔向他。   但是走了两步后,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她的笑又会僵住,捏紧书包带子,将头低下去。   紧接着就会听见,从身后一起飞奔过来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轻易就被挤到最后边,她似乎永远都孤单陪衬,永远都像是一块似有若无的背景板,从小就这样。   她已经习惯了。   *   桑渴最近已经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接触那些风言风语,但似乎是徒劳,因为裴行端仿佛就是要故意气她似的。   好几次故意跟许慧一起结伴去食堂,打好饭,经过桑渴的位置时,突然就停下,然后将他不爱吃又打了满满一盘的番茄鸡蛋一股脑儿的全倒进桑渴的饭盆里。   桑渴每次都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慢吞吞的吃。即便她主动避嫌也无济于事,因为裴行端总会凑上去。   “桑渴。”   “吃干净,吃完了送到我跟前去,要是被我发现,剩了一颗米——”   他稍作停顿,紧赶慢赶睨了桑渴一眼,哂笑着:“桑渴,你可以试试。”   看我弄不弄死你。   他一边倒菜,一边说。   桑渴嘴里鼓鼓囊囊塞着米饭,她抬起头,看着裴行端的脸,本能地摇头。   她吃不进去。   但是裴行端才不管,凑到她的右耳,声调慵懒懒又不容她置喙:“人许慧都能吃,怎么。”   “就你特殊。”   他模样冷淡淡的。   桑渴听见后,握着筷子的五指下意识用了点劲,望着粘腻乎乎整整一盘子的番茄鸡蛋,她又想起来那碗猪油面,她想吐。   裴行端说完就走了,连带着,表情不太友好的许慧。   一连好多天。   *   廊道尽头的开水房,人头攒动,桑渴被蒋兰钳着手臂。   挂在墙壁上的拖把脏兮兮地还在滴着水,午休结束,这会是打热水的高峰段。   “一会前边的臭家伙出来,你不许乱动,把你杯子给我,我进去打。”   “你乖一点,我出来必须要见到你。”   “就在这里。”   蒋兰陡然提高了一点音量,还生怕桑渴会不听话似的,强制她看向自己,眼神倏忽间透出一点凶色,“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像那天那样,不理你。”   桑渴闻言立马将浅色小茶杯递给蒋兰,咽咽口水,毫不犹豫地答应:“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都不会去。”   蒋兰见她目光认真模样又十分乖,这才收敛了手里边使出的劲,露出满意的笑容:“桑渴,你真听话。”   蒋兰的话音刚落下,突然地,她们两个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再来是女孩子受惊的娇呼。   好多挤在打水区的人也都纷纷看向声音来源,桑渴的右耳还有些迟钝,是蒋兰先扭过头,然后桑渴才后知后觉地去看——   人堆里最显眼的,莫过于裴行端,以及,他身边站着的许慧。   许慧一瞬间花容失色的原因是她刚才一不小心,把水杯上的拉环给扯掉了,盖身分离,杯子掉落,陈水泼洒了一地。   桑渴的目光几乎同时就钉在了他俩身上。   电光火石间桑渴又似乎注意到裴行端眉的头好像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快到仿佛是桑渴的错觉一般。   裴行端见许慧杯子摔了,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照旧是那张逼人锐意的俊脸,周遭是横生的痞气,一只手插兜,脊背微微佝偻,目光停在前方。   有人看见他俩结伴打水,已经开始悄悄掩面咬起耳朵。   紧接着下一秒,桑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   她竟然看见,裴行端弯下腰,主动帮许慧捡起摔裂杯子的画面。   能让裴行端屈尊纡贵弯下腰的人,长这么大,桑渴从未见过。   蒋兰一看见许慧,就觉得恶心,当然她也很讨厌裴行端,一方面是她知道桑渴喜欢他。   她觉得这男的除了长得骚了点,本质就是个垃圾败类。   且她觉得桑渴特别像她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只猫,第一只小猫。   雪白的毛发碧蓝蓝的眼睛,看着很乖很乖,是她最忘不掉的一只宠物。   但不幸的是,它也是最不乖的一个。   她那样悉心地照顾它,结果小猫趁她不注意,某个傍晚被路边的垃圾野公猫给勾引了,居然还怀了孕,蒋兰知道后气疯了,隔天那只猫就被她给丢弃了。   她当时八岁,独自一人坐了整整五个小时大巴车,将小猫和它还尚未生下的野种,带到一块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郊区。   将小猫放下后还温柔地安抚它足足半个钟头,最后趁它不注意,拍拍屁股沿着原路回家了。边走还边哼着歌。   她倒也真情实感,看完他俩后将头扭回来,小声啐了句:“真是婊/子配狗。”   旁边也有不小心听见了的,小声窸窸窣窣笑着附和:“呀,天长地久~~”   蒋兰说表子配狗的时候桑渴还在发呆,等到她回过神时,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天长地久。’   桑渴又有些想得入了迷。   她在想,他们或许真的会天长地久。   *   仍是学校前边那条必经的巷子口。   路边花坛经年未曾修葺,里边种植的杜鹃花随季节繁荣枯衍,行至七月份已经谢了大半。   天光乍泄出一缎灿金色的暮至烙痕,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暮色下飞奔。   桑渴背着书包,低头一声不吭地走在路牙边,她的存在感已经降到最低。   前面是张骏和杨培东等人,他们这几个家都靠的很近,打小上学放学都能顺道走到一块去。   这天傍晚,张骏带头走在最前边,忽然毫无征兆扯着嗓子说:“裴哥算是栽了!”末了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栽了?怎么就栽了?栽谁了?”有人不解。   张骏又说:“裴哥其实好几个月前就看上隔壁班花了。”   桑渴走在最末尾,听见后微微一愣。   杨培东推了张骏后背一把,眼神幽幽,他说:“给你裴哥哥留条底裤行不?”余光似有若无在瞥桑渴。   张骏这人说老实也不老实,说滑头肚子里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下一秒直接开门见山,说:   “俩月前在大排档哥们几个撸串撸好好的,裴哥老远见人家骑着单车经过,当时按头就问了一句:她老子是不是叫许邵文?”   “好家伙,我早该想到的,那个她,就是许慧啊!”   闻言,有人差点下巴都要惊掉了:“卧槽,真的假的啊,裴哥连人老子叫什么名字都知道??”   还有几个不会看眼色的,一个劲儿:“你们什么时候去撸过串了,也不跟弟弟们说。”   “滚吧,重点能是这吗?酒囊饭袋一个个。”张骏眼睛一瞪,显摆完刚学会的成语:“重点是俩月前,俩月前,人老子的名字啊,老丈人的名字一早都摸清楚了,这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   语毕他做了个呼气动作,将头顶一撮不安分的长毛给吹上去,余光冷不丁瞥见跟在最末端一道回家,模样怔怔,正偷听他们说话的桑渴,他眼睛骨碌一转,立刻窜到她跟前:“是不是啊桑渴,你来说说。”   “你成天跟在裴哥屁股后头的,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得多。”他龇牙笑着,年纪轻轻笑容就十分油滑,下巴那还有一道痕迹明显的疤。   桑渴突然被这样问及,就连张骏刚才说的那番话她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她能知道什么?   傻乎乎停下脚步,手心发间不自觉分泌出汗液,咬着嘴唇。   距离她家,就还剩下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她什么都不知道。   要她说什么?   不过是她一直都知道年级里有许慧这么个人存在而已,很久之前就知道,因为她见过。   许慧刚转来一中那会,在食堂还有走廊,桑渴看见过她很多次,许慧生的又高又漂亮,十分吸引人。   并且桑渴在见到许慧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想让裴行端注意到这个隔壁班长相漂亮的女生,但是很幸运,裴行端对于学校里边的花啊草的,人啊建筑的,从不感兴趣,打小就是如此。   除此之外——   就是那幅她永远都不愿意再回忆的场景。   好看的男孩女孩,金童玉女一样,倚在后门相互之间调笑的场面。   至此,桑渴被问及裴行端是不是跟许慧早就认识,桑渴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天:她以为裴行端对许慧一眼惊艳的桥段。   她脑袋里晕晕乎乎,就下意识地呆呆回了句:“他们,他们好般配的。”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驴头不对马嘴的。   以至于她刚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周围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停了。   紧接着是后知后觉,夸张的吹口哨声,唏嘘声,此起彼伏。   不愧是桑渴。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由于字数太多,分两章发,谢谢铁子们的支持,留言都会看。加油ovo   -------------   还有我看评论,有点忍不住出来解释一下,可能我写到现在都没有排过雷orz   pxd接近许是有目的的,不是只为了气桑渴,而且是有一个很大的目的,火葬场都是他自身性格原因造成的。   还有很多人物都没出现,人物啊啥的会有一些反转,但那是都是后话了   另外就是,pxd跟桑妹过过命,桑渴必须把他当恩人(这样说有些歧义?)   虽然pxd没能活成一个很好的人,变成了pua,桑渴这么多年吃得苦都是他造成的,但是他真的爱桑妹T-T(是爱真的是爱,这么多年的感情,桑妹那么好,没人不喜欢,就连杨哥这个二逼都喜欢),可能我笔力有限前期表现的不太行,还有我不换男主啊....orz   但是即便这样,裴行端依然该死,作者说的。   忽略我的语无伦次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臭猪猪 8瓶;:) 1瓶;   靴靴,超级感动ovo 第14章 偏执着迷(含入v公告)   [他们,好般配的。]   这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当天晚上,直接就成了一句流行语,在小团体里疯传。   等传到裴行端耳朵里时,已经原封不动的换了三两拨叙述人。   没人注意看裴行端听见这句话之后,面部表情是何种何样,但是他当天晚上,整个人情绪明显不对,脸上一直似有若无挂着凶凶的痞笑,气场拒人八米开外,横到不行,也没人敢问。   在桌球厅,一杆进洞六个红1,把围观的二十来岁泡厅的好几个道上老哥哥直接都他妈看懵圈了。   后续跟他们一块儿去网吧,整个人像是吃了什么炸.药桶似的,看谁谁都不顺眼,键盘在他手里噼里啪啦地差点都要当场砸坏。   到了隔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裴行端鬼迷心窍了似的跑到桑渴家,想要强行跟她解释,他跟许慧之间并不是什么情侣关系。   那是桑爹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八点多左右,桑渴在卫生间洗澡,许是在里边呆久了头晕,一不留神竟摔了跟头。   头撞到洗手盆,顿时桑渴的脑门上就肉眼可见的青紫了一小块,疼得她眼眶中生理性溢出泪水。   她在卫生间里搞出来的动静,惊扰了进出她家宛若在自家般随意的裴行端。   桑渴压根不知道他来。   以至于隔着卫生间一扇被水蒸气侵染模糊的雕花玻璃门,裴行端突然的一声“桑渴?”   直接把里面一丝/不/挂的人给吓懵了。   卫生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桑渴只能听见自己噗通狂颤的心跳声。   裴行端见里面没有回应,手本能地搭上了卫生间门把,想进去看一眼她是不是出事了。   桑渴右耳听不清,左耳朵泡了水,等到门已经擦开了微微一条缝隙,她才后知后觉的尖叫出来。   那门应声维持了原样,只微微裂开一小道缝隙。   只不过突兀惊慌的人是桑渴,她听不见门外人离开的脚步声,剧烈的心跳持续了足足过了好一会,她才如梦初醒般的,赶紧拿过睡裙胡乱套上。   桑渴从卫生间出来,发梢尚且在滴水,光着脚,她套着歪歪扭扭不甚服帖的偏大号白色睡裙,畏手畏脚地站在门后,似乎墙壁门板能给她无穷尽的安全感。   而裴行端则懒懒地坐在桑渴的书桌椅上,随手拿起枚桌上放置的硬币,放在手心把玩,过了一会他像是才注意到桑渴似的,抬头上下勾看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意地对门后的她说:“过来。”   这跟不久前是有点类似的戏码,但裴行端似乎这晚上心情很好似的,见桑渴不动,耐着性子又叫了一遍“过来。”   桑渴摇头不依,她一个人在家,刚洗完澡浑身上下就一件薄薄的睡裙,没穿内衣的她,死都不会过去。   没成想叫不动她,裴行端竟然自个站了起来,主动朝她那边靠。   桑渴看见他的动作后人傻了,下一秒本能地蹲下,抱住上半身,惊呼道:“你走——”   声音又惨又急。   没一会,那脚步声停了。   紧接着桑渴听见,从头上传来的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哼,裴行端居高临下地,很不屑的说:“藏什么?”   “有什么好藏的。”   “那地方....这么平。”   话语半说半就,裴行端蓦然噤了声,因为他看见桑渴右侧的锁骨由于姿势原因,不小心裸/露了出来,且从他那个角度看,画面实在太过于刁钻且狎昵。   下一秒,裴行端一双眼睛像是钉在了桑渴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他觉得心口舌尖,燥的不行。   桑渴听见那句“这么平”,下意识抬起头,她眼圈那儿还红着,一张脸皱巴着,哭也不是气也不是,真真梨花带雨样。   裴行端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玄乎东西给抓住了似的,变得鬼迷心窍。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词,那就是泻火。   但是残留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   于是裴行端只能硬生生地强迫自己转过身去,脊背稍佝偻着。   这年他就已经生得非常之高,抬手就能触碰到桑渴卧室的天花板,顶上幽幽不甚亮堂的黄色暖灯,葳蕤光线铺排在他结实宽厚的后背之上。   桑渴见他这样,一个激灵立马跑去衣柜那翻找内衣。   囫囵穿好后,动静消了。   裴行端模样十分自持正经地从椅子里抬起头,放下手里破破旧旧的小魔方,将桑渴拉到他的身前。   又换上了一身温柔缱绻的人皮,这是他惯用的戏码。   “桑渴,你躲我。”   “这几天,你一直躲我。”   “看见我跟她在一块,觉得不高兴?”   “桑渴。”   “我跟她不是情侣关系。”   裴行端大抵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明晃晃地跟她解释,且不知道是酒精,还是什么怪东西在作祟,他又强调了遍:“我们不是情侣。”   但是桑渴似乎对于他说的一番话,没有露出任何他期待中的表情,仍旧是呆呆的,盯着他上下启合的唇瓣。   她明明,就要不喜欢他了。   桑渴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天生的狐狸状勾人,嘴巴也很小,刚洗完澡,脸颊还有些泛着红,脸上除了她表现出的抗拒没有丝毫开心神色的流露。   裴行端见她副模样顿时有些哑火,难道,她得知他没跟别人乱搞,居然不知道感恩戴德?不觉得兴奋?   以及忽然间瞥见的,她脑门上泛着青紫的一小块地方,更加剧了裴行端内心窜动的baoli因子。   于是,裴行端手下的力道又有些控制不住的加重。   桑渴还因为他刚才那番话而觉得懵赧,冷不丁吃痛,小腿抖了两下,本能地叫:“疼.....”   足足过了好一会,就在桑渴觉得自己的手腕就快要被他捏碎的时候,裴行端陡然卸了力。   他语气阴恻恻地,盯着她,似乎在苦笑。   “桑渴。”   “你能有我疼?”   撂下句不知所谓的话,裴行端直直将头往桑渴肩头一靠,然后他像是很累很累一般地,整个人压在桑渴身上。   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桑渴身体陡然变得僵硬。   过了一会,她听见裴行端说:   “桑渴。”   “知道吗。”   “只有你不能骗我。”   “只有你。”   他声音又低又沉,一下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像是闷雷一般的在桑渴心头爆开。   *   裴行端酒精冲脑,圈住桑渴的双臂似铁环一般,牢牢地将她箍住,丝毫不能动弹。   桑渴眼圈红红,胸口小幅度颤了一下,盯着他的发梢,只说:“你喝酒了...”。你在说胡话。   裴行端闻言微微一愣,继而阴恻恻地笑了,抬起头看向她:“是啊,我是喝酒了。”   “小斌八十大寿,许慧就在我手边上,我俩一块喝的,桑渴。”   “要听细节吗?”   桑渴毫不犹豫地猛摇头,说:“不要。”   裴行端松开她,用她的裙摆擦了擦手:“不,你要。”   “她可真漂亮啊,又大又白。”   “而你呢?”   桑渴呆呆地听,过了一会她下意识接道:“我很丑。”   裴行端一双眼睛幽幽寂寂,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了两秒,蓦的被她逗乐了:“是啊,你好丑,你怎么能这么丑。”   作者有话要说:  吼!下章要入v了,小扑gai作者人生第一次顺v(风暴螺旋哭泣)太不容易了   希望铁子们能多多支持,支持桑妹支持蠢作者,留言依然都会看,比心,红包也会随机掉落   另外下一本开《独占温柔》or《病态荆棘》,喜欢的在专栏可以先收藏一下ovo   《病态荆棘》文案:   冬喜失忆前是个嚣张跋扈的千金小姐,成天围着世家子弟顾延转,哭着吵着以后要做他的老婆。   要不是仗着家大业大,顾延那双隐藏很好的厌恶眸色能把她烫化掉。   顾延就像是天上清冷冷的月亮,高不可攀骄矜冷淡。   哪怕对她的示爱讨好总是不冷不热,甚至漠然无视,她也依然飞蛾扑火般的想要得到他。   最后冬喜如愿嫁给了顾延,半年后得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惨烈结局。   跳海失忆后,她醒来稀里糊涂多了一个丈夫。   *   午夜梦回,这个看上去对她很好,事无巨细的丈夫,在梦里对她做尽了折辱之事。   无数次冬喜深夜惊醒,床塌边都空荡荡的,之余涔涔一身的冷汗。   冬喜害怕顾延的触碰,想要逃离,却次次被他扯着脚脖子拉回来。   男人瞳孔深邃黑皴,像是能把人吸入泥沼,嗓音沉沉在耳边如同鬼魅的呢喃:“夫人,你是我的。”   “我是你丈夫。”   “你要逃去哪儿?”   原本一见到他就活泼明媚的女孩子,现在脑壳里空空,对他只有凄惶惊恐的注视。   “你是我的,小喜。”   “你只能爱我。”   *小傻子×亡命徒   *失忆梗/女主脑子不好   *也许be 第15章 偏执着迷   裴行端像是累坏了, 兀自笑完,黑漆漆幽深的眸子又泠然然地盯着桑渴看了一会,欣赏完她咬唇无助的模样之后, 紧接着再度将头搭上她的颈窝,似贪非贪地嗅了嗅。   牙齿有点忍不住想咬上她露出淡蓝色血管脖颈的冲动。   “桑渴。”   “你身上好香。”他说。   像条狗似的。   许是喝了酒, 他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要更加沙哑难耐。   空气中漂浮着名为躁动的因子, 但是又被隐忍中和了。   这年她十七,盛夏将至, 夜色黯淡、灯火垂垂,一半是理智一半是贪欲。   桑渴脚下有点虚飘, 上肢不自觉变得僵硬,她忍了十秒钟, 十秒钟后理智占了上风, 她红着眼, 颤着声说:“你走。”   闻言,裴行端手臂箍住她的力道俨然又加重了三分, 双臂自然攀上她的肩头, 刚想跟她好好安安静静呆一会的念头又被搅散, 他说:“你要我走哪去, 走到你的床上去是吗?”   他笑得邪性乎乎的,又是微微抬眼:“桑渴,我喝了酒, 你别逼我做些不好的事。”   桑渴有被唬到, 体温开始升高,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了。   裴行端不见得比她好多少,他体温烫人,眼底还隐约泛着红血丝, 整整一天一宿没睡了,且来之前喝了不少的酒。   卧室里灯光太暗,两个人靠得太近。   窗户紧闭,密不透风,空气中是隐隐约约浮沉的皂角香,还有酒气。   两股截然不同的味道在狭隘环境中交汇碰撞,一时间竟分不清,气氛是暧/昧还是焦灼。   桑渴棉白色睡裙的背面已经被滴着水的头发尽数搅湿,她脸上血色全无,心口憋着团气。   饶是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被他说丑,但现如今只要是跟许慧扯上关系的,听来她还是觉得难受,以至于她忍不住想用手捂住脸,想将自己的脸在他面前藏起来。   就像多年前,在中学教室外面的走廊,墙角落里织结着蛛网,藤萝花不留神已经坠到了花台下边,跟灌木缠扭在一起。   周围全是看戏的面庞,不屑恶意的哄笑。   裴行端也是这般轻松地说出她又脏又丑,让她滚远点的话。   一边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一边是孤单零落的自己。   他是那样轻易地就能撕碎她美好的幻想。   但是此刻,她的手臂被裴行端牢牢圈在怀里,臂弯滚烫,她动不了。   这个动作维持了足足五分钟,桑渴的脚已经彻底麻掉了。   “我害怕。”桑渴终于忍不住说,“你松开我吧,我求求你了。”她真的要哭出来了。   裴行端一动不动,最后桑渴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看着他形状精致的耳廓,眉间眼梢,她红着眼睛,继续说:“许慧...会难受的。”   “你这样,她会难受的。”   过了一会,裴行端像是才听见这句话似的:“那是谁?桑渴。”   “你在说什么?”裴行端大脑已经彻底被酒精占据了,现在里边只剩下泥泞还有手下边温温香/软的肩膀触感。   在听见许慧后,他手下边的力气不仅没有变小,反而变得更大。   桑渴在挣扎,但是挣扎不掉。   察觉到桑渴在乱动,裴行端的头从她的颈窝抬了抬,目光已经不甚清明了,他哑着声音说:   “就让我抱一会,一小会。”   “桑渴。”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只要你乖,我的命都是你的。   *   不知道是谁的梦境,窗外蝉鸣聒噪,吵得人直捂住耳。   五年级的一堂作文课,老师在黑板上唰唰写下作文题目:什么是爱。你理解的爱。   下边的小同学见后纷纷交头接耳。   桑渴坐在第一排,那年她梳着羊角辫儿,坐姿端正,埋头写字,一笔一划字迹小巧:爱是对他好,想看见他在人群里露出最最开心的笑。   裴行端坐在教室最后,孤零零一张桌子。大半节课过去了,他俨然刚睡醒,看见黑板上的几个大字,以及视线不自觉滑过教室前方某个女孩儿笔直瘦弱的背影。   他眼神偏执,字迹潦草,横七竖八像是鬼画符:爱是把她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只能对我一个人笑。   *   那夜,裴行端抱着桑渴,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等到他再睁开眼,视线聚焦在天花板,看见上边挂着一串年代久远的天蓝色风铃时,裴行端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坐起来,揉了揉生疼的眉穴,意识稍稍回笼,然后他才突然注意到被自己压了一夜的姑娘。   桑渴一整夜都被他压在身下。   此时此刻,时间才堪堪走过破晓,天空还是黑乎乎的,像是打翻的墨水缸子,鱼肚白只占据一小块角落,晦暗浓稠的墨黑,极致的纯白。   就像是桑渴不小心露出来的小腿脚踝,轻轻胆怯地靠在他黑色的裤脚旁,简直一模一样。   即便睡着了,桑渴的眉头依然紧锁着,显然,她睡得很不安稳。眼睑处是干涸住的泪痕,还有被裴行端不小心压出来的指印。   裴行端一瞬间脑子里在想,她真的好弱啊,哪哪轻易碰一下就是一道红痕。   天还没亮,裴行端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渴看了好久,末了捂住头,忍不住痴痴地笑。   没想到,最后还真走到她床上去了。   昨夜发生的事,一半清晰一半稀碎,他记不清了。   小小板床,睡一个桑渴都空不出多少地儿,裴行端一觉睡到自然醒,竟然一点都没觉得挤。   *   桑渴是被闹钟吵醒的,醒来后家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裴行端已经离开了,他留在卧室里的气息也渐渐变淡,直至消逝。   桑渴在床上呆坐了会,等到第二轮闹钟又开始叫,她像是猛地被上了发条似的,冲下床换衣服洗漱。   去学校的一路上,桑渴没见到裴行端,就连张骏他们也没见到。   后来桑渴才知道,那天他们为了去游泳馆报名比赛,集体逃课了。   *   后来的几天,在走廊冷不丁看见许慧经过,桑渴还是会下意识躲避。但是视线又忍不住停留在,她胸前凸起的两团。   继而联想起那个浮躁夜晚,又大又白的字眼。   但是蒋兰又说:“桑渴。”   “你那里看起来形状好好,像两个小桃子。”   “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共澡堂呀,我帮你搓澡。”   两个女孩子脸对脸,午休之余悄声说着脸红心跳的话题,桑渴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她听见后只会涨红脸,不停摇头。   每次这样,蒋兰也不生气,只会说“桑渴,你小气。”   这样的场面,又不知被教室后面的某个人,看了多少进去。   *   桑爹那天回到家,很意外地,他又带了两个人回来做客,是桑渴远在省城定居的舅舅还有舅母。   虽说桑渴她妈为了生下她,早早走了,但她跟父亲一直都跟舅舅一家有着比较好的往来。   桑渴发现爸爸这次出去送货,一趟来回竟然长达半月那么久,比以往多了好些天。   不过一看见舅舅舅母他们,桑渴猜测可能是爸爸又顺道去了一趟省城,将他们接到家里玩几天。   隆城不是沿海城市,但是城内有一条拥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城河,每到春夏之交,全国就有许多人慕名来旅游玩乐。   舅舅舅母一双璧人,结婚刚满三年,还未生子,对于桑渴也很亲近。   桑爹回来当天,桑渴愣是没看出父亲有什么不对,除了——   他突然剃光了头发。   小狗是第一个冲进屋子的,围在桑渴脚边不停叫唤。   桑保国后进来,发现在门口模样呆呆的桑渴,正盯着他戴着帽子的脑袋瞧,他蹲下身跟桑渴柔声解释说是天儿热,爸爸过段时间还得出去,太热了干脆头发都剃了。   桑渴也就没想太多。   好在舅舅舅母还给桑渴带了礼物,他们的到来,让桑渴压抑了快半个月的情绪有了很好的改善。   *   裴行端登门来给桑渴‘送’游泳馆门票的时候,是桑保国开的门。   一看见裴行端,桑爹还有点局促。   裴行端倒是很有礼貌地叫了他一声“桑叔”,眉眼间倒是显得熟稔不淡漠。   桑渴听见声从卧室里跑出来,刚好看见父亲和裴行端站在门口说话的场面。   她脚步忽然停住,朝旁边一闪,但还是被眼尖的裴行端注意到了。   “桑叔,那我走了。”他说。   “小裴,谢谢你啊。”   裴行端站在门边,姿势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桑渴的错觉,她竟然看见他握着门把的手,指腹泛着青白。   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用谢,桑叔。记着给她。”说完便走了。   一连几天,裴行端没找过桑渴的茬,他像是在忙什么事情一样。   但是每天晚上按时放学,桑渴还是会被他强行带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让她坐在大厅里等,等啊等,等到他出来,然后他们再一块回家。   桑渴有一次受不了了,无比天真地跟他确认:“我们这样不是偷情,对吗?”   裴行端并不正面回答,只笑着:“你猜。”   桑渴说不出话了。   *   舅舅舅母走之前非常突兀地问桑渴以后要不要考去宁市,他们就住在宁市市区,那里名校扎堆。   桑渴思考了一下,说:“想。”   桑爹和他俩听见后都笑了,笑容泛着点苦。   “嗯,小渴高三加把劲,要是能去清华,我们也不拦着。”舅舅说。   桑渴一听,脸更红了。   *   暑期补课到了尾声,学校组织了一次小小的摸底测验。   期末的成绩很早之前就公布了,桑渴除了物理考了奇差无比的D等,其他几门名次都排在前头,总分也靠前,但是就因为必修的一门D,即便她的总分能上清华,也只能去隔壁专科。   物理老师都快急疯了,骂也不知道怎么骂,基本上每堂课都会点她起来回答问题。   蒋兰成绩中等,且她也没什么大志向,安安稳稳考个一本,然后去她大哥的学校念书。每次桑渴被物理老师批评的时候,她坐在下面,一边听一边恨不得将老师的嘴巴缝上。   *   这天快放学,桑渴收拾书包,突然看见夹在书本中间的那张游泳馆门票。   裴行端每年都会报名游泳比赛,今年也不例外,桑渴每次都会被他逼着去看。   但同样,他每次都没有让桑渴失望过,连续五年都到拿到了体育馆私人举办的比赛的金奖。   淡蓝色的票据,票根已经有些皱巴了,桑渴定定看了两眼,突然拼命想将票变皱的地方抹平。   这是裴行端给她的。   但是努力了好半天,手只要一松开,票根仍旧有些皱,桑渴手里拿着门票,记忆倏忽间飘得有些远。   其实,她小时候怕过一段时间的水,后来是被裴行端强制带去学了游泳,原本她只会在河边绑线钓鱼,现在已经能在水里面游很久,也没再怕过水。   她还在发呆,教室里的人都快走光了,蒋兰是第一个跟她说再见的。   突然,她身侧的椅子被人划开,紧接着裴行端大摇大摆地朝蒋兰的位置上一坐,直接对她说:“桑渴,你哄哄我。”   桑渴闻声,冷不丁回过神,头朝左边侧——   只见裴行端一只手撑着下巴,正一瞬不瞬,自上而下盯着她瞧。   他的领口纽扣没扣,衣领大开着,这么些天一直学她穿校服。   下面轻易露出细腻瘦削的锁骨,整个人表情淡淡的,但是眉宇间又似有若无萦绕着玩味、还有点,似乎是不爽的意味。   教室里三三两两,就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   见桑渴小傻子似的呆呆站着不动,裴行端懒得废话,直接就将她一把扯坐下,然后将她的头朝桌面上按压,他也将头靠在桌面上,就像是在午休,同桌之间头靠头一样。   他维持着桑渴,维持着他自己这个动作,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带渴求与强迫:   “桑渴。”   “我被人欺负了。”   “你哄哄我。”   桑渴的脑袋被裴行端五指压着,一瞬间的变故,她血压低,上下势的转变,脑袋一瞬间变得晕乎乎。   眼睛也瞬间变得朦胀,看不清,只知道面前是裴行端黑皴皴,好看的一双桃花眼,本能地说:   “不气,不气。”   “端端不气。”   “我喜欢你。”   恍然来到了幼时。   这下轮到裴行端,彻底愣住了。   ...   桑渴答应过裴行端,她一定会去看他比赛。   碰巧那天,学校只安排了半天的课,中午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出来,桑渴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就背着书包匆匆离开学校,得赶快去体育馆,不然就快赶不上了。   可不知怎么回事,在半路上,杨培东却突然出现在了路口。   桑渴看见他后,本能地想躲开,想装作没看见,但是杨培东却主动凑到了她跟前。   “桑渴?你也是去体游馆吗?”杨培东垂在短裤裤缝一侧的手不自觉有些握紧,他有些紧张。   桑渴背着书包,本想无视,但又觉得这样做似乎不礼貌,想了想最后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轻轻点头。   杨培东上一秒还生怕她会不理自己,下一秒就笑了,笑容快活到让桑渴觉得怪异。   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突然就变得不一样。   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他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但是桑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桑渴的右耳,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间断性会听太不清,但当时的她还以为是没彻底好透的缘故。   毕竟她耳朵受伤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就连桑保国这个父亲都不知道。   看见桑渴冲自己点头,杨培东的语气有点抑制不住兴奋,他说:“这,这么巧,我也去,那我们一块吧?”   桑渴垂下眉眼,盯着脚尖,考虑了两秒钟,两秒钟后她小声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必存稿十万字再开(哭)   前15评发红包 鞠躬躬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辞故 33瓶;人间蜜桃 7瓶;42702795 4瓶;秀妍啊 1瓶;   谢谢ovo 感动动 第16章 偏执着迷   *   桑渴那天饭都没吃, 匆匆跑到体游馆,换来的却是裴行端冷冰冰的一句:“桑渴,你迟到了。”   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 一滴水都没有,裹着毛巾。   面容阴沉地似暴雨天, 黑云压城般昏暗暗的天色, 仿佛下一刻就要怒气倾盆一样。   裴行端从来都自诩不是什么道德意义上的好人,他盲目他自大, 目中无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   他小时候吃过太多的苦,顾虑太多, 性格扭曲,不知道怎么去爱人, 更不知道怎么去对待在乎的东西。   他野蛮成长, 即便如此, 有一点他却知道,那就桑渴只要哭了, 他整个人都是要崩溃的。   夜里辗转反侧, 只要想起桑渴, 他就连脊背骨头都会有烙印感, 会疼。   ‘了’字刚落,裁判应声发出号令,赛道上选手鲤鱼打挺, 独独中间赛道那儿缺了一位。   分明就拼死拼活地赶上了, 但是裴行端说她迟到,那就是迟到。   裴行端盯着桑渴,桑渴的视线则落到泳池,里面的少年个个卖力冲刺, 张骏也在里面,桑渴下意识捏紧了书包带子,再看向裴行端时,裴行端又邪性乎乎地问:“好看吗?”   要不要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全/脱了,你爱怎么看怎么看,一次看个够。   桑渴被他的目光吓到,本能地瑟缩朝后退了半步,不停摇头。   裴行端见她躲闪,顿时就火气冲脑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来回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杨培东,再落在她泛红的耳根,阴森森病态地笑着:“桑渴。”   “要我说多少遍。”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上赶着要我骂你,是吗?”   桑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明明赶上了,为什么还要被他这样平白无故地说。   杨培东的神色也不自在,作为状况外的第三者,他也没想到裴行端会为了等桑渴,就连赛道摸都没摸。   他也是鬼迷心窍,想跟桑渴一起过来,路上看看她,理由无他,他就是着了迷的想看看她。   结果桑渴为了停下跟他说话,没赶上专线的旅游公交,就差了一点,车子在他们眼前驶过。   下一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最后他们换了不是直达的5路,下了车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   明明赶上了,但。   杨培东想解释,但是气氛有些胶着,他插不进话。   桑渴有些害怕裴行端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她尽量小声,目光软软地辩解说:“我,我赶上了。”   裴行端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轻易一哂:“赶上什么,是赶上被我捉奸在床还是在洗鸳鸯浴啊,你那天怎么答应我的。”   “桑渴。”   “你又骗我。”   他总是这样蛮不讲理,言辞激烈。   周围有很多人,他们还是学生,他在说什么胡话。桑渴哑然,本能又在挣扎,只觉得他像陌生人,难受皱了脸   “好,好疼。你快松开我。”   裴行端跟没听见似的,力道直接又加重了三分。   *   穿着桃粉色泳衣的许慧刚一出现,正好就看见这副场面,又是阴魂不散的桑渴。   她的表情一瞬间流露出厌恶,紧接着立刻掩饰掉,重新换上腻人的微笑,踏着小碎步靠近。   “裴行端,我还在水里到处找你呢。”她满面笑容还有点透着娇羞,故意挺了挺胸。   若不是这声嘤咛,裴行端都快忘了也把她叫过来了。   许慧的到来让桑渴原本慌张的心思变得更加戒备无措。   裴行端忽然就闻声松开了桑渴,桑渴脱离他的桎梏,牵扯的力道退去,她出于惯性,冷不丁朝后退了好几步,左手攀上捏红的右手手腕,目光落在许慧胸前的两团。   杨培东就站在她身后,桑渴一边看一边还无意识地朝后面靠了靠。   本是无心的举动,但是落在裴行端眼中,就又千回百转地染上了别样恶劣的揣度还有深意。   瞬间他手腕处的青筋都横出来了,但是他在忍,五秒钟后他硬生生是忍住了,紧接着他转过身,有些意味不明地问许慧:“你怎么才来。”   目光似有若无在看桑渴的反应,所幸她仍是那副吃味的样子,就连掩饰都不会。   裴行端模样深深浅浅的是似笑非笑,一只手顺势搭上许慧的腰,近距离凑到她耳边,“看不见你,我都没心思比赛了。”   跟刚才面对桑渴时的悍色截然不同,就连语气都变得缓和缱绻。   但这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桑渴听的,只是可惜——   桑渴听不清,她只是惨惨盯着,盯着裴行端揽住她腰的动作,目光像是黏在了上面。   **   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头发的长短,唇瓣的色泽,牙齿的排列,眼睛的形状,嗓音气息...都有可能成为万般着迷,千般沦陷的祸源。   同样,要想对一个人彻底失望,也并非想象中那么难。   可能只是一句话,也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举动都有可能让原本光芒万丈的Ta瞬间跌落神坛。   桑渴迷恋裴行端这么多年,被他欺负到自闭过,也被他的温柔深陷过,每次她想放弃最后都失败,原因无他,她喜欢裴行端那张好看的脸,迷人的桃花眼。   幼时磕磕绊绊,好看的少年总是那样矜贵且耀眼。   人群里一晃一笑,总是她视线触及的焦点。   只要是他,桑渴的眼睛就移不开了。   且她生来便贪慕这样的存在,她像是一根风筝线,总是能被裴行端来来去去,放远了再拉回来,总是在他掌心间,飞不出去,断不了线。   但即便桑渴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可惜她勇敢过了头,勇敢错了时间,也勇敢错了人。   那天,决裂的戏码比桑渴想象中的还要突然以及狗血,以至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她已经不愿意再提及了,就连回忆都是断了片的。   或许是某种名为羞耻的情绪,随着阅历,年纪的增长积累到了不得不迸裂的地步,又或许是她真的不喜欢了,她受够了。   印象最深最忘不掉的,不过是泳池里桃红色泳装的女孩子,骄傲挺拔的胸脯,长长的腿,再来便是少年人精悍的躯干,她那样贪恋的脸,水花四溅。   推搡,卑劣,嚎啕间。   少年眼神冰冷:“跟她道歉!”   而她哭着对他对说:“你放过我吧,我不喜欢你了。”   *   没有比赛,许慧还换好了泳衣。   桑渴直直盯着她胸脯的两团,以及一双好看的长腿,裴行端就站在她身侧,桑渴看了一会,有点想走,她想回家。   但裴行端绝对不会将她放走,他一面轻易扯住桑渴的书包,一面笑着对杨培东说:“东子,咱俩有段时间没一起游了吧。”   杨培东虽然心下惴惴,有点不安,但还是连连说对。   桑渴最后还是被逼着留下了。   许慧尝试漂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初学者,她对于自己身体能漂浮在水面不会沉下去而感到十分新奇,以至于不停地娇呼,模样嗲嗲。   桑渴默默坐在岸边的空地上,在许慧身旁两米左右的距离开外,悄悄打量着她,打量着她的一双长腿,胸前鼓鼓囊囊的两团,湿濡的发梢鬓角。   桑渴的耳朵还没好全,不能下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而且她也没有带泳衣。   她对于许慧,是那种小姑娘最最本能的羡慕,且这天许慧穿的是泳衣,就更加剧了桑渴视觉上的冲击感。   但同样,桑渴不是什么圣人,她也会妒忌,会本能地妒忌她跟裴行端站在一起。   但是除了这两种情绪,她从未对她生出其他任何带有负面讨厌意义上的感觉。   脑海中不停浮现的,不过是裴行端刚才那句带着笑意的“看好她。”   许慧装模作样玩了一会,想等一会裴行端过来教她游泳。   “你叫桑渴是吧。”突然,许慧停下了拨弄水花,双手攀住岸边,对桑渴说。   桑渴看着她艳红色的嘴唇,一瞬间错愕,紧接着礼貌点头。   “你从小就是这么一副柔柔弱弱,总是能激起人保护欲的模样是吗?”   这地方人不多,区域内就她们两个。许慧跟平日里善解人意的乖乖女模样大相径庭,突然就言辞犀利起来。   她们已经挨得很近了,许慧说完,从池子里慢悠悠站起来,桑渴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向她,她还浑然不觉危险。   “知道吗,裴行端说他喜欢我。”许慧居高临下,看着桑渴,口吻轻快得意。   桑渴听见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了然认命似的,轻轻点头,她知道。   “他还说,他迟早会跟我上床。”许慧皱眉,接着说。   即便这样的念头桑渴已经暗暗想过无数次,但是从许慧的嘴巴里说出来,桑渴还是会觉得心脏像是被刀剜了一块。   她虽然难受,手拉扯衣摆,但还是点头。   许慧被桑渴这副不知是装傻还是真无邪的样子给激怒了,她走上岸,朝桑渴身前走了半步:“裴行端跟我说你就是个小婊/子,上赶着倒贴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   桑渴听见这话,不可思议睁大了双眼,她忽然就急了:“我不是。”   许慧站在岸上,声音沉下去:“你是。”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是恋人关系,就只有你,不要脸的小贱.人,成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恋人,关系。   桑渴脑子里轰的一声。   “桑渴,我跟她不是情侣。”那夜的话,喃喃尤在耳。   “小婊/子。”   “裴行端跟我说你就是个小婊/子。”   桑渴突然,脑子里某根弦,像是断了,她猛地站起来,激烈反驳:“我不是!”   不料下一秒,许慧像是从不远处看见了什么,脚一滑,直直朝后面一仰。   “噗通,哗——”   变故来的太快,桑渴瞬间懵了,本能用手去抓她,但是来不及,许慧整个人后脑朝下,在水域里面不断扑腾。   她角度时机都掐的很准,确保跌落的瞬间能被裴行端看清楚。   一米深的水池,她在里面扑棱半天,最后终于被人抱了上来,紧接着疯狂咳嗽。   桑渴目睹了裴行端跳下水,再将她抱上来的全过程。她们靠得好近,许慧的身体直接就黏在裴行端身上。   桑渴愣愣的,然后冷不丁撞上上岸后,裴行端一双阴沉沉的眼,她吓得啪地一屁股坐到湿滑地面。   许慧在地面上缓过劲了,吐出一大口池水,指着桑渴:“为什么,为什么推我——”   桑渴听清楚后愣住,紧接着难以置信地不停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推的...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滑下去的。   周围已经聚过来一些路人了,桑渴还想解释,结果被裴行端一只手直接扫开,吼道:“闭嘴!”   桑渴陡然大脑一片空白。   杨培东刚换好泳裤过来,看见后也懵了,急忙跑到桑渴一侧,想把桑渴拉起来。   不料他刚伸出一只手,只听见对面的许慧说:“不怪她,不怪小渴,她跟我闹着玩,没想到会这样。”   桑渴急了,瞳孔睁大,盯着她,浑身冰冷,就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你胡说,我都没有碰到你。”   许慧看向裴行端,突然之间泫然欲泣。   裴行端表情一变三变,最后一把将桑渴拽起来,指着许慧,口吻强硬:“道歉。”   桑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缓缓摇头:“我没有推她,我不道歉。”   裴行端急了,按住她的头:“桑渴,道歉。”   忽然间,无措绝望,种种念头席卷了桑渴的意识。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就是比不上许慧,即便被这样逼着说道歉,但她仍旧倔强地看向裴行端:“不是我推的我为什么要道歉,她在乱说话,我不道歉。”   “不是我推的,她在乱说,你相信我,我没有,小渴没有。”   ...   最后,裴行端犟不过她,当着桑渴的面,将许慧抱走,谁知桑渴还一路跟着。   一路上,桑渴都跟在裴行端后面,一遍遍说:“不是我推的。”   “不是小渴推的。”   裴行端背对着她,快步地走,桑渴看不见他的脸,她走了一会觉得眼角湿了,毫不在意地抹干净,紧接着又迈腿跟上,一遍遍说:“不是我。”   求你,求你信我。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不介意,但是就是不能对我这样,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凭什么。   许慧被送进换衣间,裴行端突然将强行桑渴拉到角落里,揉着生疼的太阳穴:“那里围着那么些人,她咬你,你就跟她反咬吗?你说得清吗你!”   “我没有推她,她自己掉下去的。”桑渴眼神直瞪瞪的。   裴行端用膝盖抵着她,末了被她气笑了:“桑渴,你是真的蠢,这么多年,你究竟学了些什么,脑子里都是浆糊是吗。”   “你蠢,蠢到连你...”后面的话,裴行端咬牙,说不下去了。   谁料桑渴突然就一把推开他,语带颤抖:“是啊,我是蠢,你喜欢她,她说你会跟她上床。她还说,你们是情侣。”桑渴说着说着,说到这里快崩溃了,本能捂住耳朵,“你骗我,你说你们不是情侣。”   “那我算什么,我是。”她愣了一下,接着喃喃自语道:“我好贱啊,我就是小婊/子,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裴行端没想到她会蹦跶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瞎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他一拳头抵在墙上,急了:“谁他妈跟她是情侣!?我跟她那样还不是为了——”   话说了一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噤了声。   裴行端居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桑渴好崩溃:“为了什么,为了让我难过是吗?”   “为了羞辱我,让我觉得难过是吗?你说啊?!”   虽然是质问,但是桑渴心里知道,其实裴行端已经做到了,早就成功做到了。   这么多天,桑渴尝到的苦难滋味已经够她受的了,还要她怎么样?跪下来跟许慧道歉是吗?   小小身板由于情绪激动而不住的颤抖。   他可真是个畜生啊。   裴行端原本毫无破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以为无非是因为自个偏袒许慧,桑渴小姑娘家的吃味。   他抹了一把脸,紧接着陡然换了语气,阴森森地:“桑渴,闹什么?”   语气再度恢复了先前的无所谓。   “我当然得对她好了,因为她那儿有我想要的东西。”   “而你呢,你有什么?”   裴行端看着她,说着说着笑了,语带他自己都想不分明的苦涩意味:“是啊,你这么蠢还这么难看又丑,你有什么?”   有什么值得我魂牵梦绕,像是喝了迷魂汤似的放不下。   桑渴听见后,心脏口那儿像是变得钝麻,她的眼圈当即红了:“那,那你以后就不要来招惹我了,我也不喜欢你了。”   “你他妈说什么?”裴行端急了,上去掐住她的肩膀。   “裴行端,我不喜欢你了。”   “你再说一遍?!”   “我不要做小婊/子,我也不要做小贱/人,你喜欢许慧,你们在一起,我不喜欢你了。”   她眼神笃定到令裴行端觉得浑身冰冷,裴行端从没见过这样的。   “桑渴。”   “我他妈弄死你。”   “把话给我收回去!反了你了。”   桑渴没有流泪,她只是摇头:“你讨厌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么多奇怪的话,我长大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错了。”   “你放过我吧。”   *   “你放过我吧。”   桑渴小时候溺过水,为了救狗。   端端是条不识水性的土狗,是桑渴七岁那年端午节前夕,被桑保国偶然抱回家的。   桑保国早年在某化工厂工作,下班回家途中发现它被遗弃在路边,很年幼,小小的一只,乍一看几乎都快死了。桑保国看着狗,不自觉联想起,女儿刚刚出生时的模样,同样小小的,躺在保育室里,脆弱不堪。   他心生不忍,于是将它抱回了家。   正好当时爷俩日子枯燥冷清,小狗的到来为家中添了不少的乐趣,虽说小狗病歪歪的,也不像正常狗那样活蹦乱窜,但是桑渴依然很喜欢它,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每天都照顾它,跟它说话,帮他按摩,因为是端午节带回家的,包着粽叶香的某个夜晚,桑渴一边吃粽子一边给他取名端端,而且巧的是它的叫声也跟普通狗不太同,乍一听就像是在叫‘端端’。   久而久之这狗渐渐活了,还活得有模有样。   那天家中无人,狗又偷偷溜了出去,这一次它没有去到隔壁,没有透过门缝偷窥,而是不小心撞上附近抱团捣乱的熊孩子,由于它叫声比较特殊,还瘦得脊背露骨,像是狗中的异类,顿时引起了他们注意。   被疯狂踩尾巴,还被挂在树枝上,吊起来玩弄。后来只因为玩弄它的其中之一,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见过电视里头,有的小狗会游泳。”   它就被相视一笑的恶孩子抛到了水里。   护城河很长,但是水流并不湍急,绕着居民区附近的又恰好是下游,除了深度稍稍大了些,河道也不甚宽阔。熊孩子吼着一!二!三!将惊慌乱叫的狗,朝河里一扔。   扑通一声,甚至都没有水花。   桑渴经过时,端端正努力地在水面扑腾,她看见后,疯了般的冲过去,后面发生的事她现在已经回忆不上了,意识中就只剩下手边湿滑黏腻的水草触感,以及近乎窒息灭顶的滋味。   想来,她自小便傻。   再来就是一副很有力的手掌,将她连人带狗一块捞了上来。   那年她十岁,也是这样类似的季节,七月短夏季长,浮躁喧嚣,热风贴耳。   裴行端将一人一狗救上来后,整个人已经快虚脱了,末了他缓过气,站起来极没轻重地猛踹了狗一脚,骂:“疯狗。”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那些干坏事的孩子一看见裴行端,都纷纷吓跑了。   桑渴眼眶朦胧,鼻腔耳道全是水,听见小狗尖叫后,她扑向裴行端,抱着他的腿,想让他别再踢了。   裴行端浑身湿透,衣服原本是白色的,结果遇水,又在河里拼命的游,后背隐隐约约渗出血痕,就像是不久前刚被被鞭子疯狂抽打过一样。   桑渴当时除了劫后余生,什么都回忆不上,只记得当时裴行端一瘸一拐的背影,还有后背上渗透出来的,似乎是伤疤状的一道道东西。   那年裴行端十岁,他跟桑渴同年同月同日生。   走之前他拽住桑渴的辫子,语气老成眼神寂寂,俨然不像是什么童真十岁的孩子。   裴行端对她说:“小矮子,记住。”   “你欠我条命。”   那句话,打那时起,桑渴真的就记了一辈子。   *   明明不会游泳,跳下去,明摆着就是送死,但是那些在天性中,自出生起就被带有偏见,被定义为弱势的群体,譬如桑渴,行为举止往往会偏激,会不顾一切。   因为他们想证明自己,或者说他们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桑渴就是这样的人,那天她跳了。   哗啦啦入水的那一刻,就连一丝一毫后悔的心思她都没有萌生过。   桑渴是早产儿,能生出来都是万幸,自小体弱,体格方面的弱势,会让她本能地觉得自己比正常孩子要自卑一些。   体育课她不能上,同样是小圈200米,别人轻松能跑完,而她只能坐在树底下乘凉,巴巴地用眼睛看。   同样是食物,她小时候很多都不能吃,只能看着周围人吃,听他们描述酸甜,冰凉的滋味。后来长大一点才渐渐能接触,但那时却早已过了新鲜的乐趣。   桑保国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小渴,你要勇敢。   久而久之,她是真的把这句话给听进去了,她勇敢了,而且是拼了命在勇敢。   她不会游泳,但为了救心爱的小狗,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但,桑保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一直都不是。   人确实要勇敢,要像妈妈那样勇敢,但他从没教过桑渴,人可以勇敢但是不能奢望不该奢望的人和事,勇敢要付出代价,同样贪恋不该贪恋的人,也是要遭报应的。   很不幸,桑渴在错误的年纪,遇见了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里,跟错误人的纠缠不清。   裴行端不是什么好人,而桑渴又天真过了头。   两个天性中,幼年经历截然不同的两只小兽,突然碰了面,它们撕扯着,头破血流着,跌跌撞撞的长大。   如果说裴行端是有着极端控制欲的狼,那桑渴就是他靠在嘴边舍不得啃咬又无比想一吞入腹的盘中餐。   他们无视种族,无视血统,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殊途,但是羚羊迷了道,野狼被鬼迷了心窍。   *   “你放过我吧。”   这句话,在出租车里,桑渴整整对他重复了一路。   三百多遍,也不知道是说给她自己听还是说给裴行端听。   裴行端听见后,第一次回:“你在做梦。”   又不知道听她重复了几次,他第二次烦躁地点燃一根烟,让她闭嘴。   最后他快疯了,直接上去捂住桑渴的嘴,前边开车的师傅快被被吓坏了。   桑渴在挣扎,就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裴行端松开了她。   裴行端逼近桑渴满是泪痕的脸,桑渴犹如看见了什么魑魅,她缩到后座角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害怕到浑身颤抖。   裴行端苦笑了半天,最后像是诅咒一般地对她说:“我不会放手的。”   “你有本事,就踹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难写了,废了快六千稿,一直重写,写崩溃了要,还是没能写出想要的感觉,以后慢慢改吧   有铺垫,有彩蛋   上章结尾重写了,衔接不上可以重看一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妨明月 8瓶;人间蜜桃 5瓶;moneycoco 2瓶;辞故 1瓶;   谢谢各位天使宝贝,超级感动wwwwwww 第17章 偏执着迷   裴行端一直都笃定桑渴那天, 无论是在游泳馆还是在出租车里,说的都是气话。   什么不喜欢他了,什么你们在一起吧, 放过她,都他妈是在做梦, 反了她了。   他坐在昏暗暗见不得光的楼道里, 双腿叉开,脚抵在顺延往下三层的梯台, 一面吞云吐雾一面皱起眉,咬牙邪性乎乎地想着。   他想着等到第二天, 第二天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丫头就肯定全都忘了。   并且会忘得干干净净, 一个字不落。   再见到他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扑过来, 围在他身后, 想挨近他,用清亮亮干净的眸子看着他。   就像是在看什么天神一样。   为什么?因为那丫头乖啊, 从小就不记仇, 也很听话, 即便被他欺负得狠了也只是红红眼睛而已, 从不会不要他。   再激烈点的也不过是推开他,要他走,要让她自己一个人呆会, 仅此而已。   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真是可笑。   她明明就离不开他, 以前不会,这次肯定也不会。   今天反应这么大,无非是吃味了。   小姑娘嘛,听了几句不该听见的话, 难免会耍小性子,没什么的。   改天哄哄,毫不费力,气指定就全消了。   一想到这,裴行端忽然就得胜般的,森森然笑了起来。   末了他深吸了一口手边的烟,抹了一把脸,脑子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已经基本冷静乎了。   他所坐的楼梯角,细缝里聚满尘埃,目光所以之处是蜂窝状的蚂蚁,正围着一小块顽皮孩子不小心掉落的糖果碎屑。   裴行端盯着蚁群看了半天,等蚂蚁成群结队将猎物搬走,他嘴里的烟也差不多燃尽。   不过短短几秒,烟嘴俨然已经快被他咬烂了。   裴行端敛眉冷眼,站起身,掸掉燃尽的烟丝屑,跨步下楼。   她逃不掉的,他这么想着。   *   不过只要一回忆起那天,总归是挺操蛋的。   那天是暑期补课的最后一天,只半天有课,天气操蛋人也操蛋。   裴行端五年来稳拿第一的比赛因为那死丫头言而无信,迟到,没了。   他愣是在门口等了她半个多钟头,迟到也就算了,不料最后等来的却是她一张红透的脸,以及她身后一块跟来的小白脸。   一高一矮,看着真像那么回事,一路上指定也是说说笑笑,说不定还发生过什么。   他当场气疯了。   要跟她好好说话,她偏偏还躲,躲什么?   手下立刻就变得没轻重,她应该被捏疼了吧,松开后小手腕儿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大片。   真是他娘的弱气。   还有好不容易跟姓许的稍稍搞好一点的关系又他妈的有点黄了,这死丫头。   膝盖下边抵着的是她柔软的小腹,将她围在墙角落里,跟她讲道理。   她一个劲儿居然只知道哭,哭得难看的要命,还说了半天的疯话,最后将她拽上路边叫的出租车,还一直说什么要放过她。   放过她?不如做梦。   把她送回家,裴行端愣是忘记桑渴最后走前究竟说了什么。   那一巴掌呼上他脸的时候,裴行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瞬间窒息的茫然状态,先是耳朵里传来一阵嗡嗡声,紧接着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也不知道这死丫头用了多大的力气,像是要将这近十年来所有的不堪,都悉数地要还给他一样。   等到裴行端回过神,她已经跑远了。   出租车一直开到他们家附近的路口,桑渴一路上都缩在后座角落里,双腿蜷缩,双臂抱着脑袋,一动不动盯着车窗外,她嗓子已经说哑了。   没想到她一直以为很短的车程,竟然足足开了像是半辈子那么久。   原来他从到到尾都不相信她。   裴行端不信她。   还有女孩子尖利的嗓音,一直萦绕在耳边,说着肮脏的话。   明明不是她推的,明明就是许慧自己掉下去的,为什么她要道歉。   水岸上的人,一张张陌生的脸,围着她,那些目光中透着鄙夷,好奇,看戏。   像是无数道冷箭齐发,戳在她心尖。   而最最在乎的人,目光冰冷到令她觉得绝望,他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不相信她。   *   桑渴像是终于彻底地步入了属于她的叛逆青春期。   虽然这青春期来临地并非她所愿,也并非她所能够接受。   太突然太沉重,像是要将她瞬间吞噬掉一样。   里面充斥着侮辱,卑劣还有试探。   没有物质的感情是盘散沙,那空有感情的关系就无异于是空中楼阁。   没人会知道下一秒对方心跳的速率会有多少,可能上一秒是要死要活非你不可,下一秒就会陌生到连话都不愿意说,眼神都不会施舍,更别提,喜欢。   抓住裴行端付钱的空档,桑渴用袖子使劲擦脸,她什么都不管,呼啦一声推开门。   下车没站稳摔了,脚踝磨到水泥地,吃痛再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家跑去。   裴行端看见后低声咒骂了句,将红钞往驾驶座一扔,直接追了出去。   司机师傅就连接过钱找零头的动作都不必要做了,他看着跑出去的两个年轻孩子,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震撼。   他居然被一个青年小伙子近乎吓出快一身的冷汗。   那小姑娘也是,招惹什么不好,非招惹个这样的。   且那姑娘还背着书包,既然是学生就好好念书,瞎玩什么。   跑了两步,轻易被追上,桑渴甩不掉裴行端的手。   只低头绝望地对他说:“放开我。”   “我要回家。”   “放开你。”裴行端挑眉,冷笑一声:“那谁来放过我?桑渴。”   “你以为你是谁,对我指手画脚,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这个四处勾三搭四的小贱...”   话没说得完,一巴掌直接甩到脸上,脸被打偏了,裴行端脑子里一片空白。   □□里,绿化带旁,经久竖立的旧路灯下,两人面对面着。   “啪”的一声,响亮清脆。   突兀,醒神,刺耳,振聋发聩。   桑渴的手瞬间变得红肿,她几乎用光了所有的气力,打完她喘了两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完扭头就跑。   裴行端还站在路边失神,舌头抵在刚才脸上被打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劲。   碍事的野狗野鸟在打仗,他皱起眉,远远看见桑保国给她开了门。   她哭了吗?应该没有哭吧。   连他都没哭,她哭个什么几把玩意。   *   那天,兰婆去教堂通宵做祷告,说是跟姐妹一道去赎罪。   裴行端窝在沙发里,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机,最后稀里糊涂睡着了,还抱着小时候桑渴送他的灰熊玩偶。   他睡的很不安,几次都要惊醒。   那夜,他做了一个无比绵长且晦涩的梦,里面都是些记忆式陆离的碎片。   很久远很久远了,但是各中细节却鲜明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就在他眼前,那样逼真,令他经历完之后浑身是汗,就像是从水里滚过一样。   梦里,他是上帝视角。   偌大幽深的宅邸,二楼长廊,地面是暗红色的名贵毛毯,面容跟他三分相似的男孩居高临下,一脚接着一脚猛踹他的小腹,面容嚣张恣意,边踹边观察他的表情。   男孩手里还抓着一只毛发雪白的小猫,但猫身俨然已经鲜血淋漓。男孩踹了他一会,见他真的一动不动任他踢,面容平静半点没有反抗,陡然间兴奋地勾起唇角:   “你喜欢小猫,我也喜欢。”   “但可惜...小猫不听话。”   语毕,画面一下子就又变了,变成明媚的阳春三月,那是隆城最好的时节。   不速之客突然的登门造访,彼时比他高出很多的顽劣孩童,现在已经没有他高了,但是对他造成的阴影却从未减少。   桑渴正伏在他脚边做作业。   他看见她了。   “这么怕我伤害她啊。”那人笑着问。   交替变化的人脸,一个是幼童一个是少年。   忽然,画面再度又回到幽幽寂寂的长廊。   男孩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干净整洁的衣衫,他说:“想我把猫还给你?可以。”   “你得给我好好踢几脚,你不是骨头硬吗?我踢得爽了,就还你。”   可是等到男孩爽完了,他又说:“哦,忘记说。我一不小心已经把它给弄死了。”   “我还给你的,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你不是喜欢吗。”   “喜欢一个我就弄死一个。”   “你有什么我就去抢什么。”   “小贱种。”   “敢跟我抢东西。”   “有本事你就什么都别喜欢,什么,都别拥有。”   话音刚落,他便扑上去,他们扭打在一块,但是身高还有力量的悬殊,他根本就打不过那个男孩。   落不着好处,浑身青紫,显然他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但那人倚在栏杆口,一点都不怕,还在讥嘲他的弱小无能,他眦目,要再扑上去,但是没机会了。   那人眼瞅着有人要过来,突然脚底打滑顺势摔落楼梯,惊扰了匆匆跑来的佣人。   “不好了不好了!少爷被人推下去了!”   眨眼间,局势就换了。   上位者是个老媪,乌黑的头发,穿着金丝袖口的睡衣,目光淡淡扫过人群。   “奶奶,他推我。”楼梯铺着厚厚的毛毯,男孩只滚落了两三节,但是不妨碍男孩捂着脑袋上真假难辨的伤,缩在佣人怀里哭诉。   哭诉完紧接着偷偷冲站在一边的他做鬼脸,唇边是恶劣的嬉笑。   唇瓣一张一合,说的内容分明是:   小,贱,种。   你,等,着,被,打,死,吧。   他的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黑漆漆,身后是欧式的烟囱壁炉,金框壁画。   孤峭峭的身形逆着火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像是穷途末路下的小兽,徒留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说:“我没有推他。”   老太太听了并不回应,只是揉着太阳穴,问佣人:“你看见了?”   佣人立马说:“看见了,大少爷当时跟小,小少爷都在二楼,结果大少爷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摔了下来。”煽动性质的言论,无论怎么听都刺耳。   老太太点头,突然又看向他:“是你推的?”   他仍旧说:“不是我推的。”   不料老太太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胡闹!”   一下子,梦境应声突然就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又陆陆续续跑来一些人,脚步声凌乱。   画面稀碎颠簸,他印象中原本温柔的掌心,突然变得野蛮不近人情,是母亲吧,那是母亲。   母亲将他的嘴巴捂住,他死命的踢打都毫无办法。   他疯狂地要辩驳:“不是我推的!”   “不是!”   但是徒劳,耳边传来的依然是一声声强硬的:“道歉!”   “不是我推的!”   “我让你跟哥哥道歉!”   泳池里,女孩跟他一模一样地哭着说:“不是我推的。”   “不是我!”   轰——   一瞬间,天光大亮,裴行端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客厅的吊灯,惨白的遗照。   他坐起来,捂着头。   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还是很久以前的梦。   肮脏的梦境,令他反胃,恶心。   那时候,他几岁?五六岁吧。他记事很早,从出生之日开始便开始了狗血颠簸人生。   裴行端用力按压太阳穴,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又笑了。   都他妈跟群疯子似的。   而他——   又何尝没被逼成个疯子。   又一个恍惚,他突然想起有一次看见桑渴帮他做的摘抄作业,纸页上面是故意写地凌乱但是又掩不住少女气的字体,抄的俨然是一行文绉绉的名言: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屠龙少年与恶龙纠缠甚久,少年亦会变成恶龙。   世人终究,都会不可避免地活成他们最讨厌的那种人。   而他自己,终究也活成了他最厌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小修,多多包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容容容容 5个;33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人间蜜桃 8瓶;萌萌哒的么么哒~、鲨鱼炒辣椒、大胖木瓜 6瓶;38050319 2瓶;nvm、猫九酱酱、辞故、1234、小波啊啊啊啊 1瓶; 第18章 偏执着迷   举刀屠龙的少年是变了, 可兜兜转转,跟在他身后,头戴花环的姑娘却从未变过。   *   那天, 桑爹做了一整桌桑渴爱吃的菜,庆祝她正式放暑假, 几天后他又要出门, 最近他整个人都忙忙碌碌的,生意也多, 桑渴回来后先是躲进卧室,出来之后抱了他一下。   下巴伏在他肩膀处, 小声说:“爸爸,别太累了。”   “小渴以后会挣钱养家的。”她无比认真地保证。   桑渴看不见他的脸, 亦看不见他藏在身后压抑蜷曲的五指。   过了一会, 她只听见爸爸说:“小渴一个人要听话。”   语气中是就快要藏不住的哀悯。   整顿饭桑保国只吃了一两口, 全程盯着女儿看,桑渴吃得不多, 只挑面前的青菜吃, 一直都低着头, 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桑爹看着看着, 突然注意到她脑门上的一小块青紫,叹息一声,立刻下了饭桌去帮她拿跌打药。   桑渴察觉到动静, 扭头, 望见父亲小跑的背影,冷不丁在想,为什么爸爸突然这么瘦了。   右墙上挂着的旧钟摆,指针声音咔哒咔哒, 桑渴坐了一会,竟然像是才听见。   她动作大到,有些近乎仓皇恐惧地去摸右耳,屏住呼吸,仔细听辨一番后。   自己的心跳,指针的移动,碗筷间的碰撞...   还好还好,能听得见。   她这才慢慢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视线下意识落在手掌心,那里依然留有一波接一波颤麻的痛感。   她刚才,在路边,打了他一巴掌,很重的一巴掌。   他会报复自己吗?桑渴越想越怕,身体隐隐颤抖起来。   神经质似的缩回手,开始拼命吞咽起米饭,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桑保国拿着药回来,开玩笑似的说:“小渴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受伤。”   他的眼纹、手纹都很深,一看就是劳碌命。   听到这句话,桑渴咀嚼饭菜的动作突然就停下了。   爸爸蹲在她面前,要给她上药。   原来爸爸刚才是拿药去了。   话中带画,桑渴嘴角边还粘着一颗米。   她突然就陷入了回忆——   回忆起了那段时光,那段迥绝非人但当时年幼无知的她却觉得无比奇异快乐的时光,自己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无论是一起挨了揍,跟裴行端一块躲在恶臭冲天的泔水桶旁,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口贴,无比心疼地帮他处理伤口;还是在桥洞里,为了躲避他惹来的混混,两个人面对面紧贴地站着,滚烫的胸口,脸颊,自己惊雷似的心跳声,他一截好看精致的下巴。   亦或是在学校里,树林边,河道旁,巷道间...   少年一天天抽高了个子,五官随着年龄也变得越来越分明,迷人潋滟的桃花眼,结实有力的臂弯,他日复一日地耀眼,夺目,令她着迷、沦陷。   好看的少年他总是大步走在前边,而她在后面追赶,不停地追却发觉怎么也追不上,并且她越追,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反而变得越来越远。   茫然停下脚步,一瞬间她想到放弃,可少年又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的,会在即将分离的岔道口,随之停下来。   用勾人的眼睛,骄傲英俊的面庞,伸手的动作再度做出邀约。   过来。他说。   他要她过去。   回忆总是苦涩中掺杂着酸甜,但那时的她心甘情愿。   可现如今,回不去了。   她后悔了——   鼻尖是突然发酸的,可能是瞥见了爸爸眼角边的皱纹,也可能是刚才甩出去的一巴掌,手依然疼着。   桑渴有些承受不住,突然就说:   “爸爸...”   “我错了,小渴后悔了。”   胸脯微微颤抖着。   我勇敢不起来了。   桑保国刚刚挤出药膏,闻言不解地看向女儿。   桑渴吃着饭,好端端地突然就哭出来了,侧坐在椅子上,泪水止也止不住,一只手还握着筷子。   她模样偏像她死去多年的妈。   桑保国看着女儿,一瞬间心疼成一片。   端端闻声从窝里跑出来,它年纪大了,歪头静悄悄盯着父女俩。   桑保国的目光近乎悲凉,他摸摸桑渴的头,说:“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后悔什么。”   “爸爸在呢。”   *   “爸爸在呢。”   ——   夏天是忽然到来的,在此之前是漫长的升温预演。   植物顺季凋零,应季繁衍,冒着凉丝气的冰棍,水里娇滴滴的夏莲何叶,暑热交替,昼长夜短,行人昏厥。   再过不久隆城就会迎来一年一度的梅雨季,紧接着闷雷之下,暴雨将至。   旧电视机里轮播着新闻,还有酸气逼人的肥皂剧。哪哪公司被查了,哪哪大亨破产,高官落马。   女主角在雨幕中,哭得撕心裂肺,上一秒镜头还长发飘飘,下一秒就成了利索的短发。   这天早晨,裴行端手里拎着一袋包子和一大杯豆浆。   当他突然出现在桑渴卧室的窗边时,桑渴正穿着浅蓝色薄薄的小睡衣,坐在床头捂着双耳,默背文章。   他们已经三天没见了。   冷不丁出现的人脸,还有他翻越围栏时手臂蹭到的铁锈,十分突兀的感觉。   阳光划破屋檐下整齐的遮痕,穿过墙角攀升的顽强夏藤,印在那人寡淡的眉眼间。   一瞬间他给人感觉是向阳般的热簇浓烈,一瞬间又是那样不堪的阴暗野蛮。   那是,裴行端。   突如其来的脸对脸,桑渴吓得差点失手打翻边上的水杯。   但裴行端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像是毫不在意她似的,紧接着便伸手移开窗户,桑渴却后知后觉,疯狂地要降下窗帘。   可裴行端动作更快,先一步打开了窗户,然后顺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谈谈。”他冷着脸,说。   语气强硬。   桑渴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她不停摇头,手腕蹭到冰冷的玻璃,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歪头,眼神恐惧不已,只说“不谈。”   裴行端没成想会这样,蹬时脸色就沉下去了:“桑渴。”   “别扭什么?”   “这都多少天了。”   “你别逼我。”   桑渴仍是摇头,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目光中是裴行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掉的陌生感还有排斥。   她什么时候这样子过。   裴行端看见她这样,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究竟怎么了。”   “我天天等你出来,你人呢?”   “你在逼我是吗,在逼我弄死你是吗!”   “装模作样什么?桑渴你要逼疯我是吗,啊!?”   他半吼着,面容扭曲。   桑渴应声死死咬住嘴唇,心愈发的冷,她害怕地看向卧室门,怕他们之间的对话会被爸爸听见,但门口静悄悄的。   她紧接着转过头,神情抗拒,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什么要谈的。”还生怕他听不明白似的,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你了。   “你他妈敢!”嘶吼着,裴行端直接就要从外面翻进来。   桑渴吓懵了,反应过来要去锁窗户,但是力量差距悬殊,裴行端一条腿俨然已经跨进来了。   “你走。”   “我去叫爸爸了!”桑渴后背低着墙角,一个劲的就是要推开他。   听见她要去叫人,裴行端顿时挑眉,笑得肆无忌惮:“怎么?“   “你想让桑叔看见我们这拉拉扯扯的模样?还是说,你觉得他会信你的话还是信我。”   裴行端一脚踩在她的床上,手上还拎着早餐袋,里面是十几种包子,每个种类各买了一个。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就像小时候那样。   桑渴掉落在床上的书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肉眼可见的踩皱了。   她看见后突然就神经质地蹲下身,将书从他脚底抽出来,低着头不停地摆弄,只顾着摆弄,想要将踩瘪踩皱的书恢复原样,丝毫不在意手臂是否被他牵扯着。   裴行端看见后,顿时火气就冲了脑,此刻,桑渴的眼中就只有一本破书,原来在她心里,他都比不上一本破书。   等到她后脑撞上床板时,桑渴整个人意识都是混沌的,她本能地去捂住右耳。   原本她贪慕不已的嗓音,如今听来却像是魔鬼的絮语。   “跟我道歉。”   “说你喜欢我。”   “桑渴。”   “跟我道歉,快点道歉!”   他手臂肌肉、脖颈处的青筋,几乎都绷紧了,就差没红了眼。   强势和弱势之间的对抗,总归是下乘的一方做着徒劳的妄言。   桑渴抑制不住咳嗽了两声,仍是要推开他。   她胡乱的挣扎,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只不停的说:   “我不!”   “我不道歉。”   “你放过我吧裴行端,求求你了。”   “是我以前不懂事,你想要什么,你说,我改,我给你行吗,不要这样了。”   “求你了。”   她近乎跪在他身前,哭着说。   裴行端咬牙:“你他妈做梦。”   *   这个矛盾,竟然僵了一整个夏天。裴行端跟许慧又好上了。   桑爹在某个午后出了门,就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电视机里依旧轮播着旧新闻,哪哪大亨破产了,谁谁被抓去坐牢了。   闷雷阵阵的雨夜,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打来的电话。   桑渴哭着跑到裴行端家去叫人,却看见黑漆漆的厅堂中,妇人吊死的场面。   唰白的地面瓷砖,映照着外面轰隆闪过的惊雷闪电,一瞬间厅堂里被照的惨白。   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双腿已经颤软到直不起来。   吊死的妇人,浑身僵直宛若一只沙包,尸体头正对着那张遗照,一动不动。   兰婆上吊了,而裴行端不知所踪。   这是桑渴对于那个盛夏,关于隆城,最后的记忆。   ****   滴答,滴答。   是水滴的声音,桑渴从床上睁开眼睛。   距离那个深夜,已经过去整整两年。   桑渴醒来后,第一眼望见的是床边一朵绽放的雏菊,她呆呆看了一会然后捂着头,慢慢爬起来。   “你醒了。”   是很好听的声音。   桑渴循声看见一截好看的手腕,骨节嶙峋,顺着手臂往上,是白大褂,黑领结。   带着银色边框,面容斯文俊秀的医生将她扶起来。   桑渴还没从睡梦中回过神,茫然地眨着眼睛。   医生笑意温柔,对她说:“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你说,你后悔了。”   桑渴长高了好多,脸色却一如既往的病态苍白。   她呆坐了一会,盯着那朵盛放的雏菊,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她喃喃道:“嗯,小渴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上卷结束了,后面可以虐pxd这个狗比了   因为太虐了,我就像用蒙太奇一笔带过,真的不想虐妹妹t-t   是转折章   两章合一没合能起来,抱歉qaq   有意见可以提,鞠躬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rome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嚯嚯嚯、恣意少年、茉爱桑、47120614、大大大怪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99 10瓶;白一夕w、云妨明月 8瓶;森夏i 6瓶;大大大怪兽 5瓶;人间蜜桃 4瓶;辞故 3瓶;七七、moneycoco 2瓶;饭团子、猫九酱酱 1瓶; 第19章 偏执着迷   心理诊疗室虽然在闹市里, 但是绝对安静、私密。   气质儒雅温吞的医生摘掉眼镜,闭上眼,似乎也在同样共着情。   靠在他怀里的, 是一位很特别的病人。   第一次见到她,来的时候, 小姑娘坐姿拘谨, 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只是用一双很平很静的眸子望着他, 乍一看里面是青灯古佛般的死寂。   手边的单子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她才19岁。   而他则面带微笑, 说:“你好,我叫Dawn。”   他见过很多病人, 这样的开场白, 官方的, 有所保留的,千篇一律的。   但独独这次有所不同,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他敏锐地发觉身前端坐的姑娘, 她眼神中忽然迸发出了些许别样的色彩, 有点熟稔久违,亦或是小心震撼。   他眼观一切,仍面色如常, 继续说:“我是你的朋友,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你可以绝对信任我。”   女孩子原本沉寂如深井般的眸子,突然流光溢彩。   一问一答,在短暂喝水的空档, 女孩子看着他,突然就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端...我可以...叫你端端吗?”   双手五指不自然地蜷曲,目光亦没有躲闪,语带期许,是谨慎亦或是试探。   就像是混沌稚嫩的小兽伸出初露锋芒的利爪尖,轻轻在他心尖上挠了挠。   他依然微笑着,柔声说:“当然可以。”   患有臆想症的人,要么歇斯底里,要么沉默得宛若泥塑。   同样她也很特别。   人总是贪婪的,但是不健康的病人不同,她们总是会觉得来不及。   承诺完。   “端端,我可以抱着你吗。”女孩子咬着唇,樱桃色的唇瓣就快要咬破了。   “就像....”   就像抱着端端一样。   我想念我的小狗了。   那条死在夏季的狗,被人一脚踹死的,可怜年迈的土狗。   她后来真的如愿抱上了他,下巴伏在他的肩膀处,双臂死死搂住他的腰,而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承受她的依赖,她的力道。   抱着抱着,她忽然就说:“知道吗。”   “其实我很后悔的。”   “小渴很后悔。”   后背交叠的手臂随着话语愈加用力,眸光也愈发的沉下去:“如果那天,那个傍晚,我乖乖听你的话,不出去....”   “这样。”   “我就不会遇见他了。”   也不会在桥头灯火里,一眼着迷。   *   桑渴记得这个名叫德万的医生,虽然他们只见过两回。   中文名,她不知道,她只叫他端端。   因为一个恍惚,听见的名讳。   他戴着眼镜,身后就是向日葵的画,他的怀抱也很温暖。   他说他是她的朋友,可以绝对信任他。   可是,真的有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吗?   桑渴不知道,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随便是谁,只要能拉她一把,拉她一把就好。   她想走出来看看太阳,就像小时候,无论难受成什么样,隔天,看见天边的骄阳,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这次的治疗,桑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配合。   医生仿佛也将他自己代入了小城的人烟风土,那时孤单绝望的少女。   那个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究竟还记得多少。   过了一会,桑渴缓过劲,她动了动,她似乎又不喜欢被人像这样从后背倚靠着了,于是主动挣脱掉怀抱,转而挪到床尾,将脸埋进双膝。   诊室里幽幽地,飘着些许香气,安神的。   医生神情温和,眼神全无杂念,他想抽身,留她单独呆一会,不料刚准备走衣摆却被身后的手腕牵扯住了。   他步伐微顿,只听见身后传来很低很低,近乎喃喃的祈求:   “.....”   “能,陪我一会吗。”   “就一小会。”   “我很乖的,不会吵到你。”   床上的姑娘,瘦弱的,眼神执拗的,心疼的。   医生沉默了片刻,弯下腰,一双眼深邃独一,他说:“好。”   桑渴又躺下了,而他就坐在离她半米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   其实关于那个夏天,关于父亲,关于年少,关于无知,关于疼痛,关于争执。   卑劣,猜忌,恐惧。   桑渴全然接受,她只是害怕,仅仅是害怕而已。   身后空无一人的感觉,被欺骗,被玩弄。   湿冷带刺的藤蔓,一圈一圈,试图将她窒息。   桑渴抱着骨灰盒子搬进舅舅家的时候,没哭也没闹,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像是一只小人偶,也不说话。   舅母很心疼她,帮她早早收拾出来一间很温馨干净的卧室。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经历,她像是在十八岁那年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所有的天真烂漫,童真纯粹都被封存在了隆城,那场以盛大雨幕作为背景的页脚中。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陌生的电话,熟悉的尖利的嗓音。   “你爸死了。”   “那个人让我告诉你。”   “救不活的。”   窗外是闷雷,她尖叫着说:“你骗人。”   电话那头停顿了三秒,紧接着断断续续,是强行稳住的底气:“我..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早死了。”   就快高考了。   爸爸死了。   那天,整个世界都是雨。   花坛里,城河里,落下千千万万滴。   她记得,来了好多人,她没能见到父亲,也没能见到那个人。   不知道是天意巧合还是捉弄,只有兰婆僵直垂挂着的身体。   灰白色的记忆。   父亲走得悄无声息,只给她留下一张巨额的存折,款项来源:xxx化工集团。   她想不明白很多事,但是有一点她却知道,那就是,父亲死了。   死于怜悯。   死于那个人的怜悯。   *   后来的她休学了一年,舅舅见她这样意志消沉,实在看不下去,帮她换了当地的新学校,她去了一个月便不肯再去了。   她接受不了。   桑渴得了严重的臆想症。   总觉得窗户外面会突然冒出某个人脸,会将她掐死,她会突然疯狂的在家里呼喊起端端。   舅舅舅母心疼她,帮她新买了一条很类似端端的田园狗,但她说什么都不要,很抗拒地将狗关在门外。   两年的时间,过的飞快,她成天窝在卧室,收集一些没用的废品,纸屑。   桌面上是凌乱摆着她这两年写的东西:   日记,琐碎的心情。   *   在诊室,桑渴醒来后没多久又睡着了。   身边有能令她安心的热源。   白大褂黑领结的年轻医生轻轻阖上门,外面等候区正坐着一对神情焦灼的夫妇,他们见医生出来后随之起身。   “医生...怎么样?”   “病人情绪稳定,不用担心。”医生说着,那两人缓和下神色。   临走之前他又忽然停下,“冒昧问一句。”   “她后来,还有念书吗?”   气氛一下子像是陷入了泥沼里,下坠的污泥攀锁着人们的喉咙。   周遭只剩下各自的心声,亦或是悲戚可惜。   “我只是随口一问,详细点的对于后续治疗有帮助,不透露也没关系。”医生坦然,附加了一句。   男人挠着头皮别过脸,纠结半天发不出声,身边的妻子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小渴啊....小渴这孩子以前成绩挺好的。”   “我们还盼着她能去清华呢。”女人回忆着,笑着,又蓦然坠下唇角,“不过,高三那个暑假....之后就没念书了。”   医生默默听完,过了一会,他平静道:“她还得再睡会,今天就呆在诊所吧,护士二十四小时都会值班,你们放心。”   话音落,他便离开了。   *   桑渴像是没电了,缩在柔软的,专门为她一人准备的床榻上。   睡得好安心。   梦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她躲避人群,奔跑着,喘息。   爸爸一会儿说:“在呢。”一会又说:“小渴,一个人要听话。”   “端端这次也留在家里陪你,爸爸要去工作,很快就回来。”   “要高考了啊,小渴加油。”   “爸爸等你金榜题名。”   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又黑又沉的边缘是烫金色的木盒子。   端端呢?端端是怎么死的。   同样,病死的,可惜,一脚下去。   他本来还能活好久的。   *   距离那次接受心理治疗快一个多月,桑渴没再发过病,相反的,这天晚上吃着饭,她突然就说:“舅舅,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   我想好好活着了。   女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   旁边的婴儿车,里面安安静静躺着新出生的孩子。   舅母一愣,接着柔声问为什么呀。   桑渴沉默了一会,低着头,只说:“我不想,再做一个废人了。”   夫妻俩相视一眼,说不出话了。   最后洗碗的时候,崔婉舅母试探着开口:“小渴,为什么不接着念书呢,舅舅舅母可以给你提供条件,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不需要有...”   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结果桑渴一听见学校二字,突然就失手打碎了碗,话语随着跌碎的尖锐碗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厨房里传来女人焦急的话语:“别乱碰别乱碰,舅妈收拾。”   ....   桑渴那天晚上缩在床头,又开始哭了。   耳朵里塞着耳机,她一瞬间想用耳机线缠绕住喉咙,却突然间听见简讯的声音。   她爬过去,翻开手机。   一连五条简讯:   [晚上好]   [会有人爱你]   [世界不会再抛弃你]   [还来得及]   [那里有你]   名叫德万的医生时至今日才发现,那天桑渴离开前,偷偷塞在雏菊花盆下的留言。   小小的一张纸条。   位置隐秘的,绝望的,压抑的问题:   [您好]   [骨灰应不应该洒进海里?]   [会有人爱我吗,世界会不会把我抛弃,再次抛弃。]   [来不及]   [我觉得来不及]   他看完立刻匆匆回了过去。   -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洒进海里,你问我死后会去哪里,有没有人会爱你,世界能否不再抛弃你。”   “你颤抖的手臂,你明明讨厌窒息。”   ——《海底》   dawn 黎明;开端(n.)破晓;出现;被领悟(动)   (Dawn)人名;(西)道恩/德万,跟中文字‘端’读音类似,且在桑妹意识不专注时听起来就更像了!!!谢谢   还有,不换男主!!!!!!!orz(鲨了我)   至于pxd为什么接近许慧,桑爹为什么生病,有啥关系,看了一圈评论区没有人猜到quq,兰婆自杀,后面会讲,还有裴家不可能破产的,这是pxd最后的尊严了!(狗头)   28就算科二不过我也会日更的,我没了onz,   这章没有pxd不要介意,因为他是男主。   隔壁《病态荆棘》也想要宠爱和收藏ovo~   我统一说下,这是桑妹视角,所以有些凌乱,看不懂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我写的确实太乱了   pxd是被强行带走的,可以自行脑补,除此之外不剧透了,他也快出场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怪兽 2个;阿拉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困困罗哟 10瓶;45920356 8瓶;森夏i 6瓶;1999 5瓶;辞故、阿郁小幼稚 1瓶;   谢谢泥萌,我好爱 第20章 偏执着迷   像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 日子四平八稳悄无声息。   夏天最热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各奔东西说散就散的毕业季,桑渴还挂着高三没有念完的学历。   距离那天失手摔碎了碗, 舅舅舅母没有在她面前再提及过任何只言片语,关于上学的事。   宁市古旧又繁华, 但是这里没有长河深井, 亦没有掉灰的墙壁,只有时代变迁下的钟楼海厦, 鳞次栉比;蛛网似的公路,地下铁轨, 螺旋盘亘的交错着。   行人蝼蚁般的在外奔波着,步履匆匆, 为理想为生计为家庭。   还有关在象牙塔里的学生, 憧憬着未来, 职场,爱情。   轰鸣着, 叫嚣着, 撕扯着, 用尽全力地生活着。   桑渴基本上不出门, 仅有的几次,是被舅妈带出去买衣服,可是她厌恶人群。   站在商场的门口, 会突然毫无征兆地蹲下, 会干呕,或者会突然抓住某个经过她时,表情稍微流露出异样的人,会神经质地, 面色扭曲着尖叫着质问他:“我怎么了?你为什么骂我。”   舅母看见后,焦急地去制止,抱着她缓着声说:“小渴,别这样。”   桑渴深呼吸着,瞳孔瞪大,手臂颤抖着,隔好久才会松开那个被她抓住的陌生人,紧接着低下头,大口喘息。   陌生人骂“毛病,晦气”,崔婉舅母则不停的说抱歉,赔不是。   回家时,坐在舅舅来接他们的车里,桑渴头靠在舅母的肩头,小声说:“对不起。”   舅母心疼她,只说:“没事,小渴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红灯亮,舅舅叹息着,递给后面一包纸巾。   她不经常发病,她只是接受不了而已。   虚假的诺言,一声不吭的别离,身后空无一人,被抛弃,被排挤。   她在日记里写。   尸体,尸体,全是尸体。   人的,动物的。   人的一生要经历两次窒息,一次是从妈妈肚子里,一次是将死时的神魂抽离。   可是为什么我不一样,在河流里,在手掌心,很多次很多次。我讨厌窒息。   最后笔画凌乱的,可是我羡慕尸体。   ——   搬来宁市整半年,她被送进了医院。   舅舅当时刚刚考上建筑师,还要去外地进修,是舅母陪着她去的。   她的精神状态不好。   就是在那,她认识了Dawn。   一个很悲悯,很博学很睿智的人。   他似乎能懂她,也似乎只有他能懂。   那次长达七个小时的封闭治疗,效果似乎很明显,桑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觉得难受,也没有情绪波动过。   她在家的活动范围也变大了很多,从卧室到客厅再到楼下的小花园,跪着推摇篮,哼曲儿照顾年幼的表弟,打扫屋子,擦洗地面。   她还是不喜欢窗户,不喜欢透光的东西,不喜欢晃动的车厢,不喜欢狗不喜欢金鱼。   她在家,基本上窗帘都是紧闭的。   每天夜里翻来覆去,唯一的念想,就是反反复复看那几条短信。   手机屏泛出的荧光色,映照在她一双寂寂平静的瞳孔里,她身体蜷曲着,耳机线松松缠裹着脖颈。   上面写着:   [会有人爱你]   [一切都来得及]   看着看着,仿佛真的有一道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着细语。   左耳是不断传来的舒缓的没有文字的音乐,右耳是摆设,鼻息里是他送的香薰。   可是真的,真的来得及吗。   桑渴不知道,她只是突然地,开始怀念起,被人拥抱着的感觉。   两具温热的身体,会跳动的,紧挨着的,她怀念的,浮躁的夜晚。   她想,于是她用被褥包裹着脊背,脚抵着床板,安心的闭上眼,假装像这样被人从身后拥抱着。   如此,一连多日,她再没做过梦,哪怕夜里突然心抽搐着睁开眼,脑海里也没有丝毫梦境的印象。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没有压迫,只有绝对的安心。   *   又囫囵过了两天,她终于挨到了,医生按照惯例打电话询问她最近好不好的日子。   六点钟的时候,桑渴喝了些舅妈为她专门熬的粥,喝完就回到卧室,将门锁好。   默默等待指针驶向‘7’。   等啊等,手机终于随针摆归位而振动起。   咔...先是一段短暂却让她觉得无比冗长的忙音。   紧接着:   “晚上好。”   “睡的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好听的,准时的,微微带着笑意的,真诚的。   她趴在桌子上,一边开着免提,一边用舅舅给她买的录音笔录着音,一边说:“我很好。”   紧紧扒着手机的听筒,她甚至连对面人的呼吸声都不愿意丢弃。   名叫Dawn的医生很想说的官方,但总是忍不住问她一些别的琐碎之事。   他似乎能透过手机,瞥见少女坐着,跟他交谈时,那样无措又拘谨的神情。   “我来宁城三年,最初其实也跟你一样。”   “这里的一切我也很陌生,原来车的驾驶座是在左边。”   他总是风趣,“不瞒你说,我驾照学了整整一年才拿到。”   桑渴默默地听,觉得新奇。   “如果觉得在家中寂寞,或者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轻声笑着。   短暂的停顿,桑渴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这通电话即将戛然而止。   她忽然就咽口水,开始挽留:   “我喜欢你送我的平安扣,还有香薰。”   “你记得我。”   “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   “我每天都在点香薰,我睡的很好。”   “我也没有总是在想过去的事,我想出去工作。”   桑渴沉沉念叨着,看着手边的蜡笔还有画纸。   说着说着,对面又开始跟她交谈起来。   她呼出一口气,重新将直起的腰瘫软在椅背,她是如此的贪恋,这样的呢喃,这样的关爱。   原来被人惦念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Dawn。   不,是她的端端。   晚上,她怀里抱着录音笔,听着他的声音,又沉沉睡了过去。   可是这天夜里,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境里,一个男孩子,躲在角落里,后背上交叉的,鲜血淋漓的,被鞭子抽打的,凌乱的伤痕。   他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偷窥的自己,他笑了,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冲她招手。   他说:过来。   她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   心里不停地说:别过去。   但是男孩的声音却能奇异般地穿透狭长的甬道,疼痛的耳膜。   他说:   “我疼,我也想让你疼。”   “这样,我们就一样。”   “我们一样,你就离不开我了。”   “知道吗。”   “小矮子,你欠我的。”   “你还不清的。”   这次的梦境是那样清晰,一字一句,面容嗓音。   桑渴睁开眼,眼眶酸涩。   录音笔早就没电了。   时逼破晓,天色翻滚着沉沉墨浪,她抱住自己,她开始哭,她想不明白。   我欠你什么?   *   这天正午,桑渴终于鼓足勇气,从箱底翻出来一条棉白色的,从没穿过的长裙。   拿着自己这一个月来闷在卧室里,用白纸还有蜡笔捣鼓出的好多只三色堇纸花,将它们用胶带缠绕在一起,做成一个别致的花捧。   纸做的。   她出了门。   桑渴的个子抽高了好多,只是仍旧瘦得见骨,腰间的裙带,脚踩的凉鞋,白皙的肤色,细软的头发。   快要跟冬私奔的夏,天空中,太阳光已经不甚浓烈,她踩着轻快的步伐,目光中只有一束捧花。   不会凋零亦不会腐朽的,纸做的花。   途中,忽然不慎掉落了一支,被身后头戴黑帽的男子捡起。   男子用指腹,来回地旋转,扭动着花茎,失神地看着紫黑色漂黄的花瓣。   他追上了她,从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嘴巴微张,有些欲言又止。   桑渴回头,只看见那个人蓝色牛仔的外套领口,黑帽下隐隐约约的半截下巴,她匆匆接过那人手里的花,低下头,摆弄着。   她接过花,只字未提,哪怕是那人这两年来,发了疯也想听见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谢谢。   那人的手停在半空,颤动着想再碰一碰她,最终还是垂下。   可是她的视线仿佛只有那束捧花,将遗失又复得的花,重新塞进胶带里。   就这样,修缮好捧花,她扭头,继续朝前走。   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她看不见身后那人深邃黑皴,压抑的瞳孔,亦听不见他浪啕般的心跳声,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身后的人,没有死心,一路跟着她。   桑渴徒步,走了整整三个小时,他亦跟了三个小时。   从南到北,找到了那家名为RERRY的心理诊所。   弯弯绕绕的,在闹市里。   男子电话里传来嚎叫:“求你,回来吧。”   “祖宗,别闹了。”   “老太太马上就死了。”   男子站在不见光的角落里,压低着声,半吼道:“闭嘴。”   视线死死落在前方白裙子的姑娘身上,望见她小跑着去推门。   “裴爹,裴爷,算我求你了。”   “夫人见不到你,我他妈就等着被...”   再一个抬眸,世界忽然就变得风吹草动,寂灭了。   他看见了什么?   西装革履,斯文晏晏的男人,跟她一起从里面出来。   而男人的手里,俨然正举着,她刚才手里的,那束花。   她像是看什么天神似的,仰望着他。   男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而她轻易就抱住他,揽住他的腰,他的臂弯。   角落里男子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会,然后突然开始在车流不息不灭的马路上不顾一切地飞奔。   裴行端疯了,握在手里的电话,生生是被他捏得变形。他追过去,可是他们已经上了车。   无数的喇叭声,急刹车时轮胎摩擦的尖锐声。   一并一并,化作他眼底的猩红。   他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桑渴,你他妈是不是要玩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比文案带感吗?如果没有,当我没问   下本想写《病态荆棘》专栏有,还在纠结qwq   想要营养液(bushi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枝九百一十三一斤 2瓶;阿郁小幼稚、辞故 1瓶;   谢谢各位天使!!!!!!!!!!!!!!! 第21章 偏执着迷   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因为一个不要命的青年, 开始变得拥堵,凌乱,焦虑。   有人甚至将半个身体伸出车窗外, 骂“死疯子!”“短命鬼”“大中午急着去投胎啊!xx”   阳光铺排在周边琳琅商铺的logo上,折射出近乎七彩的光亮, 但是在裴行端猩红的眼底却构筑成一片冷落虚无。   急刹车时车胎跟地面摩擦造成的尖锐音符, 急促的,充满警示的哨声, 脚步声,交织鼎沸。   裴行端像是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他红着眼, 眼里只有那辆黑色的奔驰车, 和刚才一男一女紧紧挨着的身影, 他疯了般的,不顾一切地喊:“回来!”   “你给我回来!”   眼底猩红, 几近落泪。   但是听不见, 那人听不见。   白裙子的姑娘手捧鲜花, 她听不见。   Dawn将那束别致的, 他往后余生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收到第二回 的,独一无二的捧花凑近鼻前,闭眼轻嗅。   除了蜡笔涂抹后白垩质地的味道, 就是一股浅淡的芳香气, 就跟他特意为她挑选的「青玫瑰」香薰类似。   他甚至能联想出,每天每天,安静浓稠的夜晚,昏暗的小房间, 少女窝在椅子里,一边点着香薰,一边裁剪一边制作,神情专注的情景。   他笑着将捧花从鼻前移开,小心放置妥当,之后微微俯下身,要帮坐在副驾的桑渴系安全带。   桑渴原本正专心致志盯着她正前方挂着的,苍青色绣着白云朵的香囊挂件,由于Dawn突然挨近的动作,她的身体不自然地微微僵直了。   她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侧着头,愣愣看着他一截好看的下巴,架着眼镜的挺拔鼻梁,长而精致的浓眉,再来便是——   嘴角。   她呆呆地想。   不相似的,全然不相似。   但是有一点却无可否决,那就是有些人的唇,似乎天生就适合用来亲吻。   看着看着,桑渴下意识就吞咽了口水,五指也开始无意识地抓裙摆,抬头二人目光交汇,Dawn跟她不小心流露出的局促不同,他体贴沉稳,冲她温文一笑,末了还摸了摸她的头。   桑渴能感受到他掌心温柔的力道还有触感,在头顶盘旋。   她像是因为这个稀松平常的瞬间,彻底打开了心扉,突然就稀里糊涂地说:“抱抱我吧。”   疼疼我。   Dawn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在她炯炯期许的目光中,将她一撮不小心垂落下来的发丝拢到耳后,做好一切后,真就侧身拥抱了她一下。   桑渴原本僵直的身体,开始变得放松,她将脸埋进他的肩头,深呼吸了一口。   心满意足之后,她主动推开他,别过头,试图掩饰有些发烫的双颊。   Dawn看着她一截别过去的,小巧素软的侧脸,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下,坐直开始系自己的安全带。   低头的当口,他听见了外面有些杂乱的车喇叭声。   无意间看向后视镜,发现一名青年正在路上横冲直撞,跑了一半青年被交警堵住,紧接着他身后又赶来一些人。   青年戴着黑帽,看着又高又瘦,且通身的野蛮,目光凌厉到似乎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一瞬间,目光似乎跟他交汇了。   青年摘下了帽子,露出嚣张的寸头,死死盯着前方。   这样的事件,画面,全国各地,全世界,随时随地都会上演,他理解,他收回视线,他踩下离合器。   桑渴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右边的车窗,因为刚才的一个拥抱,她远没有最开始那般拘谨了,双腿晃动着,笑着叫住他,兴致盎然地问:“端端。”   “我们一会去哪?”   桑渴的右耳听不太清,而且注意力一直在窗外的绿化带上,所以没有被外面的吵闹声吸引。   Dawn转动方向盘,微笑着和煦道:“带白裙子的小天使,去填饱肚子。”   桑渴的脊背随着话音落下,轰然靠在身后柔软的座椅,她头低着,吃吃地笑,笑得好满足。   *   一路上,车载音娓娓动听,舒缓的,安神的。   桑渴有些昏昏欲睡,但是她又舍不得睡,她一面看着自己的脚尖,一面偷偷打量身侧的人。   从形状好看的指甲,到一丝不苟的袖口,宽肩窄腰,俊美独到的侧脸,冷静专注的神情。   看着看着,她又有些难过的垂下眼,手指冷不丁碰到口袋里一个小小的冰冷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的,刚才的难过一扫而空,她又笑了。   车子停在一处西餐厅。   “这家店是我一个朋友开的。”   “小心。”Dawn拉过一蹦一跳心情很好的桑渴,“注意台阶。”   听见朋友二字,桑渴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Dawn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回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桑渴有些想要挣脱他的手掌,挣脱了一半又重新反握住。   “知道吗。”   “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声音低得像是在絮语。   Dawn循声低下头。   女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细长的,勾人的。   “我其实以前很喜欢交朋友,在小时候。”   桑渴说着说着,又突然没了声音,像是陷入了回忆。   Dawn看向她波澜不惊的眼睛,抿唇有些苦恼,又有些心疼。   “但是,他们都不喜欢我。”桑渴说完低下头,开始用手不停地扣弄裙摆。   仍旧自言自语着:“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   “就是不喜欢,我。”   她越说,扣裙子的动作就越激烈,Dawn忽然就握住她的手,柔着声说:“别这样,别这样。”   桑渴又看向他,皱着眉,认命似的说:   “因为我没有用。”   “我讨人厌。”   “我是野丫头,我犯嫌。”   Dawn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不是这样。”   “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勇敢又上进,有很多人喜欢你。”   桑渴眼睛亮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确认道:“真的吗?”   说完,Dawn仓促结束这个突如其来的,没有得到她允许的拥抱,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冲她期许温柔的点头。   一瞬间他脑子居然想的是,还好,她并不排斥自己的拥抱。   “那你,那你会喜欢我吗?”   桑渴不仅不排斥,反而顺势攀住他的臂弯,一双眼睛亮的出奇,语带急切,似乎很急切的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似乎透过他,正在跟什么人对话。   Dawn沉默了一会,眼底隐隐约约染上些许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不甘还有落寞,但是很快,几乎是一瞬间,他恢复眼底的纯粹清朗,他笑着回:“当然喜欢。”   桑渴却像是听见了什么金玉良言,开心坏了,一下子就撒开他的臂弯,蹦跶着超前跑去。   Dawn的手臂还留有刚才,她紧紧扯住的温度触感,他失神地在门口站了一会。   最后还是被经过的服务生叫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快步去追身前白裙子的姑娘。   *   点餐的过程,桑渴一直都在把玩纸巾,Dawn问她,她也不答。   直到餐品上齐,桑渴也只是瞥了一眼,没有要吃的意思,她不玩纸巾了,只顾着摆弄桌面装饰品的插花。   “你喜欢吗?”   “那束花。”   那束难看的花。   桑渴突然就问道。   “我做了好久,做出来的,跟我一样的花。”   Dawn帮她切牛排的动作顿住,他放下刀叉,跟她眼对眼。   少女没有躲闪,眼底干干净净,澄澈透明。   Dawn说:“我很喜欢。”   “那很特别。”   桑渴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低着头闷闷地说:“我怕你会不喜欢。”   因为太难看了。   *   桑渴似乎不喜欢这些肉质的食物,只吃了些西蓝花还有意面。   吃着吃着,好端端地,她忽然就神经质地开始吞咽盘子里一块一块被切好的牛肉,动作极端。   Dawn看见后急了,突然制止住她:“停下来,桑渴。”   语气里没了沉稳,焦急不堪。   桑渴应声将嘴里没嚼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瞬间,原本干干净净的餐盘,脏成一片。   “对不起,我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她手背在身后,“我有一天放学,吃了二十个蒸饺,从黄昏吃到月亮。”   “那个人,那个人逼着我吃。”   她不停解释,越说越乱。   说着说着,桑渴又敏锐地感觉到,身前人态度的变化,他似乎有些不开心,是因为自己刚才吐了的缘故吗,他会嫌弃自己脏吗?   想到这,她又开始不停的灌水,用纸巾擦拭嘴巴。   又是一声急促的‘桑渴’,桑渴焦急凌乱的动作顿住。   她不喜欢被这样称呼,被这样叫。   “其实你可以像我舅妈一样叫我小渴,或者,或者。”   “或者你可以叫我饱饱。”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个人。他希望我吃的饱,于是他就经常叫我小饱小饱。”   她凌乱不堪地叙述着。   越叙述,她越觉得身前人会讨厌自己。   “知道吗,我不会缠着你的。”   “我知道,那样做是犯贱。”   “我以前可贱了。”   “可是我又怕不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理我。”   她沉默了一下,喃喃着:   “比起犯贱,我更害怕没有人会愿意跟我好。”   男人哑口无言,他第一次面对这样话题,唇瓣翕动,竟生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过了一会,桑渴又再度察觉到,面前人情绪的变化,她慌慌张张地补充说:“如果我缠着你,你要是不喜欢,主动跟我说好不好?”   “无论说得多难听我都会接受的。”   “我不会缠着你的。”   “我会走的远远的,知道吗,你那时候推开我,我的手被门夹到了,可疼了。”   她又笑。   Dawn沉默了一瞬,突然就问:“那现在呢?你还喜欢他吗?”   桑渴像是听见了什么破天荒的问题,她拼命摇头。   “不敢了,小渴不敢了。”   “太疼了。”她说。   *   服务生将弄脏的餐盘收拾掉,气氛重新变得缓和。   桑渴专心吃着芒果慕斯,冰冰凉的,又似乎是温热的,甜甜的,她喜欢的。   突然,桑渴注意到端端站起了身。   迎面从不远处走来一个红裙卷发的美人,成熟又知性,原来端端起身是因为她。   桑渴眼睁睁望着他们站在一起。   高大英俊的男人,娇小精致的女人。   在微笑着,交谈。   一瞬间,她想起来些不愿意回忆的事。   凌乱的水花,结实的胸肌,她羡慕的。   桑渴突然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勺子掉落到了地面,大腿根不小心撞到桌角,瞬间变得生疼。   她颤抖着,想用手挡住脸。   耳边是突然之间凌空传来的声音,不屑的,矜傲的,散漫的:   “你怎么这么丑。”   “桑渴。”   “你真丑,没人会看得上你。”   女人仅仅是来打了一个招呼,说完便离开了,Dawn再回头,却发现桑渴不见了。   他心一抽,开始慌张地四处寻找。   一身汗的他,喘息着,最后在墙角巨大的绿植花盆边发现了,蹲着,绝望的少女。   他也蹲下,想叫她,不料桑渴主动抬起头。   “你会不要我吗?”   她边说,边怔怔的落泪。   突然就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我可以拥有营养液吗(暗中观察   感谢在2020-08-26 20:06:44~2020-08-28 22: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怪兽、4736413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estoday 50瓶;鲨鱼炒辣椒 40瓶;彭不沉 20瓶;罗伊、若 5瓶;阿郁小幼稚 3瓶;荔枝九百一十三一斤、草莓超好吃、emp. 2瓶;哈哈哈、辞故、一桜、知知不知、小波啊啊啊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偏执着迷   “你像是变了个样, 让我觉得见你是上辈子的事。   你刚叫我名字,我就想笑,好像自己刚放学, 只是在校门口等了你五分钟而已。”   ——匿名   店内冷气开得很足,罗马钟盘上面, 镶着宝石光珠子的指针堪堪走过十二点。   白裙子的姑娘, 在角落里蜷缩着,难过着, 像是只离群索居的刺猬。   Dawn见到她流泪的双眼,一瞬间心麻了。   高大的, 穿着白色里衬,黑色西裤的男人蹲下身, 二十七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心慌窒息的滋味。   这么多年, 他见过无数的, 健康的不健康的,哪怕是鬼门关里走过数遭的, 但没有一个能像面前的姑娘这样令他这般不知如何是好,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碎了的。   他哑着声, 满眼心疼, 摸摸桑渴的头:“我不会不要你。”   桑渴却红着眼,固执的否认,深呼吸:“不, 你总是不要我。”   “在巷子里, 在马路边,你总是一声不吭地丢下我。”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天好凉,好黑, 我追不上你。”   大约是身前的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说着说着,桑渴又开始挣动,试图用手捂住脸:“别看小渴,小渴丑。”   Dawn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在她眼中,是另一个人。那个将她伤害到体无完肤的,但同样是她这辈子都丢不掉忘不干净的人。   那个名叫端端的少年。   他倾身,拥抱住他,可是他是男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似乎在这样一个跌宕的瞬间,他动心了,他没法不去管她。   对自己的病人动心,是很大的忌讳。   “你很漂亮,小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苦笑着,臂弯宽厚温暖。   桑渴一瞬间身体僵直,她想溺死在里面,永远都不出去。   “漂亮...吗?”桑渴呆呆重复,又不住地摇头:“不。”   “我很丑的。”   “你会喜欢又大又白的女人吗?我不是,小渴不是哦。”说完她羞涩地笑了一下,整个人都瘫软在Dawn的怀里,耷着眉眼,喃喃自语:“我那里很小的,你不会喜欢的。”   “你喜欢那里鼓鼓的,头发又黑又长的,眼睛大大,笑起来好看的。”   就像刚才红裙子的女人一样。   “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你可以背着我吗?”   “医生..”   她又叫他医生了。   桑渴说完主动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眼神软惨又执拗。   Dawn叹息一声,将她背到身上。   两人安安静静,相互依偎,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除了从裙身口袋里,不慎遗落的录音笔,在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桑渴说她不想坐车,车子晃得她头晕。   Dawn于是就背着她,徒步,朝家走。   正午的阳光七分灼热,三分婉转。   金色的针芒洒在身下人的眉眼发梢,桑渴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   走了十来米,她突然就问:“端端,我婊吗?”   Dawn的脚步僵住,他侧过头看向后背上的姑娘,桑渴恍惚间意识清明了,她咬唇说:“对不起。”   “医生,对不起。”   “小渴不是有意的。”   *   裴行端追到那家西餐厅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监控里明晃晃地拍到,他们进来又离去的画面。   一路上他吓坏了数名路人,服务生。   见一个揪住一个,不顾一切嘶吼着问:人呢,他们去哪了!?   青年人眉骨上是一道新鲜的疤,眼神凶悍灼热。   刚才他们停留的餐桌已经换了新主人,裴行端一脚蹬坏了身前的红木椅。在路人怪叫,惊恐万状的神色中四处冲撞。   最后他在墙角找到一支不慎遗落的录音笔,已经快没电了,头顶闪烁着红点。   上面有用胶带缠裹的痕迹。   他抹了一把脸,颤抖着点开。   最初是近乎空白虚无的盲音,似乎天地万物之下,只剩下他斑驳隆重的心跳,喘息。   “咔——”   “晚上好,睡得好吗?”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他想关掉,突然,女孩子软软欣喜的嗓音传来:“我很好。”   这是他这两年来,在猪狗不如的日头时光里,发疯也想听见的声音。   女孩子娇羞地,轻言细语吐露着:“抱抱我,好吗?”   裴行端瞬间肢体僵麻,他疯了。   桑渴。   你想被谁抱,你要抱着谁?   *   桑渴趴在dawn的后背上,突然她又不想被背着了,想握住他的手,慢慢走。   她从后背上下来,死死扣住Dawn的臂膀,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走丢似的。   桑渴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她知道,看一眼就少一眼。   不过,不相似。   眉眼,唇齿,细节。   一点儿都不相似。   但是她不想松手。   很久没有过这样热烈令她着迷的滋味了。   如果只属于她一个人,就好了。她闷闷地想。   走到路口,桑渴习惯性去摸口袋,那里空空如也。   “我的笔,掉了。”桑渴说。   “什么笔?”   “笔,我的笔。”桑渴不停的翻口袋,白了张脸,失魂落魄的,她想回去。   路段正值红灯,满登登的人,高峰期,Dawn拉住她。   “别急,别急。”   “我的笔....”桑渴后背靠着那人温热有力的小腹,身体被轻柔禁锢住。   她捂着嘴,情绪有些崩溃。   录音笔里,有你承诺的,不会离开我的证词。   *   那天,裴行端摆脱掉那些来追堵他,将他抓回去的私人保镖,夜里缩在一家不记名的三流旅店里。   他做梦了。   梦里他摘下帽子,他站在这儿,看着她,喘着粗气。   他抹了一把脸,满目柔情,笑着张开双臂。   过来,桑渴。到我这儿来。我不会离开你了。   而她的目光却穿过了他,女孩子兴奋地呼喊:“端端!”   然后直直扑向另外一个人的怀里,笑得好甜蜜。   裴行端愣住了,身体僵直,面容开始变得扭曲。   他失声唤:“回来!”   冲过去要将两人拉开,但是徒劳。   白裙子的姑娘露出陌生清冷的眼神,不解地问:“你是谁?”   “放开我。”   “我不喜欢你了。”   心抽搐着,惊醒后,裴行端的身边是那只捡到的录音笔。   他蜷缩在床头,抱住生疼的脑袋。   *   那天过后,桑渴开始吃药。   糖果状的胶囊,一天三粒,用盒子装好,每天每天分门别类,从周一到周六,早餐晚餐,睡前。   药物比虚无缥缈的催眠治疗来的更加直接,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懂事给周围的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Dawn不主张用药,但是桑渴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地步。   她没能找到那支录音笔,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也不出门。   舅妈每天都在家,这天快递送到家里,黑帽子的快递员说,东西是给桑渴的。   里面是一张字条。   歪歪扭扭的字迹。   [你丢东西了]   [在我这里]   *   桑渴很晚很晚才想起那个包裹,打开后,她按照字条里的提示出了门。   在楼道里,远远看见一个人影。   也不知道那人在这里等了多久,等了几天,像是阴沟里的蛆。   寂灭的夜晚,不知哪家小孩深夜练习钢琴,传来空灵的乐曲。   那人背着光,五官棱角不甚分明,手指隐隐地发颤,身躯透着兴奋的颤栗。   他按下手中的东西。   “咔——”   “晚上好,睡的好吗?”   那是,端端的声音。   桑渴呼吸一滞。   “还给我。”她说。   “还?”裴行端饿狼似的惨盯着她。   她长大了,变得比小时候更勾人了。   “嗯,还给我。”桑渴目光里只有那只黑色的录音笔,声音很低:“求求你,还给我吧。”   “这是我不小心弄掉的东西。”那对我来说,很珍贵的。   “你还给我吧。”   裴行端一步一步,漫不经意地逼近她,那笑容,刻意隐忍,装作无谓,可是难看的要命。   他慢慢悠悠摘下帽子,露出板寸的脑袋,嚣张恣意的眉眼。   两年了,他整个人气质变得沉冽,肃冰。   不知道他这两年经历了什么。   走近了,她才知道,这人是谁。   是他啊。原来是他。   桑渴愣愣盯着他的脸,一瞬间瞳孔放大。   双腿发软,她想跑,但是又不敢跑。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尸身,僵直的躯体。   她突然就想吐。   裴行端轻易就走到她身前。   他没发觉身前人的不对劲,她生病了。   他一直都自我,一直都粗心。   “桑渴。”   “你想我吗?”他笑得贱兮兮的。   身子下边的姑娘,脸小小的,苍白的,病态的,瘦弱的,只对他好的,他发了疯惦念的。   桑渴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想。”   裴行端低声轻笑了两下,又逼近了她一点,桑渴本能的朝后退。   “为什么不想。”他邪笑着。   “桑渴。”   “我可是每天,每天都很想你呢。”他深呼吸了一口。   空气里隐隐约约漂浮着,属于她的体香。   “我想摸你,我想干你。”   “知道吗,我只对你提得起兴趣。”   我每天夜里,发了疯的,只要一想起你,就能从心底涌上万般的柔情。   我是那样厌恶年幼的时期,但是你来了。   你突然就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那样纯白,那样无辜,那样令我着迷。   有你,我居然开始怀念。   我居然怀念被当成畜牲一样对待的日子。   可我现在害怕了,我害怕我们回不去了。   桑渴还是盯着他手里的笔,她说:“裴行端。”   “还给我吧。”   “我丢的,你还给我把。”   裴行端听见从她嘴里叫出来的,自己的名,突然就笑了。   他看着她,而她盯着他的指尖。   恍惚间,他觉得,上一次见到她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她还是那么听话,还是那么喜欢跟着自己。   好乖好乖。   但是一想起陌生高大的男人,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的画面。   裴行端的笑意就生生被堵住了,他笑不出来了。   突然就发狠地抓住她的双肩:“桑渴,他抱过你,他摸你哪儿了?你们做过了?”   忽然就换了话题,他问。   桑渴呆呆的,他在说什么?她只想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清澈见底的眸子在不算光亮的环境里,像是一双温润流光的璀璨珠子。   这里面的生生不息的光芒,有几分是因为他亦或是别人?   裴行端抓住她肩头的手,随着针扎般淌过的时间攥紧,锥心。   桑渴说:“疼。”   “好疼的。   “你松开我吧。”   裴行端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托住她的腰,将她压在小区无人经过的楼道里,原本桑渴白皙孱弱的胳膊,被生生挤压出淤青。   桑渴尖叫了一声。   叫声是最好的催化剂。   裴行端开始脱裤子,脱了一半,动作又突然停下。   身子下边的人,只剩下惊惧和颤抖,她还这么小,她这么脆弱,他一直都舍不得。   一直,都舍不得。   “桑,渴。”不过一个名字,他竟念得数次哽咽,他要哭出来了。   “桑渴,你脏了。”   他一下子瘫软在她的后背上,抱住她,亲吻她的耳根。   不远处的路灯光颤动了两下。   过了一会,他又说:   “脏了,我不介意。”   “脏就脏了,你跟着我,你好好跟着我,别跑了。”   “我不会嫌弃你的。”   “以后,只给我抱好不好?只给我一个人操,我不嫌弃你,我不会的。”   哪怕你被别人弄过了,我也一样爱你。   爱到不行。   爱到想死的境地。   裴行端抹了一把脸,阴惨惨地苦笑着,对她说:“我以后不会再骂你了,我也不会再欺负你,你乖乖的,不要跑了,别不要我,啊?”   身子下边的人,摸起来冰冰的,好香,好舒服。他不想松开,想一直这样抱着。   桑渴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又被托着腰,再度旋转着面对他,胳膊好疼,她听不懂,仍是低着头,一个劲的要推开他。   “你答应我,桑渴。”   你答应我。   他快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偏执着迷   桑渴的意识有些抽离, 一边用力想推开他,一边天真地问:“可以,不答应吗?”   我不想被你抱, 我只想每天听着端端的声音睡觉,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外面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只想静悄悄地苟活着,直至死掉, 腐烂掉。   想想不也挺美好?   以前发生的事,好的坏的, 我记着就好,以后我也不会再犯傻了。   我也不会去怪你, 只求你别再来打扰我了。   她连疼都不觉得疼了, 甚至都不知道刚才裴行端想对她做什么畜/生事, 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裴行端。”   “你松开我吧。”   她声音低柔,求着他, 像是在絮语。   裴行端也同样看着她, 小小的脸蛋, 狐狸眼, 没有血色的唇瓣,漂亮又脆弱。   她的头发有些乱了,裴行端颤抖着伸出手想帮她理理顺, 却被她躲开。   他手停在半空, 像是按了休止符。   桑渴见他无动于衷,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不说话就不会犯错。   两人一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久, 桑渴不看他了,她已经无聊到开始观察角落里的蛛网,漂浮的灰尘。   裴行端闭眼深呼吸,忽然大发慈悲,真就松开了她。   突如其来的自由,桑渴后背抵着墙面,她先是朝外面看了一眼,外面黑洞洞的。   紧接着视线再度落在裴行端的手心,那半截露出来的录音笔。   裴行端见她呆呆的,突然就问:“你就这么喜欢他?”问完他就后悔了。   桑渴还在看录音笔,她想拿回来,沉默了一会,像是才听见这个问题,笑着看向他:   “嗯,他对我可好了。”   裴行端轰然愣住,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咬牙切齿,身体隐隐颤抖着。   “他身上香香的,戴着眼镜。”一边说桑渴还一边用手指圈成圈,摆在眼睛上。   “他笑起来好温柔的,对我很好。”   “知道吗,我每天晚上都听着他的声音睡觉。”   桑渴可能觉得说这些内容有些害羞,说完扣了扣衣摆,试图掩饰羞涩:“如果不听他的声音,我就睡不着。”   “怎么都睡不着。”   “要一直等到天亮才能睡。”   “可是,我不小心弄丢了他的声音。”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睡着过了。”   她看着裴行端,的手。忽然就咽了咽口水:“所以,你还给我好不好?”   “我想睡觉。”   “求求你,还给我吧。”   她边说边伸出双手,做出乞求的动作,一瞬不瞬盯着他手心里的黑色的笔,那是她不小心搞丢的,很珍贵的东西。   她是那样地期待着,满眼的骐骥,可结果呢?   下一秒,录音笔被裴行端猛地摔在地面,用脚拼命地踩,踩烂了。   等到桑渴回过神时,地面只剩下一滩七零八落的碎片。   她后知后觉,尖叫着要去搬开他的脚,却冷不丁想起,自己的手腕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画面。   粗砺不平的塑胶跑道,年代久了,磕得她手背生疼。   夏季的热风,闷痛的耳膜,少年的脸矜贵又懒散,悬在她的头顶,那样傲慢,那样绝情。   她一下子就吓地朝后仰去,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也撑到了粗糙的水泥路面。这里本就是小区位置偏僻的地带,在这样一片隐秘的角落里,氛围就更加阴森森,寂寥无助。   桑渴看着那滩碎片,突然就哭了。   从天堂到地狱,就在眨眼间。   今天晚间的药还没吃,她又犯病了。   怀里的电话到点震动起来。   她哆嗦着去拿,想接通,她想求救。   结果电话刚拿出来就被裴行端一把夺过去。   桑渴急了,疯一样地去扯他的裤腿,哭着说:   “还给我,还给我。”   “你还给我!”   裴行端已经疯了,他像是聋了一般,只顾着看着手机上面明晃晃备注着两个字:端端。   看完他忽然就在她身前蹲下来,咧嘴,贱笑着叫:“桑,渴?”   将手机屏展示在她脸前:“端端,是谁啊,是那条死狗吗?”   他笑得好没所谓。   一瞬间,桑渴忘记了哭,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禁忌的话语,忽然就伸手甩了他一巴掌。   毫无征兆,啪的一声。   清脆的,在静谧地带里,突兀的,用尽全力的。   时隔两年的一巴掌。   但这一回,裴行端的脸没有被打偏。   裴行端还深刻,近乎入骨地记得那年那天,那一次她掌心的力道。   他摸摸脸上被打的地方,一脸淡定,甚至还能阴森森地冲她笑。她真的长大了,就连这小手心的劲儿都变得跟以往不同了。   “桑渴,”饶是被打了,裴行端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滔天的快感,在他脑海里激烈上演。   他舌头抵着口腔内壁,笑着评价说:“你可真不乖。”   桑渴胆子一向很小,她深知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尤其是打了人。   手机屏幕还亮着,倾泻的荧光色打在面前人孤峭的眉眼间,嶙峋的骨节,撒下一片瘆人的阴影,阴鸷又野蛮。   桑渴打完以后,整个人懵了,她捂着脸,浑身颤抖着朝后爬。   像是看见了什么令她恐惧不已的脏东西。   “别过来,别过来。”   她抱住自己,不停地呜咽。   裴行端撑着膝盖,懒洋洋地直起身。   仍是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她,笑的比狗还难看。   电话震动了一会,没声了。   桑渴听见他的一声‘喂’,在树枝莎莎交叠声中格外突兀,她本能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眶。   裴行端装模作样将手机对着耳朵,“你找谁?”   “哦。”   “找桑渴啊。”   “她正被我干着呢,你要听声音吗?”他邪笑着说完,视线对上桑渴。   桑渴突然一下子又不想哭了,她颤巍巍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去抓他的袖子。   “还给我吧。”   “求求你。”   “我跟你换吧。”   “我听话,你别把它弄坏。”   “好吗?”   裴行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力气使大了泛出青白色的指节,一个恍惚,他鼻尖酸了。   那本来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姑娘。   回不去了。   *   “你要带我去哪?”桑渴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四处茫然地看着,问道,捏住她手腕的五指,滚烫炽热又挣脱不开。   已经出小区了。   街道绵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空中半明半昧柔惨的月亮。行人,楼宇,烟火气。   都是些隔岸观火的人皮,各自扫雪。   桑渴大喘着气,她竟发不出声。   裴行端阔步走在前边,面容冷淡阴沉,下颚紧绷,一声不吭只是拉着她。   青年身量很高,长腿窄腰。戴着帽子,看不清帽檐下生冷却俊美的容颜。   他俨然比小时候更惹眼了。   但是桑渴却没有感觉,没有了,哪怕是一丝一毫的。   她只是觉得麻木。   麻木而已。   裴行端拉着她,弯弯绕绕,最后两人停在野街的一家旅店前。   到底是三流的店,招牌破损歪歪扭扭,进出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男女。   老板娘嘴里叼着花烟,一胳膊的纹身,躺在柜台后的睡椅里,看见人来了头也不抬,直接将榴红色指甲的手伸出来:“劳烦,登个记。”   桑渴穿着鹅黄色的单衣,头发披散着,包裹着她苍白,尖尖的下巴。她愣愣看着自己身前冒着烛火红光,精雕细琢的关二爷,下一秒视线被一对花白的奶.子挡住。   桑渴一愣,冷不丁朝后退了半步,退到了裴行端的怀里。   老板娘浓妆艳抹,呼出一口细腻雪白的烟圈,她突然就从躺椅上起来了,双臂交叠攀在柜台。   眉宇间是戏谑,亦或是同情惋惜,她上下打量了面前看上去还相当稚嫩的姑娘两眼。   “小姑娘,想不开啊?”一把迷人的烟嗓,呛得人移不开视线。   过了一会,桑渴恍然间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忽然就冲她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想得开的。”   女人挑眉,看着桑渴,跟着笑笑,深吸一口烟,不置可否。   还他娘的看着像是个雏。   怎么就招惹上了身后的疯子?   裴行端往纸页上横七竖八写了两个诨名,看见桑渴在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对话,他皱眉,强制拽走她,将她从身后抱着,推着朝前走。   桑渴还在不断回头看那个女人。   女人也在看她,伏在前台,右手举着烟,笑得好不妩媚婉转。   桑渴扭头看一次,头就被裴行端摆回来一次,直到走到拐角,上了楼,再也看不见了,桑渴才放弃。   房号是301。   门一下子就开了,里面只有一张床,房间凌乱,小小的,逼仄又压抑,还有腐烂的烟味。   地面乱七八糟摆放的几十个啤酒瓶,还有吃剩的盒饭,没有清理掉的垃圾,老旧电视机正播放着灰白色的录像,信号不甚好,画面跳动露出呲啦带条纹的华彩。   桑渴一瞬间觉得脏,有些厌恶反胃,她手抵着门框,不想进去。   但是裴行端却强行将她拉进来,她一个踉跄,进来了。   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桑渴侧过头,看着裴行端隐约冒着胡茬的下巴,轻声问:“我可以回家吗?”   裴行端下颚绷了数秒,看向她,痞笑着:“当然。”   “不可以。”   桑渴听见答案后,沉默着收回视线,用力擦了擦自己刚才摸了门框的手,再看向他,细声喃喃商量道:“那你把电话还给我吧。”   不然的话。   “端端会着急的。”她说。   眼神清澈又真诚。   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裴行端刚将她压坐在床上,听见后一愣。   桑渴表情淡淡的,目光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恨意。   裴行端就蹲在她身前,压住她的肩膀,看着看着,他突然就低下头,吃吃的笑了。   “桑渴。”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不会着急。”   说完他抹了一把脸,想摸根烟出来。   烟摸了一半,他弯曲的膝盖不小心抵到地面喝光的酒瓶,酒瓶滚远了,在木板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最后‘叮’地一声撞到别的酒瓶,停下。   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隙,帘布晃动了几下,周遭再度恢复寂静。   桑渴眼睁睁看着酒瓶撞到障碍物停下,她听见后诧异极了,不住地摇头,反驳:“可你不——”   可你分明不是端端。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突然就被按倒在床上。   手腕被撇到,闷痛。   她疼地叫了出来。   床头的灯,暗橙色的,像是被妈妈肚子里的羊水包拢着,桑渴失神地看着。   “你再提他,你再提!”裴行端整个手腕的青筋都暴起,牙齿打着颤,眼底猩红。   “我他妈弄死他你信不信!”   桑渴手腕一直被扭曲怪异的角度撇着,身上还被一个成年男人整个人压着,疼痛的时间一长她竟也不觉得疼了,转而变成彻底麻掉,像是断了。   她的眼底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有些怜悯,过了一会她说:“唔,可以不弄死他吗?”   “他好可怜的。”   你一脚下去,它就死了。   不料裴行端却阴森森地反问:“可怜?”   他眉骨上的疤在床头葳蕤灯盏的铺排下,像是会跃动的鬼影。   “是啊,可怜。”桑渴被他压着,挣扎了两下,挣扎不掉,最后她放弃了。   “他能有我可怜?”裴行端低吼着,叫嚣,眼神透着凌厉,还有绝望。   “嗯。”桑渴沉默着抿唇,过了一会忽然就说:“那你也去死,好不好?”   “求你。”眼神陌生,冷淡至极。   求你。   求你去死。   裴行端看着她,忽然之间,一下子,他的心慌了。   “桑渴?”他急得失声唤了她的名。   为什么,你怎么了?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裴行端一下子就从她身上爬起来,满脸的无措,像是面对一只离群扎人的小刺猬。   哭,闹,就算是骂我打我,我都认,就是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桑渴?”不过一个名字,他竟念得颠三倒四。   “你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人的吗?”   “你不是说,会一直喜欢我的吗?!桑渴!”   “你他妈骗我!你又骗我——”   说到最后,他嘶吼着,绝望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几度哽咽,   “桑渴...”   “你要玩死我。”   ***   桑渴坐在床头,背部紧紧贴着床板,双臂抱着腿,将脸埋进双膝。   裴行端不久前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她觉得冷,床上的被子横七竖八,被扭成一坨,她觉得脏,她不想碰,连看都不愿意。   就这样,她跟床板取着暖,朦胧间阖上眼,打着盹。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忽然被一个温柔的大掌揽进怀里,她意识恍惚地叫:“端端。”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紧紧搂住那人的腰。   裴行端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变得僵硬。   桑渴将脸凑近他的胸膛,凑近了才发觉这并不是她熟悉的,让她安心的,好闻的气息。   而是难闻的,令她觉得窒息的烟味。   她皱着眉,又奋力推开那个怀抱,转而抱住自己,将脸侧到左边。   裴行端看着她,一时间还在沉溺于她靠近的欣喜里,不料刚才怀里的温热瞬间被抽离。   他愣了一瞬,突然就发狠地捏住她的下把,将她的脸掰回来,执意将她搂紧。   但是桑渴却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反抗,扭打,抗拒。   最后她醒了,意识渐渐清明。   发现抱着她的人是谁后,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仍是那双裴行端觉得崩溃窒息的眼神,他觉得怀里的姑娘像是只刺猬。   他一碰就满身满手鲜血淋漓。   但是他不会松手,不会。   绝对不会。   “你想要什么?”   “我改好不好。”桑渴看着那双自己曾经年幼,痴迷沦陷的桃花眼,忽然就说。   “我跟你道歉。”   “裴行端,裴行端。”   “小渴后悔了。”   “你能放过我吗?”   “你放过小渴吧。”   裴行端听着听着,听明白后邪性乎乎地就笑了,将她再度揽进怀里,哪怕怀里的人像具没有温度的人偶。   他凑近桑渴的右耳,阴惨惨道:   “桑,渴。”   “你在做梦。”   我不会松手的。   桑渴的双手交叠握拳,置于唇边,双腿蜷曲,姿态略显拘谨,她有些茫然的盯着他的眼睛,接着说:   “嗯,我的右耳听不见。”   “你能重新说一遍吗?”   裴行端的眼神从极端阴鸷,渐渐变成惊诧乃至惶然。   他笑得像是在哭一样,但仍漫不经心,丝毫不信:“?”   “桑渴,你骗我。”   “你又骗我。”   桑渴却只咽口水,并不试图反驳,而是主动用左耳凑近他。   “这只没有坏,你可以对它说。”她还似乎觉得很难得,冲他轻轻笑了一下。   “这只听得很清楚哦。”   裴行端表情瞬间僵住了,他笑不出来了,一丝一毫,哪怕是苦笑,他全身的肌理都在绷紧。   “桑渴。”他颤抖着刚叫出她的名字,却被打断了。   桑渴喃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知道吗?”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抱着端端,出去喘气。”   “暴雨,讨人厌的暴雨。”   “我为什么要出去?”   她稍作停顿,眼神循声变得冰冷。   “然后我遇见了你。”   然后我,就,对你,着了迷。   说完的一瞬间,她又笑了,细长勾人的眉眼,好看的像是幅画一样。   在他怀中,迷人而又晃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他踹死的。 第24章 偏执着迷   “裴行端。”   安静到显得有些瘆人的小屋, 姑娘软软的嗓音平地响起。   “你不困吗?”   桑渴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上碎了一个灯泡的吊灯,眼底波澜不惊, 像是一只坏掉的破布人偶娃娃。   她忽然就问。   天空中是零散稀碎的星星,银河中星球之间相隔甚远。月光半明半昧, 不甚皎洁。   桑渴忽然就用手挡住眼, 床头的暖光晃得她头疼。   而被她问困不困的人,则坐在床尾地板上, 竖着一条腿,佝偻着脊背, 不停地抽烟,手轻颤着。   呼出的烟打湿了他的眼眶, 双颊。   烟雾缭绕, 他神情麻木, 腿间某个地方滚烫着,已经硬好久了。   身前的旧电视机闪烁着灰白色的影像, 一帧一帧断断续续的, 印着他眉骨上的疤, 整个人看上去七分无畏, 三分狰狞。   他应该是听见了女孩子的呢喃声,喉结上下翻滚,他抹了一把脸。   身后床上姑娘的上衣已经被他扯烂了。   但是裤子还完完整整, 内衣也是。   乍一看, 她那稍稍掰一下仿佛就能弄碎的锁骨,那里还隐隐约约留有他的指痕,应该是刚才用的力气又大了一点,他可真是个畜/牲。   桑渴问完,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叹息一声后也噤了声。   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小恶魔终究是小恶魔,两年后,长成大恶魔,对她仍旧像是对猫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永远玩弄,永远不屑。   她本就不该有什么别的想法,说辞。也不该有。   这份荒唐的爱恋,相思的情愫,早就在那个雨夜,骨灰盒旁,尸体面前,彻底断了。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大约是在刚才的撕扯中,她的意识忽然就清明了。   可是好奇怪,她今天并没有吃药,不过却清晰的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她稀里糊涂竟然跟他走了,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本来她可以做到淡然甚至是漠然,可是烟味,又是烟味。   她再度恍惚着,捂住鼻腔,觉得就快要窒息。   能不能滚,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我喜欢香薰的味道。   百无聊赖间,桑渴将腿抬高,在空中停顿数秒,然后重重落下,‘嘭’的一声。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饶是这般无趣,她竟还能在一下下跌宕的震动中,觉得有快感袭来。   从地狱到天堂,要是也能如这般容易。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   夜渐渐深了,桑渴的手机在裴行端兜里震动了无数遍,最后没了电自动关机。   裴行端身上最后的一包烟也吸没了,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去,桑渴见他挨过来本能地朝边缘挪。   她的眼睛很亮,一点都不觉得困倦,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只愣愣盯着他的动作,刚才他撕自己衣服的野蛮劲,她这辈子应该都忘不掉。   滚烫的五指,掐住她的肩胛骨,她先是没反应过来,直到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才开始尖叫,越尖叫他的动作就越大。   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停下了野兽般的行径,想要用被子边角遮住自己的上半个身体,他木着脸做好一切后,便独自躺坐到床后边去了。   过了一会,打火机的声音传来。   依旧是难闻至极的烟味,令桑渴觉得反胃的,她想吐的,她避之不及的。   而今,不知道时针走过了几个点,他又重新回来了。   裴行端看着她,无声地描摹着她的五官,桑渴生的白净又小,很秀气,漂亮极了。   一点儿都不难看。   一点都,不难看。   裴行端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笑了,笑得比狗都难看。   他仍不死心,忽然就哑着声问,“桑渴。”   “端端,是谁?”   “端端是谁?”   说是我,快说是我,求你。   男人期许着,苦笑着,鼻尖酸涩着,饶是这么硬的一个狗东西,面对心爱的姑娘,也只能无声地红了眼眶。   那当年呢?   当年那些为了你而红的眼睛,你现在尝到那种绝望无助的滋味了吗?   “你说啊。”   “桑渴。”   “端端是谁?”他语气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丫头能决绝成这副模样。   结果桑渴只是小心仔细地将身上被扯坏的衣服拢好,她趴着,听见后,再度看向他,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很耐心地回复道:   “嗯...反正不是你。”说完,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医生哦。”   “穿着白衣服,黑领带的医生。”   桑渴干脆双手撑着下巴,倏忽间变得有些小开心,语气也欢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觉得愉悦的画面。   “他看起来高高的,戴着眼镜,特别好看,会温柔地抱着我,叫我饱饱。”   “我喜欢他。”   “我可喜欢他了。”   “因为他尊重我,他温柔地待我,会冲我笑。”   “他待我可好了。”   极好。   不像你。   他不会将我的手踩在地上,不会逼着我吃东西,不会骂我,不会说我是小婊/子,不会用篮球砸我,不会推开我,更不会讨厌我。   他眼里只有我,他是世界上最希望我开心的人。   而你呢?   世界寂寂,只剩下沉默。   裴行端一动不动,漠然的听,眼底是猩红,是绝望,是没辙。   床头灯光昏暗极了,是暖橙色的,打在姑娘玉色面庞上,秀色可餐,精致又温软。   真难得啊,她居然在笑。   漂亮极了。   他想吻,想舔舐,想啃咬。   顺着眉眼到鼻尖,最后到红唇。   想发了疯一般地,将她生吞活剥,入了腹。   然而事实是,他一个都做不到,一个,都做不到。   他只能干巴巴地幻想着,苦笑着,就连摸摸桑渴低垂的脑袋的勇气都没有,手只能堪堪停在半空,他不敢再继续,因为他会怕她尖叫着躲开,继续朝他露出陌生残忍的眼神。   是啊,他害怕。   裴行端什么都不怕,只怕桑渴不要他。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也学着那人,缱绻缠绵地叫:“饱饱。”也去拥抱住她。   将头埋在她的胸口。企图温暖她。让她改口,让她回头。   但是桑渴的身体却只剩下冰冷抗拒和僵直。   一双眼睛里满是陌生和惊诧。   “裴行端。”她忽然就叫住他。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桑渴被他拥抱着,在他怀里,突然就问,声音闷闷的。   裴行端一瞬间愣住,肢体变麻。   他抬头,看向她,那双眼睛,陌生的,不是他曾经熟悉的,乖巧的,奉他如神明的,会跟在他身后,死都不肯离开的。   不过两年,她究竟怎么了?   桑渴说:   “舅妈一定在找我。”   “因为你,她现在一定很着急。”   “你要是死掉了,就好了。”   “就会少一份难受,少一份焦急。”   说着说着,她的眼底染上死寂。   “爸爸不要我了。”   “因为你。”   “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可怜他,为什么?   因为你。   他本来还能陪我好久的。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高高在上的怜悯。   我真的好后悔认识你。   不过,桑渴那充满恶心的厌弃神色只是维持了短暂的瞬间,忽然就又缓和下来。   她试图推开他些,用手将他们两人之间,撑出一道距离。   眼神没有了悲寂,倒像是有些无奈,还有过尽千帆的不信。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做个好人。” 她喃喃着,盯着他胸口处的装饰纽扣。   “以后。”   “对喜欢的人好一点,她一定也会对你好,加倍的对你好。”桑渴憨笑着,似乎在幻想着什么。   裴行端却死死盯着她:“我谁也不要。”   “我只要你。”   桑渴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瞳孔,她震撼极了。   摇头不解地看着他:“可我不想要你。”   “我不喜欢你。”   “我。”   讨厌你。   她虽然没能继续说下去,但是眼神已经透露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裴行端愣住了,有很多事情他至今都想不明白。   譬如那天他被强行带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城的天,又变了几变?   阿婆上吊这件事,他还是被带走之后的一个月才知道。   他不信,他本来不相信,直到最后看见死亡证明,还有警察确认自杀的结论,他才轰然跌坐到椅子里。   那桑渴呢?   他抓住那些人,不顾一切地问。   “那个姑娘呢?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呢?”   没人告诉,没人理会。   他像是没有退路亦没有前路的野兽,只能做着徒劳的嘶吼。   本来桑渴不会知道的,她会安安稳稳步入考场,踏着小碎步。   听着事先录好的音频,幻想着爸爸还在远方,等她考完试回来看自己。   结果呢?   没有结果。   一通电话,她的人生七零八落。   该去怨谁呢?   许慧吗?她也很惨,不是吗。   没有人天生下贱,也没有人天生高贵。   “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你们都是疯子。”   “从头到尾,你利用我?”   不知道是哪个嘴贱又快的,捕风捉影的,比街头老太都三八的。   说漏了,桑渴他爸死了。   桑渴还等着一个月之后的高考呢,结果电话里。   “裴行端让我告诉你,你爸死了。”   “救不活的。”   女孩子的声音,刻意压低的,找准这个时机的,隐隐颤抖的,即便如此她仍旧熟悉不过的。   桑渴疯了。   哭着去隔壁叫人,结果好巧不巧撞见外孙被带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存在价值的老媪,赴死的场面。   她已经吊死好久了。   无人发现,无人在意。   像是天意一样。   *   没有能力是忌讳。   十八岁的裴行端参透了。   他被牵扯进了一桩在他能力之外的案局。   那关于父亲,关于生命,关于半生的权益,他想为他做点什么,为一个可怜的单身父亲做点什么。   偶然的一次,陪兰婆去医院观察脊椎,不料在肿瘤科门口撞到了失魂落魄的男人。   男人他认识,甚至能说的上熟悉,敬重。   肺癌化验单子掉落在地,他倾身,捡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   “小裴啊,别跟小渴说。”   “叔这是良性的,死不了的。”男人一瞬间的慌乱,后又憨厚地笑,因为常年做一些劳苦活儿,习惯性地弓着腰。   “叔?”他却皱眉。   “多说无益。”   “年轻时遭的罪啊。”男人拿过他手里的化验单子,摇头告别。   九几年的隆城,那时工业刚刚兴起,污染严重。   而桑保国就在那淤泥深处,为了点糊口的工钱,女儿的将来,卖过命。   “有功劳合同吗,叔。”后来,他仍不死心。   “那年代,谁还弄这个。”男人面容苦涩。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说不出话了。   裴行端一直都以为,他不会有事。   直到偶然的一次,在酒吧高台,他跟化工集团的少爷对吹,那人嘻嘻哈哈地酒后吐真言。   “我亲爹,这个。”他露出一口黄牙,竖起大拇指。   “一年税都得好几百万,这都流到我裤腰带成了零花钱。”他凑近他耳朵边,说完大笑,然后瘫软在沙发。   原来,那个集团,逃税,偷税。   他也是偶然得知,似乎一切本该是死局,但是总有那样零星划过的希望之火。   他眼底的火苗一下子被点亮了。   他想替这个可怜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做梦都想。   结果事情刚有了些许苗头,画面又一转,再相见时,男人已然剃了光头,瘦地不成人样。   “小裴,谢谢你啊。”   男人笑着说,身后就是躲起来的姑娘。   人能蠢笨到什么地步呢?裴行端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可怜,这个不要命的父亲,可怜。   抓住门把的手,五指用力到泛出青白,他不忍再看。   他用骗来的证据,勒索了老总一笔巨款,最后将证据上报给了监察局。   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明明一切都挺顺利,独独,他没想到,那个半生铤而走险的父亲会在危急关头再度铤而走险。   那时候他十八岁,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是他漏算了太多东西。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无能又懦弱的人,竟然会有勇气去做手术,极端高风险的。   最后死在了手术台里。   其实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做也是死,不做是死,不过做了还有三分奇迹。   要说这份勇气,就是那笔骗来的勒索金。   他怜悯的,为他换来的赔偿金。   裴行端也是后来才知道,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这样一个血腥的事情,会有人在暴雨的夜晚,悉数原封不动地告诉桑渴。   她应该会崩溃掉吧。   事实是。   她就是崩溃掉了。   先是狗,再是至亲。   电话里的女孩,轻描淡写,又提到了。   再来是,最爱的阿婆,吊死的身体。   *   旅店的床,很小,硬邦邦的。   隔音效果也很差劲,从隔壁传来脸红心跳的呻/吟,断断续续的。   桑渴有些冷,蜷缩着身体。   裴行端看着她,喉结麻了,他说:“你不要我了。”是肯定句。   桑渴没听清,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他的唇。   她恍惚着问:“嗯?”脚底冰凉。   裴行端几乎是在听见她出声的同时,将她揽进怀里。   结果桑渴又说:“嗯。”   我不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OVO   谢谢各位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mella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轩雨落 5瓶;小时光WMX、辞故 1瓶; 第25章 偏执着迷   “桑渴。”   每次听见他像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自己, 桑渴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仿佛在他叫完自己的名字之后,下一秒就会从他嘴里蹦出来伤人的,刺耳的, 令她窒息的陈词,更严重点还可能会上升到生理的疼痛。   以前每每皆是如此,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她身体一种本能的应急躲避的反应。   裴行端唤她的名, 眉眼间透着故意装出来的得意恣色,他舌尖抵着下唇, 说:“听明白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你就乱嗯,乱答应。”   小丫头片子。   他闭着眼, 将桑渴的头强制按在他的心口,心头虽苦涩, 但是怀里的姑娘不见得比他清醒多少。   桑渴想推开他, 有些烦。   裴行端苦笑出了声, 轻易就制止她的抗拒,逃离。即便说着自欺欺人的话, 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臂弯将她箍得更紧了。   “我说啊, 你离不开我, 你喜欢我,你,不会不要我。”   “你刚才是答应了么。”他低低地呵笑着, 似乎觉得还不够。   “嗯的声音那么小, 我还以为你没说话呢。”   “小骗子。”   “你上回也这么答应我的。”   “我信,我什么都信。”   “桑渴。”   “你要我就行。”   他痴迷地吻了吻她的发尖,流连忘返。   桑渴半耷着眼,意识不甚清明。   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的锁骨。   嶙峋的, 突兀的,惹人垂涎的。   旅店的夜晚总是格外曼妙,眼球上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轻薄的胭脂纸,看什么都觉得三分欲,七分深情。   譬如透过窗纱看见的月亮,是诡异的血橙色的,连带着被晕染到位极致浓稠的乌云,像是精/液和蜜/水,缠裹着,交织着。   可是桑渴不喜欢他的怀抱。   很窒息,很冰冷。   像是沉溺在深海里。   耳朵里交织着左右前方屋子里,传来的隐隐约约难耐的□□,外边干净澄澈的风吹不进来,同样也抚不平躁动的心。   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桑渴觉得,裴行端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那里有一截硬硬的刚刚冒出来的胡茬。   他居然也会长胡子。   在桑渴的印象中,裴行端总是很爱干净。   小时候每次跑去他家,男孩子的卧室干净到让她一个小女生觉得惊诧,无与伦比。   那时的桑渴,衣服破破旧旧,手心手背还有脚底满是泥土,脸上是蹭的左一块右一块的墙灰。   而裴行端则穿着整洁过分的棕色呢绒背心,黑长裤,坐在椅子里,梳着整齐的头发,身后就是绚烂的黄昏霞光。   他像是一个模样矜贵清冷又高不可攀的小神仙。   桑渴每次去,都会忍不住在门口偷偷看他,专注到忘记呼吸,她没有相机,妄图将这样的画面用记忆定格。   一寸一寸,描摹他的轮廓,身形,从眉眼到手指,就连衣袂上面的纹路都不愿意放过。   那时候的裴行端坐着,低头在摆弄游戏机,他的卧室里每次都铺着柔软干净的毛毯,桑渴看够了,揉完眼睛就溜进来,凑近他,半跪下来,用手扒住他的膝盖,她想偷看游戏机里的东西,想跟他说说话。   结果小手刚摸上去,就被他一脚甩开。   其实被踹开的感觉并不疼,只不过手撑到地面的一瞬间,手腕会钝痛几秒。   桑渴一直都记得那滋味,被推开的,跌倒后屁股还有腰肢撞到地面的触感,   桑渴跌坐在地毯上,缓过神仍不死心,还想往回爬,结果刚爬了两步,头顶便传来裴行端冷冷淡淡,不甚耐烦的嗓音:“桑渴。”   “你真脏,离我远点。”   他的睫毛又黑又长,宛若鸦羽,在眼睑处投下一片迷人的阴影。脸上表情淡淡的,微微皱着眉。   桑渴那个时候年纪小,没有羞耻心,即便被这样厌恶着踹开,还能觍着脸凑回去。   她大约只知道因为自己手脏兮兮的不干净,而裴行端爱干净,她这样做会把他弄脏,于是她就尽量退开一些,但是她并不想走,改为用手抓住椅腿。   那个年代连电子游戏都是少数,更别提裴行端手里的限量版游戏机,桑渴从来没见过,她很好奇,想去窥探他游戏机里的画面,于是就将脖子伸长了去看。   结果被裴行端发现了她的意图,他特别不耐烦地将游戏机屏幕朝下,放在大腿上盖住,一只手撑住下巴,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桑渴微微一愣,见他不玩游戏了,于是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她今天遇见的趣事。   “端端。”   “我今天看见蟒蛇了。”她的手不断的磨蹭椅腿,对他露出单纯讨好的笑脸。   “好吓人啊,杨培东要去抓它,结果被蛇蛇吓哭了。”   “小渴很勇敢,小渴没有哭。”   “你刚才在玩什么呀?可以给我看一眼么。”   她模样小小的,披头散发,穿着背心,是光脚进来的,眼底是渴望,是隐秘的女孩情怀,是稀碎的憧憬。   但是裴行端却能轻而易举撕碎这样纯粹美好的向往。   裴行端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可比游戏机里的东西好玩多了。裴行端歪着头,手撑在下巴那,笑着说:“?”   “不能。”   桑渴听见他说不能,有些难过地将脖子缩回去:“恩...好吧。”   但还是忍不住看着他,可是她发觉裴行端也在看她,一下子就变得无措了。   将头低下去,用脏兮兮的手一下一下揪弄衣摆。   过了一会。   “想看吗?桑渴。”裴行端将游戏机拿起来,对着她晃了晃,语气轻佻戏谑。   桑渴闻声抬起头,吞咽着口水,弯唇期待不已,她说:“想。”   “那你过来。”他勾起唇。   “趴在那。”   桑渴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仍乖乖照做,视线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游戏机,她趴好后,裴行端伸出手,将食指伸进她的嘴巴里,搅了搅。   “嗯,真听话。”他似乎很满意。   搅弄了一会,裴行端将手指取出。   连带着银色的口水丝。   下一秒,他又说。   “桑渴,我好无聊。”   唇角紧接着咧开兴奋的弧度。   “我想..”   “听你对我发誓。”   ....   发了什么誓呢?   桑渴不记得了。   可是再看现如今,他住的地方,哪里像是曾经高高在上,在神坛之上的他会停留的。   明明以前,他连看一眼都不会看,更别提睡在里面。   回忆点到即止,桑渴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天真过了头。   她身上那件被扯烂的单衣早就已经不能穿了,像是一块破布挂在身上,她干脆把坏掉的衣服直接脱了,上半身只剩下一件棉白色的小内衣包裹着她形状可人的两团。   桑渴侧卧着,胸脯隐隐约约有一道迷人狎昵的小沟。小腹平坦,形状迷人的肚脐,再来是盈盈一握的细腰。   浑身上下雪白雪白,又纯又欲。   裴行端盯着她的动作,喉结翻滚,手腕处青筋横陈。   “好脏。”   她看着裴行端,揉了两下眼睛,突然就说。   “我想洗澡。”   说完视线越过他,落在角落里那扇小小的玻璃推门。里面就是淋浴。   她想洗澡。   裴行端愣住,眼睛闭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他哑着声,说:“好。”   语毕,将她拦着腰扶起来。   *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水声。   裴行端坐在床尾,用手撑住头,头疼到眦目,他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在楼道里整整挨了三天。   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手不小心碰到下巴,摸到了自己的胡子,他愣住。   “好脏。”   耳边忽然就传来桑渴的声音。   他的视线惶然落到卫生间的门。   她会嫌脏吗。   裴行端突然就朝向四周看,入目的全是乱七八糟的酒瓶还有垃圾。   他哆嗦着爬起来,开始疯狂收拾。   水声遮掩了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他这辈子没像这样狼狈慌乱过。   “他看起来高高的,很好看,身上香香的,很干净,会温柔的抱住我,叫我饱饱。”   桑渴她那么干净。   裴行端将垃圾盒子装进袋子里,双手撑在电视桌边,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着录音笔里的,还有桑渴亲口在他耳边说的,那些一字一句,将他心脏刺痛到鲜血淋漓的话语。   桑渴洗了一半,裴行端在外面敲门,因为她耳朵听不清,而且周围全是哗哗水声,以至于忽视了。   裴行端见她没回应,叩击门的力道不由自主加重。   “桑渴?”   “桑渴!”   然后“哗——”的一声,他直接打开了浴室的门。   桑渴后知后觉扭过头,水蒸气包裹着她朦胧的身段。   裴行端瞬间脸红心慌,匆忙将头背过去,喉结上有水珠淌落。   “我以为你...”出事了。   桑渴觉得这样的画面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她在裴行端泼天的无措中,接着用水冲刷身体,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关门,好么?”她关掉传来哗哗声响的淋浴花洒,低声说。   裴行端几乎是一瞬间把门关上,倚着玻璃雕花的门,捂着脸大口喘息。   刚才,她被吓到了吧,应该被吓到了。   但是他开门的那一刻,桑渴又奇迹般的丝毫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了。   经历了刚才那一遭,桑渴全然没了什么多余的念头,她更加无所谓了,直接光着身子从卫生间里面出来,脚上套着男士拖鞋,深蓝色的,很大。   裴行端愣住,没想过她会这么直接。他从床边站起来,身体僵硬,丝毫不敢看她。   “桑渴?”   他头低着,十分无措生怕又弄哭她,递给她一件自己的衣服,干净的,没穿过的。   桑渴接过衣服,套头穿好。   穿着裴行端的黑色衬衣,衣服太大,衣摆已经坠到了膝盖,乍一看像是条裙子。   她头发还湿着,也不管,直接朝床上一仰,高举右手,盯着从指缝间乍泄的葳蕤灯光,轻声问:“裴行端,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她除了衬衣,里面什么都没穿,竟也不觉得难耐羞涩。   口吻陌生,语气听上去正常也似乎不正常,倒像是在喃喃呓语。   裴行端看着她,他也跟她躺一起,他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一声不吭就是答案。   我不想放你走。   *   夜色已经彻底沉下去,桑渴被裴行端禁锢在怀里。   她一点都不困,已经开始无聊到数裴行端衣服上有多少副针脚。   看得出,这是一件上好的衣服,因为针脚很细腻。   不由得就能让人联想起,老媪坐在竹椅里,缝扣针线的场景。   “你想兰婆吗?”桑渴小声的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他。   裴行端的心跳停了一拍,他看着桑渴,眼底染上些许晦暗,有些惋惜地说:“她是世上最好的阿婆。”   桑渴听着,蓦然就笑了:“我也觉得。”   过了一会,桑渴接着说:   “记得吗,你以前不爱吃糖豆包,你总是跟她发脾气,不让她做。”   “因为我爱吃。”   “我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天天去蹭饭。”   “她会给我梳头,梳羊角辫,会用温柔的掌心抚摸我的头,叫我乖宝。”   “其实,她每次都会偷偷弄给我吃。”   “糖豆包哦。”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说着说着,桑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取而代之的是古怪僵持,她说:“她那么好,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那样死掉,还死在我眼前。   是在警示我吗?   不遇良人的后果就是,悔憾半生。   要及时止损。   裴行端仍旧不说话,只是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算真真拥有她,而她不会跑掉不会离他而去。   凌晨五点,桑渴才感觉到困意,圈住她腰的手臂太紧了。   她动了动,想将脸朝向外侧。   大约是她真的感觉不舒服,圈住她的手臂终究还是松开了些。   **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隔天中午。   桑渴懵瞪瞪地捂住眼睛,慢慢从床头爬起来,刚坐起来便察觉到面前一股热簇的视线。   床尾俨然铺着一排新衣服,有白裙子,粉裙子,鹅黄裙子,蓝色半袖,裤子。   裴行端就坐在衣服堆里,老僧坐姿,冲着她笑。   桑渴一瞬间的恍惚。   他不久前去了楼下隔壁的服装店,给桑渴买了许多衣服,全部按照他自己的喜好买的。   “桑渴,陪我出去逛逛吧。”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没有手牵手出去过。”   他语气缱绻,透着浓浓的期许,眼眶半红。   裴行端现如今是寸头,跟以往那副矜贵高傲的模样大相径庭,看起来更加痞戾。   他就这么头顶着从窗帘倾泻进来的一缕金色针芒,冲着她眯眼,唇角上扬。   桑渴不愿意看他,后背靠着床板,她不想出去逛街。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她说:“裴行端。”   “你放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桑渴恨pxd两个点:端端被他踹死(实际不是)   许慧那通电话,像是裴行端故意玩弄她一样(?),让许慧告诉她,还在一个那样关键的时间点,谁都可以告诉她,为什么偏偏是许慧?(实际是许慧想搞她,没有骂许慧的意思,恶毒女配说多了就显得套路,但是她也很可怜啊,平白无故被招惹,就是为了利用)还有桑渴后来得知那笔巨款,是裴行端给他爸弄来的,不弄来他说不定还能撑过一个冬天,看着她考完大学。但是阴差阳错...还有就是她一直怀疑兰婆去世跟裴行端有关,觉得他一身脏污,带血。   因为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为什么兰婆死了,裴行端就不见了?小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多多少少有些印象,但是不能理解。   兰婆去世也是有隐情,之前的赎罪emmmm   后面会讲   甩个微博:@今天也想治好中二病   时不时更新小段子,求关注呀 第26章 偏执着迷   话音落, 裴行端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一寸一寸僵住。   外面忽然就成了多云天,太阳被涌过来的云层, 层层遮挡住。   风也大起来,不似昨天那般轻柔干净, 倒像是裹挟着远方的尘埃, 呼啦啦地来势挺凶猛。   投射进屋里的最后一抹光线也消散殆尽,窗帘翩飞, 底部的流苏带刮到地上散落的绳结,猎猎作响。   裴行端整张脸肃穆在阴沉的地带里, 他欺身,靠近缩在床头的桑渴, 双手撑住她后背紧紧依靠的床板, 一双眼睛黑沉沉, 像是万丈深渊。   桑渴整个人都被他包裹在身下。   眼对眼,鼻尖对鼻尖。   “桑渴。”   “陪我出去玩。”   他语气突然就冷下来了。   桑渴看了他一眼, 不动声色将脚往里面缩, 小声说“不要”。眼神同样寡淡, 丝毫不甘示弱。   裴行端看着看着, 突然就笑了:“桑渴。”   “我给你脸了是吗?”   由于衬衣太大,桑渴从脖子开始到骨俏的肩膀,再到锁骨, 风光几乎都裸/露, 一览无遗。   这句话忽然就在她耳边出现,桑渴已经对这些话语产生了抗体,她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只觉得有些烦, 想下床去。   可是裴行端轻易就将她按在原地,她肩膀吃痛,微微皱起眉。   裴行端煞有其事地舔舔下嘴唇,对她阴阳怪气怪罪道:“没良心的东西。”   “我白对你那么好了。”   好?   你对她好什么了?   桑渴肩膀被他按住,干脆也不乱动了,反正也挣脱不掉。   双腿光着,朝前伸直,形成一种曼妙的弯曲弧度,干净整齐的脚指甲是迷人的裸色。   她定定看了他两眼,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也是。”   “你也没有。”   你没有良心。   语气冰冷,就连眼神也是,里面的抗拒还有嫌弃,毫无遮掩之意。   这是裴行端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她整地微愣,没成想到她会这样反驳,她是真的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她长大了,个子变高了,变漂亮了,也同样,变得不乖顺了。   何止是不乖顺,简直就是个有着浑身尖刺的小刺猬。   裴行端忽然用膝盖抵在她两腿间,腰弯下来,笑容恣意。   “是,我他妈就是没良心,我心肠歹毒,我对你身体起反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烂泥地里哭呢。”   “桑渴。”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想抱你啊。”   大概是他的动作,还有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桑渴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些动摇,她被唬到,她被吓到了。   她意识到那人眼底的癫狂之色后,开始扭打身上的重物,那是个活生生的成年男性。   “无赖,下贱,混蛋。”她说。   “走开。”   语调一半颤抖一半厌弃。   裴行端不动如山,笑的比狗都难看。   “是。”   “我是比旁人下贱,命又硬又贱。”   “你以为我想喜欢你?啊?你以为。”   “我他妈是被你勾引的。”   他越说越急促,眉眼阴郁偏执,语气焦急落索。   “你从前成天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啊?现在,找到新的了,物色到新人了?找到小白脸了,想一脚蹬开我了?是不是?”   “桑渴,你良心呢?被狗吃了?现在反而怪起我来了。”   “我之前让你滚,你哪次滚了?是你非要凑过来的。”   桑渴想捂住耳朵,双手轻易就被他提起。   裴行端非要逼着她听。   他眼睛红着,像是野兽在嘶吼着。   “桑渴。”   “是你造成这一切的。”   “是你非要赖着我的。”   “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   究竟是谁一直赖着谁?   说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份爱意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形,什么时候开始扭曲。   *   桑渴最终还是妥协了,原因无他。   他像个疯子。   裴行端像个疯子,亦像是什么守寡的鳏夫。   桑渴不愿意跟他僵持纠缠了,她选择答应他,蹲在床尾,开始对他买的新衣服挑挑拣拣。   挑起鹅黄色长裙的肩带,看了看,说:“不喜欢。”   抓起浅蓝色的坎肩,中袖,也说:“不喜欢。”   摸摸白裙子,“好难看。”   “唔,难看。”   “都难看。”   挑到最后,一件都不喜欢。   裴行端像是根电线杆子似的杵在边上,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她将原本铺着地整整齐齐的衣服全部弄乱,再一件一件扔到地面。   “都好难看。”桑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抱住膝盖,看向他。   “裴行端。”   “还有别的吗。”   她朝他的身后勾看了一眼。   说完,又忽然跟了句:“我饿了。”   “裴行端。”   “给我点吃的吧。”   “我想吃甜一点的。”   “烤棉花糖。”   桑渴摸摸肚子,困意又有些席卷。   裴行端急匆匆去翻自己的黑色帆布包,里面还有几块饼干,想先让她垫一下,然后带她去吃。   去吃什么烤棉花糖。   结果桑渴看见了他手里的饼干,愣了一秒,摇头:“没有别的了吗?”   她模样很乖,抛却那双眼睛,不再满是温柔爱意的眼睛,她整个人其实看起来很乖很乖。   问完,见裴行端沉默着,桑渴有些委屈的低下头。   看来是没有别的了。   裴行端见她很失落,哑着声说:“桑渴,一会...我们出去吃。”   桑渴却胡乱的摇头,疯狂抗拒地摇头,最后双手撑住脑袋,将脸埋进双膝,一声不吭了。   裴行端喉结麻了,开始收拾地上被她糟蹋的衣服。   *   许是因为饥饿,又许是因为两人腻在一起的缘故。   桑渴就这样蜷缩在床头,哪儿都不肯去。   裴行端喉咙很干,捧着那袋饼干,轻声叫了她无数次。可桑渴就是一动不动,只抱着枕头,将脸死死埋进枕头里。   裴行端不敢走,不敢离了她半步。   他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桑渴稀里糊涂抱着枕头睡着了,再醒来时天都要暗了。   她慢慢坐直起身,看向周遭。   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窗户那。   紧接着她忽然跑下床,倾身上去搂住那个人的腰——   他身畔的气息,好熟悉。   裴行端在桑渴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知道她醒了,肢体由于她的挨近而变得僵直,就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端端,是你吗?”   桑渴突然就有些糊涂了,眼睛里面情绪泥泞。她喃喃着,抓住他腰间的衣服,死死揪住。   “你会不要我吗。”   眼神空洞洞的,不认人,她又犯病了。   *   意识不甚清明的桑渴,最终选了那条鹅黄色的长裙。   裴行端买的第一条裙子是白色的,他其实也希望桑渴能选那条白裙,结果桑渴选了鹅黄色的这条,其实都一样,裴行端想着。她穿什么都好看。   裴行端倚在电视桌的桌角,想去掏根烟点上,忽然想起桑渴说他身上味道难闻,他摸烟的动作瞬间就停下了。   结果桑渴竟然毫无羞耻之心地直接在床中央脱下自己的衬衣,换新裙子。   裴行端就倚在不远处,桑渴刚脱了一半,他抓住桌边的五指死命攥紧,泛出青白,喉结翻滚,目光有些冷硬,紧接着直接就将视线移到别处了。   有些掩饰心虚地闷咳了两声。   裙子很快就换好,桑渴也变得对裴行端没那么排斥了,她跑下床,笑着去抓他的手。   “端端。”   “我们一会去哪?”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跟刚才冰冷抗拒简直天差地别。   裴行端神情僵了一瞬,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是他不愿意相信,他逼着自己冷静,缓和下声音。也学那天,在玻璃旋转门前,那个男人摸她头的动作。   “去...”   “去吃饭。”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对桑渴温柔一些。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愣住,蹩脚的演技,苍白的陈词。   他不会哄人亦不会爱人。   哪怕面前是自己爱入骨髓的姑娘,他第一反应也只是想将她拉到自己所在的淤泥里,跟他共沉沦,而不是为她撑起一片世界。   他该死,不是吗。   桑渴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确实该死。   桑渴听见那声,单调的‘去吃饭’,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次,不是天使的夸赞了吗。   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笑着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   桑渴一蹦一跳跟着裴行端下楼,仍是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店长。   她一见到桑渴,便笑的妩媚,冲桑渴吹了声暧昧的口哨。   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十分热情地对她说:   “妹妹。”   “下午好啊。”这声妹妹,能让人的心瞬间酥掉。   老板娘是个双。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   裴行端特别厌恶她对桑渴露出来的眼神,那是野兽对于自己配偶被觊觎本能的警觉。   桑渴还没来得及朝她回一句下午好,就被裴行端强行拉了出去。   她还想掉头,但是来不及,脑袋直接被强行按回去。   老板娘对着两人背影失笑,吻了吻指尖上的蝴蝶纹身。   旁边的关二爷身冒红光,气宇轩昂。   她用法语说:“Dorme bien,Dodo fillette”   乖乖睡吧,亲爱的小姑娘。   *   这附近都是些野街,出入的人员都比较杂。   裴行端做梦都想被桑渴这么牵着,陪自己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她的手,摸起来冰冰的,很舒服。   正值午后,行人不算多,且天色多变,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上午还是艳阳,下午就滚滚阴云密布了。   裴行端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甜品店,站在门口,结果桑渴又开始闹情绪了。   “我不饿了。”她说。   她想起来那次吃西餐时,不甚愉快的回忆。   裴行端没辙,只能满足她,又将她朝商城里带。   裴行端浑身上下都包裹的严实,戴着帽子,基本上挡住了大半张脸。   他在躲人,一路上从接到桑渴开始,就在躲避监控。   一家看起来很一般的礼品店,桑渴突然就看中了里面一条红绳子的脚链,上面挂着银色的小鱼吊扣。很精致。   裴行端见她眼睛都快黏在那玩意上面了,轻易就从半高处取下它。   桑渴趁着裴行端付钱的空档,看着他一截侧脸,突然就鬼使神差了。   她悄悄挪步,转身,靠近旁边一名陌生的路人阿姨,用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唇瓣翕动,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被裴行端箍住肩膀。   又是属于他独有的那种透着浓烈侵略感的气息。   盈满口鼻,视线。   “宝贝。”他缠绵地叫,“在做什么?”   裴行端无比自然的搂住她的腰,就连眉毛根儿都染着笑。   那位阿姨循声看向他们两个,面露莫名。   “是喜欢这个布偶吗?”裴行端吻了吻她的眉心,指着玻璃门里面陈列的玩偶。   桑渴身体僵硬,她像是感觉不到那只恣意肆虐的手,揪住那位陌生的女士的衣袖,突然就说:“救我。”   那位路人阿姨面露惊诧,裴行端却一点都不局促,咳嗽捂嘴一声,笑着将桑渴拉进怀里,对着阿姨解释:“这我媳妇儿,生病有些烧糊涂了,阿姨真不好意思,还请见谅啊。”   桑渴还想说什么 ,裴行端突然低声在她耳边念:“桑渴,你答应我什么了?”   闻言,桑渴一下子就松掉了陌生人的衣服。   “对不住啊,阿姨。”   “先走一步。”   礼貌说完,裴行端从身后强势拥着她,将她推着朝前走。   手里拎着刚才选好的精美的脚链包装袋。   下雨了。   他们匆匆往回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久锦年 2个;小时光WM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乔乔 5瓶;   谢谢宝贝营养液,爱你 第27章 偏执着迷   雨势不小, 也不见停,裴行端只有一把伞。   这条野街也跟这霓虹天色一样瞬息万变,上一秒还人山人海, 下秒这马路上就空落落了。   人们着急躲雨各自为伴,寻找落脚栖身的点。   但是裴行端跟桑渴不同, 他们是异乡人, 就连这路有几转几道弯,叫什么名都不清楚, 他们只能选择朝回赶。   朝那个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的,不需要身份证的黑旅店赶。   他们之间的关系, 说难听点,就是一个拖着一个, 另一个被迫。可真要深究起来,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裴行端为了能护住桑渴, 整个人身体都在伞外,浑身湿透, 而桑渴身上没湿半点。   可是走着走着谁知雨势又忽然变大。   桑渴一直都被裴行端拉着走, 她没注意脚下, 冷不丁踩到路边一处深水坑, 溅起数丈高的泥水,她的鞋子,裙摆, 瞬间就被污水溅脏了。   她尖叫一声突然停步, 用手挡住脸。   泥水放过了脸颊,但是手背还有新裙子直接肉眼可见地脏污了一大片。   她突然就又闹起了情绪,停在原地情愿被雨淋也不肯挪动半步。   裴行端见她这样,没辙, 只好耐着性子,慢慢诱哄着将她拉到公交站台下边站着躲会雨。   虽然裴行端已经尽力护着她了,但桑渴的头顶还有后背,多多少少还是湿透。   桑渴似乎很厌恶雨天,雨水,混杂着初秋泥土气息的雨水,令她生理上的觉得反胃。   她捂着嘴,手臂撑着广告牌,干呕了两下。   裴行端一看见她形容难受的举止,心就揪着了,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   桑渴干呕完,背靠着广告牌,深呼吸。   她其实很喜欢后背像这样有很实在的东西倚靠着的感觉,会让她急躁浮沉的心瞬间变得平和,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会冷静下来。   裴行端在边上木头似的站了一会,睫毛根挂着不断淌落的水,他突然就鬼使神差地问桑渴:“我是谁?”   桑渴,我是谁?   桑渴听见他的问题,稀里糊涂,浑身湿濡,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有些莫名,但还是回应:“你是裴行端。”   裴行端愣住,捏着伞骨的手有些僵紧,听见后他的眸光有些亮,抿唇笑了,后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不讨厌我了?”   桑渴却摇头,眼底没什么情绪:“讨厌啊。”   说完将脸移到左边。   裴行端的笑意生生僵住。   桑渴解释说:“我讨厌你。”   “我也想讨厌你。”   “可是大脑不准许我这么做,会不开心,不然要吃药。”她这么回答着。   裴行端听见后,唇角边刚有些得意的上翘弧度忽然就止息。   “吃药?”   “桑渴,你在说什么。”他刻意装作镇定地将脸上多余的雨水抹掉,自上而下盯着她的小脸,冻得有些泛红的小脸,他问:   “吃什么药,是...治耳朵的吗?”   他苦笑着,衣裤,鞋底,几乎都浸泡满了水。   桑渴一听见药,忽然就打断他,她有些觉得烦:“不是。”   “是医生开的。”   “不是治耳朵的,是防止我想不开,胡思乱想的药。”   “唔....”她拍拍头。   “我那时候,心情一直都不好。”   “就吃药了。”   “额....”   “没人知道我耳朵不好,除了你。”   她说的直白又浅显。   狗都能听懂。   裴行端的心霎时抽搐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强忍住心口苦涩还有那股窒息灭顶的痛楚。   帮她把几缕不服帖的湿头发给弄到耳后。   紧接着近乎颤抖着承诺道:   “我,我以后,等我以后安顿好一切之后。”   “我带你去把耳朵治好,好不好?”   他眼睛进了水,有些刺痛,血丝横陈。仍满是笑意的期许着。   桑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可信。   但是他的目光太火热了,桑渴只得勉为其难地轻轻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我不信   裴行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   关于桑渴耳朵这件事,他应该也是施暴者,裴行端也是施暴者。   从冷眼默许,再到无视她的呼救。   最后虽然想亡羊补牢,但是事实结果是依旧于事无补。   其实有很多个能痊愈的瞬间,几乎都被他拦腰折断了。   教室里,忽然就将她的头从侧面,按压在课桌,逼着她满足自己一点变态的扭曲妒意,他按在冰冷桌面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她一只受了伤的耳朵。   推开她,戏弄她,恐吓她。   每次每次,只有在这样的对待中,他才会觉得有快感吗?   你是人吗?   雨水混合着汗液,在脊背交融,裴行端觉得从脊椎骨开始往上,突然就弥生了冰寒刺骨的冷意。   好冷,比02年大雪封城,他为了帮她买念叨了整整半个多月的陶瓷泥人,跑到十公里外的独他一家的吊桥小铺,那时冻僵的脚板底,耳朵,还要冷。   *   桑渴似乎不太愿意多提自己耳朵的事情。   点完头就朝站台边上走了走,看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幕。   她打小就讨厌雨水,她虽取名为渴,但是她五行跟水犯冲。   桑渴枯站了一会,身后是针芒似的火热视线。   她倏的就恍惚了。   好像曾几何时,也有这样类似的场景出现过。   外面风雨大作,吹得屋内窗户哗啦啦的响,那是类似的雨幕。   她的回忆有些断了片,只依稀记得,那人脸上挂着无谓散漫的痞笑,漫不经意地对她说。   “小矮子。”   “你字儿写错了。”   “夏天——”   早他妈结束了。   桑渴跟着回忆里的钟摆,想起了铺陈开的微黄作业纸,田字格,自己蹩脚的坐姿,脏兮兮磨损的裤脚。   那人——   贵气矜傲的脸。   此时此刻,面对泼天的雨幕,她也喃喃道:“夏天...”   “夏天,结束了。”   裴行端听见了这句话,他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最后上去拥住桑渴的后背,对她说:   “即便如此,又会很快再来。”   “夏天,不会结束的。”   语毕,闷雷轰至。   *   再回到旅店,两人都显得狼狈。   老板娘就倚在门口,嘴里叼着烟,她抽的烟味道很特别,是果香。   趁着裴行端登记的空档,老板娘又故意凑近一些桑渴,在她的颈边,嗅了嗅。   桑渴同样也在呼吸,目光软软的,很乖的感觉。   她觉得这位姐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裴行端一回头,就看见桑渴被那个不三不四,一看就是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女人半围着,角度刁钻,从他这里看过去,桑渴像是被她拥抱着。   他蹬时不快,扔掉笔,跑去拉过桑渴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这边。   裴行端冲着那个乱七八糟的女人挑眉,面露厉色,王八之气突然就外泄了。   可是桑渴并不排斥这个女人,在被裴行端拉扯时,肩膀不小心撞到了老板娘的双/峰。   很奇妙的触感。   桑渴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行端扯远了。   两人再度回到那间屋子,桑渴迫不及待就去浴室洗澡,只留给裴行端一道一闪而过的纤柔背影。   再来便是,咔哒一声 。   浴室落锁的声音。   裴行端将湿透的帽子,衣服全都脱下来,   换上这几天逃难在路边随便买的换洗衣服,他很高,偏瘦,但是肌肉线条什么的样样都不缺。   后背上有痕迹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鞭痕。   那多亏了,外婆啊。   他忽然就捂住头,这几年他得了头风,不经常发作,但是一疼起来几乎会要了半条命,刚才在外面受了冷风,还淋了雨。   他翻出药,干涩的直接吞进嘴里,然后拿起喝剩一半的矿泉水,一股脑儿咽下去。   光着上身,坐上床尾。   浴室里面哗啦啦的水声,他头疼的眦目,翻江倒海,最后在药物的镇定下,他才渐渐安稳下来。   *   桑渴洗完澡出来后,明显态度又有些不同了。   她换上了那条白裙子,多亏了天公作美,她这么快就换上了裴行端一直希望她穿的那条棉白色的纺纱裙子。   光着脚,桑渴直接越过坐在床尾赤/裸着上身的某人,可以说是无视。   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朝床的右侧一躺,这里已经被她的气息包围了,这片区域可一点都不脏。   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有些无聊而已。   “嗳。”   “裴行端。”   “我今天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她用手背挡住眼睛。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   “可是,好难过。”   她下一句想说,你放我回家吧。   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千回百转,她又不想说了。   她觉得两个人这么腻着,总有一天裴行端会松手的。   裴行端默然听着,他没吭声。以前的桑渴,就算看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自己,都会羞红了脸。   现如今,他上身直接赤/裸着,她就连分一个眼神都不愿意。   裴行端捏着眉心,咧开嘴笑,笑的没心没肺,笑的,好他娘的难看。   可是桑渴这天晚上居然出奇的乖顺,一句难听的,会将他逼急的话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躺在他的身侧。睁着无害的眼睛,一眨不眨。   裴行端知道她睡不着,但是这样不好。   于是他开始哼曲子。   桑渴以前做梦都想听他哼曲子。   他哼的是《黄昏》:   桑渴的视线忽然变得有些朦胧,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下意识挨近了唱着歌儿的,裴行端。   她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   坚决如铁,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   划出一句离别,   爱情进入永夜,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   伤心欲绝,   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内线,   割断幸福喜悦,   相爱已经幻灭。”   …   **   裴行端几乎又是一整宿没睡,他旁边躺着一个温温热热,只穿着一件内衣的桑渴。   能睡得着就他妈见鬼了。   他几乎是难受,憋屈,近乎痛苦地在克制,他盯着窗外那轮不甚清亮的月亮,他娘的枯坐着,看了一夜。   到点儿,太阳冒了点尖,他爬起来,蹑手蹑脚去了卫生间,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怕吵到她。   出来后桑渴还在睡着,睡姿很乖,双腿蜷曲着,手规规矩矩放置在身前的被单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其实她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盖儿,都可人,乖软到不行。   裴行端差点就有些没忍住,欺身弯下腰,用脸去触碰她的。   结果桑渴忽然就惊动了一下,将脸朝枕头下面又埋了埋。   裴行端撑着床的手臂僵住,他不敢乱动了。   在屋里轻手轻脚套好黑色冲锋衣,帽子,鞋袜,裴行端一回头看着正在熟睡的桑渴。   他忽然就想起昨天,在那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商城里,她突然揪住陌生路人,说“救我。”的画面。他的眉眼,瞬间染上些许晦色。   屋内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再度恢复寂静,裴行端关上门。   蹬蹬跑下了楼。   女老板还没起床,整个旅店安静得瘆人。   只有一两个清晨还在贩卖美色身体的吃腿饭的风尘女子,在街角离魂游荡。   没再下雨了,天色仍不算好,裴行端刻意避着些监控。   他隐没进了朦胧的清晨薄雾里。   找了十圈八绕,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烤棉花糖。   提着烤棉花糖还有热牛奶的裴行端,风风火火赶回来。   他想让桑渴一睡醒就能吃到。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桑渴居然醒了,她会提前醒过来,而且还醒那么早。   一推开门,就看见桑渴疯狂撕扯着绑住她的麻绳,手腕处已经被糟蹋得鲜血淋漓。   她也循着开门声看向他了,一瞬间那眼神,裴行端觉得自己被万剑穿了心。   桑渴是中途被口渴弄醒的,醒来后捂着嘴咳嗽了一会,看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有水壶,她想过去喝点水,结果刚伸出手,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视线再往下,原来不只是她的双手,还有左脚全都被绳子绑着,她当场就懵了。   反应过来开始死命的挣扎,用牙齿啃咬。   但是绳子的绑法刁钻,怎么都解不开。   一直到裴行端回来,她的手腕已经被绳子绷出了血条。   “唔....松,开。”   “松开我。”   “快点松开我...!”   她哭着对裴行端低吼。   可是等裴行端走近她,她又尖叫着推开他。   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很兰婆的脖子,被吊死时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她开始干呕,对着裴行端干呕。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直接就发了,没检查,明天修细节   晚安   日更搞起来 dawn下章出现   深更半夜一两点熬着写居然还红锁了,专审你没有心(T^T)   《黄昏》是首老歌,比我年纪都大,我听的是翻唱慢热那种,声音很沙哑很有感觉   感谢在2020-09-08 22:46:57~2020-09-10 02:2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怪兽 1个; 第28章 偏执着迷   他们所在小屋里光线的来源仅仅就是那扇推窗而已, 细微之处无人打理,凹槽里布满灰尘。   可是坠着流苏结扣的帘布遮挡了几乎三分之二的光亮。   清晨八点。   屋内从女孩子的呜咽嚎啕慢慢转变为僵持,寂灭。   桑渴坐在床边正对着窗户, 双手撑着身后的被褥,裙子一截细细的肩带滑落到臂弯, 露出骨俏的肩胛, 她将右腿抬高搭在左膝上,晃动脚丫, 百无聊赖。   脚踝那儿是一道明显的勒痕,手腕也是, 虽然伤口被裴行端用纸巾还有备用的创可贴清理过了,但是看上去仍然怵目。   裴行端刚才帮她绑绷带时, 手差点颤成了筛子, 生怕他一个用力大点儿, 她会疼。   结果桑渴连看他一眼都没有,更别提吱声。   除了最开始被绑着时那几声尖锐的嚎啕控诉, 她之后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麻木地被他伤害, 麻木地被他关爱, 紧接着再麻木地被伤害。   心成死灰再复燃。其实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裴行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朝他露出满身尖刺的桑渴, 处理完伤口后就开始慌慌张张收拾绳索,这些绳索打从一开始就被丢弃在窗帘下边,应该是前一个客人遗弃下来的情/趣用品。   装烤棉花糖的盒子凌乱掉在地面, 装着热奶的塑料杯也是, 无人问津。   裴行端后背已经捂得满是汗,他刚才又造孽了不是吗。   之前是怎么答应她的?你之前说了什么?   这就是你说要好好爱她,不再伤害她。   你是人吗。   苦涩心慌之余,他也有难言的苦衷, 他害怕,裴行端他怕,他怕桑渴万一醒过来,会一声不吭地跑掉,会不要他。   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她想跑,她万一跑了怎么办?那谁来救救他?桑渴就是他的药,没有她他会疯掉的。   所以裴行端走离开之前,望见桑渴乖乖躺在床上,他想起昨天桑渴揪住陌生人的衣角向别人呼救的场景,她那会儿连神智都不清,神志不清的她都想着跑,那神志清醒的时候呢?   裴行端那会满脑子想的是:她会跑掉,只有绑着她,哪里都不能去,她才会牢牢属于自己。   他注意到了窗帘下边的绳索——   可是他没有料到,桑渴会提前醒过来,而且醒得那么早,他明明已经跑得很快了,就连捂在怀里的牛奶都还热着。   他想回来时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松绑,这样就什么都没发生,她在睡梦里边安安稳稳,而他躺回她身侧,看着她醒过来。   桑渴睁开眼睛看见的人就是自己,多美好啊。   然后顺理成章给她吃想吃的烤棉花糖,喂她喝牛奶。   可事实偏偏跟他所想背道而驰,真相却是她用绝望甚至于惊恐的眼神,将他的心一刀刀凌迟。   朝他控诉,朝他呜咽。   *   “两年前,你也是像这样绑住兰婆的吗?”   桑渴原本盯着自己的脚尖,听着身边男人略显慌张的喘息,突然就问了出来,语气稀松平常。   裴行端清扫地面的动作一僵,听明白她说了什么之后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他急了,突然就一把将她按倒在床塌,力气很大,失控了那般的大。   “你说什么?”   “桑渴,你他妈说什么?!”   裴行端的眼底是要将她活活弄死的狠劲。   桑渴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觉得惊诧。   “你在心虚吗。”她眼梢轻扬,毫不示弱。   “心虚?我他妈心虚什么?”裴行端恻笑着,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啊,你说我他妈心虚什么!”   “你就是,心虚。”   “我,都看到了。”桑渴眼神冷静得过分,一字一顿,磨耗着他的意志。   裴行端不知道她在胡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手下边的劲,直逼失控的边缘。   “你他妈再胡说?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说话啊!”   桑渴觉得耳膜被吵得好疼,生疼。   裴行端压着她,喘着粗气,眼底是浓浓交织的血丝。   他也想冷静,但是他做不到,他冷静不下来。   桑渴用了一种近乎笃定的口吻,来反问他,来质问他,兰婆?兰婆是你害死的吗?   不是!   但是她为什么会死?   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   这于他而言,明明就是一个禁忌。   谁都可以乱想,但是桑渴不可以,只有她不能够。   但是桑渴却十分漠然地,甚至用一种几近嘲讽调侃的语气,轻飘飘地就质问他。   他真的快被她逼疯了。   可是,你呢?裴行端你呢?你从前有哪次没这样恐吓过她。   你可以,桑渴就不行吗?   你是人吗。   桑渴听见他问自己那天看见了什么,她短暂地收拾了一下泥泞的大脑,也不避讳开始缓缓陈述她看见的东西。   没什么好避讳的。   “我看见,她高高挂在屋顶。”   桑渴将手指铺平,尖对尖,形成一个三角,有些想笑,但是嘴角又僵住。   “她浑身冷冰冰的,我想将她抱下来,但是我太小了,没有力气。”她越说,眼神中的反感还有无助就越盛。   裴行端原本盛满怒意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慌乱,她他妈在话说八道些什么?   桑渴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她的腿,好硬,像是你以前,一只手轻易把我按在学校旗杆,硬逼着我对你背古诗词,跟那旗杆一样硬。”   “我弄不下来她,叫她她也不答应。”   “你家里没有人。”   “只有我。”   跟一具尸体。   陈述完了,桑渴开始对裴行端很没所谓地笑。   小牙齿露了出来,抵在唇瓣上。   一对精致的小虎牙。   裴行端看着她,他笑不出了。喘息着,颤抖着缩回压住桑渴肩膀的手,将脸面向别处。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   过了一会,当着桑渴的面,他甩了自己一巴掌。   “啪——”   打完整个人就清醒了。   他从没想过,原来,他一个月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血腥的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原来桑渴,她直接亲眼见到过。   这就是她口中,口口声声最爱的阿婆。   她那年多大?   她不疯才怪。   裴行端打完那一巴掌,一身的蛮戾劲儿瞬间就泄掉了,他有些累了,忽然就累了。   他这几天睡的觉,加起来不超过八小时。   有时候睡得半梦半醒,还会抽搐着惊坐起来。   不过有桑渴在的时候,倒还好些,他倒也不觉得困累,每次看着她,他知道看一眼就少一眼。   所以不愿意放过每一个瞬间。   桑渴这样被他半压在身子下边,他听着她嘴里说的话,忽然就:   “给我抱会儿吧。”   “桑渴。”他说。   “我累了,给我抱会。”   他说完,就变侧卧将桑渴拥在怀里。   疲累不堪地闭上眼。   “对不起。”他唇边是桑渴凌乱的头发,喃喃失语。   “不会,再绑你了。”   “对不起...”   “桑渴,对不起。”   怀里抱着桑渴的裴行端,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了沉睡。   不停地呓语,紧锁着眉。   梦里说的东西,应该不会骗人了吧。但是桑渴不能确定,她不敢再相信他了,哪怕是掏心肺的梦中言语。   裴行已经彻底没电了,也野蛮不起来了,这么些天几乎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桑渴被他抱着,神情很木,可是眼眶不知道怎么的,变得很酸很涩。   她想哭。   *   崔婉舅母在桑渴离开家的当天晚上就报了警,桑渴是突然失踪的,就连出去也没有告知半个字。   当她发现家里处处都找不到桑渴时,第一反应是跑去桑渴卧室的窗户,捂着嘴惊恐地朝下边望,下面黑漆漆的,紧接着她快速跑到楼下草坪,心跳声乱颤着四处寻找,但还是找不到。   最后她哆嗦着,给身在建筑院的丈夫打电话。   “小渴,小渴不见了——”   桑渴的卧室里面空空的,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且鉴于她有心理疾病方面的因素,找起来其实有些困难。   那年头的监控远没有如今这般多广,警方已经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Dawn却联系上了崔婉舅母,因为那通电话。   陌生青年野蛮又阴森的调侃,Dawn已经不愿意再,甚至是有些逃避那天晚上,他听见了什么内容。他只想找回桑渴。   将那个姑娘,完完本本地找回来。   他也大约能猜到,那名青年应该就是桑渴幼年时期,那个名叫‘端端’的少年。   他回来了,而且不只是回来,他还找到了桑渴。   可即便有这样一条线索,人海茫茫,也是无从下手。   桑渴走丢多久,他就没合眼多久。   像是心脏这,空了一块。   *   那一觉睡醒,裴行端像是彻底跟自己和解了。   同意放桑渴回去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   暖呼呼的温柔太阳光配上娇羞的小凉风。   在旅店房间里,裴行端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眉眼利索,他的头半垂,笑着问:“桑渴,你想回哪儿?”   桑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回端端那。”这个回答像是已经准备了好久。   裴行端正蹲在她身前帮她穿袜子,棉麻色的,桑渴身上的新裙子又换了一套,是浅蓝色的。   他听见后,微微一愣。   紧接着笑了。   是吸鼻子的,苦笑。   笑完他说:“好。”   是第三声,很宠溺的语调。   *   Dawn这几天家不回,觉不睡,只是呆在医院办公室里,硬逼着自己工作。   办公室很大,有桑渴停留过的痕迹。   他见过的病人那么多,只有桑渴进来这里过,这是他私人的空间,私密的领地。   最初那段时间,桑渴是这里的常客,她会穿着自己宽大外套,窝在他私人办公室的椅子里,看书看得入了迷。   甚至有时候有人进来她都不知道,他会刻意在书架上,放置一些大学的手册,里面是五彩斑斓的生活,青春洋溢的页脚。   桑渴无意间翻到,还会失神好久。   桑渴的人生不圆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缺,迥绝,悲惨。   年幼时期没有好的引导,少年时期被人玩弄于鼓掌。   桑渴总是会觉得,在这样一个温柔的人面前,自己的病一定会好,没法不会好。   而Dawn起初,他其实无法理解,这类名为惦念,爱意的滋味。   因为爱会让人着迷,上瘾。   是慢性的毒药。   他能共情但也仅限于共情,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病人手里。   可是他却对那样一个温柔又脆弱,即便身后有人将她往深渊拖拽的手,她也同样上进想拉自己一把想回头的桑渴,动了些不该动的念头。   这是忌讳呵。   但是,甘之如饴。   *   桑渴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熟悉的街道,车窗半开着,风掠起她额边的碎发,又痒又舒服的触感,令她有些觉得恍惚。   身侧就是裴行端,她在看着街角,而他在看着自己。   放她回来,裴行端答应地很干脆。   这是她从没想过的。   那会儿,裴行端正在帮她穿左脚的袜子,穿完又抬起她的右脚,很虔诚地很隆重地,朝她的脚尖,吻了吻。   他说,“别忘了我。”   裴行端说:“桑渴,别忘了我。”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别忘记我。   他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是潋滟迷人的桃花眼。   她曾经痴迷了整整一个年少。   真难得啊,他居然会这样耐心温和地听自己说话,唇边还漾着笑。   桑渴恍惚了好久。   *   车开的不快,司机是个有品位的大叔,好巧,车载音播的是《黄昏》,裴行端听见后,也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起来。   桑渴的手乖乖垂在大腿上,她听见后手指有些弯曲僵直。   一路无话。   可是路就那么长,总有尽头。   车子最后停在FERRY边上的路口,桑渴直到被裴行端搀下了车,还是觉得恍惚。   但是裴行端却拉着她,执意领着她朝天堂的路口走。   她看着那道背影,拉着她跑的,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仰望的背影。   忽然好难受。   裴行端推开那扇玻璃转门。   他刚走进去,就看见一身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电梯门前,而站在他身侧的姑娘,身体开始露出兴奋的颤栗。   他压抑住心底那份扭曲,执意将她推过去。   桑渴被裴行端推过去。   她先是踉跄了一小步,接着开始不顾一切地朝那边奔跑。   朝白大褂黑领带的男人,奔跑。   Dawn看上去有些憔悴,接过护士递来的报告,揉着眉心。他忽然听见了小皮鞋哒哒的声响,他朝右侧看过去。   结果一身浅蓝色小裙子的桑渴,看着他,怔怔落着泪。   Dawn失神了一秒钟,反应过来大步跑向她,将桑渴搂进怀里。   用力搂在怀里。   裴行端看着这一幕,这一路不算久,可是桑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他将头朝天上扬,呼出一口从丹田聚拢的气。   呼完后,他倒着走,一步一步,脸上挂着刻意佯装地无所谓的痞笑,贱兮兮的。   谁他妈哭,谁就是狗。   他这么想着,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逼出眼眶。   尝了一口,真他妈咸。   齁咸。   裴行端刚走出医院的门,从身后就包过来一批穿着统一制服的打手。   身上的挎包顺势掉落在地上,他举起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  略略略   明天修文   仓促了嗲   已修。这结尾真中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宝贝营养液!!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小时光WM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时光WMX 2瓶;小波啊啊啊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偏执着迷   Dawn确认怀里抱着的人是桑渴, 那份真实温热的触感令他激动到身体发着颤。   “小渴?”   “你好不好?”   他开始上下看她,仔细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了伤,桑渴不说话, 只是在流泪,无意识对他流着泪。   旁边摸不着头脑的小护士眼睁睁望着平日里自持 稳重的上司, 慌张的像是什么初入世的少年。   女孩子显然换过衣服, 还精心梳洗过,穿着干干净净的浅蓝色长裙, 裙摆飘着乳白色薄纱的流苏,腰间绑着松垮垮的裙带。   纤细又阴柔。   但是抛却桑渴从头到脚一身干净整洁的鞋袜衣衫, 她手腕那儿却贴着创伤贴,锁骨处也有细微的淤青, dawn注意到后神情黯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屈膝再度将她揽进怀里。   拥抱是最治愈的良方。   尤其与桑渴而言。   桑渴被他抱着,身体有些僵, 她哭了一会, 恍然间想起什么, 转过身去, 想看一眼身后的裴行端。   可是当她把头转过去时门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透过玻璃洒进来的一地碎金。   她愣住。   裴行端呢?   桑渴的瞳孔一点一点放大,面露惊慌与不信, 她开始用力挣脱掉Dawn的臂弯, 要重新往回跑,不顾一切地跑,回去推开那扇玻璃门,喘息着看向外面, 四处焦急寻觅那道黑色的身影。   但是没有,哪儿都没有。   外面只有广告牌,绿化带,红绿灯,涌动的车流。   棉花糖一样的云,碧蓝的天穹。   到处到处,没有丝毫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那个人走了,他离开了,跟两年前的不告而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简直如出一辙。   桑渴跑得急了,大口喘息着,意识到这点后她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   蹲着有光照在她头顶,她不自觉微微昂起头,眯着眼,温柔缱绻的阳光印在她的瞳孔中,看久了有些刺痛,她又将头低垂下,呼出一口气,用力揉了揉眼睛。   Dawn仍站在原地,桑渴挣扎的时候他其实整个人心都是麻的,最后他放手了,眼看着她跑回去,停在门口,她在找寻什么人。   他的心有一瞬间的抽搐,但还是慢慢挪步,走桑渴身边去。   也蹲下来,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渴...”   一声小渴过后。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   桑渴最初被送回来的那几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不苟言笑的。   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也不再犯病不再歇斯底里,且她对于自己这几天去了哪做了什么都闭口不谈,沉默寡言地像是不会说话一般。   徐容舅舅连夜从浙市赶回来,舅舅舅母两个人围着她,她都不愿意吐露一字半点。   不过她能体会到他们关切的心思,于是主动要求去医院做全套的检查。   女孩子坐在床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抓住舅母的臂膀,轻声念:“舅妈..”   “带小渴去做个检查吧。”   她的模样有些过于冷静,反倒是他们夫妻俩一愣,说不出话了。   在医院整个过程桑渴特别配合,一套检查做下来,医院给的结果是:处/女,身上有捆绑遗留下来的些许淤青,除此之外并没有明显外伤。   精神方面的异常暂且不说。   桑渴知道这样做可以堵住一些不必要的臆测,其实也得感谢裴行端,感谢他大发慈悲,手下留情,没有做出让她恨一辈子的事。   其实裴行端有好几次都在快要被逼疯的点,可他竟然都忍住了。   在小旅店的三天两夜,桑渴有过意识不清,有过崩溃,但大多时候她脑海都是清明的。   可是,好奇怪,她没有吃一颗药,却清晰地知道身侧躺着的人是谁,也知道他曾经而今对自己做过什么事。   并且她也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应该摆出什何种姿态,以及自己究竟该不该喜欢他。   她朝心底默念一百遍答案:不应该了。   可是,好难受。   心像是空了一块。   他推开自己的一瞬间,还有再扭头时那儿空无一人的情景。   那短促的心悸还有惊慌,与恨意其实也一并真实。   他究竟想怎么样?   要逼死她才甘心是吗。   *   九月宁市已然正式迈入了秋季,这是桑渴人生中第二次被警察问话。   来的是两名便衣,穿着皮夹克黑裤子,坐在舅舅家的沙发上,端着舅母递给他们的茶水。   一人手里拿着纸笔,桑渴熟悉不过的,绿色的记录本。   好像不久之前,这样的场景也发生过。   大概是两年前。   冰冷潮湿的路面,攀生的翠绿苔藓,远离市区的远山浓雾。   一节一节高耸的台阶,顶上是肃穆寂寂的建筑。   建筑里面的一处偏僻角落,头顶上方的钨丝灯寿命将尽,每隔三分钟左右都会熄灭一下。   “死者..出事前,有没有发现她有过什么异常的举止?譬如——”问话的警察连譬如后面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不料桑渴突然弓下腰,开始呕吐。   她穿着白色棉袜,黑色布鞋,身上是麻孝,坐在殡仪馆等候区的铁椅上。   吐出来的恶水有几滴掉落在了鞋面上。   她根本来不及掏出塑料袋,因为翻涌而上的胃酸以及污浊已经逼到了喉管。   舅母也像这样坐在她身畔,就连位置还有动作都一模一样。   当时崔婉看见她在呕吐,瞬间焦急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警察同志,小渴身体不舒服,谈话能不能终止?”   那会桑渴都已经那样了,无论是生理还有心理的状态都不好,警察也无法勉强,表示谅解,说了几句就走了。   现如今,类似的场面。   桑渴已经变得极其淡定。   但是她对于自己失踪这么些天,这么多天跟谁在一起,发生过什么,那些细节琐碎的片段都选择缄默。   她只是说:   “见了一个老朋友。”   “一起吃饭,吹风,淋雨。”   “做着小时候的事。”   警察鲜少见这样冷静的女孩,从跟他们对视到坐姿,神情流露的东西,全都没有丝毫的局促。   且桑渴并未受到什么实质的侵害,精神状态也比较好,警察问也问不出什么别的,一些例行的问题问完后,就准备离开了。   舅母客客气气送走他们,关上门,回头看着孤零零端坐在沙发上的桑渴,心揪成一团。   她回去抱着桑渴:   “乖孩子,别害怕。”   “是舅妈没照顾好你。”   舅母身上是那种淳朴女性以及知识分子独有的干净气息,跟桑渴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桑渴默默地想,其实,舅舅舅母才应该是良人伴侣之间最好的状态,而不是小时候看的剧集亦或是童话书籍。   里面的东西,都是人为虚构,是皆大欢喜,是理想国度。   而现实呢?   现实是一切都显得那么残酷,不堪一击。   舅母年前刚生产完,体质也很虚,桑渴有时会冷不丁想起压根就没见过面的母亲,她已经很少想起父亲了,因为她觉得父亲的脸她就快彻底忘记,她可真是不孝。   但是母亲不一样,因为从未见过,所以才会有无限的可能。   说起来因果,生命轮回,真的很奇妙。   表弟降临的那一年,父亲一声不吭的丢下自己。   一段悲一段喜,哭完再笑,笑完再哭。   其实都没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时候她也会想,父亲会不会恨自己?   因为自己的降生,剥夺了他做丈夫的权利。   所以他才会用疾病,用痛苦,用永久的别离来惩罚自己。   那,又关裴行端什么事?   他不过就是年少在她生命里出现的一只远在天边,骄傲又惹眼的鹰。却时不时会放低姿态俯冲到她的窗边,展露漂亮华丽的黑羽。   她羡慕,她渴求。   但,她永远不能拥有。   因为骄傲的鹰会用尖锐的喙啄伤自己,用黑曜石般的瞳孔溺毙自己。   *   桑渴能感受到舅母心跳的律动,她的神情很平静,舅母说她害怕。   桑渴其实一点儿都不怕,又或者说,这几天跟那个人呆在一起,吃住睡觉,她那份关于先前的恐惧已经大多消散掉了。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是桑渴这样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潜意识里在回避,但其实桑渴脑海清明的很。   那一帧帧,一声声,跟他呆在一起的时分。   从骨头到皮肉的痛感,其实一直都记得。   而那盒烤棉花糖,最后还是没能吃进嘴里。   桑渴时不时会回忆起离开小旅店的那天,那天天气是真的很好。   风吹在她的脸上,温柔又舒服。   对她连连表露好感的老板娘,双/峰深沟里夹着一张她从登记簿上临时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她的联系方式。   很奇怪,桑渴从来不喜欢这类女人。   可是这个人却不一样,那个女人留着极短极短的头发,几乎露出了头皮。眼神时而妖娆时而又溢满温柔。   她冲桑渴笑得妩媚,舔着下唇,在她引导的目光下,不自觉就被吸引,以至于会慢慢将那张纸抽出来。   桑渴觉得,如果最初的最初,她遇见的女人是她亦或者是舅母,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会觉得自卑也不会觉得抗拒,不会觉得所有女人都对她有偏见,她都得讨好,都得去让步,都得去跪下来道歉,而相反的却是满满的善意。   她说:“小妹妹。”   “欢迎下次光临。”女人嘴里叼着笔,接过那个人硬着脸递来的房卡。   她看着自己,咯吱咯吱地笑:“你真可爱,旁边这个男的随便。”   那会儿裴行端面色不善,他不屑于跟这种无聊的人争执,拉着自己就朝外走。   桑渴记得自己走出店门的那一刻扭头了,但是前台那儿就只剩下气宇轩昂的关二爷,而那个女人,不见了。   **   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桑渴没再犯过病,也没有将Dawn认错过。   又去了几次FERRY,每次都是笑着进去再笑着出来,女孩子笑起来的模样一点都不比漫天的夕阳美景逊色。   Dawn不能时时陪伴她,他不在的时候,桑渴就乖乖巧巧窝在他的办公室的黑色大椅里,套着他的厚实呢绒外套,看书看得着了迷,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就跟从前一样。   不过桑渴发现,最近医生的书架上,关于大学的书册变得更多了。   她虽说有些许抗拒,但还是忍不住翻阅。   她喜欢生物,虽然她物理不好,不过一门拖一门,经常亮红灯的科目跟次次高分的生物学科一比较起来,就会显得尤为难得。   她喜欢在生物课上被老师夸奖的时分,一直都记得。   “午安,小天使。”   Good afternoon, my dear little angel.   Dawn的声音忽然出现,从桑渴的右耳耳膜里过滤了一番,听起来尤为温柔,桑渴从书页里抬起头。   只见他的手里提着一盒刚刚烘焙好的泡芙,泡芙刚从烤箱里拿出来还热着,外皮散发出焦香,老远就能闻到,手里还有一杯温开水。   Dawn看见了桑渴手中的书,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倏地就抿唇笑了,他说:“小渴也在看书吗?好巧。”   “我最近参与了一场大型的考试,还挺隆重。”男人口吻寻常,就像是跟你谈论着吃饭睡觉那般的平常。   “可惜每天早出晚归都静不下心,想着改天去一趟图书馆。”   “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图书馆了。”   “有记忆的一次,还是在学校里。”   他侃侃而来,一边说,一边走近桑渴,将奶油泡芙还有温水放置在她的身前。   随着他走近,身上那股清幽的香气也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桑渴半昂着头,仔细听他说话,神情安宁沉静。   她也许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者,但是桑渴却是一个完美的聆听者。   不过Dawn并不像这样,他想将她变得自信富于表现自己,而不是只默默做一个聆听者。   她很好,桑渴她很好,同样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一听见学校,桑渴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但是因为是在Dawn的面前,她能做到不去想那些不愉快。   可是——   手里的书籍。   桑渴垂着眼,咬唇。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握过笔了。   *   桑渴的日子已经慢慢恢复正轨。   毕业季散了,又迎来入学季,徐容的家就在大学城附近,每天都有无数年轻学生走在城区街道,憧憬着未来。   人们看了难免会牵惹出一些旁的心思。   期许,好奇,羡慕。   当然,桑渴也能看见。   她看见后会想些什么?   桑渴手里拨弄着Dawn送给她的三阶魔方。   循着公式记忆,随着食指最后一下的拨弄——   六面整齐,方块儿恢复了原样。   她擦拭自己头顶由于过度专注而渗出的薄汗,激动地给dawn打了电话。   女孩子嫌少有这般欢愉激动的口吻。   端端,端端....我做到了,我,拼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Dawn赞许着,柔声鼓励夸奖。   桑渴觉得那一瞬间就像是做出来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那样同等欣喜的滋味。   可是等到电话挂断,桑渴手里还握着魔方,她却沉默了。   *   跟裴行端呆在一起的那几天,桑渴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那般的不真实。   不过她开始试着开始接纳之前她排斥抗拒的种种。   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她也接受了舅妈送的那条田园狗。   给他取了一个很好记的名字。   纸生。   这天傍晚,桑渴抱着纸生下楼遛弯,她刚走到门边准备换鞋,崔婉听见动静,立马放下菜刀从厨房里跑过来,大叫一声小渴。   “小渴,小..你去哪,要不要舅妈陪着你?”   崔婉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完作势要摘掉围裙,语气还有神情都小心翼翼。   桑渴知道不久前自己失踪的那几天,给舅母留下了些许阴影,她沉默了一会,说:“我就在楼下,舅妈。”   说完想想又接了一句:“..我会好好的,您别担心。”   桑渴从楼道里出来,刚走到天光下,她深呼吸了一口。   低头望见纸生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一瞬间有些被治愈。   将纸生放到地上,桑渴准备遛弯,不料刚走了两步却刚好遇见从车里走下来,手里提着一盒奶油泡芙的Dawn。   他生的高大又惹人注目,但是气质却格外温吞易让人亲近,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交织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不显得违和反而更加容易让人产生依赖。   桑渴没想到他会过来看自己,很惊喜,两人隔着一道宽阔的路,遥遥对视着,桑渴忽然就笑了,抱起纸生,小跑着到他跟前去。   Dawn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影,自然亲昵地摸摸她的头。   “最近好吗?”他问。   两人坐在小区长椅上,周围是丛生的绿植。   桑渴怀里抱着棕色软毛的小狗。   桑渴听见dawn的话后,稍稍沉默,像是在回忆这几天过的怎么样,过了一会她说:“我很好。”   眉眼弯弯,细长且勾人。   说完桑渴侧昂着头,看向气质儒雅的男子:   “医生你呢,你好不好?”她问。   Dawn唇边漾着笑,回也很好。   桑渴默默地听,怀里小狗叫了一两声。   “最近有什么打算吗,小渴。”   Dawn将袖子卷起来,露出好看的腕骨,以及手腕上方的手表。   桑渴看着看着,默默又收回视线:“打算...?”她喃喃低语,重复了一遍。   “我想,我想去找份工作。”她抱着狗的臂弯紧了紧,说这话时低垂着头。   耳边的碎发遮住了半只宛若蝴蝶似的眼睛,扑闪了一会,眼底的光芒有些黯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dbq   只是想写好而已,好好写完 加油   前15评有红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 10瓶;小时光WMX 7瓶;人间蜜桃 6瓶;知知不知 1瓶;   谢谢泥萌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30章 偏执着迷   Dawn听见桑渴的诉求后沉默片刻:“这样, 小渴。这周末有空吗?”   他轻易就在她面前屈下身段,将脊背佝偻,拍了拍桑渴略显紧张僵直的肩膀。   路灯柔和的光亮剪影打在他的眼梢眉骨之上, 唇角微扬,嗓音缱绻低沉, 比吹在耳旁的小夜风还要温柔。   桑渴闻声抬头, 冷不丁撞进他星河般深邃独一的眼眸中。   一瞬间,桑渴心跳声噗通——   恍然之余她仿佛回到了幼年那刮着蝉鸣嚣风的热夏。   她也是如此这般抱着狗, 有人坐在她身畔,也如此这般循声撞进‘那个人’清冽迷人的桃花眼中。   大概是桑渴的模样有些愣怔, dawn轻声唤了她两声。   “小渴?”“小渴?”   桑渴回过神,慌忙将头垂下。   她不停地在心底反驳, 一遍遍否认, 不是不是, 根本就不是。她不能这样。   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 会对她好的人。   下唇快被咬出血。   之前是脑子糊涂, 现在她已经没事了。   将一份陈旧的伤痕累累的荒唐情愫, 像这样原封不动带入给一个毫不知情, 本该是值得被永远温柔对待的人,实在太卑劣了。   并且桑渴知道如果真那样做的话,是会遭天谴的。   那个人给她造成的阴影还有影响实在太深刻也太难被摒弃。   她觉得难受, 究竟, 我该如何才能忘掉你?   裴行端你放过我吧。   *   Dawn察觉到桑渴的情绪波动还有回避,他眼角温柔,抿唇体谅不再多言,转而将摆在身旁的泡芙盒子拿来打开。   桑渴上回在办公室里足足吃了四五个, 她喜欢吃,她嗜甜。初次接触她时Dawn就知道。   因为面前同样摆着水,她先是试探着碰了碰纯净水,最终还是服从于本能而选择了那杯混着糖精的葡萄饮料,并且吃饭时也是,会不自觉地挑那些偏甜口的东西吃。   桑渴忽然看见泡芙,注意力一下子就全被吸引了。   纸生在怀里软绵绵的趴着,耳朵圆溜溜毛茸茸的。   她咽了咽口水,在Dawn默许的眼神中她拿起一块泡芙放进嘴里咬了半口,满满的奶油。   口齿被奶油的香甜温软包围,刚才的不愉快悉数都化解了,什么都可以不用想,甜食是最治愈的:“医生,你刚才问我什么?”桑渴说。   纸生不安分地竖起耳朵,机敏地超不远处的灌木丛吼叫了两声。   Dawn望见她唇边的一抹淡奶渍,路灯照着她一张宛如玉色质地的小脸,白到透明,她的气质无比温宁。但偏偏那双眼睛不同,似乎某些东西被搅乱了。   那是狐狸眼,眼尾上翘眼头勾圆,随意一瞥就是三分勾人,更别说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瞧,彷如下一秒真的能被小狐狸勾走了心魄,但是她又偏生的心思纯正,属实跟她这副媚眼不搭,很奇异的组合。   Dawn看着她,喉结稍稍翻滚两下,伸出手想帮她抹干净唇角的奶油,不知道怎么的手停在半空就忽止了,他忽然就有些失落——   这份不可名状的失落感大约就是他陷入了自己此刻究竟是以何种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迷惘中。   医生吗?未免有些僭越。朋友?过于亲密了。   桑渴见他不说话,且神情没有刚才的放松反而有些严肃,她一瞬间变得无措,慌忙地将吃了一半的泡芙迅速放回盒子,并且说:   “对不起。”   对不起,小渴不是有意的,你别怪我。   一边仓促道歉一边谨慎观察他的表情。   她害怕被讨厌,被抛弃。打小就是如此。   这几乎是一种面对外界态度自然的流露反应,因为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是在人的眼色里长大的。   好的坏的,玩味的,嘲笑的,同情的。   现如今从医生的眼睛里,她看出来逃避。逃避即意味着——   厌弃。   他不喜欢自己,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可是,她几乎完全错了,她陷入了自我钩织的陷阱,她总是想的太多且无济于事。   Dawn却说:“不要说对不起。”   “永远不要说。”   “你对得起所有人,小渴。”   男人将她拉进怀里,他本该控制住的,但是一看见她无措的眼就失了冷静。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女孩子轻易就表露谨慎还有惧怕责难,可是分明不是。   他又怎么会怪她?   这个拥抱毫无任何杂念,很单纯很纯粹。   桑渴原本已经做好被骂亦或是被冷落的准备,可谁知他居然会倾身抱住自己。   医生的怀抱,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她日夜贪慕的好闻的香气。   并且这样被他拥抱着,有种温柔到让人想溺死在里面永远不出去的幻觉。   *   桑渴近来多梦,梦中轮映的都是些无意义的画面片段,有断崖悬瀑布,有人放白鹿,脚下还有一茬青青的麦芽她。   光脚追着白鹿,然而白鹿有灵一跃就没了影,只剩下脚印,她又跟着脚印走,最后就连脚印都跟丢了,她没了方向但还是走,没有目的地走,一直走,直到没有了路,再扭头。   如此循环。   这不算什么噩梦,倒像是感知梦。   桑渴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醒来抬眼望见桌边摆着六面整齐完好的魔方块。   一瞬间的治愈。   香薰断燃了好久,但是屋内仍留有那股清冽的气息。   今天周日,医生一会要过来接她去某个地方,而她答应了会陪他。   桑渴坐在衣柜前,看着挂着的件件衣服,陷入纠结。   *   市图书馆。   因为是周末,人比较多。   一高一矮相称和谐的身影从正门进入,Dawn的手被桑渴牢牢牵着,女孩子还是有些不适应人群,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且有些泛着凉意。   男人身着棕黄色的呢绒毛衣外搭浅灰色的背心,黑裤子黑皮鞋,今天的医生先生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特意戴了隐形的眼睛,他本就气质偏儒雅,少了眼镜就平白多了一抹冷欲。   唇角微弯便能明媚一道鸿雁秋色,想让人情不自禁勾引,想看他喘息坨红脸的神情,以及将衣服悉数脱掉后里面会是何种风情。   可惜桑渴没有这样的歪心思,她只是紧紧挨着他,生怕他会溜走似的。Dawn脸上泛着笑意,隐约透着点宠溺无奈,但还是细心呵护她的局促还有不严谨。   他绝对不会溜走,亦不会丢下她不管。   其实关于桑渴,关于自己这么些天有些疯涨的念头,Dawn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沉思过。   他活了二十七年,一直将他自己定义为一只远远观望人群,离群索居的动物。说他是没有感情的狼、布甲也好,豹也罢,总之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会留下什么羁绊牵挂,更别提对什么人产生过分胶着的感情。   他会喜欢一个人?傅修远会喜欢上一个人?还是他的病人,简直难以想象好比天方夜谭。   可是桑渴出现了,她像是一道变数,横生的变数。   最初见到她时,她像是一只小刺猬,她跟刺猬很像,有点儿孤僻,胆小易惊、喜静厌闹,喜暗怕光、怕热怕凉。可是慢慢的,接触的久了,他又觉得不像。   女孩子分明就是长在淤泥里的一朵小白菊。   敏感又纤细。   他从未被这样依赖过,像是被当成天神一般的依赖过,绝望无助的女孩子睁着胆怯的眼,她是那样惧怕被厌恶丢弃,但是仍然向往神明,她会用仰视天神的姿态来看向自己。   如果能被这样的姑娘爱上,不知是几世几劫修来的缘,而被她爱上的那个人就一定不会放手。   因为太干净,太纯粹了。   像是无解的毒药,倘若辜负,会不得超生。   Dawn从来都是无神论者,但是因为桑渴,他竟然愿意相信那些冥冥之中混乱不堪的定数缘劫,也开始焚香祈求,多续些缘分。   宁城的夫子庙,他徒步去了好几回,捣钟听音续香火。   挂红绳,听经文。   不求别的,只求他们之间的缘分能多些。   *   Dawn看的书籍晦涩难懂,他端坐着,桑渴将下巴搭在他的臂弯处,男人看着书,时不时在身旁的白纸上圈画什么,也会空暇时摸一摸她的头。   桑渴就盯着他的侧脸,下颚,仔仔细细地看,看一眼少一眼。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   听不清她究竟在念叨些什么,亦或是压根就没有说话。   坐久了,桑渴也有些心神晃荡。   看看左右,发现桌面上有之前人留下来未收拾的书本,乍一看像是什么习题册,桑渴有些好奇想将那几本书拿过来,结果刚伸出手,不料书的主人匆匆跑回来了。   是个中学生,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身后紧跑慢跑又追来一个女孩,他们应该是一起的。   原来不是藏书,而是他不小心落下的复习资料。   女孩子梳着马尾辫儿,眉眼尽是被宠溺被呵护的烂漫天真。   桑渴听见女孩子扒近男孩的耳廓,悄声笑着骂:“冒失鬼!”   “有你这样儿的竹马吗?,你是猪吗!!啊?”   男孩一边收拾书,跑的急了一脸的坨红,还听见小青梅的风凉话,立马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毛丫头,有人在看书呢!”   略略略,女孩子朝他做鬼脸。   两人像是活在他们自己独有的世界里,外界的种种像是干扰不到他们似的。   取完书后风一样的离开了。   桑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进去这一幕的。   她直接愣住了。   *   距离宁城三百多公里的京郊别墅。   暗沉沉的深红窗帘,一间屋,全员黑白肃穆。   桌上摆着一张遗照,上面的老媪笑不露齿,烛火红光圈围着她。   而楼下某间空荡荡的落灰屋子里,裴行端穿着嚣张惹眼的红T黑裤,正朝墙壁上扔网球,球被扔出去,再弹回来,扔出去,再弹回来。   如此往复。   “裴哥裴哥。”   “宁市的姑娘来信了!”   “喏,这是耷仔近期拍的照片。”高个子方脸的男手里捏着一沓照片a4纸,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东西是从厕所交接的,他刚小解完裤子拉链还没来得及拉,就跑来找他。   “小耷说,说她一般不出家门,不过嘛也出去,出去就是跟一个男的。”   他说了一半,词汇量不行,脑子里只冒出来鬼混这词儿,但是又觉得不太适合,突然想到了别的,醍醐灌顶一拍脑袋:“哦对,大耳还搞到了一份她在医院检查的复印件。”   “说是大晚上去的。”   “哎哟喂,为了弄到这检查单子可花了不少钱。”   眉眼寡淡利索的青年原本一声不吭,只是不断重复扔球接球再扔球的动作,当说及那个姑娘跟某个男子走的很近的时候,他眉头抑制不住地开始变皱,抛球的力道显然增大,直到听见‘医院’的字眼,他扔球的动作才停下。   裴行端右边眉毛上剐到的疤已经开始结痂了,那刀子就差了三公分,不然剐的就是眼睛,不然他就瞎了。   循声他微微敛神坐直,将那份跟照片区别开来的医院检查复印件从一推东西里抽出来,网球‘哒哒哒’滚了老远。   一直撞到门框障碍物才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眼有分两种,一种是凶眼,一种是善眼,两种都是克夫像,只是凶眼最克,善眼只是会勾人,如果性格坚定就还好,太柔了会招桃花。   (摘自科普)   hhh克夫,奈何老裴命硬,硬的一   转变需要过程,争取下章就让他俩在大学搞起来。(????   感谢在2020-09-14 22:38:15~2020-09-17 00: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恣意少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偏执着迷   少年已经拉着小青梅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桑渴的视线还黏在那处。   Dawn一个瞬息察觉到桑渴的不对劲, 侧身在她耳边喃喃呼唤了两声。   “小渴,小渴..?”   桑渴回过神,将黏着的视线从少年少女离去的地方抽离。   她不说话, 只是将头靠在dawn的肩膀,眉眼恹恹一副执拗、不想动弹的模样。突然就这样了。   “可是待累了?那我们回——”Dawn帮她把垂散的头发理好, 回家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料桑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整个人跨坐到他身上, 形成一种被他圈抱的姿态。   她喘息着,尝到了安心, 脸上痛苦的神情才慢慢缓和。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危险。   因为桑渴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腿间,Dawn的肢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摸了摸桑渴的头。   男人一双凤眼, 瞳孔透着琉璃色,神情隐忍, 安抚着唤:“小渴?”   好在此处只有他们两个。   桑渴将脸捂在他的胸膛, 不停抗拒地摇头。   过了一会, Dawn不可察地微微叹息, 心疼之余拍拍她的后脑勺,轻声说:“..那就睡会吧。”   桑渴闷闷‘嗯’了一声,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靠着那人宽厚温柔的心口, 闭上眼。   --   她做了梦。   回到了墙角斑驳的隆城,城市天空在工业污染之下变得一年比一年灰蒙。   时逢天际黄昏,老天爷隐约在布雨。   幼年时期的杨培东站在高高的石墩之上,举着一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子, 大声念着桑渴摘抄的酸文,还有下边的她手写的稚嫩文字:   “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是小青梅。。。噗——”男孩子脸上是恶劣的调笑,念着念着尾音有控制不住笑场的趋势。   “我,我是喜欢你的小青梅。”   杨培东咂嘴弄舌,爆笑连连,念完看向一旁倚着老树根的裴行端:“哎?裴哥,听着什么感想啊?”   桑渴一张脸惨白惨白,咬唇木头人似的站在下边,一动不动昂头惨盯着他。   裴行端也在,这是她偷偷写给裴行端的!   这句诗,是她从课外书里偶然发现的,注释说是形容两小无猜的关系,桑渴看见的第一眼便心跳得扑扑,她只记得那句‘竹马青梅’。   并且她觉得很难得,因为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竹马’,且多幸运啊自己是那个人的‘青梅’。   可惜这个小本子原本应该被死死压在床底,永不得见天日,可是她粗心,那天晚上伏在书桌上睡着,隔天清晨惊醒后忘了这件事,无意跟上交的作业本弄混了。   那天小组长将作业放在头排桌面,还没来得及发,杨培东去挑拣他自个的,结果看见了写着桑渴名字的本子,于是动了坏心思。   从放学杨培东堵住自己,拿出那个本子开始,她便慌了。   恶劣的男孩高举着她的‘秘密’,龇牙咧嘴在前方大笑着奔跑。   而桑渴则死命地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跑,她喊:   “还给我,杨培东...”   “别闹了还给我!”   “还给小渴——”   她焦急的喊着,惹红了眼睛,甚至还摔了一跤。   直到杨培东仗着身高的优势,一跃上了石墩高台。   桑渴怎么攀爬都上不去,这场追逐才被终结。   杨培东居高临下,球鞋边全是灰,而她站在下边,看着他,小声乞求:“还给我吧。”   “杨培东,这是我的。”   越说越急促,甚至吼叫起来:“你还我呀!”   桑渴喘息着,伸手扑棱,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而杨培东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面前笑得更放肆了。   然后她眼睁睁望着裴行端从身旁经过,轻松也一跃到高台。   桑渴瞪大了眼,杨培东则开始大声朗诵她写的东西。   桑渴不知道是她如何挨过那个短暂却无边痛苦的过程,只记得那天血橙色的苍穹,上面还笼罩着一层墨蓝色的乌云。   还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冒尖的羞耻心。   杨培东念的那段话,裴行端知道那是桑渴写给他自个的,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但他一言不发,只是冷笑着拨弄手指,面对姑娘的一片粉红真心,那眼神仿若鹅毛点地般的轻飘飘,丝毫不为所动。   桑渴忘记了当时自己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后来又陆续聚来了别的小兄弟,杨培东念完便被他们哄抢了去,一个接一个地传阅,谩笑。   最后传到裴行端面前。   少年人模样冷冷淡淡的,捡起那个不小心掉落在脚边的小本子,掸了掸灰尘,从树台一跃而下,走到桑渴的面前。   桑渴见他走过来,本能的将满是灰土的手背在身后,睁着眼睛无措的看着他,她想解释:“不是这样的。”   裴行端哂笑着逼近她,反问:“不是什么?”   “……”桑渴被问得哑口无言。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桑渴的心一阵抽搐,她醒了过来。   身下是温热的胸膛,她一阵恍惚。   *   后来?   后来那年十四岁的裴行端,某天偶然发现了桑渴那本特意折了书脚页的课外书。   那页的最下方有用直尺红笔,认认真真画着横线的注释。   他单手撑住书脊,看向那行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1]]   [1]“你这个小姑娘啊,还倚在床头,半睁着眼小睡,我摘下青青的梅枝,送给你,你望我眠嘴一笑,快活的拨弄那刚泛青的梅枝,梅影中,你美丽可爱的小脸,天真无邪。”   ...   **   又安安稳稳过了数日,桑渴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在一家书店做店员。   是舅母带她去的,离宁师附中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桑渴以为是舅母寻的,其实崔婉是受了医生的恩惠,这份工作事实是Dawn帮她找的。   书店的活儿不重又没什么特别多的要求,只要店里时时刻刻有人在就行。   桑渴给人的感觉很沉稳懂事,又生的白净,那店家一看便要了。   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操着浓重的口音,一看见桑渴就凑上前跟她说话:“小囡多大,是这附近的学生娃嘛?”   刚问完那老太就醍醐灌顶一拍手:“喏,我都老糊涂了。”   都已经是出来工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学生?   大约是桑渴看上去太年轻了,让她产生了错觉。   桑渴有一瞬间的失语,还是崔婉舅母出来打了圆场。   老太太领着桑渴看了看店内陈设,原身这店是她大孙女一时兴起弄的,后来她离家出走满地图跑找都找不到,小店也就搁置了。   现如今老太忽然想起来这儿有个店面,就想着不如重新开个张,找个合适的人看守着,她时常来看看就好。   桑渴听她介绍,时不时‘嗯’几下,除此之外几乎无话。   桑渴搬了一张小矮凳,坐在门口的收钱台。   他们是上午来的,老太太见桑渴生的惹人爱,她本身就是月老出身,总想着帮她说媒。   但是桑渴却一直婉拒,老太只当她是面皮儿薄。   *   每天来小店买书买东西的都是周边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不等。   桑渴扎着低马尾,颔首垂眸,将挑选的书本装袋,计算好价格再递给那些学生。   她本该也正是上学的年纪。   唏嘘。   这天傍晚,暮色怅惘。   放学的高峰期结束之后,整条街慢慢陷入平和,有拖曳着拉人下坠的晚风涟漪。   小店点着灯,桑渴着迷地阅读着手中的文字,这时门帘被推开了,迎面走进来一个青年。   桑渴的注意力全然被书页吸引,完全没有注意,而青年站在门边,默然盯着她看了好久。   目光幽幽,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额间发梢,像是要烧起来。   她就伏在那儿,好像似有若无还嘟着嘴。   侧脸小巧温软。   青年风尘仆仆的,他一阵口干舌燥。   不过是抬头沉思的一小会功夫,桑渴冷不丁看见书架边上立着个人影,她匆忙站起来将看了三分之二的书倒扣在桌面,朝着那人试探着开口:“先,生?”   不料那人应声转过身,露出帽子下边儿熟悉的脸。   在看清那人脸的一瞬间,桑渴的手紧紧握住桌沿。   ‘先生’二字从她嘴里叫出来,语调由高到低,随着她表情喜厌浮沉。   不过硬生生是被她叫全了。   青年从货架上刚好拿起一盒胶卷,侧身看向她,笑着回:“夫,人?”   他头顶的灯光像是巨大的羊奶泡,周边横向渲染,拉长了那人眼梢处垂下的阴影。   他头发较之先前又长了些,有了些年少轻狂的影子。   那人在笑。   这声‘夫人’属实有些突兀,他竟也不显局促,熟稔接道:“我最近在读书,先生对应的词是不是夫人?”   “你告诉我。”他手里还握着胶卷带,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似的朝桑渴挨近了半步。   桑渴没有了上次那般对他极端的抗拒,这么些天她已经想开了很多事情。   只是看着他,直到他朝自己逼近,桑渴才流露出一些本能的回避。   她朝墙边缩了缩,摇头:   “是女士。”   她还是像小时那般听话。   乖乖看着他,回应他的问题。   “哦,原来是女士啊。”裴行端舌尖摩挲着,说完礼貌温和地朝后退。   桑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看向门外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   她得回家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一个白色帆布包和一个保温杯。   可那人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都在那儿挑挑拣拣。   桑渴木着脸,僵着身,立在桌边。   其实她至今想不明白在旅店的那几天,裴行端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她现在意识清明地过分,并且也清晰的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倘若真的会伤害,那天他就不会放手,不会推开自己。   可是那人先前对她造成的阴影却无可否决。   她仍是厌恶他。   单纯的厌恶跟单纯的贪恋喜欢其实并无区别。   就好比以前她恨不得自己为他去死,而如今她恨不得他永久消失一般。   “那,有什么推荐吗,女士?”谁料裴行端忽然扭头朝她发问。   桑渴木然地对他说:“没有,推荐。”   裴行端听见后也不恼,转而走到靠近桑渴这边的小型书架。   桑渴浑身的注意力都紧绷在他的身上,裴行端一动她便如惊弓之鸟。   不知道从那里钻进来躲潮的幼鼠,从桑渴的脚下一窜而过。惊得她朝后一退撞到了书架。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道黑色的身影便直直朝她扑过来,身后哗啦啦,不甚掉落的书悉数砸在他的后背。   “嘭,咚,哒哒哒...”   直到最后一本书掉落完。   裴行端看着身子下边慌乱失措的姑娘,她俨然被吓到了。   而他则将她抵在胸口:   “嘘——我是逃出来的。”   “你想把动静搞大是吗?”   他闭着眼,将桑渴圈在怀里,两人在光线不甚好的墙角边缘地带,裴行端深呼吸了一口。   “嗯?”   “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失败了,没搞成   有些头秃   谢谢宝贝营养液还有地雷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怪兽、23333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恣意少年 3瓶;小波啊啊啊啊 1瓶; 第32章 偏执着迷   青年人身量高瘦, 显然是刚从外面游荡进来,黑色冲锋衣上裹挟着冰冷的晚气。   眉骨上是一道已经结痂的显目疤痕,他的到来令原本暖洋洋的室内温度骤减。   变故是横生的, 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幼鼠,桑渴的脑袋有些晕眩, 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 周围是掉落的书。   一本本悉数砸在他的脊背之上。   可他身上的气息太凛冽,模样也是。   近距离的接触, 许是被他衣服上携带的冷意刺激到了,桑渴的身体不由自主泛起了鸡皮疙瘩。   似乎在幼年, 很小很小的时候,年代久远的市图书馆, 她似乎也这样被他遮挡在身下过, 当时掉落的, 是楼梯口装饰用的苍青色花瓶。   小时候的桑渴精力无限,喜欢蹦跶乱窜, 就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野猫。   彼时稚嫩的男孩子, 也是这般用凡人身躯替她抵挡坠落的花瓶, 抵挡疼痛。   那年他的脊背上, 似乎有凌乱交错的伤口。   血口子都崩裂开了。   在白色棉衬衣上印濡出血色。   可是桑渴觉得,这一切她就快要记不清了。   她对于这个人最新鲜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破旧湿霉的小旅店, 他们半□□着身体同床共枕。   夜色浓稠, 相比而今更甚。   一如两年前,他卑劣,他龌龊。   他恨不得看她坠入深渊,巴不得看着她崩溃, 死掉。   冰热交替的记忆,容易引起生理性的不适。   如今他又横空出现,并且再度找到自己。   回忆像黏蛛丝,一阵风就乱了。   *   刚才一瞬间的视线交汇,他后退的动作,刻意表现出来的温驯。   不过桑渴知道,本质是恶魔的人,即便装模作样读书学礼,也照样改变不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卑劣品性,裴行端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野蛮的一如往昔,桑渴觉得烦,想推开他,不料被他抱得更紧。   裴行端目光如炬,喉结上下翻滚,眉头轻皱,语气透着一丝委屈,他唤:“夫人?”   我疼,后背好疼。   你得哄哄我,抱抱我。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无边期许着怀中姑娘能够回应。   但桑渴像是听不见似的,双臂抵在他的心口,对他露出厌烦抗拒的神情,像是在看什么避之不及的灾祸。   她刚才看书入了迷,手机静音,开盖还是一小时前,不知道上面是好几通未接来电。   Dawn此刻正坐在车里,他给桑渴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结果一直都打不通,神情透出焦急。   副驾驶座乖乖趴睡着纸生,中午dawn带它去宠物医院体检修理指甲,桑渴原本也要去的,结果中午临时有人来店里进货,阚老太太也来了,于是桑渴便留在了店里。   裴行端迎上桑渴眼神,那眼神毫不吹嘘的说,分外勾人,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加上挑勾圆,让人着迷。   那可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啊,从漫漫江河,暖光桥头的第一眼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勾走了心魄,更别提现在。   迷人归迷人,却独独少了星星般璀璨的爱意。   裴行端苦笑着。   是啊,她,不喜欢自己了,不要自己了。   她变了,变得不一样了,会强硬地跟他说不,会不遗余力地推开他,还口口声声说讨厌他,厌弃他,不仅如此相反满心满眼装的都是那个戴眼镜的死人医生。   他真就那么好?   裴行端看着看着,神情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古怪。即便她唾弃自己,还是不愿意松手。   外面太冷了,她身体软软热热的抱在怀里,情不自禁,就是不愿意。   怀里的姑娘在挣扎,可裴行端的胳膊似铁圈,纹丝不动。   裴行端贪婪地嗅着桑渴的发尖,他半耷下眼,唤她“夫人”,他像是叫不够似的。   “夫人行行好。”   “帮我一个忙。”语气听上去巴巴的,像是摇乞摆尾的哈巴狗。   从他这个角度自上而下看着桑渴,女孩子俨然已经从刚才撞到书架的慌乱中回过神了。   桑渴咬唇,不愿意听他的流氓话,还想挣扎,但是裴行端忽然就妥协般地缓下声,他眸色深沉似海,抿唇看着她说:“夫人帮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两人靠的太近,气氛黏腻,桑渴努力的想撇开自己,清净出局但是徒劳。   这话听起来属实有诱惑力。   察觉身下挣扎力道的消减,裴行端蓦然勾起唇,在桑渴的耳畔深呼吸一口,苦笑说:“夫人真听话,一会不管来谁,问你什么,都别开口,别开口就好。”   他忽然就不叫她桑渴了,改为叫夫人。   桑渴想不明白,也懒得跟他较真,反正没有用,都是徒劳。   语毕,像是要印证裴行端的话似的,外面传忽然来车轮急刹的声响。   裴行端像是有些疲累,交代完皱眉深吸气,将脸埋进桑渴柔软的颈边。   痴迷地轻嗅了两下,就差咬上去了。   *   透过书店的玻璃门,一辆黑长轿车在路口急刹,下来好几个神色焦急的小狗腿子。   跟以往每天经过的路人不同,他们步伐明显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伙人从下了肆京机场开始,就在找寻他们离家出走的祖宗,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   从南绕到北,得知祖宗在这块区域出现过,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一直追到现在。   桑渴还茫然不知裴行端所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不料他突然就在她身前躬下身,抱住她的腿。   这个位置正好在收钱台的后方,地方还挺旷,他躬下之后整个人刚好被柜台遮挡住。   脚边四散掉落的书籍恰好也充当起了搅弄视线的障碍物,除了——   他此刻紧紧贴着的,是桑渴的大腿。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紧身的棉裤,包裹着她笔直纤细的小腿,上边儿是工作服,中规中矩的白色拉链外套。   黑头发低马尾,小脸肤色冷白,种种外因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小又纤柔。   裴行端就躬在她身子下边,看着她,对她笑。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两名男子。   桑渴的腿被裴行端抱着,她被禁锢住动不了,听见动静抬起头,神情有些僵硬地看着他们。   裴行端在下边,像狗一样攀着她的腿,嗅着桑渴身上的味道,感受她身体由软变僵直的过程。   头戴针织帽的朝店里面看了好几眼,注意到边上站着的桑渴,他问:“小姐,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从这儿经过?穿着黑衣服,看着高高瘦瘦的。”   说完另一个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脑袋,补充了句:“嗯,长挺帅一小伙儿。”   桑渴呆呆看着他们两个,皱着眉,不吱声。   针织帽注意到那个姑娘脚边散落的书,以及她防备的举止,想着这丫头莫不是因为他俩吓的连书都没拿稳?   并且这小姑娘看上去人畜无害,店里就她一个人,还有些怕他们,出于职业道德素养,问完就不再看她了,转而走进店内,店一眼就能看到头,根本没什么他们口中的‘挺帅一小伙’。   就在他们寻找的当口,针织帽兜里的无线电忽然响了。   针织帽对着无线电说了会,看向寸头,撇嘴:“好像找着了,说是在南边广场,撤吧咱。”   他们交流完,回头朝桑渴点头比手势,意思打扰了。   针织帽走前还顺走了前台的一盒口香糖,扔下张二十元的纸币。   *   那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桑渴从他们出现开始就憋着口气,结果外面车都开走了,裴行端还是没有松开她,她急得抬腿,一脚踢在了那人脸上。   裴行端知道她要踢,愣是没躲开,生生吃了这一脚,这一脚没有留余地,使了全劲。   桑渴愣住,他居然没有躲。   裴行端吃痛闷哼出了声,不过他被踹并没有顺势跌倒,而是干脆赖在了桑渴脚边,继续用双臂抱上了她的小腹。   他生的高,也不知道刚才蜷缩在下边是怎么一种风情。   不过现在桑渴能肆无忌惮地看了。   他可真不要脸,就是个畜生。   “走开。”桑渴害怕又生气地说,语调隐隐发着颤。   他不要脸,可桑渴要脸。   裴行端脸色不变,笑容邪性乎乎地桑渴说:“我腿蹲麻了,动不了,你得抱抱我。抱我起来。”   他被踢了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挺得意,俨然就是个二流子。   桑渴急了:“你说过会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裴行端原本贱兮兮的,听见后语气一滞,紧接着又变的无谓,一脸淡定地看着她:“那你说。”   “你先走开。”桑渴说。   裴行端笑了,“行。”于是懒洋洋地从她脚边爬起来,主动退离她半步远。   他一走,桑渴就匆忙蹲下来捡被自己撞倒的书。有些书页儿都皱了,她满脸心疼。   不料捡着捡着,她的面前又突然横过来一双手,裴行端也蹲下了,他捡东西的速度比自己快多了。   桑渴怀里抱着一本书,咬唇忽然就看向他,语气认真:“别来找我了。裴行端。”   话音落,周遭的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桑渴继续说:“离我远远的,我也离你远远的。”   总有一天能忘掉彼此的。   “这就是我提的要求。”   她的眼神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局促之色。   桑渴是那样真诚的祈祷,别来找我了。   “我们就这样到此为止,好不好?”   “以前发生的,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别再找我了。”女孩子眼睛中无悲无喜,像是在缓缓陈述一个冰冷的誓词。   “?”   裴行端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国际玩笑似的,闻言震撼到不自觉睁大了眼,听见这话觉得有趣,到此为止?   十年的时间在你眼里就只一句轻飘飘的到此为止?   “桑渴。”   “你在做梦。”   “我偏就来找你。”   我离不开你,离了你我会疯掉的。   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离开我。   桑渴没想到他会反悔,盯着他,满脸不可置信:“你刚才明明说过会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要求?”裴行端闻言眯了眯眼,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我刚才不是已经完成了么。”   桑渴满脸莫名,懵瞪瞪地:“完成…?那你走,你走啊!现在就走。”   “别来找我了!”   像是小兽在嘶吼。   裴行端在她越来越高亢急切的声调中,脸色越来越沉,他忽然冷下声音,逼近桑渴,一字一句不容置喙地说:“要求,你先前已经提过了,这是第二个,而我只允诺了你一个,不是么?”   桑渴一脸慌张莫名,不停摇头:“我还没提,这才是我要提的。”   说完本能是觉得被戏耍了,开始抗拒的推搡身前的裴行端。   “唔,你走——!”   “别来找我了,骗子,我讨厌你。”   “你走,走开啊!”   裴行端眼尾是一段漫不经意的秾色,听见某句话后眉头开始皱起来,又似乎有些为难,强行诱哄着说:“桑渴,我已经完成你说的要求了,你不能不喜欢我。”   “你不能的。”   桑渴听不进去,他分明是个无赖!想推开他,可是裴行端身体硬得像是什么玄铁,桑渴根本就推不走。   裴行端揉了揉有些疼的眉心:“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完成了。”   见桑渴还在傻傻分不清,裴行端笑了:“夫人似乎有些多忘事,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凑近她的耳朵:   “刚才我抱着你,你说让我走开,我走了,不是吗。嗯?”   桑渴轰然愣住。   这是要求?   “那不是,不是!你胡说。我都还没有开始说——”桑渴一下子慌了。   “我不管。”裴行端模样有些慵懒,“反正我刚才已经听你的话从你身上起开了。”   桑渴有些崩溃,他怎么能这样!   跟桑渴的崩溃截然相反的是,裴行端眯着眼,心情颇不错似的正在仔细打量着某处。   “还有,喏,喜欢吗?”他忽然说,盯着桑渴脚下。   桑渴顺着他的视线,后知后觉去看脚踝,刚才那股冷冰冰的触感。   一看,是那条小鱼吊坠的脚链。   某些不甚好的记忆一下子随着物件翻涌上来。   原来刚才一瞬间冰冷的触感,是因为这个,他趁刚才蹲下的时候戴到了她的脚上。   这链子是那会儿她脑子还糊涂的时候,被他带出来逛街,在商城里一眼相中的东西。   如果不是现在他又把它拿过来,她几乎都忘了。   吊坠是小鱼,可是她厌恶鱼,多讽刺,她是那样厌恶能在水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   桑渴知道对他提离开的要求已经无望,她想去解开链子扔掉,但是裴行端像是能预测她想干什么似的,笑意盈盈地对她说:“放心,解不开的。”   “我找师傅加工过。”   “你一辈子都别想解开。”   他边说边舔了舔唇,无比快意舒心。   桑渴闻言,寻找脚链开口的动作一顿,她转而忽然开始用力的撕扯它。   在裴行端震惊的神情中,将那个圈在脚踝上的链子不顾一切的扯来扯去。   “走开,走开,都走开!”她尖声叫着。   她眼眶通红,脚踝轻易就被链子磨出了红痕,再往下就是皮肉。   嫩红的,新鲜的血肉。   “停下!”裴行端没想到她会这样,瞬间慌了,朝她吼道,“桑渴,停下来!”语气颤成了筛子。   但她还是扯,手比脚踝柔软多了,是手最先被绷出红痕。   见她充耳不闻,裴行端本能抓过她行凶的手,桑渴没了右手,动作一顿,冷冷瞪了他一眼,用左手继续扯。   抱着纸生匆匆跑进店里的Dawn,推开门帘,入目的就是这副景象。   女孩子被挤在墙角边,而她身前是一个青年。   青年禁锢住她的双手,而她急的一口咬上了青年的手腕。   紧接着有血从她的牙齿上,淌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修罗场????   谢谢宝贝营养液地雷!!!!爱你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大怪兽、恣意少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mp. 5瓶;别咬吸管 1瓶; 第33章 偏执着迷   有温热的猩红液体顺着小白牙缓缓淌进口腔, 浓稠的血腥气在鼻息和味蕾间骤然弥漫开来。   桑渴是被逼急了才咬他的,血的味道令她觉得颤栗。   她竟然,把他咬出血来了。   可裴行端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似的, 仍然用力桎梏住她的双手,不愿意松开。   眉心皱成冷硬的川字, 松开的话, 她就又要扯脚上的链子,她会疼啊。   桑渴后知后觉, 看着他手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牙印,以及从里面汩汩冒出来的血珠, 害怕到浑身颤抖起来,咬他的动作猛地停下。   他会报复自己吗?   一想到这桑渴的眼底流露出惊恐。   她的手动不了, 只能无意识地蹬腿抬腿, 用脚踢:“唔, 走,走开——”   裴行端小腹那儿是一道三公分长的刀口子, 很深, 拜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所赐, 半个月前刚被捅的, 才恢复了不到一周左右。   桑渴的一脚刚好踹在那,他面容扭曲脑瓜子瞬间疼成空白条,冷汗唰地一下子就下来了。   抓住桑渴的手失去力道, 害怕一不小心失控把她的手腕骨捏碎, 于是只能松开。   桑渴一下子脱离了掌控,裴行端从疼痛中缓过神,本能还想去拽她,结果,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碍事的呼唤,还有急匆匆而至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人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气,这股味道更加剧了裴行端伤口传递出的阵痛感。   桑渴听见熟悉的声音,突然一阵滔天的委屈感袭来。   她不敢看身前被她咬出血,现在弓腰捂住腹部面色扭曲的裴行端,她连滚带爬地扑向门边的男人。   那是...来救她的天神啊。   Dawn推开门帘,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没事了。”Dawn拥抱住桑渴的手指略微发颤,当他看见桑渴被人抵在角落的一瞬间,Dawn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仿佛凝固。   但是怀里的姑娘在自己的安抚下仍旧不住的发抖。   令桑渴觉得恐惧以至于身体颤抖的源头是,她把他弄出血了。   她居然把裴行端弄出血了!他会报复自己的,一定会的!   那可是裴行端啊...   矜贵、不容侵犯,睚眦必报。   把他弄出血的后果是一定会被弄死。   桑渴一面惊恐地看着他,一面往医生满是安全感的怀抱里缩。   纸生本能地要保护主人,在裴行端周围蓄势,一声声怒吠。   裴行端眼睁睁看着桑渴从他身边逃走。   他咬牙回头,死死盯着那个不速之客。   大阵仗啊。   这人谁,这他妈是谁?来的可真是时候。   还有狗,哪里来的狗?一声声吵得他头疼欲裂。   桑渴呢?他的桑渴呢?   哦,跑了。   她又跑了。   裴行端看着Dawn的双眼,像是一把淬了火的短箭。   他将捂着小腹的手松开,那刀口子应该又裂开了吧。   他冷笑,谁在意呢?   他想动手,想将戴着眼镜的家伙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碾碎,想让他灰溜溜地趴在他身下求饶,想让他滚。   可是桑渴,桑渴还在,他不能动手,不能踹飞那个男人。   不然她会更讨厌自己,他不要她讨厌自己。   一想到这,裴行端原本僵冷盛怒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转而用学习了很多天的温和笑脸替代。   “桑渴....”裴行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望着她,柔声唤她,想去重新拉她回来,“桑...”   叫了一半,结果桑渴惊恐万状地盯着他,以为他会像小时候那样恶人先告状,她死死抓住那个男人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   裴行端愣住了,一脸不可置信地喊:“...桑渴?”   裴行端亲眼看着她抱别的男人,用手指着他,对那个男人尖叫、呜咽、控诉他的行径:   “唔,我不是有意的,小渴不是有意的!”   “他逼我,他逼我,是他逼我的!”   “他要绑住我,他要弄死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在她的声声尖叫中,裴行端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僵住,喉管间支离破碎的温柔呼唤戛然而止。   尚且在滴血的手抖了抖,有两滴不小心弄到地面散落的书页上,血滴在白色纸页上晕染开,像是盛开的彼岸花。   裴行端眼睁睁看着她死死圈抱住别的男人,像是抱着什么天神一样。   而她看自己却像是在看什么令她恐惧、避之不及的肮脏的秽物。   *   笑意折没了,他垂下头,作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他冷冷注视着地面那两朵盛开的血色花朵,紧接着他用染血的手按了按生疼的眉心。朝后倚靠在桌案,强行忍住小腹传来的尖锐痛楚,闷哼一声,佯装的不在意。   脚边是一条棕毛略微眼熟的野狗,冲他嗷嗷叫唤。   他的心很麻,又惨兮兮地冲狗笑。   桑渴原本以为裴行端会懒洋洋地反驳,会用尖锐难听的话语来一遍遍质问她,漫不经意地讥诮辩驳她,就像小时候那样,结果他没有,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垂下头。   可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向的,是谁?   是纸生!   年轻活力的纸生——   桑渴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慌了,尖叫着扑过去将纸生抱起来,揣进怀里,戒备地盯着裴行端。   身体颤抖,明明自己害怕的不行还强行安慰怀里的纸生:“不怕,狗狗不怕。”   “这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裴行端哑然心焦。   他又没打算踹这个小畜生,怕什么?   裴行端盯着桑渴,而桑渴半分眼神都不曾留给他。   现如今她所有善意明媚的样子,都不再是对他。   面对自己,永远是冰冷抗拒的逃离。   一阵滔天的无力之感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   Dawn去拉桑渴的手,桑渴像是被闪电触及到,抬头一看是医生才喘息着接纳。   许久未发的病症,一来便气势凶猛。   *   这是Dawn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个名为‘端端’的少年,不,不能叫少年,现在已经是青年了。   像是在意料之内又像是意料之外。   他很年轻,且Dawn知道,跟他自己相比起来,年轻即意味着无畏,年轻就是绝对骄傲的资本。   Dawn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复杂,不过他对于桑渴爱意却一瞬间变得清晰。   这股雄性本能的领地被侵略的滋味,属实令他心生不快,以至于皱起眉。   不过饶是他这样一个看通透很多东西的人,也会不自觉从他嚣张恣意的眉眼中,瞥见他内心深处的不屑。   不屑什么?   不屑除了心爱姑娘之外的任何事物,天塌了不带皱眉的。   桑渴刚才咬伤了他,此刻正颤巍巍的回应自己伸过去的手,她握住自己,她的手有些冰,继而像是有些厌恶面前人火热直视眼神,她躲到了自己的身后。   Dawn知道青年人对自己不屑,但是他没想到,这份不屑会很快直接从他嘴巴里具象出来。   *   青年的脸隐没在灰扑扑的墙根地带,看不甚清明。   局势已然被分割开来,他是单枪匹马的那一个,但是气势却似乎一点儿都不输与他们。   青年隔空朝他们走近了半步,又蓦的停下。   “大叔。”他眼尾是一抹猩红,像是穷途末路下茕茕孑立的野兽。   即便狼狈不堪,嘴巴里冒出来的字句仍不愿落丝毫的下风。   “你身上味道太臭了,你会把她弄脏的。”他说,看向桑渴的眼神中滚过缱绻怜惜。   Dawn皱起眉,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选择缄默。   青年不自觉地抹脸,吞咽口水,继而又咧嘴无谓地对他恣笑,他说:“放开她,把她还我吧。”   她是我的,把她还给我吧。   你会把她弄脏的。   见男人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看着他,裴行端又换了一个方式,他说:“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只要你把她还给我,我他妈给你做牛做马,你看行不行?”   “啊?大叔?”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眼神直勾勾盯着身前碍事男人身后的姑娘。   并且Dawn能感受到,桑渴那握着自己的小手,不自觉的收紧,攥紧。   “她不喜欢你的,她只喜欢我,这丫头喜欢我十来年了...”   青年说着说着,说出口的东西像是他自个都不信,都没有底气。   他抹了一把脸,笑容阴恻。   对着宽肩窄腰的成熟男人,露出白花花的牙,笑得没心没肺:“她只喜欢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她。”   “你别碰她啊,她不喜欢被人碰,她小姑娘家的爱干净。”   “还给我吧。”   你把她还给我吧。   裴行端强忍住颤抖的双手,稳住底气,笑着跟他谈条件:“大叔,您看呢?”   *   青年人的帽子掉落在脚边,在一个姑娘面前,明明无论是体格还是力量方面他都是绝对的优势,但在刚才扭缠的过程中,反倒是桑渴占了绝对的主导上风,他怕伤了她啊。   裴行端知道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很狼狈,但是他不死心。放桑渴回去的那天他就知道,这丫头变了。   毕竟两年没见,她年纪还那么小,很容易就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偏,勾引。   她的心就是面前这个戴着眼镜人模狗样的东西给叼走了。   她不再对自己的脸有欲望了,也不再喜欢他的品性。   行。   裴行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他咬牙切齿地想,行。   都他妈行。   她不要自己,那他就去学。学她喜欢的那一套。   她喜欢什么,他就学什么。   她总归会重新喜欢上自己的。   旅店曼妙的夜色里,她对自己说了什么?   喜欢温柔的?喜欢对她好的?   行。   他就变得温柔,对她好点儿。   比以前千百倍的好。   行不行?   *   头疼,喘息的当口。   Dawn将桑渴护在身后,裴行端听见男人回应自己了。   他说了什么?   裴行端听不进去,他不想听。   说的什么操蛋的胡言乱语。   没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桑渴。”   “桑渴....”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他不再对那个男人说话了,转而对桑渴,露出灿烂而又茫然的苦笑,冲她勾手。   “到我这来啊,过来。”   “桑渴,你过来我这。”   “我想抱抱你。”   “你身上暖乎乎的。”   “过来啊——”   “桑渴....”   我离不开你的。   得不到回应的青年颓成一滩烂泥,他像是要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淦.............   就挺无语的。   谢谢宝贝们的营养液投喂,我太感动辽T^T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Ui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言语、没有感情的啾咪怪 20瓶;我一见你就笑 16瓶;人间蜜桃 9瓶;咪喵~、罗伊、一晌贪欢 5瓶;   啵啵唧 第34章 偏执着迷   “原野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焦味, 太阳把一切成熟的东西烘焙得更加成熟,黄透的枫叶杂着赭尽的橡叶,一路艳烧到天边。”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   医生温柔有力的怀抱还有身畔干净清冽的气息像是有安神的作用, 桑渴过度紧绷的焦躁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她歪头,小口小口喘着气, 将纸生慢慢放置在脚边。   越过Dawn结实的后背, 偷偷看身前喃喃央求着什么的裴行端。   他似乎变得更高了,两年的时光, 他抽高了个子,头发呢?头发也比上一次见面时更长。   小旅店跟他呆在一起的那几天几夜, 像是做了场梦一般的不真实。   桑渴一瞬间恍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似乎不是以前学生时代她所熟悉的裴行端了。   彼时是天之骄子, 是在她眼眸中星辰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的他, 狼狈,没了天神之姿的光环, 也不会在她的眼底熠熠生辉。相反, 他变得丑陋, 令她作呕。   那张脸, 自己曾经发了疯的惦记、贪恋的,此刻显得有些扭曲,他似乎很疼, 应该是手腕吧, 那儿被自己咬破了,跟不小心流进她嘴巴里的血呼应着。   腥黏、温热且浓腻,令人颤栗。   血腥气能刺激一个人的感官,也能让一个人变得疯狂。   *   裴行端最忌讳被弄伤, 最忌讳吃亏,把他弄伤让他吃亏的后果是要被他千百倍的加诸、讨要回来。   此刻她把他弄出了血,他会怎么办?   桑渴慢慢不觉得害怕,倒像是有所预感似地屏息,开始无意识地咬嘴唇,用力抓住Dawn的衣服后摆,因为有Dawn在,有他在会给她无止境的安全感。   裴行端说了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盯着他流血的手腕,她在想下一步,这个人具体会对自己展开什么样的报复。   是像以前她将冰激凌不小心蹭到他的胸口,就被他强行按头用舌头舔干净衣服上面的奶油?   还是因为自己一句不听话的反驳,就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亦或是用篮球砸她,用兰婆的话骗她,用球鞋踩她的手腕,用卑劣肮脏的话语来羞辱她,究竟会是哪一个?   桑渴恍然想起,十五岁刚入夏那年,她因为不听话而被他锁在门外。   裴行端那天傍晚忽然推开她卧室的门,而她正跪在床边,嘟嘴皱眉摆弄她怎么也学不会的魔方块儿,而魔方块,裴行端能在十秒之内用单手复原。   她听见脚步声扭过头去,一看是裴行端,脸瞬间一白,她手忙脚乱将魔方藏进被子里,紧接着匆匆站起来,将手背在身后,冲着他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要藏?因为不能被发现,被他看见的话就意味着要被他调侃、笑话。   被藏进被子里的魔方,仍旧是零零碎碎打乱的颜色块儿,参差不齐,并不是整整齐齐的六面。   桑渴一写完作业就迫不及待开始尝试,她乖乖按照裴行端施舍的步骤图纸去学,但结果跟之前无数次的尝试没有丝毫区别,她仍是拼不好。   可她非常渴望能学会拼魔方,哪怕这对于她来说很难,哪怕她要花费十天甚至半个月。   但只要能做到,她都可以不在乎。   不过,整个过程却像是一场荒唐有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   最初的最初,她初次接触魔方那会儿,裴行端像个小神仙似的坐在太妃椅里,而她伏在他脚边做作业。   矜贵漂亮的男孩子一只手举着凌乱不堪的色块,当着她的面儿,一瞬间单手复原。   桑渴惊呆了,手里还呆呆握着2B铅笔,有风从窗外吹拂进来,搅乱了她的发梢,还有那颗羞怯懵懂的小心脏。   女孩子眼眸中盛满憧憬与钦佩,看他的动作就像是在看什么魔法一样。   后来,无数次,她跪坐在他腿旁,软软地看着他,举着魔方,看一眼乱七八糟的颜色块再看一眼他。   小声求他:   “端..裴,裴行端?”   “唔,教教我吧,教教小渴。”   眼底是满满的渴求,她是那样浓烈的祈求他能大发慈悲教一教她。   哪怕她很笨,哪怕她十个小时都拼不出来,可结果呢?   没有结果。   裴行端每次都有些不耐烦,懒洋洋地拿走她手里的魔方,眉眼间有些屈尊纡贵的意思。   在她面前轻而易举地将凌乱的魔方瞬间复原,欣赏完她眼底的崇拜后紧接着再度打乱,又递给她,笑眯眯地问:“学会了么?”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桑渴有些傻眼,眼底的期待慢慢变为失落,可是她咬唇仍不死心。   “不..不会。”   她小脸皱巴着,抬头看向她:“你教教我...”   “你教教我啊,我不会弄,我昨天拧了一夜..小渴很笨。”   “你慢一点啊...”   无助又依赖的模样,真的是乖巧诱人极了,看得他直移不开眼。   不过,裴行端听归听仍是只用手撑着下巴,欣赏她的愚弄,笑着不予理会。   过了一会,他唇瓣启合,无声地说着,那两个字分明就是:   不,教。   这就是他的态度。   桑渴哑然,脸上的期待的神情淡去,转而将头埋下去,一动不动看着手里抱着的魔方。   她觉得难受。   *   后来时间一长,久而久之桑渴知道无望,也就不再求他了,转而变为自己慢慢琢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这样,裴行端的脸色反而更臭,见她玩一次就嘲笑一次,这天晚上也不外如是。   看见桑渴急匆匆要藏那个小玩意,手背在后头,一看见是他,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他笑了,装作没看见,对她说:“桑渴。”   “去帮兰婆买瓶酱油。”   “她着急用。”   那年的他生得漂亮极了,站在门口,像是一只优雅的仙鹤。   桑渴天真的以为他没看见自己摆弄魔方,呼出一口气,匆匆跑出去,经过他时说:“等我哦。”   紧接着哒哒哒跑远了,门被带上。   可结果,她买好了酱油,敲了半天的门,裴行端家一直无人应答。   她抱着大大的酱油瓶,蹲在路口,看着裴行端家里的窗户,等着兰婆。   一直到天黑,那儿的灯光都没有亮起过。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抱着酱油瓶匆匆跑回家。   却发现,自己家的门被锁上了。   她开始敲门,拼命的敲门,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开门,开,开门——”   “裴行端,开门——”   楼道里回荡着女孩子无助的叫声,求饶声。   但,依然无人应答,一如去教堂通宵祷告的兰婆,不会给她开门那样。   裴行端在屋里,懒懒地坐在她的小座椅上,把玩着边角块已经有些磨损褪色的魔方,好以整暇地聆听外面的敲门声。   他在倒计时。   十分钟后,他从桑渴的椅子上起身,去帮她开了门。   桑渴浑身是汗,开门看见裴行端的一瞬间,从心底冒出恶寒。   裴行端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拿出她藏在被子里的魔方块。   他眼神寂寂,像是不高兴,薄唇轻启:“小骗子。”   “不是说,永远都不玩了么?”   桑渴知道,这是惩罚。   对于她不守信用的惩罚。   这是桑渴第一次,想过逃离。   *   画面一转,此时此刻,像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似的,裴行端嘴巴半张,喉咙干涩,眼底期许的光芒一点一滴黯淡下去,转而被阴狠替代。   被逼到绝境的他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哪怕只是桑渴的一声语气词,要或者不要,嗯或是摇头,可是她半分念想都不愿意施舍。   视线所及之处完完本本都是他们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内心深处的深埋的阴影,他与生俱来的、幼年时期被欺凌被偏见被虐待所养成的、野蛮的劣根性一瞬间被激荡出来。   这明明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是属于他的,凭什么被别人揽进怀里!?   凭什么?   这股野蛮劲已然深入骨髓,短短一月根本无法磨平根治,他依然只是在伪装而已。   伪装温和,伪装谦逊有礼。   最初走进来时的礼貌退步不过是虚有其表,一看见桑渴,他的心就乱了,乱成柳烟飞絮。   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桑渴,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的。   一瞬间爆发的妒意还有野蛮劲来势凶猛,但是腹部的尖锐疼痛限制了他的发挥   且,医生是什么样儿的人?   高知,自律,搏斗天才。   裴行端想扑上去将他一拳揍趴,想将他护在身后的姑娘抢回来,结果轻易就被Dawn反擒住。   那刀口子,拜他本家的弟弟所赐,随着缠斗的动作彻底崩裂开,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穿的是黑衣服,溢出来的血在腹部浸染开,可肉眼不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来。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只胳膊被压制住,即便如此他仍冲躲在那人身后的桑渴,露出绝望又贪恋的笑。   “桑渴,救我。”   “救我啊...”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啊?”   他眼睛里满是猩红的血丝。   桑渴觉得,他就是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是桑渴更痛苦,因为她能像是感知他的痛,这令她绝望的共情。   *   从小到大,他们一块儿长大,他们经历过无数次的不堪,像是两只刺猬,相互舔舐着对方的伤口。   桑渴怕黑怕苦怕孤单,可每次陪伴在她身畔的,都是一脸冷淡凶凶的裴行端,哪怕他说着难听的话,哪怕他讨厌她,哪怕他戏弄她,嘲笑她,但是每次绝望的尽头,陪着她的永远都是裴行端。   那个她看不透也爱不起的少年。   桑渴深呼吸,鼻尖酸涩。   她不敢再看向他了,转而轻轻扯了扯医生的袖子,“医生。”   “我们回家吧。”   她怕看着那个人,自己会心软,会哭出来。   Dawn从出现开始就在隐忍。   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在他们面前,他不过像是一个局外人,一个游离于他们两人之外的,陌生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想给桑渴,他动了不该动念头的姑娘,一份温柔、完完本本的爱意。   一生能有几个27年呢?又能遇见几场心动?   或许,他阴差阳错这么些年,就是为了在这座城市,遇见桑渴。   教会她自信,教会她自爱。   但是他又深知,这个青年,才是桑渴痛苦经历里最致命的一环。   如果这个心结一直都无法解开,桑渴就永远无法拥抱真正的太阳,午夜梦回,她还是会陷入泥沼。   *   听见他们想走,裴行端慌了,他捂住小腹的手,鲜血淋漓。   乍一看,像是手腕上淌出来的。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拽住桑渴,满眼红血丝。   “你不能走,你把话说清楚,桑渴,你不要我了?你当真要跟着这个人?他是谁啊?”他声调颤抖。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这样了?”   为什么?   你问她为什么?!   桑渴被这句为什么彻底搅翻了重重压抑在心底的隐秘痛楚,伤疤被揭开后,是鲜血淋漓的皮肉。   “为什么?”她反问,语气冰冷。   “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我讨厌你啊!”她看着裴行端,像是在看什么杀人的刽子手。   “都是你,是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对待端端。它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它死!它死了,他们都死了啊!”   “爸爸,兰婆...我生命中所有对我好的,我最重要的人...而你呢?你在哪,你去哪了!?天好黑,雨好大,我害怕啊,你还让那个女的跟我打电话,她说,你爸爸死了,她说我爸爸死了,你告诉的,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啊!!!你就是故意的,全部都是故意的。”   “我不敢去学校,我害怕下雨,我害怕跟别人接触。”   “我觉得他们都讨厌我,都要害我。”   “你就是要看我绝望,你就是故意报复我。”   “你要报复我啊!”   裴行端听愣住了。   桑渴在说些什么啊。   “桑叔?”   “桑叔的事?”   还有狗。   “桑渴。”   他眼尾猩红,一脸的不可置信,苦笑着:“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如果是因为那个。”   如果是因为那笔钱,我给了他勇气的赔款。   裴行端用没有沾到血的手,想去触碰她,结果停在半空,裴行端像是能想象出,被疾病缠身的男人,在手术头最后绝望的挣扎。   他不想的,他不想这样的。   裴行端深呼吸着,语气颤成了筛子:“桑叔的事,我很——”   ‘抱歉’二字被堵在喉管,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桑渴一巴掌直接甩到他脸上,脸被打偏,指甲盖边缘刮到了眼睑,哪里瞬间溢出红血痕,紧接着是脸部神经蜿蜒而上火辣辣的疼。   这一巴掌打完,周遭动态的变幻像是被按下了休止符。   裴行端屏息。   Dawn神色微变。   其实这已经不知道第多少回被她扇耳光,裴行端皮糙肉厚,其实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他读过书,知道力的反作用力效果,桑渴甩他巴掌的小手更疼,但是她就是不说,哪怕强忍着也不说。   强忍痛楚而不说,这样的事儿她有过多少回呢?   好多好多回,多到记不清,他像是狼来了故事里面的佃户。   每回都被她骗,骗多了,他心也就麻了,以为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且见识过她幼年蛮横的小性子,好不容易将她□□出那样地称合自己心意,以至于那年那天,她抓住自己的衣摆跟他说耳朵疼,裴行端只当她是因为目睹自己跟别的女的在一块,小姑娘家的心理失衡而已。   巨大的榕树下。   ‘端端..我耳朵疼。'   ‘爸爸不在家,你能带我去医院么?'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小脸惨白,皱巴着。   她说自己疼。   是真的好疼,但殊不知...   她当时抓住自己袖子的时候,得该有多疼多绝望啊。   而自己呢?   裴行端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上边条条纹路清晰。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自信的不得了,以为她会一辈子喜欢自己。   因为这丫头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守信,她说过会永远喜欢自己。   瞧瞧,这不是守着信呢吗?她手都疼成这样了也不曾吭声。   她的生命力是那样顽强,绝对不会像他小时候最爱的小猫那样,被人折磨,死在血泊里。   他敢爱人吗?   裴行端你敢爱人吗?   不敢。   为什么不敢?因为....   你恐惧爱意。   只要是被你光明正大喜欢的东西,每次都会被斩钉截铁的否认,甚至是被别人掠夺,杀戮。   就像是那只你最爱的小猫那样。   你不敢正大光明的对她好,因为你怯懦,你就是个懦夫。   于是,你开始对她展露恶,你过的不像是人,只有在桑渴面前,你才能找到一些活着的快乐。   桑渴那一巴掌打完,她哭着对裴行端说:   “你故意瞒着我,故意不告诉我,你想等到他死了,让别的女孩子嘲笑我。”   “是啊,我那个时候真的好贱啊。”   “我喜欢一个凶手,一个巴不得我也去死,巴不得我崩溃掉的凶手!”   Dawn想将桑渴拉进怀里,但是桑渴执拗的不愿意动,她死死盯着裴行端,像是要将他的心脏盯出一个窟窿。   过了好一会儿,裴行端将被打偏的脸慢慢摆正,他看向身子下边那双通红的眼,桑渴气急激动到浑身都在发颤。   他伸出手,桑渴以为他要打自己,本能地害怕用手挡住头,结果——   “消气了吗?”裴行端只是去执她的手想要再甩他自己几巴掌而已。   “随你打。”   “我就在这,任你打。”他哽咽了。   “只要你愿意回头,随便你怎么打我,骂我,”   “别不要我啊桑渴。”   “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的,你不能这样。”   桑渴的手下面有湿漉的感觉。   他...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旧魔方,之前学生时期某一章作为背景板一笔带过提到过。   桑渴小时候一直都不会,后来傅哥教她才会的。   我也不会速拧,我就是个笨比。操操操 第35章 偏执着迷   在桑渴近十年苍白哭喜的陈旧印象里, 裴行端从未哭过。   只有堪堪一次,桑渴偶然撞破他通红的眼睛。   艳阳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地面。   八岁左右的男孩子伶仃孤弱, 缩在墙角落里,后背疼到青筋抽搐, 头颅上满是冷汗。   他的手指机械地、自虐般的不停抠挖水泥地面, 指甲盖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秃、磨烂,磨出血。   无人知晓他的后背上是凌乱交叉的鞭痕。   他原不想哭的, 可是太疼。   生理性溢出来一连串的泪水,聚集在眼眶中, 可硬生生是落不下来。   他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孤单舔舐着伤口。   忽然——   “呀, 你?”   耳畔忽然传来讶然软软的呢喃惊呼, 男孩子蓦然瞪大了双眼。   年幼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吊带小背心, 浅蓝色的小短裤,梳着羊角辫, 背着一个自制简易的鱼竿, 小竹筐。   她路过的时候, 无意撞破了躲在墙角, 通红着眼睛的裴行端。   *   二年级的暑假,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就连天上的云朵都是慢慢悠悠地在飘。   哪怕这几年来工业急速的发展, 生活日新月异, 但是小城的日子仍旧不紧不慢。   男孩子听见声音,凌虐手指的动作停下,猛地抬起头。   两张稚嫩的脸,相隔不到一公分。   桑渴被那双透着狠意、猩红的眼眸吓得朝后趔趄。   裴行端看见女孩后, 愣了一秒,紧接着慌张站起来,不自觉去用力揉弄通红的眼睛,但似乎越掩饰反而越弥彰。   刚才一瞬间的对视,桑渴认出来了,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照面。   是他...   那个在城桥上....   她偶然遇见的那个少年。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虽然此刻红彤彤的,但仍旧漂亮精致极了。   男孩比她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桑渴站稳后,察觉到他的凶劲儿,还想凑近他说些什么,结果男孩子却像是领地被侵犯到似的猛地推开她。   桑渴被使了大力气的手掌推出一米多远,瘦削的肩膀泛出一道红印,她吃痛小声惊呼,脚踝也磕到了边上的石块。   裴行端是脑子一热,一时冲动才推了她,推完她回过神女孩子已经被推开好远,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阵无措哑然。   紧接着他收回手,抿唇想走,脚步又突然停下。   因为衣摆被桑渴抓住了。   八岁的裴行端大口喘着气,慢慢扭过头,望见小豆丁似的女娃娃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揪住他的衣摆。   桑渴丢下鱼竿,用另一只手手摸口袋,好半天她终于从裤子口袋的最里面掏出一颗已经被热化的果糖。   “给...”她语气小心翼翼的,对他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爸爸从外地带回家给小渴吃的,给你。”   她似乎不觉得疼,脚踝那儿都蹭红了,仍然笑着给他递糖。   那双细长勾人的眉眼,一下子让裴行端回忆起他曾经养过的小猫,同样的无辜,清澈,诱他沦陷。   裴行端愣住了,不知道当时一刹那间涌入脑海的是都是些什么滋味。   他的脸色变了三变,饶是眼睛红成那样,也仍然倔拗的不肯落下半滴眼泪。   可那时自由自在天真烂漫、不经常哭泣的桑渴并不知道,他那是要流泪的征兆。   桑渴只当是他受了谁的欺负,不开心。   红红的眼睛,总是比波澜不惊的黑眸要惹人爱惜得多。   *   那,最后。   那颗糖,裴行端要了吗?   没要。   男孩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脑海中翻滚过无数念头。   他最终还是沉下脸色,轻易就甩开桑渴抓住自己衣摆的手,皱眉盯着她,像是在俯瞰什么令他避之不及的灾祸。   桑渴的手啪嗒一声离开了攀附,甩在了自己的大腿边缘,连带着那颗糖——   珍珠粉外壳包裹着的糖,掉落在了草坪里。   桑渴惊呼着急忙蹲下四处摸索,将糖果捡起来。用手擦了擦包装袋上的灰土,再抬头,小心偷看这个好看到像是神仙一样的小男孩。   他....似乎不开心呢。   桑渴揉揉眼睛,重新站起来。   *   后来。   “我,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她瘸着腿,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试探着轻声问。   可身前的人没有丝毫应答。   男孩子下颚紧绷,冷着脸,大步朝前跨,满脑子都是能不能滚,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   我会控制不住的。   可女孩仍是固执地跟着他,从南绕到北。她背着的小竹筐里是一只死掉的小虾。   她花了一整个上午垂钓得来的。   没有诱饵,愿者上钩。   她喜欢那只死掉的,发臭的小虾。   男孩子全程一声不吭,大步走在最前方。   桑渴仍不死心。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是新搬来的么?我能跟你做好朋友么?”   “你不喜欢吃糖...唔,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爸爸经常出去的,我可以让他给你买。”   “你...”   她像是一只复读机一样,屁颠屁颠跟在裴行端的身后。   像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只怪那时的桑渴过于年幼,竟然看不出他的后背,手臂。   那印出血痕的鞭迹。   他疼啊。   以及,他那病态扭曲的观念。   他不敢喜欢上任何美好纤弱的人,事物。   因为都会被无理由的掠夺。   从小就是如此。   只要不喜欢就行了,不喜欢就不会难过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认。   那年,裴行端八岁,他刚刚遭受完一场虐待。   这其实跟先前从记事起受到的冷眼没有丝毫的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个施暴者而已。   同父异母的兄弟把他当奴仆、鸠占鹊巢的野狗。母亲在那个家庭如履薄冰,没有所谓的地位,佣人也能对他颐气指使。   母亲所谓的怜爱他,帮他脱离苦海,不过是送他到家乡隆城,原本以为会是好的去处。   结果是另一个地狱,   人心毕竟是肉做的,但是裴行端的外公,那个经历战争年代的老兵,似乎有一颗比坚铁还硬、还冰冷的心。   女儿下贱堕落,为了所谓的真爱,跟下城历练的有妇之夫,阔少爷有染,还生下了一个孽种,最后跑去北城逍遥快活,做了少奶奶。   小孽种身份敏感,送到他这儿寄养,征战时染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令他变得易怒易躁,甚至还动辄甩鞭打人。   他不喜这个小野种外孙,发病时就用他来做畜生对待。   裴行端无端就成了他鞭下泄愤的物品。   外婆呢?   外婆知道么。   知道。   但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于是,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慢慢慢慢毒死了自己的老伴。   最后以自杀了结一生。   而悬梁挂柱这样凄凉的死法,竟然是她留给桑渴见她的最后一面。   …   *   十年后,书店里的钨丝灯盏寿命将尽,有些支撑不住地跃动了两下。   手指下边沾到的湿濡感,那是泪水,桑渴来不及思考,裴行端抓住她的手,红着眼问:   “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谁?是那个叫许什么的?”   “那条狗?因我而死么。”   “桑渴,你有听过我半分的解释,半分的苦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吗?啊?”他颤栗着嚎啕。   “你有人爱,有人教,那谁来教会我?谁来救赎我?你告诉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所说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做过。”   “我没有骗你,桑渴。”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裴行端想去抱她,他疯了。   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我喜欢你’在桑渴听来却像是一句荒唐而又可笑的揶揄挖苦。   “你喜欢我?”   桑渴摇头,似乎听见了什么荒诞的妄言,“喜欢我你用篮球砸我,喜欢我你无理由地骂我,喜欢我就骗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就因为我下贱?我下贱,着魔似的想对你好?”   “我的喜欢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就是一块抹布,你心情好将我洗干净挂到外面晾干,心情不好了就将我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我哪里对不起你?”   “裴行端你说啊!我哪里对不起你!?”   桑渴激动到眼睛通红,Dawn将她揽进怀里。   “冷静,小渴。深呼吸。”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桑渴对于裴行端所作所为一场极端的控诉。   -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可是,这句话为什么那样熟悉?似曾相识。   裴行端看着在别人怀里的桑渴。   他抹了一把脸,苦笑。哦,他记起来了。   在某张泛黄纸张的页脚。   她也曾经这样茫然地问过自己。   *   七年前的雪天。   隆城地处东南沿海,经年不常下雪,难得下一场雪,哪怕是成人也能惊呼驻足。   孩子们就更欢天喜地的贺雪推搡。   热情洋溢的少年们成群结队,放学路上的小道上是凌乱的脚印,脏污的雪。   “听说,你昨天咬了人秦齐,还把人家咬出血来了?”   “哈哈哈,不愧是桑姐啊。”   桑渴背着书包,裹着厚厚的围巾,一声不吭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身边围着同伴,他们正在一声声高亢地调侃。   刚放学,这场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半,人们对于晶莹白雪的新鲜感已然慢慢变淡。   这帮顽劣的同伴漫步雪地,可雪景似乎远没有桑渴的‘丰功伟绩’来的有趣味。   桑渴没有带耳捂,耳垂冻得通红。   她身量小,气息寡淡,就连呼出的白气都看不鲜明,乍一眼一张脸冷白的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只有看向队伍最前方的某个人的后脑勺时,她才会显露些许生机。   许是调侃声太大了,队伍最前方的人忽然扭头。   桑渴没有注意,走着走着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黑色的运动鞋。   她未及抬头,裴行端已经轻易用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桑渴来不及惊呼,脸就已经被强行抬起。   那双漂亮的手在雪天里显得更加精致,飘着暖玉色的质地,手朝上顺延,顺势撑开她的嘴巴。   五指使了些力道,牙齿被挤压在口腔内壁,很疼,双颊迅速就出现两条红印子。   嫣红的唇瓣在手掌心盛放成一朵冶色的花。   裴行端挑眉,细细审查她的牙,前后上下看了看,神情似笑非笑:“咬人...?”   俩字在唇齿摩挲,思忖。   说出口的调调不咸不淡的,末了又咧嘴问道:“桑渴,你是小狼崽子么。”   桑渴的头被迫抬起,嘴巴强行打开,说不出话。   她支吾了一会,皱巴着脸。   裴行端松了点力道,桑渴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说:“他抢我东西。”   声音软嗡嗡的,乍一听在撒着娇。   “抢你东西你就咬人么,除了手臂,还咬他哪了?”裴行端好以整暇,微微带着笑意。   桑渴下巴已经被捏红了,她抓住裴行端的手,迎上他似乎在愠怒恼火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瑟缩,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被瓦解。   她连忙颔首摇头,解释:   “没,没有。”   “裴行端,疼,你松开我。”   裴行端歪头打量了桑渴一小会,淡淡开口:“以后不许跟姓秦的说话,不许。”   他神色沉了几分,瞳孔漆黑锐意,整个人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阴恻恻的,说完这句话后捏住她下巴的力道蓦然松了。   接着又笑着凑近她的耳朵,强调:“听见了么?桑渴。”   桑渴连忙点头,以为就此为止,他会罢休,结果裴少爷又来了别的兴致。   “对了。他抢你什么了?”   桑渴闻言脸一白。   裴行端见她神色躲闪,朝她又逼近了半步,膝盖抵着她的小腹:“哑巴了?”   “他抢你什么了?”   桑渴不敢看他的脸,他的眼,只别过头,手指无意识的剐蹭书包带,不停别扭地重复:“东西...我的东西。那是我的。”   过了一会。   裴行端忽然确认道:“是情书么?”   桑渴心脏停顿了一拍,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   “整个年级都知道,他抢了你的情书。”   “可是...”话说的好好的,没成想裴行端忽然沉下脸,眼神阴郁,开始咄咄逼人:“年级里写情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他就抢你的呢。”   裴行端像是个好奇宝宝,目光写满不信。   “桑渴。”   “那是写给谁的情书?”   周围看戏的小伙伴纷纷识趣地咳嗽捂嘴。   杨培东还乐呼呼地找了一个树墩,抹掉上头的雪,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啧,真他娘的凉的刺骨。   桑渴垂下了头。   裴行端不依不饶:“说话。”   女孩子最后妥协了,声音细如蚊讷:“端...端端的。”   裴行端听完,像是意料内又像是意料外,他忍俊不禁:“那条死狗?”   “行啊你桑渴。”   桑渴身体微僵,在哄笑声中,下唇被咬到全然没了血色。   *   当天晚上,桑渴又去蹭了饭。   被兰婆叫去的,她喝了兰婆给煲的鱼汤。   女孩子的耳垂被冻得很红,坐在圆桌上只顾着闷头喝汤。   裴行端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来蹭饭的野丫头啊。   而他口中那份所谓的‘情书’,就压在他卧室的床垫下边。   那夜,裴行端那夜反反复复,欣赏了无数遍。   内容倒背如流。   窗外又开始下雪,细雪。   而“情书”背面的页脚边缘,藏着一句话。   裴行端透过灯光,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背面笔迹。   由于撕开纸页时的无心,将之前手写的两句话隔开了。   女孩子那时应该是窝在小木椅子里,开着台灯,茫然地落笔。   撕掉的纸业,那几句话写的是: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你为什么总是讨厌我。”   “可是,我喜欢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祝您余生幸福 第36章 偏执着迷   [ 月亮就是月亮, 无论你怎样诋毁,试图掩盖她的光亮,亦或是拉扯, 想看她坠落。   她依然在你生命对岸的尽头轮回,不死不灭, 熠熠生光。 ]   -题记(原创)   回忆冗长, 点到即止。   长大对于桑渴而言是漫长、痛苦的过程,但是于裴行端来说却是轰鸣行过的飞速列车, 在他身前迎头一棒,开脱和领会像是瞬间参透的事。   他不敢再看哭着朝他控诉的姑娘了。   这是他一步一步亲手逼出来的不是吗?   始作俑者又有什么资格颐气指使, 有什么资格叫嚣原谅?   大脑缺氧、深呼吸的缘故使得他腹部的刀口又裂开了两三毫厘,像是有根根尖刺在皮肉上放肆作舞。   唇色已经肉眼可见的泛白, 他再度冲桑渴露出痴迷贪恋的笑。   青年人吸吸鼻子放缓了声, 像是在呢喃着誓词:“我..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好看的唇角牵动, 眼神像是淬了墨汁般的黑洞、压抑,能将人吸进深渊。   “你一定要永远喜欢我, 好好爱我, 我会变好的, 桑渴...”青年朝前走了半步, 又停住。   “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不会再,不会了.....”说到最后, 裴行端哽咽, 视线凌乱,不知道该落在何方。   最喜欢的姑娘跟另外一个男人紧紧在他身前依偎的画面,他避之不及、他不敢看,可他无能为力。   是他自己亲手将心尖的情爱推向深渊, 并且用力地一而再再而三。   *   年少时的荒唐,年少时的有恃无恐,一并在女孩子的经历上划伤,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最终构筑成尖刺,针扎得他鲜血淋漓。   桑渴已经没在哭了,而是死死抱着医生的肩膀,盯着身前的裴行端。   她在想,这个人喃喃自语些什么?小恶魔究竟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慢慢的,桑渴察觉出来那个人不对劲。   后知后觉去看裴行端一直捂着小腹的手,并不是被她咬伤的那一只,但依然被血浸濡。   他看起来好难受,他的肚子那里...是受伤了吗?   桑渴咬唇。   Dawn一瞬间感觉到怀里姑娘的变化。   电光火石之间桑渴竟然本能地想靠近那个人,想去抓裴行端的衣服,想问一问他,疼不疼。   “疼不疼..”   就像是小时候,在泔水桶旁边,他们相互依偎在雪地。   桑渴跪在裴行端身前,拿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棉,创口贴。   姑娘的脸白到透明,印着无边的雪色,只剩下她微红的鼻尖,漆黑细长的眉眼。   小丫头死死咬着唇,像是腿上的伤口长在她的身上。   “呼,不疼不疼,吹一吹就不疼了。”她满目疼惜。   而男孩子刚刚打完群架,落了彩,正无所谓的闷哼,拳头包拢着雪,肢体近乎冻到没有知觉。   无人知晓,他在疼痛割裂间,头颅四十五度朝上,看见那一轮光彩皎洁的月亮。   那样美好,勾引着他往下坠落、沉沦。   他伸出手。   手在女孩子耳畔相距五公分的地方,停下。   最后他强撑着,恣意发笑,舌尖点齿,冲她厉声地吼:“滚!”   *   而今桑渴想问一问他疼不疼,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脚已经无意识地朝外迈,但是裴行端手按压着小腹,慢慢朝门口挪步,他已经转过身去了。   他没能看见身后姑娘的动摇,桑渴想去抱一抱他,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Dawn看着桑渴的眼梢、发尖,她紧紧皱着的眉。   显然,女孩子,为他心疼。   哪怕这个青年伤害她最深、最多、最绝望。   她仍是千百般的在意他,她仍旧放不开他。   Dawn意识到这些后,开始皱眉,心绪被搅弄得复杂。   他忽然萌生了一种很异样很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凭什么?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是种忌讳。   Dawn从未爱过人,世人都说七情六欲最伤人,倘若他一直都是那个僧。   可是,他破戒了。   不过是心思恍惚的当口,桑渴已经半个身体抽离他的怀抱了。   Dawn目光透出冷色,他去牵扯怀里的姑娘,结果青年走了两步像是忽然狠下了心,门帘翻飞再坠落,下一秒,他直直冲进了夜幕里。   桑渴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瞳孔放大,心一下子从天堂摔进地狱。   ***   裴行端从书店落荒而逃的时候,差点撞到来给桑渴送鸡汤的阚老太太。   银灰色的保温壶被老人家提着,健步如飞,身姿隐约跟某个差不多大年纪的老者重合。   裴行端将她扶稳,愣怔着说了声抱歉,便抿唇不敢再瞧,之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阚老太心里打鼓,又不禁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小伙的背影两眼,虽然行色匆匆冒冒失失,在他的周围隐约还闻见了血腥味,不过那小伙看上去很是俊俏惹目。   她收回想法,扭过身抬头,不远处的书店的门帘挂着,里面开着小灯。   年轻时红娘出身的阚老太一心一意想给桑渴这个丫头寻个登对人家,她不禁联想起桑渴那小丫头也生的水灵,跟刚才的小伙模样倒是看着挺配。   走进店里,发觉店里气氛有些不太对,在看见条纹衬衫的男子后,阚老太惊喜道:“傅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Dawn正蹲着帮桑渴一块儿捡书,起身解释说:“我来接小渴回去。”   桑渴状态不好,正在机械的收拾方才弄乱的书架,听见阚太太的声音,立马僵在原地,不动弹了。   Dawn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唤她的名。   见桑渴一直低着头,阚老太笑着去执她的手:“小渴,阿婆今天特意给你煲了鸡汤,一会啊带回去喝。”   女孩子还是不说话。   “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呢。”桑渴今天不太对劲,阚老太抬头,冷不丁看见桑渴还红着的眼眶,一下子急了:“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呢?快给太太看看,被顾客刁难了?”   “没,没有。”桑渴别过脸,小声说。   Dawn把遗落的书收拾好,抬头望见老太太和桑渴两个人面对面说话。   女孩子显然还是没能从刚才的事件中缓过劲,蔫蔫的,神思也有些呆呆恍惚。   面对老人家的关切,她只顾着点头。   ...   跟阚老太作完告别,关上店门。   桑渴很自然地躲到Dawn的风衣里边,她觉得冷。   说她难受,她整个人却也面无表情,倒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令她觉得麻木的庆典,她是制胜的一方但看上去却像是落败的那一个。   青年人灰头土脸地跑掉,而她并不见得好到哪。   极端的厌恶是建立在浓浓的化散不开的幻想爱意之上。   归根结底,她在乎那个名叫端端的少年。   毋庸置疑。   Dawn的心思就变得更为微妙,作为他们之外横插进来的局外人,而他这个局外人却对桑渴产生了浓烈的别的心思,不再是单纯的医生与病患之间的纯粹。   二十出头的姑娘,轻易就夺去了他的目光,他的心神。   而这一切,是他从未想过的。   桑渴抱住他心口的一瞬间,他几乎有种想摊牌的冲动欲望。   小渴,忘掉那个人,彻底忘掉,向我投诚,好不好?   恍惚之间。   “医生,带我回家,好不好?”   不要不要小渴,好不好?   女孩子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打断了他的分心,Dawn愣怔了一瞬,继而他对桑渴说:“好。”   *   桑渴躲在Dawn的大衣下,他们慢悠悠走在小径,最后上了路边的黑色大奔。   而无人知晓的是,不远处的草坪石墩上,正坐着一个人。   黑色的、路灯映照不到的城市边缘地带,他像是什么游荡的孤魂野鬼。   火光顺着指节皴擦,一缕青烟袅袅抬起,顺着头顶不甚清亮的月亮,一直弥散到天边。   裴行端捂着缓缓渗血的小腹,用执烟的手抹了一把脸。   烟吸尽,他站起来,彻底沉没进黑夜。   *   晚上,桑渴失眠了。   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跟去了Ferry,跟医生呆在了一起。   舅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桑渴默默地听,电话挂断后她缩进了被子里。   Dawn的办公室很大,她有好几次晚上就睡在这。   床铺是专门为她收拾的,Dawn特意为她买了鹅黄色的床单,被褥,并且重新为他自己购置了一张临时的折叠床。   Dawn就在躺在边上守着她睡觉。   桑渴前段时间失眠的症状已经几乎没有了,可是今天因为见了那个人,她又开始睡不着。   脑子很乱,很涨。   “医生...”   “小渴睡不着。”   桑渴看着床头的暖光电灯,揉着眼睛。   说完,她翻了一个身,跟一米外的男人面对面,对视。   她的脸没有血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紧接着她将手臂朝他伸出,做出索求拥抱的动作。   “抱抱我吧。”   Dawn身体一僵,眼底微荡,三秒后,他坐直身,然后上了桑渴的床。   男人轻易将床压凹下去一块,桑渴抱住他的腰,主动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她觉得冷,莫名的,冷,闭着眼睛,她说:   “我想忘掉他,想彻底忘掉他。”   忘掉谁?   “您帮帮我吧。”   随着话语,桑渴揪着他衬衣的手愈加用力,丝绸的衣服被扭成褶皱。   *   男人此时此刻虽然被她抱着,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满足、依赖感,只有无止境的冷意从心底窜寒。   她又将他认错了,即便嘴里说着祈求遗忘的话,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这份滔天的欢愉、依赖、爱意,只有在她将自己认成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有所企及。   察觉不到端端的回应,桑渴急了,将头抬起来,看见身前男人紧紧皱着眉。   为什么?为什么皱眉,是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思及,桑渴瞬间白了张脸,手指僵直,不甚好的回忆如海浪甚嚣尘上。   她开始朝着Dawn露出惊恐的神情,并且要推开他,哭着叫:“走,走开——”   男人面色隐忍之至,挣扎间,桑渴的指甲不甚刮伤了他的下颚。   这是她今天,短短几小时内,将第二个人弄出血。   桑渴愣住了。   直直惨盯着他的下颚。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道歉、和求饶。   “小渴。”   这声呼唤让桑渴停止了惧意和颤抖,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Dawn的眼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摘掉了,男人一双凤眼,瞳孔透着琉璃色,神情隐晦。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过后再睁开,他柔着声叫小渴,用手臂圈揽住她的后脊。   这个姿势其实有些危险,桑渴几乎是跨坐在他的双腿上。   桑渴的肢体有些僵硬,但很快,想清楚抱着她的人是谁之后,她便瘫软了下来,在他怀里乖巧的一动不动,像一具柔软的玩偶。   “我不是端端,我是傅修远,小渴。”   “来,唤我的名,傅,修,远。”他一个字一个字,试图引导她投诚。   用绝对的清醒以及理智,去强行按压下心底的难受和爱意。   落地窗帘沉沉遮弥,隐去了外界一切的变数,这方天地里,只余下两具滚烫的体温。   男人嗓音清冽,一字一顿温柔至极,眼神同样透着缱绻。   被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盯着,会有种自己是被偏爱的,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的错觉。   *   桑渴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有些溺进去了,过了一会,她张开嘴巴,试着跟念:“傅,傅修...”   不料念了一半,Dawn掉落在床的手机突然震动。   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桑渴的注意力又被手机吸引。   Dawn从不接陌生来电,可是这个时机未免太过于凑巧。   他皱眉,可正是由于这通来电,原本两人攀升的体温开始趋于缓和。   心思百转千回,他按下接通键。   结果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强行忍住的男人喘息。   城市公共电话亭,男人一身黑衣,握着电话的手五指拧紧泛白。   他佝偻着腰,夜幕里,他试图搅局。   “别碰她。”像是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像是从山巅坠落,无涯的尽头折磨终结。   终于,青年还是出了声。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   “别碰她。”   “是个人就他妈别碰她!我们公平竞争。”   青年人咬牙切齿,盯着不远处的大厦、楼宇。   而那家病院,二楼窗户遮盖严实的窗帘,他口吻蛮戾,后槽牙被磨得咯吱作响。   Dawn默默听着,下颚崩成一道直线。   他眼底的泥泞渐渐清明,怀里的姑娘还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端端...”   桑渴见他一直在听手机,也不说话,开始呢喃叫他。   叫完她顷刻又捂住嘴。   他不是端端,他是医生...是傅...   Dawn握着电话,他沉默了一会,对青年说:“好。”   这声‘好’低沉又生冷。   紧接着他并未挂断电话,而是再度将怀里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姑娘再度搂进怀里,他试图诱导着问:“小渴,你刚才,想让我帮你忘掉谁?”   说,你想忘掉谁,彻底忘掉谁?   一字一语,电话亭里的青年听得清楚分明,他的四肢开始僵硬。   出声筒几乎被他嵌压进耳朵深处。   喘息的声音淹没了周遭车流鸣笛,似乎周遭只剩下屏息心跳,还有滔天的不信。   桑渴。你想忘掉谁?   女孩子想了一下,她轻声说:   “我想忘掉那个…叫...裴行端的。”   说完,她冲医生先生羞涩的笑了一下,抱住他的臂弯,眼神里满是憧憬,像是在看什么天神一样,“您帮帮我吧。”   Dawn看着女孩子的眼睛,蓦然笑了。   他说:“好。”尾音扬得厉害。   好。   电话亭里的青年瞳孔放大,他轰然愣住。   不等他开始叫嚣、嘶吼,“嘟嘟....”耳朵里徒留冰冷的机械音。   你说什么!?桑渴,你说什么!!   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啊!?   青年开始踹机器,公用电话被他摔在地面,用脚踩,踩坏,踩烂。   手腕、太阳穴边的青筋条条凸起。   电话挂断,dawn的额头已经微微渗出汗。   男人半跪着,不敢看女孩子的眼睛:“对不起...对不起小渴。”   我利用了你对那个人的爱意,对不起。   桑渴仍呆呆的,想不清楚为什么要对她道歉。   过了一会,她用手臂攀上了他的后背,说没关系,眼睛看向身后灰白色的窗帘。   而电话亭里的青年,发泄完,落寞矗立,像是一道冰冷的雕塑。   他也在看遥远楼宇的窗户。   太疼了,他开始体力不支,站不直,腹部一阵痉挛,他一屁股跌坐在电话亭中。   捂着小腹,裴行端开始撕心裂肺的狂笑。   笑完,他又开始哽咽:“骗子,小骗子。”   “你又骗我,桑渴,你他妈又骗我。”   哽咽到最后,他又不停的说对不起,捂着脸眼泪水掉进嘴巴里,看向玻璃门隔断开来的天空。   很脏。   又脏又模糊。   “对不起。”裴行端捂着额头。   “我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就像我没有想过,那些人会一个个离去,而你,我最最喜欢的你,会用这种方式,将我凌迟。   不知道他在跟谁道歉,玻璃门外有路人聚集,他撑地爬起来,推开玻璃门,一步一步离开这里。   路人对他投以另类的眼光,走进又发现话亭被恶蓄意破坏,以及门边缘沾染的血迹。   惊慌地回头去寻找这个疯子,青年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城市天空黑洞洞的。   像是他的眼睛。   *   桑渴那天很晚很晚才入睡,医生先生抱着她给她讲故事,哼安眠曲,等她彻底睡着天都快亮了。   Dawn简单洗漱一下,就开始准备新一天的工作。   窗帘拉得很深,阳光漫不进室内,室内的灯也被他调暗,乍一看像是才刚刚开始午夜的沉眠。   Dawn离开时看了一眼在软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姑娘,他眼底划过柔情。   柔情过后,他又心思百转。   青年的话语又在耳畔。   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么?   Dawn面容僵了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桑渴,他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祝您余生幸福。 第37章 偏执着迷   隔天桑渴是饿醒的, 迷迷糊糊爬起来想去厕所。   走了两步她才发觉这不是在自己的卧室,而是在Dawn的办公睡房,而房间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工作。   Dawn察觉到桑渴的动静, 将视线从笔记本中抬起来,就这么看着她, 见着她从被窝里爬起来, 旁若无人的下去找厕所,整个人懵瞪瞪, 傻乎乎的。   发觉女孩子看见了自己,他起身对她笑, 走近帮她整理睡皱的衣领。   “饿了。”桑渴说,身体被接触到时有一些不自在的僵硬, 头发挡住她半张脸, 双手撑在Dawn的小腹处, 将自己跟他撑出一点距离:“小渴先去上厕所。”   说完她就转身去了卫生间。   还没睡醒。   Dawn望着女孩子的背影 ,有片刻失神。   *   出来时, 桌面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小食, 都是桑渴喜欢的蛋挞、鸡蛋糕之类。   桑渴仔细看了看dawn的下颚, 小血口子经过一晚上的自愈已经结痂了。   她一边咀嚼着鸡蛋糕一边看。   末了还伸出手碰了碰, 女孩子微凉的指腹轻轻点捻,像是天使的吻。   Dawn为了方便她看,干脆弓下腰。   “对不起。”桑渴看着他, 很真诚地说, 唇角边还沾着一小粒糕点。   “我以后,不会再犯病了。”   “小渴没事了。”她的眼神认真,口吻也笃定,小脸粉白, 透着酣睡一夜的余韵。   乍一看真像那么回事。   Dawn一愣,似乎这会儿他应该得说些什么。   “那,小渴以后都不来这儿了,是吗?”他双臂交叠在桌面,微微倾身,同样跟女孩子对视。   “他不会来找我了!”桑渴突然很急切地说,叉子‘叮’地一声坠落在餐盘上,声响尖锐刺耳。   她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强迫自己接受一般。   似乎是这句话音调上扬得厉害,说完她也有些愣住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也努力的表态,她会彻底忘掉那个人。   但是,骗不了她自己,也骗不了Dawn。   桑渴放下手里吃了一口的鸡蛋糕,盯着指甲上的半月痕,冷静下来,小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   “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Dawn看着她,抿唇不语。   过了一会,他像是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小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桑渴看向他,医生先生的脸近在咫尺。   斯文儒雅的男人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那你也不需要我了,对吗?”   女孩子呆呆的:“……”不锈钢的刀叉掉在桌面,反射着光。   她说不出话了。   梦境挺碎的。   而桑渴佯装的勇敢也仅仅只维持了一个下午。   晚上回到家,她仍旧无法入睡。   通过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娓娓道来说故事的语调,哄她犯困,消磨漫长的夜晚。   她需要,她离不开。   医生这么多天于她而言就像是养分,没了医生,她依然无法自我调解。   她的病,是心病。   无人知晓能否痊愈,不过对于此时此刻桑渴的心理状态,似乎要想彻底痊愈,很难很难。   因为所有的诱因都摆在明面上,她全都活生生经历过,也亲眼目睹过。   除非恐惧和暴力随着年岁一点一滴淡去,毫无办法可言。   *   悄无声息又过了一个多月,裴行端真的真的一次没再来找过她,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她依然跟dawn保持着很紧密的联系,两个人无话不说,但也仅限于桑渴所理解的‘无话不说’。   那天傍晚的对峙,桑渴后来仔细想过,其实是她神经有些过于紧绷了,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划清界限彼此就再无干系。   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她又主动回到书店,看着每天每天青春洋溢的学生,丈量着朝阳落日,书页的缝隙。   有时候也会恍惚着想起过去发生的事。   只要裴行端不出现,她就永远是那个干干净净、没有羁绊的桑渴。   父亲、母亲、爱犬、阿婆、年少的无知、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逼着自己在此后漫漫余生慢慢消解、接受。   因为桑渴本质的就是软弱,习惯妥协。   她没有勇气。   乍一想,其实有些残忍。   她其实,很想很想爸爸,但是又抑制不住地,恨他。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瞒着她,明明...   明明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切又陷入死循环。   *   午后的惠利书店,顾客稀少。   透过玻璃窗能隐约能看见里面正坐着一老一小,画面和谐相称。   桑渴刚刚吃完阚老太送来的便当,里面装着白灼西蓝花配虾仁还有蒸鸡蛋羹。   老太太送过几次饭,渐渐摸索出了这丫头的喜好,鱼肉翅根她几乎碰都不碰,只是会象征性的吃些,西蓝花和葱花蒸鸡蛋倒是吃的最多,配上一小碗米饭,能吃的干干净净。   这会吃完饭,桑渴正坐在小板凳上看书,坐久了脖子有些酸,她抬头视线从双腿上的书页中移开,刚好对上鹤发童颜的老人家。   秋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光影交错,衣服上的针脚承载着六芒星一般的璀璨光泽。   这场面蓦然一看,似乎跟某个久远的身影重叠了。   桑渴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直起了脖子,恍惚着将她认错了人,忽然就问:“阿婆,您为什么要自杀呢?”   女孩子眼底是一片茫然。   书页失去了手腕的支撑,哗啦啦律动了两下,跳回了她半小时前看的内容。   话音落,阚老太手边的动作一顿:“傻丫头,是午觉睡迷糊了吧。阿婆这不还好好的吗?”   她正在织毛衣,冲她莞尔,听见‘死’‘自杀’这类字眼也不觉得晦气。   桑渴回过神,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措之余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太太,小渴不是故意的。   阚老太太仍旧笑呵呵的:“太太不介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了吗?”   她边说边俯下身,用手擦了擦桑渴的额发,发觉湿濡,笑着问,“小丫头怎么还出汗了。”   桑渴睁着小猫似的眼睛,呆呆看着身前的老太。   多么熟悉而又久违的感觉。   彼时也有这样一个和蔼爱笑的老太坐在阳光下的太妃椅里织毛衣,给她珍视的外孙,编织柔暖的冬衣。   而她每次看见自己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她招手。   然后从桌面上抓一把酥脆的腰果递给她。   桑渴看着看着,忽然很想做出些表达,想将这么长时间积压在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   又一缕光透过书店门帘的缝隙,印在她的眉间。   “如果,如果是您...”她说话的内容颠三倒四,且磕磕绊绊,“是您的话,会选择怎么做?”   没有逻辑的开场白,凌乱的陈述。   阚老太耐心侧耳,努力将她所说的模糊不清的内容言语串联起来,但是不能够实现。   但是下一秒桑渴直接将一切全盘托出:   “有一个从小就对我很好的阿婆,突然有一天...”她攀上阚老太的腿,“她在我面前,上吊,了。死掉了。我不知道原因,我也不敢去了解真相,这件事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我喘不过气,我觉得我就快要窒息。”   “之前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她上一秒还在给我做好吃的豆包,下一秒就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里。”   桑渴坐在小凳上,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双手抓住老太的裤子,焦急道:“您告诉我,是您的话,您会选择怎么做?”   老太太先是哑然了一瞬,继而了然了些许事。   她摸了摸桑渴头,在她混沌的瞳孔中给予安心的力量。   “丫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呐,活着就是丈量脚掌的厚度。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心愿未了?有什么事情还没做,你所说那位老太,她那样做是否是为了解脱。”   “解脱...?”桑渴有些茫然地重复,继而有些激动地确认:“真的吗,她是为了解脱所以才那样做吗?”   桑渴给人的感觉过于非黑即白,阚老太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得清楚分明。   “她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乖孩子,别想太多。”   老太放下手里的毛衣针线,摸了摸桑渴的脸,“那故人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走之前有没有交代什么,还是说经历过什么事情,得了疾病?不想给后代造成困扰。”   桑渴愣愣的。   这样和蔼慈祥的模样,温和的对待还有五指抚摸的触感令她觉得久违。   “傻孩子,无论如何,她肯定是喜爱你的。”阚老太爱怜地摸了摸桑渴的头,眼神透着心疼惋惜:“只不过,她不曾想会给你造成困扰,她不愿意看你为了她受苦,在别处也会觉得难受。”   桑渴似乎听进去了,她眼底的茫然一点一点退散。   “喜爱.....”她将手收回去,抱着双膝,慢慢回忆之前,她跟兰婆发生的点滴。   是啊。   那样好的阿婆,又怎么会舍得她恐惧、难受。   阚老太没成想桑渴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一个小姑娘亲眼目睹这样血腥的场面,不由得令人心疼唏嘘,而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太,也只能在叹息声中迈入轮回。   只希望她来生不再尝受今生的罪业。   而这一幕,悉数被外面的白大褂,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看在眼里。   Dawn看一眼手中的奶泡芙,眉头皱了又舒展。   他没再朝前走了,而是转过身去,不料刚转过去好跟路对面带着帽子,裹得一身严实的男子视线交汇了。   其实不久前,拥挤的柏油路,在车窗的后视镜,怎样的画面也明里暗里曾经出现过。准确说这已经是他们这样遥遥针对的第二次。   男子迎面撞上白衬衫黑领结男人的视线,并没有立马移开,两人隔着一条路默默对视了一会。   黑色冲锋衣黑帽子黑口罩的青年摘下口罩,冲他四十五度昂首,嘴唇翕动,说了什么。   Dawn读懂那句话,眼梢微动,继而他将眼镜摘下来,紧接着大步迈入马路对岸的另一侧。 第38章 偏执着迷   桑保国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的东西, 死后就更别提。   一些简单陈旧的遗物被悉数放置在一个黑色的皮箱,而皮箱被细心的舅母摆在不经常使用的临时客房。   晚上桑渴趁着舅母不注意,找到了那只箱子, 并且将它拖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不急着打开,只是将箱子安安静静摆在墙角落, 而她自己则乖乖窝在书桌前的椅子中, 双臂交叠抱着膝盖。   窗户没关,七楼, 位置不高不低,窗户上面是不久前特意装改的不锈钢铁栏。   有小夜风打湿女孩子的鬓边, 碎发扎进了眼睛,有点痒, 她揉了揉眼。   天上没有月亮, 只有树梢风动, 迷人的晚间。   桑渴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黑沉沉的皮箱。   最后深呼吸一口,她将脸埋进双膝。   *   失眠的夜, 纸生窝在床边小窝里打鼾, Dawn打给她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黑箱子打开了一半, 静静躺在地上。   桑渴跪在地上, 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了出来,再一件一件分好类。   党/徽,旧原子笔, 旧皮带。   这些东西就跟爸爸的眼纹一样旧, 死的时候他才四十岁。   最后桑渴躺在父亲军绿色的旧衣服上,用衣服袖子包裹住自己,幻想着正跟爸爸呆在一块儿,父女俩相拥取暖。   她贪婪地休憩了一会, 手指冷不丁在大衣内衬的口袋里触碰到了硬物。   她眼神稍动,慢慢将那东西抽出来。   蓝皮封面,年岁很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指纹还有裂痕。   那是桑保国遗留下来的曾用来记录开支的小簿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近十年来他所有的收入和支出。   桑渴手捏着小簿子,眼神死寂得像是一片泥沼。   指针已经驶向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跟小簿子对视半秒后,她开始面无表情地翻页,机械地翻页。   膝盖跪在地面,磕疼了,就换一边。   可是越往后翻,关于进账的记录越来越少,反而变成全是支出。   桑保国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继续工作,因为一开始是良性的肿瘤,不过后期恶化了。   当年化工厂为了造一批竞争量多的料子,竟然不惜违规使用化学物品,过程污染还有辐射严重,‘不奸不成商’,为了获取最大效益,还非法敛财、以至于贿赂、贪污。   九几年那会儿,去那里做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当地的还有周边城镇的人。   没有合同,没有保险,只有看似很划得来的报酬。   可是那些东西有毒,身带无法逆转的毒。   年轻时遭受的罪,在身体上留下烙痕,终于最后还是有所应验。   零三年,桑保国偶感身体不适,去医院体检。   领他检查的护士是他中学时期的‘初恋’,帮他化验血液的医生是他中学的同学,跟考上重点高中而因为家庭原因被迫辍学的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将来也就是现在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那天尴尬的事情是一连串来着的。   诊断书被带外婆看脊椎的裴行端捡起来,但是被定义为良性的肿瘤似乎并未令桑保国绝望,只是拿着化验单子的手,颤成了筛子。   这是这天,阴云密布的天色里第三个他认识的人,撞破他的狼狈。   可小裴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并且沉稳的男孩子答应了,会替他保密,这样一来,小渴就不会知道。   桑保国不仅不觉悲伤,他甚至难得地觉得这份压抑得到了分享,而非那么孤单绝望。   小裴,是个好孩子。   由良转恶是慢慢累积的,说来也怪,这些年来他满怀乐观的度过每一天,甚至身上都没再有疼痛的感觉,可是那病,就是恶化了。   每天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桑保国恨不得一天拆成三天来过。   但是一切都像是天意。   病情恶化的原因许是他夜里睡在颠簸的公路上,冷风激的缘故。   *   桑渴一页一页的翻,翻爸爸的手迹。   簿子越往后,不是开支了,倒像是记录他短暂一生的轨迹。   “小裴是个好孩子,可惜...”手笔凌乱。   桑渴一动不动盯着那两个字:‘小裴’,她心里一抽,眼睛像是钉在了那两个字身上。   “姑娘要高考了,医生告诉我,我这个得动手术。”   “我不想动,动了姑娘要哭。”   ..   “三年前的事,小裴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他答应我保密。”   “姑娘说牛轧糖好吃,明天去给姑娘买。”   “想姑娘了。”有些字明显有些潦草,像是写完立马就被催促着出车发货一样。   都是一些临时记录的琐碎句子,在医院,亦或是在奔波的途中。   桑渴抬头,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小裴?裴行端吗。   为什么要提到他?   还有,三年,他竟然三年前就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他要怜悯那个胆小可怜的父亲,没有那笔钱,他就不会死,相反他会亲眼看着女儿高考,还能撑到她查成绩,甚至还能看见她去念大学,然后在某个温馨吃饭的夜晚,懦弱的父亲,亲口告诉无知可笑的女儿,他生病的真相。   而不是,而不是像这样!   她不要。   不要。   桑渴用牙齿死死咬住胳膊,强迫自己不哭出声。   真相一点一点的复原,也抽丝剥茧般地将隐秘的地带暴露在外。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既然他替爸爸瞒了那么久,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那一天,让那个女生,让那个漂亮的、他喜欢的女孩子亲口告诉她残酷的真相?   小恶魔就是小恶魔,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改变。   就是想亲眼欣赏她被逼疯掉。   帮他隐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他咽气,死掉的那一天,然后用残忍至极的方式通知自己。   看啊。   “你爸爸死了,那个人让我告诉你,救不活的。”   电话里,耳熟的嗓音,女孩子骄傲挺拔的胸脯,高傲的姿态在她眼前闪过,说的话令她世界苍白、冰寒成一片极地。   爸爸...那可是爸爸,是世界上她唯一的至亲。   桑渴麻木地想,他就是蓄意为之。   就连她最爱的小狗,小狗也是。   桑渴每次想起端端,心底也是一阵抽搐。   为什么他要踹那一脚?是他心血来潮还是刻意的报复。   不踹它的话,它能自然地生老病死,而不是由于内脏破裂,活生生地呜咽、疼死。   惊慌失措的男孩子趴在她家窗沿边朝里窥探,那天中午桑渴被蒋兰带去新开的拉面馆,强迫陪她吃东西,回家时,发现端端正在门口抽搐。   她尖叫着跑过去。   男孩子是谁?   是杨培东。   他来做什么?   送葡萄,能让眼睛变大的葡萄。   男孩手里拿着一袋深紫色的葡萄,桑渴一出现他的视线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他一边热情激动地笑着喊:桑,桑渴?   一边试图将右手手腕上被咬的齿痕往后背遮掩。   那狗一见到他就乱吠,甚至还咬伤了他。   “我奶奶来看我,带了好多葡萄,你不是喜欢吃吗,她让我给你送些,给桑叔叔也送些。”男孩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心虚,仿佛刚才从窗户外朝里窥视,一脸焦急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他所说的,桑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端端在哭!   它的下腹,明显有一道脚印,桑渴发现后愣住了,她抬头哭着问他:“谁来过,谁来过?!”   杨培东在狗越来越低沉的呜咽声中,终于有一丝心慌,电光火石间,习惯性地,他大喊:“裴哥!是裴哥,裴哥来过!”   “就..就刚刚,我刚到!他刚走...”   “桑渴,它没事吧...?”   男孩子唇色发白,口吻强作镇定,身后留有牙印的胳膊颤抖了两下,脚板底像是有一团火在炙烤。   女孩子听见那个名字后,轰然愣住,脸上血色全无。   它...没事吧?   没什么事,不过是,死了呀。   死在晚夏,一颗没吃的烂葡萄堆里。   ....   痛苦的回忆夹杂着泛黄纸业上的道道笔痕。   桑保国一个字一个字写道:   “小裴帮我要回的这一笔钱刚好够五个疗程,医生说不能再拖了。”   “可是姑娘要高考了。”   “我再忍一忍吧。”   4.29   “医生说,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治好。”   “试试吧。”   “试....”   5.2   “今天咳嗽,杯口沾了血,还好姑娘在学习没看见。”   “明天我就去动手术。”   “姑娘考试考了全班第三,我也得争口气。”   5.21   再往后....   空白,空白,空白。   桑渴抱着腿,咬着食指,呜咽出声。   *   同样的时间,凌晨一点。   一身黑衣的青年正在铁轨附近游荡。   腹部的血这么多天过去已经不淌了,他也已然疼到麻木,身上只有临时揣的两百块钱,他想活下去。   想好好去爱她。   把前十年狼心狗肺畜生的行径全部弥补干净。   视线里是眩目、近乎落盲的白光,列车轰隆驶过。   他的手里握着那条银白色的链子,上面是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鱼。   什么特意找人加工过,什么你永远都解不开,这种狗屁的谎话她也信。   是啊,裴行端失笑。   也只有谎言她才听得那么真,当成什么金玉良言,真话一个字儿都不信。   链子解开了,那天明明帮她解开了,可她还是在哭。   哭的好绝望。   她以前,裴行端明明记得这丫头以前很少哭。   自从念了高中,那段日子她似乎才开始经常哭,学习不好,被他欺负,被身边的人欺负,明明,她不会哭啊...打小就不哭。   欺负得狠了也就咬咬牙,不说话而已。   究竟哪里变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   风像是刀子。   一点一点割开他的面庞。   没地去,裴行端晚上就睡在了隧道口。   手心握着那条脚链,捂热了,一挣开手瞬间又变冷。   脑子晕乎乎的,他闭上眼睛,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小姑娘家柔软的耳垂,以及她看向自己时,害羞惊怯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铁铁们看看追花花的预收吧   《天堂失火》【傻女孩x贱狗】 第39章 偏执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给男三宝贝一个排面,悄咪咪放出来给你们康一下!!!!!有三章!!!!!!   裴行端就这么在宁市赖着不走了, 有钱了就睡旅店,没钱了就睡隧道口。   他命硬,兜里揣着小银鱼的链子, 脑子里想着把他三魂七魄都勾走的桑渴。   在之前年少无知、很长一段时间里,裴行端不觉自己有任何的过错, 相反他觉得自己踽踽伶仃, 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刽子手,都是疯子, 都欠他。   他八岁就知道报复俩字该怎么写,怎么运用在人身上。   一笔一划, 都是本家的‘哥哥’教的。   譬如怎样若无其事将塑料碗摔在地上,怎么样哭叫着对保姆说一切都是弟弟干的, 末了按着他的头, 强迫他吃干净地板上掉落的米粒儿, 高高在上笑着对他说,吃不完你试试, 小贱种这是你应得的。   他小小年纪, 带着想破脑子都想不明白的偏见还有戾气, 伪装成温温顺顺无害的模样来到外婆家。   就在这时, 变故来了:桑渴出现了。   小姑娘精神百倍,像是无拘无束的小麋鹿,活在他视线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坐在太妃椅里, 拥一身的阴霾, 望见窗外的她攀树枝,望见她牵着伙伴的手,眼底慢慢染上古怪的厌恶。   男孩子掐着虎口,面无表情。   太干净了, 干净到跟他的世界格格不入,想毁掉。   他这么想着。   于是,他开始变着法的接近她,戏弄甚至是欺负她,将她往自己的泥沼里拖拽。   来啊桑渴,你不是喜欢我吗,我让你滚你不听非要赖着我不肯松手吗?那我就拉着你,亲眼看着你万劫不复。   他以为他做到了,可是女孩子依然干净的像是朵洁白无瑕的雏菊,怎么都染不黑。   紧接着再往后,他茫然了。   或许是看见身下女孩子被欺负后红红婆娑的眼睛,女孩父亲掉在地上的病历单子,亦或是阿婆为自己做的事...   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良心在他们面前几乎就快要看不见。   他错了。   真的错了。   其实裴行端是有机会变好的,只不过某天得知了一个阴差阳错的因果后,他彻底扼杀掉了一丝一毫想要待桑渴好一点儿的念头。   他曾不止一次无比阴暗地想过,他这条命,他能从某人的肚子里顺顺利利来到这腥臭世上,受到那些偏苛的对待,统统是拜了桑渴所赐,她得负责一辈子。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也要来这世上走一遭,他根本就不会出生,亦不会遭受那些对待。   这种极端的念头伴随了他整整五六年,也是那五六年,他欺负桑渴欺负的最凶、最不讲道理。   但是小丫头却像是一根筋,亦或是像混混嘴里所说的被喂了迷魂汤,还是牛皮糖似的整天黏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裴行端不能理解,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又能轻易对别人展露笑颜,跟别人做朋友。   这就是她嘴里的喜欢吗?   他不信。   她就是个小骗子。   可现在,裴行端头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掉了一层皮的灯圈,他苦笑。   他不这样想了,他自己对不起她在先,人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跟动物一样。   裴行端觉得舌尖苦涩极了,哪怕她从小就骗他,一直骗他,回回都骗他,他都认了。   而今午夜梦回,裴行端常常半夜惊醒,涔涔挂着一身冷汗。   梦里小女孩穿着白裙子,梳着高高的羊角辫,神情无悲无喜,一个劲的跟在他身后,追问: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你说呀,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梦里的自己哑口无言,想去抓她却又猛地消失不见。   他赤/裸着上身,大声喊着桑渴的名,惊坐起后弓腰,大口喘息。死死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四周寂寥,只余下自己的心声,裴行端咬牙。   桑渴,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   是我,都是我。   我真的好蠢啊,蠢到以为装作不喜欢你,欺负你,厌恶你,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跟你永远在一起。   我骗不了我自己。   你是极致的纯白,而我是恶心的污浊。   你太安静、太乖了,让我没法接受跟你站在一起的我自己,于是我想染指你,我想看你干干净净的外表下,那颗藏在内里的心。   我勾引你,我想看你堕落,我想拉着你一块儿,跟我一块儿坠落进深渊。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只有这样我才能麻痹自己。   看啊,即便如此你跟我是一伙的,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可是,哪怕我这般对待你,你仍然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活在我的记忆中,生命里。   我无能为力。   裴行端一想到桑渴跟那个男人相拥的画面,他又笑了,抱着头,狂笑。   板床被他蜷缩扭动发出吱吱呀呀的难听噪声。   腹部的刀口子发炎了好久,又长出来新肉,红褐色的痂,难看极了。   是啊,难看极了。   那不是你以前经常对桑渴说的话么?   裴行端一想起桑渴那双柔软无辜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陡然间忘记了呼吸,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满是灰尘污渍的窗户上,倒影着万家灯火,以及裴行端一张茫然失措的脸。   他脑海中剩下无非是桑渴哭着喊着要他走开的画面。   小脸都哭皱了也不忘推开他。   桑渴,你要我走开,让我放过你,那谁来救救我?   *   裴行端消失了快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他都在暗处,身后,楼下,哪哪见不得光的地方,偷偷看桑渴。   看她上别的男人的车,看她蹦蹦跳跳,看她抱着小狗漫步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看她沉默不语。   这天他终于忍不了了,又窜到她家楼下。   这么多天桑渴似乎又瘦了些,本就没个几两肉,又喂不饱,冬天手脚冰凉小毛病又多,不爱吃肉,又挑剔,经常耍小性子。   他想抱一抱她,想亲吻她的发梢,舔舐她的眼皮,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他做不到,一件都做不到。   只要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抗拒的要推开他,会哭。   傍晚,云层静悄悄的,像是新嫁娘坨红的双腮。   桑渴在家看了会书,主动要帮舅母下楼扔垃圾,年幼的表弟已经能慢慢走路了,桑渴在舅母的关切声中关上门。   裴行端就站在单元楼下,女孩子忽然跑下楼令他愣怔了好久,回神一个警觉立马带上帽子,将拉链拉到最上边。   桑渴拎着一大袋垃圾,行走倒也不算吃力。   裴行端喉结滚动,一动不动偷偷看她,最后他也鬼使神差地晃到垃圾桶边上,局促不语地站着。   女孩子另一只手握着电话,正在跟什么人说着话,神情温和,像朵温室里的娇花而他则像是街头的乞丐混混。   桑渴扔完垃圾一抬头,似乎是看见了他。   一瞬间的抓包还有难堪漫上心尖。   裴行端当即别过脸。   心跳乱颤,不过还好没有被发现。   但是下一秒,从身旁伸出来一只雪白的掌心。   上面是一盒纸巾。   裴行端侧着身,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很紧,咬牙他不敢乱动。   女孩子看着他,这个人的衣服上有烂泥巴,她犹豫了一下,将手收回。   电话里的人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分心,连喂了好几下。   “傅大哥,我有在听。”   女孩子见那人不愿意要,于是将纸巾放回口袋里,不再多言,之后便转过身去了。   转身带起的小旋流,里面掺杂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裴行端察觉到她要回家了,回家就意味着要等待下一次的见面,他本能慌张地抬头,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他想看看她,近距离地...   桑渴今天穿的有些少,入秋了晚上很凉,这丫头难道不觉得冷吗?   他一边胡乱地想一边朝桑渴的方向快步跑了两步,又忽然驻足。   帽子下的眼睛黑漆漆的,隐约开始泛红。   他答应过她,不找她,不找...   离她远远的。   他还不够好。   裴行端目送桑渴走进楼道,女孩子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   桑渴不玩□□,不用电脑,这些东西都是她小时候从没有拥有过的。   许是年少时被磨耗光了热情,长大了就连一丝热衷都消失无踪。   九岁那年,小企鹅初初登陆市场,裴行端几乎是社交软件的第一批用户,小姑娘无数次双膝跪在他家电脑桌前,看着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但是桑渴曾经祈求甚至是央求了裴行端无数次,她也没能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号。   那时候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而今桑渴用来通讯的工具也仅仅是电话、信息而已。   她跟以前的同学基本断了往来。   有时候她也会冷不丁想起蒋兰,那是她念了高中之后极少跟她亲密、为数不多的朋友。   虽然这份好意有些变质,令她无法招架,但是美好的记忆总是会冲淡一些悲伤。   性格强势的女孩会为了她跟别人争论到面红耳赤亦或者为她动手打人,但是各种曲折因果以至于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交集。   她几乎跟所有的,在隆城认识的人都没了联系。   像是那十多年的落脚,浮萍一般无根无系,走的干净,无人知晓。   -——————   决定去复读的那天,桑渴心情其实挺平静的,倒是舅舅舅母两个人,激动到多吃了两大碗米饭。   这个决定并没有耗费掉她多少心力,或许是因为父亲在日记里写下的字句、心愿刺激到了她。清贫家庭出身的桑保国,少年时期也吃过不少的苦,他这辈子没有什么体面的学历还有工作,希望女儿不要重蹈覆辙。   亦或是本身对于读书上学的单纯执念,桑渴规规矩矩接受义务教育长大,虽然成长的过程有些走偏,但是本质不变,她骨子里仍纯粹,仍热爱读书。   惠利书店里天天造访的都是学生,来购买辅导资料还有文具,他们背着厚重的书包,嘴上虽然说着厌倦学业的话,但心里个个藏着关于未来五彩斑斓的梦想,就像两年前的桑渴,何尝不也是如此?   且桑渴其实跟他们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轻易就能被吸引而想同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已经不想起裴行端了,甚至就快要遗忘掉。   她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设想,那个乖张到无药可救的的少年,两年前就该在记忆里被一把火烧死。   *   不久前Dawn曾领着她去N大游玩过一次,童话般的经历让她没法不去追求更好的将来。   难得的节假日,Dawn牵着她的手从游乐场辗转进N大。   这是桑渴第一次去画册中,小时候无比期盼能考入的学府。   男人穿着很正式的西服,后背宽阔,步伐沉稳有力,这样的男人太过于成熟干练,不会让她联想起少年,相反会联想起父亲。   桑渴走着走着,忽而就晃了眼。   宁市最多的树是梧桐,传闻当年统治这儿的某位有名的大人物因为爱妻深爱法国梧桐,于是他便在这座城市里种满了悬铃木,如此大的手笔仅仅只为了博得妻子一笑而已。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不得不说城市历史因为这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下子就变得浓墨重彩而浪漫起来。   时值初秋,金灿灿的梧桐大道,叶子落满了整条街。   骑着单车一晃而过的意气少年,怀里抱着书的烂漫少女,这些都是在求学,在追梦的人。   羡慕感是瞬间滋生的,桑渴甚至因为自惭形秽而别过脸去。   Dawn领着她走了一路,桑渴的心跳也愈发的快起来。   恰逢天际昏黄,一缎血橙色的夕阳余晖慢慢氤氲掉墨蓝色的天际帷幕,洒下一点柔和的缱绻魅影,衬着桑渴白嫩嫩的小脸蛋,看着好不生动漂亮。   她半咬着唇,龃龉良久。   “傅,傅大哥。”最终,桑渴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抬起头,语速平稳,半说半就:“我想跟舅舅说...去复读。”   “我想了好长时间,小渴想读书。”   Dawn脚步微顿,像是对这句话期待了很久很久,男人舒展眉头,看向她颔首,好看的眼睛里溢满温柔。   过了一会,像是生怕Dawn不相信她的勇气还有决心似的,桑渴刻意提高了音调,语气也有些急促起来:“时间只过去两年,两年半,物理公式我还记得。”   “蜀道难、解析几何...这些这些我全都记得!”   少女的口吻是那样诚恳,桑渴握住Dawn的手松了又紧,她试探着问:“傅大哥,你会,会支持我吧?”   Dawn看着她,勾唇笑了,他的笑容治愈极了,高大的男人半蹲下来,将桑渴一撮不小心坠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他说:“当然。”   “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做你的翅膀,做你的后盾。   哪怕你以后...不要我了。   Dawn看着悬铃木下女孩子温吞而又含蓄的小脸,他不愿再继续朝后想,因为这些都是后话了。   起身时察觉到不远处的风吹草动,Dawn敛下眉,注意到了隐没在墙根的一小块衣服布料。   黑色的。   “傅大哥?”桑渴见他直直盯着某处,轻声唤。   Dawn收回视线,握住她手的力道又紧了紧,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两人并排走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惹得女孩子眉眼弯弯,捂嘴欢笑。   桑渴干脆拥住他的胳膊,亲昵地跟他挨在一块。   一高一矮,慢步对视。   而不远处的墙根围着一群孩子,他们正抓着一名青年的衣服叫嚷着:“哥哥哥哥,你魔方才拧了一半!”   “好漂亮的花,能送给我们吗?”小孩子叽叽喳喳。   裴行端表情明显换了,从刚才一瞬间的生冷转为笑着半蹲下来,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头。   这小男孩心气儿高,眼神像是狼崽子似的,且他知道这是所有孩子里欺负人最凶的那一个。   男孩子要不是因为孩子堆里某个粉裙子的小女孩他才不会跟着他们一块玩,这会儿被人按着脑袋蹬时眼神就凶了起来。   裴行端才不管他眼神凶不凶,照样按着他的脑瓜子,一个劲儿地朝下按:“你,小鬼,看见那边那白衣服的姐姐了没?去。”   “跑过去,给我把这朵花交给她。”   “事成之后——”   裴行端的话还没有说话,小男孩便猛地挣脱掉他的手,并且一口回绝。   裴行端看了他两秒钟,旁边的小孩子经常被他欺负,因为他这样暴躁生气的举止个个都屏息不再说话了。   孩子堆里,那个刚刚用小手摸了摸地上摆着的红色玫瑰的白裙小女孩也因他瞬间吓得将手收回,挪了两步抱住小伙伴的腰,有些无措地看着裴行端。   显然,她很喜欢这些花。   气氛一下子有些僵。   裴行端挑眉,若无其事拍拍手站了起来,双手抱胸,睨着那男孩说:“事成之后,这些花都归你们。”   “我只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考虑。”   “十——”   “九——”   “八——”   ...   小男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低吼一声别数了!拿起那朵娇滴滴像是刚摘下来的玫瑰花捧就朝外面跑。   粉裙子的小女孩见他跑出去,呼出一口气,盯着他飞奔的身影。   裴行端倚着墙,掏出打火机想点烟,一看脚下边全是毛孩子的头,瞬间将烟收了回去。   做点人事儿。   再一个扭头,男孩俨然成功追上了并行的二人,并且将花成功交到了那个人的手里。   裴行端眼神微暗,将视线收回来。   他对脚下的小孩子说:“这些花啊玩具的,你们随便挑。”   孩子堆爆发一阵欢呼。   凶巴巴的男孩子跑回来,望见粉裙子的小女孩成功拿到了喜欢的花,他抹了抹脖子处的细汗。   这场面属实把裴行端给看乐了。   他用脚踢了踢男孩的小腿:“小鬼。”   男孩瞪了他一眼:“乞丐。”哥哥。   裴行端笑着去揪他的耳朵,蹲下来,下巴指了指别处:“喜欢人丫头?”   “小鬼。”   “喜欢啊,就别这么凶,对人家好点儿。”   “听见没?我刚还听见人大壮骂你昨天把人欺负哭了。”   男孩面红耳赤,一个劲儿的要挣脱裴行端的魔爪:“臭乞丐,你胡说!我才不,才不喜——”   这边的争论引得粉裙子小女孩的注意,她悄悄看了过来。   男孩子不吭声了。   裴行端笑得更乐了。 第40章 偏执着迷   桑渴手里拿着小男孩硬要塞给她的花, 眨巴着眼睛。   Dawn隐约能猜出来这花的来历,他沉默着看着女孩略显失神的神色。   似乎是那个小男孩的眉眼像极了某个记忆深处的故人,触及到了桑渴心尖上的某一点。   桑渴居然问都没问就茫然收下了这束花。   小男孩红着脸送完就逃也似的跑远了。   花是新摘的, 浓情的红玫瑰。   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狂热爱意。   其实桑渴曾经也拥有过一朵花,用树脂容纳的, 永远都不会腐朽的玫瑰。   故人送的。   她有很多很多东西都遗落在隆城。   包括那只风铃, 陶瓷做的小泥人...   过了好一会。   “傅大哥,我们走吧。”桑渴揉了揉眼睛, 她不愿意再多想了。   *   准备入学的一切手续都很顺利,只是学籍问题有些难办, 桑渴至今还在隆城一中挂着高三没有念完的学历。   好在柯全舅舅也是那儿毕业的,轻易就联系上了他以前的老师。   众多老师中赵芙琴也出了力, 一听见桑渴的名字, 坐在办公室里的女老师失神许久, 波浪长发有些分了叉,上面依然是标配的墨绿色发卡。   窗台上的仙人球像是变了个样, 又或许是换了新的亦或者是旧物重生。   “那孩子的耳朵...”赵老师欲言又止。   全舅舅两地奔波, 事情终于是有了一点起色。   调学籍的过程很麻烦, 程序足足卡了两个多星期, 不过就在进程胶黏的当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续就像是搭了火箭炮, 阻碍一下子悉数没了, 很快桑渴的学籍就被成功转入宁市。   不过为了能进最好的附中,因此还花了好大一笔择校费。   可舅舅舅母却毫不在意,桑爹生前留下的钱财他们原封不动,留着等以后给桑渴做嫁妆。   桑渴这丫头极好养活, 一碗饭一口水就能生长。   是个人见着了都想要爱怜地摸一摸她的头,除却她不算完好的没有母爱的童年,中途失落的父爱。   小姑娘哪怕经历过这么多,依然干净漂亮。   他们抛却舅舅舅母的身份,是真的把她当亲生的孩子对待。   那笔赔偿金数额很大,一部分被桑保国还了看病所需的借债一部分被用作做手术的钱。   留给桑渴的依然还有很多,桑渴最初收到那张存折的时候,心其实是僵麻的。   因为她没法接受。   那几年来她愚昧、无知、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妄图追逐远在瀚海苍穹尽头的雄鹰,却忽略了至亲。   她其实是该死的。   命运有时候真挺像那么回事,将一切都伪装的天衣无缝,伪装的理所当然,让桑渴觉得她不过也是那芸芸众生普普通通的渺小蜉蝣之一。   可是到头来桑渴却发现,原来她压根就不是,她是那个被世俗抛弃的异类。   但是桑渴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事,她只想好好重新来过。   *   几小时过去,花有些蔫巴了,桑渴傍晚时忽然发现,扔掉手里的小人书匆匆去找了一个塑料瓶,将它留在水里养了起来。   做好一切后,桑渴松了一口气,摸一摸软软细腻的花瓣,又恍惚着想起那个送花的小男孩。   别扭的,脸红的,但是眼神锋利笃定至极。   他要完成这件事,为了某个人?   记忆绕不开树脂花。   巴掌大小的东西,蜂蜜色的树脂剔透晶莹,里面是一朵永恒不败的红玫瑰。   年幼无知的年代里,她究竟为什么会成为一只飞蛾?   明知是火,仍义无反顾。   因为那些音容笑貌,真真切切她是被偏爱过的。   裴行端。   裴行端。   裴行端。   桑渴猛地站起来,椅腿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大喘气着抱着头,别想了!别想了!   他对你只有恶意不是吗?   那些怜悯施舍的好意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低下头冷不丁看见绑花带的底部颜色突兀的纸张。   惊疑不定中桑渴喘息着将那张纸取出来,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字一如既往的好认。   “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桑渴愣愣看着这一行字。   她眼眶骤然发酸。   不知不觉盯着看这张纸条已经呆站了半天,舅母进来送牛奶她也毫无察觉。   *   准备入学的前几天,桑渴仍然时时跑去书店帮忙。   阚老太一听说她要重新回去念书,开心坏了,又起大早去市集买了一只母鸡回去煲汤。   搬水工个子较高,平头短发,蜜色的肌肤。   桑渴听见门外的车胎声立马放下手里的笔,主动去撑开门帘。   不料两张脸面对面时,双方都愣住了。   这是两年后,异地他乡旧人重逢,很不寻常的戏码。   蜜色肌肤的青年人不修边幅,唇瓣有些干涸皲裂,饶是入了秋他也只套了一件灰色的制服单衣,有碎皮的唇瓣颤动了两下,他的眼神开始火热起来。   人生有三大幸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这样文邹邹的念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在青年人脑海里乍现了。   “桑...桑渴?”他语带激动的颤栗。   桑渴倒是没有他那样过分激烈的表示,但震惊是有的。   他是,杨培东。   很久没见了,桑渴记得他家以前很有背景。   可是现如今....   桑渴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这么巧。”杨培东挠了挠头,目光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昔日里平头个儿高的少年长大了,五官也变得有些不同以往。   桑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这样始料未及的碰面没有给她丝毫缓冲的余地。   但是昔日暴行他也在场。   不好不坏,不喜不厌,一个旧人而已。   场面静默了一秒。   桑渴说:“需要帮忙吗?”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水箱。   “不,不用。”杨培东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立马将身后的货物搬起来,朝里运送。   桑渴又重新回到桌边,视线再没落到他身上。   写了几笔,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桑渴冷不丁想,如果按照正常的时序他此刻应该在念大学,可是...   她摇摇头,收敛思绪,接着看书。   杨培东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别的噪音。   东西放完该走了,他却有些欲言又止。   桑渴笔尖微滞,将脸再度抬起来。   “多少钱?”她要去掏腰包。   “不用,都是老同学。”他声音极低。   老,同,学。   桑渴依然在找钱,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杨培东觉得桑渴跟以前不同了,具体哪儿变得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他站着犹豫了一会,小声说:“一,一百。”   “给。”   桑渴将两张五十递了过去。   杨培东看着横在身前的一只手,白皙的,根骨分明的。   他眼神颤了颤,缓缓将钱接了过去。   桑渴再度回到位置上,准备写会儿题。   可是余光发现,那人还是不走,疑惑之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青年人喉咙像是堵着棉花,蓦然发话。   桑渴写错了一个字,她皱眉抬起头,看向杨培东说:“没有。”   “可是我有,我。”   “我...?我...”那人挠挠后脖颈的硬骨头,思绪成乱麻,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交谈间,纸生突然开始汪汪叫唤。   青年人看着那条忽然从柜台下边翻出来的,不知道哪里来的狗,眼底流露出惶恐。   纸生一看见他,就要扑过去。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积压在心底的层层畏惧,本能的他想要伸出腿踹,踹上去...   但是桑渴动作快他一步,将纸生给抱了起来。   皴擦间。   周遭恒温,只有杨培东在身冒冷汗。   他下意识将右手手臂往身后遮掩,五指蜷缩。   桑渴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小声安抚怀里的纸生。   杨培东看着桑渴,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好的坏的,卑劣的,欲盖弥彰的...   “桑渴...”他舌头像是有些打结,“我...来这儿给我姨工作。”   “没念书了,辍学了。”   “念不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天南海北扯着自己的经历。   桑渴认真的听,一如小时候。   杨培东冷不丁又看向桑渴的右耳。   可是女孩子看上去无比正常。他喉结翻滚着,渐渐平稳下躁动不堪的良心。   “挺好的。”桑渴说。   她顿了顿,眼神没有什么悲喜,接着说:“我也没念书了。”   杨培东脸色一僵,局促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桑渴我...”   “我....”   像是过了好久,青年眉眼间的阴霾渐渐变淡了。   那将会是一个永恒的秘密,他莞尔,杨培东这么想着。   而他们,再度重逢了。   最后杨培东堵在门缝,像是重新获得了珍视物品般的爽快激动,朝桑渴笑着告别。   他的头发极短,一如小时候。   但是桑渴没有丝毫感觉。   她的印象中,只有一头乌黑头发的裴行端。   “我走了,见到你,很高兴。”   “有空..有空一起吃饭。”杨培东笑着说。   桑渴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放下门帘,直至那身影消失不见。   手腕一直搭在纸页,上边不慎沾到墨水,蹭晕开了一道狭长的污渍,纸生围着桑渴的脚转圈圈。   桑渴沉默着,眼神寂寂无波。用力蹭去手腕上的笔油,不一会儿皮肉就被蹭红了好大一块。   现在是下午一点整。   她摆在视线正前方的手机叮咚传来一道简讯。   发件人:118xxxxxxx   简讯内容是一个哭脸。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我的预收吧,各位饱。 第41章 偏执着迷   附中学风严谨, 竞争压力大,桑渴转进9班时连一丝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她去到班级的那天天气很好,教室里乌泱泱的书本, 脑袋,没一个人抬头, 都在背书做试题。   除了——   坐在教室末尾某个身骨长而瘦削的少年, 竖立的物理教材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两只惹人注目的招风耳, 他在偷吃东西。   桑渴站在高三(9)班的门牌下,包裹在皮鞋里的脚趾不自在地蜷缩, 发觉没有人注意她时,她松了一口气。   *   重回课堂, 桑渴内心的平和多过狼狈。   她经历了很多事, 性子也渐渐被磨得圆和, 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一味的回避。   只是她觉得, 这段时间她的运气未免有些太好。   去小店买东西永远是免单的那一个, 走在马路上经常能收到意外的礼品, 跟舅母去购物抽奖还破天荒的中了一等奖, 领回家一个大冰箱。   许是因为她小时候运气一直都很不好,因此跟Dawn分享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难得话变得好多, 一直说个不停。   脸蛋由于情绪欢快而透着红粉。   一边的男人沉默着, 面带和煦的微笑耐心倾听。   有时候桑渴也会忽然意识到她自己话说得太多而突然停嘴,捧起身前的水杯咕嘟咕嘟喝好上几口,眼神微微躲闪。   Dawn每次都会宠溺地摸一摸她的头,帮她抹去唇角边不慎沾染的水渍。   男人看她的眼神柔情又细腻, 暖玉般的温润,待她像是对待心头的至宝。   而这份情愫既不会过多令她压抑逃避亦不会少一分而令她茫然失措。   “小渴,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他这么说。   桑渴看着玻璃口杯里平静的水面,指甲盖儿紧紧贴着杯沿。   医生先生的手掌很大,很宽,像是跟爸爸待在一起。   可桑渴有时候会茫然的想,她何德何能?   但就是贪恋那份温度。   *   上学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天仿佛就是眨眼间的事。   但是桑渴觉得,有些东西就是在一点一点不可避免悄无声息地变质。   没错,她学得吃力。   很吃力很吃力,两年前的她尚且只有物理英语令她焦头烂额,可现在所有的科目压力像是厚厚的围墙堵在她身前。   她有整整两年没有接触这些事物,哪怕记忆有惯性也抵不过那段迷惘的空白期。   可是她想念书,想考大学,想彻底摆脱掉过去,并且这样难得的复读机会是舅舅舅妈为她奔波争取来的。   她亦想用忙碌来掩盖内心的惶恐还有对于某个人如藤蔓疯涨般的病态思念、离索。   她可以做到面色平和甚至是绝对的冷静,但是她不快乐。   有时候会为了一道题而一整天不吃东西,夜里也会抱着词典哭。   一边背一边哭。   晚上哭白天笑,再接着哭。   那些情绪都只在特定的环境爆发,平时她隐藏的很好,就连Dawn都能被骗过。   晚上一大家子坐着吃饭,看着咿咿呀呀已经会说话的表弟,桑渴还是觉得,快乐的事儿还是占大多数。   *   周五。   桑渴窝在座位上背题。   年级主任下来巡视,路过九班的时候忽然瞧见教室最后一排的某个人桌面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只浅蓝色的保温水壶,在阳光下,硅胶杯带摇曳着碎彩。   而座位的主人竟然穿着紫金色的惹眼球服,正在扯着小同桌眼镜男娃高谈阔论。   长长的胳膊搭在同桌的脊背上,眉眼嚣张狂妄,乐颠颠地,吐沫星子都要蹦到人脸上去了。   而值班的老师正在讲台上和学生讲解考题,女老师顺着主任的视线看过去,眼底的火气一点点团聚。   “柏、明、宇!”   “你给我起来!”   男孩像是只不驯的野生动物,俨然是刚刚溜回班,教导主任脸都贴在门边上了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女老师的愤怒的喊声穿透耳膜。   这年是二零零九年,万物生长,欣欣向荣。   球星科比在这一年的职业生涯最为高光。   他率领没有奥尼尔带领的洛杉矶湖人队获得NBA总冠军,这是湖人战队第十五次获得总冠军。   球迷们摇旗呐喊兴奋多时,但火热朝天的庆典,热血结韵仍然不息不灭此起起伏,绵延至今。   课上得好好的,尾排这祖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许是因为是周五,他翘了自习课去校外野不说,还公然套着偶像的同款高价球衣回班谈天说地。   自己不学习还耽误别人。   “你像样吗?啊?你说说你像样吗?距离高考还有多久?你要是不想念书就直说。”   女老师蹬蹬跑到教室最后面,气到浑身发抖,嗓门不可抑制的越来越大。   桑渴原本捂着左耳朵专心做题,但是这天右耳出奇的乖顺,她听见了教室后方的训话声,一字一字清楚分明。   她眼底激荡,笔尖在草稿纸上骤然停顿。   似曾相识的对话。   相似到近乎令她寒毛直竖。   “你究竟是不是宁师附中的学生,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女老师训了他一通后,显然已经不愿意再跟他废话。   不料男孩子听完后无所谓撇撇嘴,像是这话问得有毛病,反问:“可不是,老师?”   那人舌尖顺着下唇荡了一圈,指着校服右胸上边的名牌徽章,低头看了一眼,一脸的笑意:“高三九班柏明宇。”   我当然是附中的学生。   说完他对老师昂起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桀骜得不行。   少年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学生,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班级中就更显得不着调且格格不入。   许是少年他压根就没有要低调,息事宁人的觉悟,嗓门正正经经,就正常说话那般的起伏。   越是这样,他给人的感觉就越狂妄。   桑渴已经没有必要再捂着左耳朵,反正一个字一个字都已经听进去了。   她觉得自己皮肉组织下的血液有些沸腾的趋势。   她是看客,一直都是看客。   胆小的,看客。   这一瞬间,透过时光狭窄绵长的缝隙,她仿佛透过这个少年看见了遥远灰尘剪影中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篮球服,站在教室日光下面,清癯高瘦,黑色球衣致敬当年的迈阿密热火队,他最喜欢的球星奥尼尔,外号shaq,大鲨鱼。   在桑渴的记忆中,裴行端最喜欢两样东西。   篮球和游戏。   木色的桌面反射着暖阳光,那年的裴行端一双眼睛漂亮到出奇。   场景像是被复刻了一遍,近乎同调的步骤、陈词。   “可不是老师?初三一班,裴行端。”他像是觉得老师问他的问题十分好笑,懒洋洋地反问道,问完抿唇微笑,眼神寂寂,“您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裴行端。   是裴行端。   而今——   “你给我滚出去!”女老师终于忍无可忍。   也是这吼声将桑渴被搅乱的思绪给拉回头,手掌下的草稿纸上多出了好几道凌乱的笔痕。   而她身侧的同桌仿佛已然经常,这种场面习惯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桑渴的呼吸声开始变重。   在女老师愤怒的吼声中,少年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挑眉双臂撑着桌面站起来,慢慢悠悠朝后门晃。   桑渴开学两周多了,只记得班里三个人的名字,柏明宇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让桑渴帮忙打水,少年显然是刚刚酣畅淋漓完,秋天里穿着短袖的球衣似乎也不觉得冷,急匆匆的来,每次偶读将水壶往桑渴怀里一扔,咧嘴一笑央求道:“同学,行行好。”   一笑就露出一口花白的牙,然后飞进隔壁厕所间。   次数多了,桑渴也就慢慢认识了他。   起初桑渴想要拒绝,但是他每次直接将水杯直接扔她怀里,刚想拒绝时他人已经跑没影了。   而今桑渴无意识地回头——   没成想视线会交汇,桑渴愣了一瞬,猛地将头转过去。   心跳声有些乱。   乱成一锅粥。   因为那年初三的裴行端也是在后门那里,朝她的方向看...   *   傍晚放学,桑渴没走而是选择留在班里上晚自习。   那道物理大题她磨了整整两堂课,还有不久前为了排解涌入脑海乱七八糟的心思。   班里人越来越少,几乎就只剩下一两个。   天黑得很快,桑渴想一会去书店,兴许能赶上书店关门前看一看阚婆,结果她收拾完书包,在教室了零落稀稀拉拉的头颅中跨出教室门,结果刚出来就被一个人堵住。   “姐姐下午好。”   “你刚才是在看我吗?”声音洪亮,眉眼落拓。   刚才,好远的刚才。   少年神出鬼没,依然是那身惹眼的紫金色球衣,上面印着:LAKERS 24,那属于科比。   桑渴看着他,少年有极其惹目的招风耳,狭长的凤眼。   不相似。   一点儿都不相似。   除了...他们说话的语气。   桑渴沉默的打量着他,抿唇不说话。   这股非常异样的念头已经占据了她脑海近一整个下午。   见桑渴抱着书一声不吭,柏明宇笑着又朝她挨近了半步。   结果他刚想伸出手帮她拿书分担一些重量,可桑渴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畏惧惶恐的事,猛地推开了他。   隔着一道布料的骨肉接触,少年人愣住了,桑渴也愣住了。   许是推人的力道有些重,柏明宇眼底划过一丝茫然,紧接着举起双手,示意赔罪,摸了摸鼻子并主动后退了半步。   “抱歉。”   “我没有恶意。”   桑渴推完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也有些不自在。   她心觉烦躁,不想看见他,想也没想直接选择绕过他离开。   可是少年却不依不饶,像是跟屁虫,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他以为掩饰的很好,但是被路灯拉长的身影还有脚步声骗不了人。   再往前就快要出校门了,桑渴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停步。   结果那人也停步。   柏明宇见她停下来,眼睛冒光,忽然从身后窜到她跟前去:“姐姐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豆花吧。”   可还不等桑渴拒绝,少年人直接敛下眉,语气隐隐透着不快:“我饿了。”   我,饿,了。   口吻生硬,不容置喙。   这样的做派,活生生像极了某个人。   桑渴知道她此时此刻应该做的是果断拒绝,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少年见她居然同意,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姐姐,我给你带路。”   “知道吗,你刚来那天我也刚来,因为我刚被劝退回家,要求呆满一个月再回来。”   “我一来就见着了你。”   “我也知道,你比我大两岁。”   ...   少年是个话痨,这或许是跟少年时期的裴行端有所区别的地方。   但是桑渴就是吃错了药般的,着了迷地想跟一个男孩子说说话。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一个倾听者了。   *   豆花店就在马路边,不大不小的招牌。   由于室内客满,他们俩被安排坐在了店外,街道霓虹璀璨,烟火气十足。   惠利书店就在不远处,桑渴依稀能看见书店的翩飞窗帘。   少年刚才一时兴起说了好多话,现在舌头有些发干,现在盘腿坐着对桑渴笑。   坐近了桑渴才注意到,他有耳洞,且上面是一枚银色的耳环。   离经叛道。   桑渴套着校服,而他穿着露膀子的球衣。   “姐姐,你介意我叫你姐姐吗?”   发觉桑渴一直在看他,少年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   桑渴见他这样,将视线收回,喝了一口免费的清水,摇了摇头,不介意。   柏明宇腼腆地笑了笑,盯着桌面上的纹理,佝偻着脊背,视线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像是多动症的猴子。   *   豆腐脑儿没一会儿就被端上了桌,两碗。   红褐□□人的打卤覆盖着乳白色的豆腐块儿,上面是几根香菜末,点缀品。   她不吃香菜的其实。   但没几个人知道。   桑渴想努力把这顿当成一次正常的同学之间吃饭,但是她一闻见香菜的味道,就会下意识联想起,她曾经被逼着吃了三碗米饭的事。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经历,她才开始厌恶香菜。   柏明宇没有察觉桑渴的异样,他指了指桑渴手边上的陈醋,意思不言而喻。   桑渴面无表情刚刚挖了一勺,还没将东西送进嘴里,看见了他的动作,手腕停顿了一秒钟。   她拿起那瓶醋要递给他,结果少年不接。   柏明宇刚才话说多了,大约是嗓子金贵,干脆做起了唇语。   眉眼特别嚣张,嘴唇天生的上扬,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搭在桌沿下边。   唇瓣启合,一字一顿,说的是:   我,要,你。   给,我,倒。   桑渴愣愣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   小婊/子吗。   “我不是。”   桑渴托举着醋瓶,盯着少年人,突然茫然又执拗地说道。   “...?”   “我不是小婊/子!”她的眼眶开始泛红,声音也慢慢撕裂起来:“我不是,我不是!”   控诉嚎啕间只听见啪嗒一声,玻璃制的醋瓶坠落在桌面,一股刺鼻的酸味骤然扑面而来——   柏明宇大脑宕机了一秒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来不及多想,慌忙要将桑渴拉起来。   因为暗沉沉的醋液正顺着桌面蜿蜒,就快要浸漫上她棉白色校服的衣袖。   黑乎乎的,要把她染脏。   他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绝美男三。下章老裴来了   awsl 第42章 偏执着迷   “我不是小婊/子, 我不是..不是....”   桑渴浑身都在颤抖,她不停反驳,想要洗刷掉那个人贴在她身上的卑污标签。   本能用手捂住脸, 这么多天积压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悉数爆发。   事情发生的太快,柏明宇压根就无法消化那三个极具侮辱性的字眼。好端端的, 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   周围是大呼小叫跑过来收拾桌面的店员, 摔碎了料瓶叫嚷着要他们赔钱。   暮色沉沉,心跳乱颤, 一团乱麻。   柏明宇的脸色不好,有些不知所措, 他无从得知桑渴的过去,亦接近不了现在的她内心半分。   并且令他觉得茫然的是, 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个人而慌了阵脚?   不过是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周的人, 还是一个插班生, 一个大了他两岁的普通女生。   但是弥漫上他心尖的却是几近失控的心疼,还有想要不断靠近她了解她的欲望。   归根结底, 要怪只能怪罪于无解的荷尔蒙信息素, 以及黏磁一般的吸引力。   她身上的气质过于特别了。   这种被圈制住的念头一旦出现会像野火般无尽燎原, 柏明宇潜意识知道这样不对, 但就是忍不住。   少年人的唇瓣有些干,他慢慢一点点靠近桑渴,想去安抚她, 不料少年人刚伸出一只手, 路对岸直直冲过来的人一拳头挥在毫无防备的他的下颚!   拳头到肉的声音,闷响。   变故来的太快,周围已经有人爆发惊呼。   柏明宇平白无故挨了这一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少年人的血性是一瞬间被激起的, 眼底恼火迸发,他回身一脚踹向那个不速之客,跟他缠扭起来。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动他。   柏明宇不如那人高,但是仗在衣服松快,不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似乎并不恋战,柏明宇挥拳反击,抓着他的衣领,可是那人——   “你要搞几个?你说啊,你他妈要搞几个?那死人医生不够你玩的,你还要搞他?”青年人破碎的、蛮戾的、近乎在咆哮地在问话。   问谁?   问身后的桑渴。   “那我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你说话啊!”   柏明宇呆愣地,一脸撼色地看向桑渴。   手被来历不明的野蛮人挣脱掉。   裴行端这几天吃斋念佛,什么样的苦日子没过过,趁着空档想来学校看看她,结果呢?结果撞上她跟小白脸一起出来吃饭!   “你除了骗我,除了勾三搭四你还会做什么?!啊?!”   一张劣迹斑斑的嘴巴总是比脑子行动要快。   桑渴本就在哭,她近乎呆滞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裴行端,看他强行抓自己的手,看他破口大骂。   可是那些话说完的瞬间裴行端就后悔了。   他后知后觉,质问完直接木在了桑渴跟前,呼吸一滞。   紧接着当场甩了自个一个耳光,狠狠地,没留一丁点儿余地。   柏明宇唇角边还粘着血,挨了一拳,跟那个突然跳出来的疯子扭打完,尚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个看上去不比他大多少的青年人就又一巴掌甩向他自己。   震惊之余他不禁想这人是疯子么?   是疯子。   那人身上还穿着游乐场的公仔服,整个人臃肿至极,狼狈但遮不住的野蛮。   他在说些什么?桑渴跟他是什么关系?有桑渴什么事儿?!!   饶是柏明宇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桑渴跟这个人认识,而且不只认识,他们...渊源匪浅。   少年神色僵硬地站在一边,亲眼目睹着一场闹剧。   垂在身侧的手,食指几乎快要被大拇指掰断。   *   裴行端看着身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受压抑了很多天很多天的桑渴,他慌了。   彻彻底底地慌了。   不是说不见她么,不是说不来烦她么,那你又在他妈的做些什么?   他视线凌乱,看看桑渴的手,手被他掐红了,再看看她的眼睛,她哭过。   冲动是恶鬼,欲望是猛兽,道歉和愧疚永远来不及。   “对,对不起...桑渴。”   “我混蛋,我,我就是一畜生,你别跟我计较,啊。”尾音波动得厉害。   裴行端的眼眶明显红了,说着说着,要去牵桑渴的手。   毫无疑问,手被甩开。   裴行端上身微微颤抖,脖颈处全是汗。   手被桑渴甩开了,他就恬不知耻地再把手缩回去,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主动退离了半步,抹了抹脸再度无所谓地冲她笑,强作镇定:“对不起啊桑渴,我出门没吃药,嘴快,说了不好听的话。”   “你别见怪啊。”   “你,我..我....”   他语无伦次。   最后他抹了抹脸,看她像是什么触不及的易碎品。   对她说:“我走,不出现,不找你。”   “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再也不管你了,我也不逼你,啊...?桑渴。”   “走,我这就走。”   他胡乱地说,抱起被扔在地上的灰熊服脑袋,抿唇转身就要走。   但是这一回,桑渴叫住了他。   “裴行端。”   裴行端。   裴行端。   裴行端。   周遭一下子就变得寂灭了。什么嘈乱声,人声统统都远去了。   裴行端喘息着,脚步颤了颤。   他不敢回头看那张脸。   那是无知年岁里,他深更半夜,梦遗的对象...   那样喜欢的,却又不能表露好感的小丫头...也是他一口一口脏话污蔑,卑劣行径堆砌起来的,永远在他生命中,衣襟带花,漂漂亮亮的女孩儿。   他招惹不起,他得不到。   女孩子叫住了他,耳畔有风声,挠着耳廓泛痒。   混杂着晚间凉意婆娑的缱绻路灯光,裴行端恍然间觉得像是回到了幼年。   “裴..裴行端...你等...”   等一等小渴!我追不上你呀!   一裤腿烂泥巴的小女孩追着他,从街东头追到街尾。   盲目却又无上热忱。   像是忠诚的信徒,追逐着什么心目中活生生的太阳。   可是心脏的闷痛感将他拉回此间现实,传入耳中的依然是那句他听了无数遍的话,梦境中,怀里,身下。   决绝到不给丝毫机会的话。   桑渴哭着对他说:“你放过我吧。”   放过她?   呵...   裴行端觉得通身的力气都快要泄光了。   他狠狠吸了吸鼻子,背对着桑渴,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啊!   下一秒他霍然转身,从兜里套出贴身携带的短刀,直直冲向桑渴,强行要把刀递给她。   眼尾是一段红,但含着满心满眼的笑意。   “你过来,一刀子捅死我。”   “这样,我保证就不缠着你了。”   “来啊!”他吼道。   桑渴看着那把锋利的,伴随了他多年的再也熟悉不过的刀子,她先是愣住,紧接着呜咽不肯要,只一个劲儿要推开他。   金属制的锋利物件泛着冷光,划破肌理的过程压根不用切身体验,锋芒毕露的时候已经能自觉联想起那滋味。   冰冷的、无感过后骤然泛起的尖锐痛感。   那是裴行端小时候再也熟悉不过的滋味儿。   “啊...桑渴?你捅啊,你一刀弄死我,这样你就解脱了。”   “我也解脱了,这样不好吗?”裴行端确实在笑,毫不掩饰的那种笑。   但是那口吻中的苍凉,像是洪涝,一发不可收拾。   “来啊桑渴,对着这捅,很快的,或者顺着这儿轻轻划一刀。”他指着自己的心脏,露出青筋横陈的手腕动脉。   桑渴疯狂摇头,满身抗拒地要逃开他的控制。   “不要,不要,我不要——!”   “你是个疯子,我不是。”   “我不是,我也不是小婊/子!”   “裴行端我不是!”   裴行端癫狂的神色忽然被定格住了。   她在说什么?   “我不是,我不是!”   女孩在他的怀里不停扭打,甚至要疯狂踹他。   裴行端盯着她的发旋,刚才野蛮癫狂的动作蓦然停下,他扔掉刀子,一把将桑渴揽进怀里,唇瓣哆嗦,不停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么?   ‘小婊/子,你这不婊?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难不成把这当成嫖资了?’   那一句一句,都是出自他的嘴巴。   贱么?裴行端你贱不贱。   桑渴挣脱不开他的怀抱,一瞬间又想用牙咬他的肩膀,但是上次把他咬出血的胆寒经历还历历在目,她哆嗦着看向一边神色僵硬的柏明宇,眼神能剜心:   “救我,同学。”   “救救我——”   裴行端整个人已经麻了,近乎哀恸地抱着桑渴哽咽:“你要玩死我。”   “桑渴,你要玩死我啊....”   ***   是不是小婊/子。   其实一年前也有人问过裴行端这样类似的问题。   那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屋里边很空很旷,有床有电视,还有源源不断的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   少年人坐着,一五一十交代他睡不着的原因,他整宿整宿失眠、头疼抓狂的原因。   ‘婊/子?’那人问。   ‘是啊,婊/子。’他笑着附和。   ‘谁是婊/子?’那人又问。   ‘我妈妈是婊/子。’他毫不犹豫。   那个人翻阅纸张的动作顿了顿,接着问:‘那,桑渴是吗?’   他脱口而出:‘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额   这文快收尾了   作者状态很差劲,写写停停   感谢一直在的朋友,比心。 第43章 偏执着迷   深更半夜。   “老狗, 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畜生啊?”   黑衣服的青年坐着,舌尖在口腔内壁梭巡,凉薄地调侃。   他看上去很年轻, 往夜市摊那儿一坐,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黯然失了色。   裴行端喝了大概有三分醉, 一张无谓的俊脸映照在炭火里。   不知道这祖宗又想起了什么百般曲折的往事, 揪着面前人的后颈就开始发问。   偷偷从京市摸来的小兄弟苟浩南,一听这话手指被滚烫的铁签子烫着, 发出杀猪似的叫唤。   他觉得摆在自己后脖子的手,这么被这祖宗轻轻一捏就能上西天。   浩南神情便秘, 心说你要是畜生,那我不得是连畜生都不如了?随之他小声地辩驳:“爷, 咱别作践自个儿了行不?”   “我他妈就是个畜生。”说话的功夫裴行端已经兀自笃定了自己, “猪狗不如的畜生。”   “...”   *   浩南其实跟这祖宗接触的时间并没有多长, 这爷是两年前才被人从别处接回的主宅。   浩南犹记得那天正下着大雨。   暴雨。   整个城市以及周边地带乌泱泱的像是要被大水给淹了。   裴行端回来后,周围人也似乎对他态度各异。   上了年纪的老保姆低头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 修剪园林的老艺师傻不愣登看了他半天。   那会浩南才知道, 原来那个从未见过的不驯少年是正儿八经的裴家二少爷。   且这位流落他乡的爷那会还惹了不小的事, 花了好大精力才摆平, 不然据说还得去吃官司。   后来他也隐约了解了些许陈年往事,也知道这祖宗小时候过得不好,吃过天大的亏。   裴行端还有个“哥哥。”   同父异母的, 过得极好。   当年裴升, 也就是裴行端他爸为了门面好看选择原配生的大儿子留在身边,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为了地位将来,自然小儿子是要被放弃的那一个。   年幼的裴行端理所应当被他以及顾全大局的夫人扔到老丈人丈母娘那儿\'自生自灭\'。   不过现如今他与夫人, 夫妻俩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了头。   地位稳了,再将儿子接回来,过程相当顺遂完美,只不过没成想还没到最佳火侯,裴行端就在那儿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夫妻俩没办法只能提前把他带到别处关起来,就连那年的高考都弃了。   关了两年,裴行端在那两年里经历了什么,无从得知。脱胎换骨这个词儿也有些片面,不过虽说面对这种狗血伦理的糟心事已经无数次,但他已经不是七八岁,被人随意欺负没有还手能力的年纪。   *   “夫人已经不找您了,也不逼您了,整天在家生闷气,家主也是,里外不是人。”浩南扯着嘴说。   里,外,不,是,人。   真是形容得严丝合缝般贴切啊。   裴行端听见这话蓦的龇牙笑了,肩膀抽抽的,果断:“他也是个畜生。”   浩南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杯,想将这祖宗嘴巴堵上:“我说祖宗...嘶…好歹那是您父亲啊!”   “父亲?”裴行端嗤了一声,“什么父亲?哪门子的父亲?乱搞得来的父亲?”   “也是,家里有老婆,去了别地,耐不住寂寞又讨了一个。”   “没多久老婆没了,第二个接着续。”   裴行端说着说着把自个说乐了,笑了半天,笑完咧开的嘴巴又垂下去。   “我呢,我算什么东西?”   “夹缝里的小野种。”   “皮球踢来踢去的玩意。”   “懂吗老狗,你要是懂,就给我闭嘴一边呆着去。”   炭火旺盛极了,裴行端的脸在烟火中浮沉。   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纷繁杂乱的陈年往事。   有猫有狗,落错的鞭子,凌乱的血渍,女孩子柔软的耳垂,肌理上钻心的痛楚。   足足呆了有半支烟的功夫,裴行端没注意看有些走神,都要烫着手了才惊觉流逝掉的滥情。   是啊,滥情。   少年的情愫来势凶猛,一旦涌入便泛滥成灾成瘾。   昨天那事儿是怎么摆平的呢?   一通110,搅得稀碎。   裴行端抹了把脸,将烫红的食指按压,低低嗤笑。   热情过分的豆花店老板害怕出事,顺手帮他们叫了当地的派出所。   那个叫柏明宇的男娃娃下巴血都揍给他出来了,裴行端回忆起他那一脸震惊的、被抓奸的怂样。笑笑不说话,掸掉衣服上的烟灰。   胆儿挺肥。   连他的姑娘都敢觊觎。   他那天还跟桑渴说了些什么?   很多,一堆就连他自个都想不明白的事儿,还有些别的什么的他想不起来了,忘了。   只记得自己说:   “桑渴,你没用。”他在她耳边哂笑,评价,飘飘然的。   “你都不敢拿刀子捅我,而我却敢放肆随心地侮辱你。”他笑容妄极了,周遭什么打量的眼光他都不在意。   “我敢,我就是敢,我骂你我欺你,我玩弄你,我阴魂不散的跟着你,可你....”他眼底一点一点聚满茫然。   “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变不坏呢....?啊?”   他不解极了,语调颤抖。   “我对你这么坏,你还是喜欢我,还是不敢伤了我。”   “你说,桑渴,来,你自己说。”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   桑渴说了。   “我要你还我爸爸,还我兰婆。”   “还我的端端。”   “你能做到吗?裴行端。”   她的眼睛像是什么冰碴子,里面冷幽幽的。   刚才哭着要推开他,现在又冷静地过分。   是啊,过分,可不就是过分吗?   都是些死人了,他上哪儿还去。   他没有通天的本事,就是个畜生。   而桑渴,分分钟就能把他玩死。   远处有警笛声,红蓝交错的变幻车灯,呜哩呜哩呜哩的声音由远及近。   说了一堆心愿之后,桑渴又笑着贴近他说:   “你能做到,我就重新对你好。”女孩子在他怀里,笑容璀璨。   “裴行端,我从来没骗过你。”   “以前不会,现在当然也不会。”   只要你把他们还给我,我都能既往不咎。   裴行端知道她精神状态不好,她病了。   那是桑渴最近又新分裂出来的一种人格。   他似乎没法儿再接着抱住她了,裴行端这么想着。   有点站不住了,再呆下去可能要疯。   于是那对胳膊慢慢地一点点从她肩膀上抽离。   裴行端将脸朝左边撇过去,看看周围。周围好亮堂啊,风也呼呼的。   他胳膊有些疼,可能是前不久磕坏的。   后面的车子越来越近了,群众也三两散干净了。   裴行端慢慢又将头扭回来,皱眉,头低下去,伸出手。   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一小会,最后轻轻地,摸了摸桑渴的头。   他像是有些为难,脸上写满疼惜,轻声说:“对不起啊桑渴。”   “你的愿望,我可能...实现不了。”   你可能会失望。   这不是小时候你哭着闹着要的风铃、树脂玫瑰、陶瓷泥人,也不是花瓣风筝、木头骨笛。   这是人命。   ...   回忆完了。   烟在缸里也灭了。   一段黑一段烬,最后全成了灰。   裴行端抱着脑袋趴下,有点儿困了。   其实他不过也才20岁。   他很累很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投喂营养液的宝贝,一并感谢啦!   看文愉快啾咪。感谢在2020-10-25 23:58:27~2020-11-01 23:2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恣意少年 2个;? ui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galzl 20瓶;陌上尘、已秃 10瓶;恣意少年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偏执着迷   那天跟在片警后面过来的, 是开车去学校准备接桑渴回家的Dwan。   豆花店外边儿看热闹的朝阳群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只有遗留下的老醋酸味还在不停往鼻息里钻。   酸味儿冲鼻。   小店员动作麻利,抹布在桌面上来回使劲擦了又擦, 白掺黄的布条瞬间颜色由油斑色染成浅棕红。   碎掉的瓶玻璃渣也稀稀拉拉被扫进簸箕里。   最可怜的是那把刀子,落在地面上, 孤零零反着光, 少年身上被打的痕迹成了板上钉钉的证据。   Dawn跨着大步,当他中途冷不丁跟走在民警身后的裴行端对上视线时, 步伐一顿,目光顿时肃了三分。   裴行端有些病态乖张地跟在警察身后头, 准备进派出所喝口热茶,没成想能撞见老熟人。   Dawn的气场其实丝毫不亚于他, 但是裴行端身上的那股痞戾气质是绝无仅有的。Dawn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移开, 紧接着他将站在路边的桑渴顺势带入怀里。   女孩子的手好冰, 脸也被冻得没有一丝血色。   男人的西服外衣上沾了点儿冷气,Dawn干脆就脱下来, 用温热的内壁包裹住她。   轻声问:   “小渴。”   “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看看周遭, 也隐约能猜出发生了些什么来。   桑渴在调整呼吸, 身体隐隐颤抖, 许是被冻的。   她不说话,只是沉沉盯着脚尖。   裴行端看着Dawn,将头扭回去笑着咒了一声虚伪。   紧接着一屁股坐进了瘦瘪瘪的警车里。   柏明宇还没从前一个震撼中回过味, 冷不丁又撞进下一个风波。   黑色西装, 白色领带,长长的腿,温雅的面庞。   柏明宇看着远涉而至的男人,一瞬间有点自惭形秽, 他这一身行头跟这人压根就不能比。   那是盛装而至,而他呢?他穿的是什么?   他看看脚下自己的球鞋,都破了,鞋身还全是划痕。   衣服?是球衣,他最喜欢的一套,但是..未免有些幼稚。   裤子也是,同样幼稚。   而桑渴呢?她刚才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还有那个不要命的疯子和现在这个男人,他们究竟是谁?桑渴为什么会跟他们纠缠在一块儿。   柏明宇想不明白,但是此刻无暇给他串联一系列情节的机会。   因为他跟裴行端都得去一趟派出所。   *   豆腐脑老板的手笔有些大,不停追问民警能不能颁一个十佳市民的锦旗给他。   “我好挂在我店里。”他这么说。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叫你们过来,他们都快要动刀子动枪——了。”   枪字没能说全乎,半途刹了车。   小民警听见后眉头一抽:“还玩上枪了?那玩意哪儿来的。”   老板连忙转移话题:“不是不是,警察同志你们可千万得颁我一锦旗啊,我可是成功阻止了一场斗殴。”   “你是没看见,我的桌子椅子都叫这帮小混混给弄坏了,耽误了我一整晚的生意。”   民警有些不耐烦。   不过因为露出了管制刀具,还有这位老板的据理力争,两个打架的都被叫去派出所要核实一下身份,能和解就和,不能和解就赔钱教育一顿。   桑渴没去。   因为裴行端说了:“我看这个男娃娃不顺眼,就想揍他。”暗示得已经够多了。   柏明宇也不想把桑渴牵扯进来。   只板着脸说跟裴行端有些陈年纠葛。   他俩都是不差钱的祖宗。   在派出所的口供出奇得一致,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只肯赔钱。   老板拿了锦旗,获得五百元的赔偿,乐颠颠地离开了派出所。   *   从派出所出来。   裴行端身上的玩偶服早脱了,身上就剩下一件单衣。   他下午去游乐园揽了个脏活,想着挣点儿钱给桑渴买点她想要的东西。   上回那一等奖的冰箱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还有那些桑渴喜欢的甜品店的免单券,小礼物,都是他这么些天发传单送快递、给人跑腿挣的外快换的。   不过他今天万万没想到会想撞见她跟一个小白脸儿出学校吃饭。   那一拳头没经大脑,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他揍了。   还来了趟局子。   一人二百五,他今儿的活算是白干。   满身的汗也基本上被夜风吹干了。   裴行端叼着烟蹲在草坪边上的石墩上。   挺冷。   柏明宇也不见得好多少,他光着膀子。   他俩就这么蹲在一起。   一边儿是火光一边儿是紫金的剪影。   突然——   “你他妈谁啊?”裴行端蹲着吸了会烟,像是忽然想起边上有这么个人,扭过头问。   柏明宇毫不示弱,反问:“这话应该我问,你他妈又谁啊?”   周遭静默了一瞬。   “她先生。”   在这仨字儿冒出来之前,裴行端大概想了有十秒钟。   他盯着指尖烟头上橙红的瞬熄燃点,有片刻的失神。   柏明宇听完后垂下了眼,同样沉默了十几秒,脸上表情淡淡的,扒拉了两下头发,照旧有些不服气地反驳:“你就吹吧。”   “我吹?”裴行端叼着烟,笑容邪性乎乎的:“你丫的是不是还想被揍啊。”   “被揍?死疯子,咱俩干一架你指定打不过我。”   柏明宇又想去揪他衣领子。   可裴行端没搭腔,亦或是他压根就没听。   头颅半垂着,神经痛。   “你跟她.你们。”柏明宇还是想不明白刚才一连串发生的事,但是又觉得旁边这疯子不正经。   “她喜欢我。”裴行端忽然说。   驴头不对马嘴。   “很多年了,打小就喜欢。”像是在回忆什么甜蜜的场景,他乐颠颠的。   “你放屁。”   “她都哭着要推开你,死疯子。”柏明宇不信。   裴行端脸上的笑容又忽然止息,他很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我现在不够好,而且她小姑娘家的面皮薄,等会的,你看着,不需要多久,她就又满心满眼都是我了。”   柏明宇默默听着,扯了扯嘴。   桑渴今天的举止分明有些不一样。   哪里怪他说不上来,但是有一点不能反驳,就是肯定跟这个死疯子脱不了干系。   柏明宇也没接话,过了一会,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隔着一层布料,地面粗粗糙糙的,还冷。   “还有么,也给我一根。”他说。   裴行端太爷似的装逼了一会,扭了扭脖子,然后掏出烟盒子递给他。   少年学着他的样,点燃。   紧接着传入耳朵里的是一阵凶猛的咳嗽声。   “第一次抽?”裴行端斜眼睨了他一眼,语气鄙夷,“你丫的行不行啊。”   “少啰嗦。”柏明宇食指中指架着烟,又慢慢吸了一口,缓缓将烟吞吐。   俩人各怀心思。   裴行端看着不远处的楼,一根烟慢慢悠悠地吸完了。   一低头,男娃娃才吸了半根,动作还有点儿蹩脚。   一下子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第一次抽烟的自己。   跟谁学的?   外公。   一身毛病的老烟鬼。   还是个当兵的,手下也没个轻重。   裴行端忽然有些唏嘘,今儿几号?   九月十八。   一回头,柏明宇还在回味那烟。   “想染上瘾你就过肺,不想染上瘾...”裴行端摸着膝盖站起来,低头冲他笑笑:“那就是没种。”   作者有话要说:  你才没种 第45章 偏执着迷   黑色的BenzGLS平稳行驶在路面上, 光滑的车身越过漫漫柔和的霓虹街灯。   夜色就这样悄然而逝。   桑渴头靠在副驾驶的玻璃窗,双手垂在身前,一动不动, 像是一具小玩偶。   外面街道真亮,大公园, 小池塘, 梧桐树,走来走去的路人。   要是打开窗, 说不定还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她恍恍惚惚地想。   桑渴朝车玻璃上呵气。   白色的凝雾刚刚好覆盖住她的右耳。   Dawn微锁着眉,车开得不快, 他尝试给桑渴播放点舒缓的安眠曲,食指刚触碰到按键, 桑渴忽然叫住他。   女孩子揉了揉眼睛, 视线从车窗移开, 姿态坐直。   “傅大哥。”   “他今天...好奇怪。”女孩子侧过头看向他,口吻有点儿茫然, “居然穿着游乐园里你上回带我去时, 那个给我表演节目的人穿的灰熊外套。”   “一下子冲到我跟前。”   “我都快被吓傻了。”   “怎么可以这样?”   “他还...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桑渴回忆起那场面, 忽然有些烦躁。她抱住头使劲摇晃, 她想不通。   Dawn已经将车子靠边减速。   兀自说了一会,桑渴又冷静下来。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没变。依然那么固执, 恶劣。”   女孩子口吻沉沉, 眼神也是,一点一点变得锐利起来。   “他要我拿刀子捅他。”   “他明明最怕疼了。”   “你说...他是不是也病了。”   “傅大哥。”   “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去警察那儿?明明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才拿刀子出来的。”   “我才是罪魁祸首。”   说着说着,桑渴又将头仰在车椅靠垫上, 双腿叉开。   盯着黑洞洞的车顶。   “我累,我今天好累啊。傅大哥。”   “那道物理大题我做了整整二十遍,还是不会,我不理解。我明明按照公式一步一步计算了,最后答案还是不正确。”   “是不是小渴太笨了。”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最后桑渴把头抵在他怀里,眼泪水湿漉了雪白衬衣的肩头。   “我好没用,小渴没用。”她这样说。   “我忘不掉,我就是忘不掉...”牙齿隐隐打着颤,体温不自觉降冷。   “只要一看见相似的男孩子,我就会想起小时候。”   那些一点一点融入骨血的画面、场景。   多耀眼啊。   就像是,太阳。   Dawn的心很麻,强作镇定但是手腕处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人皆非圣人,他亦如是。   谁能忍受亲耳听着怀里心爱的女孩子哭着说我还是忘不掉他。   忘不掉谁?   忘不掉那个叫裴行端的。   怎样怎样,不论怎么样努力地尝试,都忘不掉。   虽心有不甘,但是下一秒dawn就同自身和解了。   “忘不掉的话,就别折磨自己了。”   “遵循本心。”   “小渴。”男人把眼镜摘了,露出一双幽深深蕴含炽热的眸子。   “我在这,我一直都在。”声线平缓温柔到令桑渴一下子想起爸爸。   一如死掉的人曾经说:“爸爸在呢。”   桑渴努力停止抽泣,像是怕他会像爸爸一样留下一句苍白的承诺,下一秒就远走高飞似的,狠狠地用力地,抱住他的腰。   “你上次也这样说。”   “可没多久你就不要我了。”   “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再相信你一次。”   “这一次,你一定不要离开我。”   女孩子的臂弯随着喃喃自语的陈词而变得一再用力。   她已经不哭了,像是抓住了什么狂浪下的浮木。   自私吗?   自私。   但是不抓住的话,就会死掉。   ***   自从那天晚上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柏明宇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看上去也有些闷闷不乐。   课也不逃了,整天就趴在位置上,囫囵翻书,时不时还抓起笔来转。   桑渴每次见到他也一句话不说,像是彻头彻尾的两个陌生人。   这天桑渴快步经过他的时候,柏明宇忽然扯住她的袖子。   “嗳,谈谈。”   桑渴扭头,望见一双寂寂无波寡淡的眼。   他趴在课桌上,只露出半张脸。   嘴巴埋在臂弯中,声音听着有些嘟囔不清,少年人身长腿长胳膊长,且极瘦。   见桑渴无动于衷,柏明宇蹬时有些焦虑,语气也急促了三分,身子一骨碌往上坐直。   “姐姐。”   “我下巴还疼着 。”   说完又极突兀的跟了句: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正值中午,学生都往食堂去了,班里稀稀拉拉就几个人。   桑渴情不自禁循声看向他的下巴。   少年人五官疏狂,正是诗人口中风华正茂的年纪。   线条精致流利的下巴那里确实有一块青紫的小印子。   他今天穿了校服,纽扣扣到了最上头。   头发也刻意的打理过。   “对不起。”   桑渴看着那块青紫色的痕迹,忽然就张嘴道歉,毫无征兆的。   “...”   柏明宇一愣,顿时有些哑火,没想过桑渴忽然会无比认真地朝他道歉,他从位置上咣当一声站起来,烦躁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不,我不是这意思。”   “你别跟我道歉啊,我没有怪你。”   “我...”他身上像是养了虱子。   “你别躲着我,好么?”   他终于说出了口。   “那天,那天...那天是我不对。”   “我不该让你帮我倒醋。”   “也不该在你面前打人。”   “后来你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我心里想了很多句话,一直没机会找你说。”   “不论你怎么想我,我没有恶意的!我也...”毫无逻辑的说了一大堆。   柏明宇最后又跟了一句:   “姐姐”   “我是你这边的。”   盲目又虔诚,就像是五六岁的小屁孩,心思懵懂但是遵循本能就是想跟你交朋友一样。   哪怕是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又哪怕只是因为你穿的衣服,小虎牙。   “我们是朋友,桑渴。”最后,他看着桑渴露出有些腼腆的笑,眼神闪过不忍,不信地确认道,“对吧?”   对么。   不对。   桑渴潜意识想的是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   因为不会有人想跟她做朋友。   不讨喜且又累赘的人不配拥有朋友。   “对不起。”   桑渴眼神清明地过分,像是能剜心。   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表露的意思已经很分明了。   柏明宇眼底的热切一点一点熄灭,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一点点攥紧。   头半昂起,微侧,看着窗外。   突然他的语气突然开始自暴自弃起来,不屑的闷哼一声,赤/裸地笃定:   “你喜欢他吧。”   “他那样对待你,你还是喜欢他。”   桑渴神色如常,仅仅是皱了一下眉。   柏明宇见她这样有些烦躁,这股泼天的烦躁不知从何而来。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佝偻着脊背,笑着看向桑渴。   “真讽刺,那天晚上在派出所门口,死疯子身上的那股自信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他说你喜欢他。”   “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   “行啊,你喜欢就喜欢吧。”他喉结翻滚,眼神像是要把人烫化掉。   “我反正....”   “是啊,我反正。”   男孩子死死咬住下唇,蓦然噤了声,下一秒头也不回冲出了教室。   被踹开的椅子在地面一推老远,发出尖锐的声响,最后静止不动。   桑渴默默看着椅子恢复原样,然后她慢慢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翻开书。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桑渴的好运从八月一直持续到九月。   这天她脑子一热抓住从甜品店里跑出来给她送礼品的店员。   “小姐,你的运气真好,是我们家今日免单!”   店员说完,刚要递给她一盒奶油泡芙,结果桑渴突然抓住她反问是谁让她这么做的。   店员支吾了一会,想着那个青年行色匆匆,并没有强调不能告知真相,就全盘托出了。   “高个子的,样貌俊俊俏俏的,付了双倍的钱让我这么做。”店员小声地说。   桑渴听完后,松开她,泡芙没有要,步伐匆匆头也不回,像是身后有什么令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回到家,她联系了领到那台冰箱的商场。   答案依旧。   “是一个青年裸款买下,让我们送给你,说是..抽奖中的。”电话里的工作人员语气平缓,如是说。   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桑渴抱着头,一动不动蹲在冰箱角落里。   她想不明白。   自从那天过后,在‘好运’真相暴露之后,桑渴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裴行端。   在哪儿?   学校附近的工地,在校保安室,在流浪狗的窝边。   一个不可一世的嚣张二世祖,一个会对她说着婊/子贱/人诸如此类肮脏言论,高高在上的人。   居然会做起这些行当。   桑渴盯着那道笔直站立的身体,穿着校保安服的青年目不斜视。   桑渴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终于他滴水不漏的面容上出现一道裂缝。   “桑渴。”   他忽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她,桑渴脚步一顿。   南门经过的学生不多,桑渴背着书包,背朝着裴行端。   叫住她后,只是一句说了近乎万遍的:“对不起。”   梦里,梦外,枕套边,发丝前。   说完就再无旁言。   桑渴也仅仅是停了一瞬而已,她走出大门,从未回头。   *   青年游荡在街角、路边。   手里捧着盒饭,蹲在马路牙上,狼吞虎咽。   桑渴就这么看着他,他一张脸几乎都要埋进了米饭里,盒饭里面只有一只鸡腿,红色的汁水包裹着米粒,有几粒米沾到了他的嘴角。   桑渴就这么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终于,他吃完了。   桑渴拍拍校服裤腿,站起来,准备回家。   走了两步停下来,因为胳膊被他牵住。   “桑渴,我好饿。”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刚才那份饭是喂了狗吗?   “我只有十块钱。”   桑渴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口吻浅淡,她看了一眼他吃光的白色塑料盒,意思不言而喻,我所有的钱都给你用来卖盒饭了。   裴行端抿唇不答,只说:   “我饿。”   “桑渴,你不能不管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半蹲的姿势站起来,从身后慢慢靠近她。   “我饿,我好饿。”   “我两天没吃饭了。”   “你不能不要我。”   他眼珠子极黑,像是承载着一片深沉的泥沼。说着快要被抛弃的话,像是什么可怜至极的弃犬。   “裴行端。”   “你究竟想怎么样?”这么多天,桑渴无论在哪都能看见他,这几乎已经成了例行的事情。   “你别出现了,好吗。”   “我们没有可能。”   但是裴行端像是大脑能自动过滤掉这些话,他仍囫囵地自说自话:“最近天儿冷,你记得多穿点。”   “小姑娘家的体质虚,容易招病。”   “啊对了,宁市没有海,你小时候不是经常闹着要去连港看...”   “看花果山吗?”   话还没说完,蓦然被她打断。   裴行端嘴巴还半张着,眼神滑落在桑渴的耳骨,很脆很突兀,像是一捏就要碎了。   “我不喜欢海。”桑渴说。   我连河流都不喜欢,又怎么会喜欢大海?真是好笑。   “我连狗都养不好,我更养不好你。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裴行端像是根本听不见这些话。   “桑渴,跟我回岚河看看吧,我想念那儿的风光还有...”   “不要。”   桑渴最后的一点儿耐心也散尽了,回绝完扭头就走。   突然——   “后天是兰婆的冥诞,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吗!”身后传来裴行端近乎吼叫的喊声。   桑渴一瞬间驻足。   眼泪水是忽然间汹涌而出的,紧接着视线尽头一片模糊。   “你不想吗,你真的不想吗?”   “那可是兰婆啊。”   裴行端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   “那个从我八岁起接管我,你出生第一眼看见的人。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甜了:( 第46章 偏执着迷   如果说宁市像块名贵的软玉, 那隆城就像是一块旧巴巴的怀表。   表身有诸多划痕,就连用来看时针的玻璃表盘都凹陷了一个缺口。   这样残缺不全的老物什没什么人会喜欢,除了一些土生土长的, 亦或是从小就拥有的。   桑渴比较特殊,她无感。   一个牵扯人命的城市, 哪怕包装得再好都无济于事。   她算是看着隆城长大的, 看着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变成世人口中所谓的‘城市’,看着他天空的色泽一年一年出现变化, 看着街道边的杜鹃花零落生衍,改季换期, 一如父亲的眼纹。   名叫‘岚’的护城河波涛翻滚,吸纳雨水, 日月的光辉, 终年也不会干涸。   直到她死都不会。   她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窝在长途巴士里座的桑渴盯着车窗,默然地想。   最后一次。   就当是为了那个老妇人。   这是最后一次。   她环抱住上半身, 朝里面又缩了些, 狠心的埋下头, 吸了吸鼻子。   *   回家这件事她谁也没说。   套着爸爸的军大衣, 兜里揣着家门钥匙,就这样孤单单地踏上了旅程。   随便拦住的计程车从舅舅家的单元楼下将她接走,一路开车到东站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再等她买好票, 坐上这辆蓝色的大巴车也不过才过去半个多钟头。   取票时安检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 因为那身军大衣套在她身上属实有些突兀,但是女孩子巴掌大的脸上写满冷然,毫不在意前方探究的目光。   外边入了秋,挺冷, 但是冷不过爸爸的旧大衣结实的内壁。   车站里人头攒动,人间百态仿佛就缩在了一个当口。   父母、儿女、人伦、情爱。   哪个不都是像这样,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让谁。   这辆大巴一路坐到底就是隆城车站,总共三十多站。   她不经常坐,距离上一次坐好像还是六七年前,跟某个人倒了三趟车一起去外地看海洋馆。   是海洋馆,不是海。   地标建筑,又大又气派。   门口是一条活灵活现的蓝色海鲸雕塑。   那天他们整整坐了八个小时的车程。   蓝色洋流里游来游去的水母在灯光下,居然是浅粉色的。   她很喜欢。   激动到趴在了玻璃罩上,不愿意离开。   它们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身体,在水中盛放、摇曳。   只看过一次,便一辈子都忘不掉。   鱼儿们乍一看自由自在,实则却栖身枷锁囚笼。   只可惜那次前行的过程并不如桑渴幻想中那般顺遂。   同行的人态度很散漫,有好几次要中途下车,桑渴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于是只能使尽办法哄着他,让他靠在她的腿上睡觉,给他按摩太阳穴,费了好大劲那个人才安稳下来。   他的耳朵上明明挂着耳机,桑渴低头喃喃说了些什么他应该听不见。   可是当桑渴无意识地说了一声‘端端我腿好酸’时,他却像是能听见一般的,更加用力的将头朝下压挤。   这样一来,她的腿就更酸麻。   桑渴模模糊糊地回忆着。   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是她自己闹着吵着要去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海。   一路上颠簸无聊,寡淡无味的旅程他本不该经历,要不是她,他应该还在家里玩着游戏机。   当年14岁的桑渴看着自己身下、搭在腿上那个人一张惹眼俊俏的脸,默默地想。   刘海有些扎眼。   其实她是欠着他的,从小到大,欠了好多。   她还不清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情债,所以只能盲目地对他好。   所以即便腿已经麻透了,她也没再抱怨半个字。   而今20岁的桑渴,念着17岁的书,穿着18岁的衣服,坐着19年前开通的车线,一路颠簸。睫毛扑朔。   电线杆稀稀拉拉矗立着,电线杆的线铺织成五线谱,上面停栖着西装笔挺的小鸟。   黑白色的。   她觉得这是最后一次了。   *   车子即将要开了,过道里挤满了人,可她边上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桑渴是第一个走上车的人,她没心思想这些,只想闷头睡一觉,一直睡到末站。   睁开眼就到目的地,什么都不用管。   车身晃了两下,要开动了。   桑渴慢慢闭上眼。   刚闭上眼睛,身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大衣摩擦的声音,就一小会,蓦然就安静了下来。   桑渴的头朝车的内侧歪斜。   双腿不自然的蜷缩,车厢里有点儿吵闹。   禁止抽烟的标志就挂在头顶,有人耳尖听见了打火机的声响。   但是下一秒从角落里传来冷漠强硬的警告。   “滚下去抽。”   那人声音清冽冽的,冰丝丝却又蛮横得过分。   扒拉着打火机的中年人嗤笑一声,但是顶不住他凶狠的眼神,一下子有些怂,车厢人堆里也传来调侃和鄙夷声。   中年人讨没趣,将打火机和咬过的烟放回了兜里。   桑渴的右耳对着旅人,左耳搭在衣服领口下。她觉得一瞬间自己其实是聋的。   但是那道声音硬生生是入了耳。   有些耳熟。   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做起了梦。   可不会是今天,也至少不会是现在。   桑渴这么想着。   *   大巴车停停走走,一拨人下了,一拨人又接着填满。   快要国庆了,周边喜气洋洋,国旗高高挂悬。   桑渴内心争斗了整整十五个站台,最后她屈服于本能,将眼睛睁开。   朝左侧看过去,果不其然望见那张熟悉的脸。   俊俏的,惹眼的,突兀的。   只可惜,那个人看上去状况不妙。   他同样闭着眼,耳朵上挂着耳机。但是紧锁着眉,双臂抱着腹部,宽大的黑色风衣将他的下巴包裹着。   一如当年。   车厢摇摇晃晃,旅人叽叽喳喳,胃里翻江倒海。   “端端.....”   “...塑料袋。”   “你想吐么。”小女孩手里绷着装胡萝卜的塑料袋,快急哭了。   那年十四岁的男孩子一下车就抱着树墩猛吐,早晨什么东西都没吃,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些黄水。   腥黏黏的。   他一边大吼着滚远点,一边将女孩子赶开老远。   桑渴就这么傻不拉几抱着装胡萝卜头的小袋子,在距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茫然的站着。   小身板儿弱兮兮,眼眶里全是急出来的泪。   她孤身站着,身后是行色匆匆的过客。   最后男孩子终于吐干净了,大步冲向她,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远。   女孩子茫然的被牵扯着,跌跌撞撞。   得快点跑,不然就赶不上了,要发车了。   少年大步走在她身前,拽着她跑,恶狠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跟紧点儿,小矮子,还有。”他扭过头,脸上表情凶得过分,   “这事儿要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什么事儿?   晕车吐了的事儿。   小女孩听见他凶狠的警告,蹬时咬唇,死命点头。   我谁也不告诉,我发誓。   小少爷就是小少爷,一坐大巴车就头晕目眩。   而今七年过去了,再遇此情此景,桑渴脸上的血色有些消退。   “裴行端。”桑渴唇瓣启合。   声音不高不低,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那个人耳朵上明明挂着耳机,可是表情却随着那声叫唤而出现细微的裂纹,五指微微蜷曲。   “你真贱。”   桑渴红着眼睛说完,便彻底不再看他。 第47章 偏执着迷   贱?   确实贱。   可不就是贱吗。   放着私家专车不坐, 非要坐两个钟头密不透风的大巴。   头晕吗?难受吗?想吐吗?有人逼你吗?   裴行端你贱不贱。   人都说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舔,喜欢你时你不屑一顾,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倒跟死了老婆似的, 你究竟要脸不要脸。   说白了,你就是贱, 人贱命也贱。   就是个垃圾, 败类,畜牲。   现实比话本小说还要有戏剧感。   此刻旁座有夫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妻子怒而失态,尖声骂:“你有什么用?当初我真该听我爸的话, 不嫁给你,一点用都没有, 真是个废物。”   好面子的丈夫瞠目, 连忙将妻子的嘴巴捂住, 怪叫道:“你疯了!”   裴行端眉骨稍动,慢慢将眼睛睁开, 头微微侧着, 欣赏那丈夫的气急败坏。   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 隔壁又传来手背拍打的声音。   “有什么事不能等下了车回去再说!?”   “...”妻子恶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   连最后的一丝噪音也消了。   裴行端漠然将视线收回, 本能地咽了咽口水,看向缩在里座的桑渴。   她今天唇色偏淡,本就小小的一只, 套着厚重的军大衣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人小。   裴行端突然有种强烈的, 想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只要能抱着她,随便从她嘴巴里蹦哒出什么难听的话,都随她。   不论她说什么,他都认了。   但...   裴行端舔了舔干涸的唇, 目光苦涩。   他不能抱她。   *   思绪像乱麻一样,车子又是一个停刹,缓停靠站台后接纳一波新的,送走一波旧的。   身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谢谢你啊,小伙子。”   他居然给一个老太让了座。   桑渴能感知到身边换成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因为闻见了她身上浓浓的老年香水味。   裴行端站起来,颔首,单手吊着一只手环。   桑渴头朝里偏,五指死死揪住衣裳,咬唇,肌理泛   白。   不知过了多久。   “别咬了...疼。”从身侧传来的声音低哑,单手挂在吊环上的裴行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怎么骂我都行,别跟自己过不去。”   “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犯不着。”   老太太横在他们两个中间,亏得她耳朵不是特别好。   老媪坐着假寐。   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桑渴兀自对着窗,仍一丝一毫不愿意看向他。   无论是眼神亦或是动作。   热脸贴冷屁股。   他心慌亦觉得窒息。   周围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裴行端喉结翻滚,唇瓣动了两下,他不说话了。   *   车子越往下边开,这条干线的人也就越少。   走道渐渐已经没有什么站着的人,座位也稀稀落落空着。   越过冗长的隧道,前途一片天光大好。   阳光很茂盛,攀着车厢疯涨。   桑渴还是固执地盯着右边的车窗,这种情况下她压根睡不着,也没法睡。   即便有窗帘遮蔽,光芒也遮挡不住。   裴行端仍然站在那处,桑渴知道。   因为她的头顶上方一直都有一团黑色的阴影。   车厢摇摇晃晃,行行停停。   老太到站了,颤巍巍站起来,临走前跟裴行端道谢:“小伙子,你坐啊。”   语毕还从布包里翻了翻,最后翻出个黄皱皮绿叶子的的橘子,“送你个橘子,拿着罢。”   就这样,裴行端怀里莫名其妙多了只橘子。   他其实有点不舒服,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恶心感,晕车晕得头涨,不想吐只想睡觉。   可是他又怕就这样坐回原位去,桑渴会露出一身的尖刺,闹着要推开他。   考虑良久,他最后选择攀着吊环,坐到了桑渴身后。   裴行端一坐下就将身体朝前倾,头抵着椅背。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体内的恶心感强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桑渴,咱俩就像这样好好说说话,行么?”   透着浓浓讨好商求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渴百无聊赖,正用食指在窗户上没有节奏地乱敲,听见后手指动作蓦然停下。   “这儿也没别人,我们把所有话都说清楚,好不好?”   “你恨我的,怨我的,你统统都告诉我,我都认。”   声音不高不低,她刚刚好能听见。   恨什么,怨什么,要说什么?之前说的还不够多吗?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裴行端心麻了半截,车子一颠一颠的,像是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创错位。   但饶是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女孩子仍然不发一语,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不是么。   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更何况是他这样罪大恶极的。   又有什么资格呢?   想到这儿裴行端自嘲地咧咧嘴,叹息着不再多言。   他说的那些,桑渴都听见了,但是她还是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狠心地将头靠在车窗。   车子颠簸啊颠簸啊,头撞在上面一下又一下。   但是下一秒,有一只大掌忽然从后面伸过来覆盖在车窗玻璃上。   紧接着头再度撞击的,是柔软的掌心。   桑渴呼吸一滞。   可是思绪百转千回,她喘息着竟也学多年前的他,狠狠将自己的头朝下按压。   疼吧。   可疼了,疼极了。   连带着桑渴的视线也有些变得模糊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中间隔着一个座椅,青年的头靠着女孩的肩膀,制造浪漫的假象。   *   最后桑渴还是在颠簸中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而裴行端那只胳膊也彻底酸麻掉了。   整整一个小时。   他们之间全无交流。   车子快要停靠到末站时,已经过了正午。   太阳光消减了五分灼然,外边的风依旧酿着冷意。   桑渴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头已经靠在了裴行端的怀里。   他竟然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坐回了前面。   她一阵警觉,紧接着开始自下而上看裴行端,那个人的下巴被衣领包裹着。   一如既往好看的眉眼,离经叛道的样子。   易怒易喜,骄傲矜贵,让她捉摸不透,也爱不起。   最后,桑渴从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眼睛垂了下去。   裴行端知道她醒了,但是他没有想过,桑渴居然没有推开他,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还乖乖顺顺地维持原样赖在他怀里。   他有些激动到失语。   紧接着。   “到了么。”桑渴问,揉揉眼睛,语气稀松平常。   “快了...还要睡吗?”他紧赶着问。   “不睡了,睡饱了。”桑渴又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双臂窝在心口,一齐感受下面另外一颗心脏的律动。   舒服倚靠了一会儿。   “我以前做梦都在幻想这样的场景,你知道么。”桑渴的口气有些缱绻茫然,说着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车窗,光芒从指间缝隙撒漏,桑渴眯起眼。   女孩子头发细软,划在他的脸颊。   痒痒的,难耐的,而发丝的主人令他发了疯似的着迷的。   裴行端一瞬间想落泪——   这是他,这是他藏在心尖口,想爱又不敢爱的姑娘。   她跟了他整整十年。   打不走骂不还手,就像是,小影子。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竟然也配?   “很美好的场景。”桑渴沐浴着光,像是在回味,她露出单纯的笑脸。   什么场景?   身前是绵长看不到尽头的路,身后就是那人的胸口可以依偎的场景。   她做梦都在肖想的。   桑渴欣兀自赏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将手收回。   沉默片刻,她忽然又冷下声,一字一句笃定道:“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裴行端。”   “是你。”   “我不贱,我只是喜欢错了人,我没有错。”   “假如换一个人,只要我喜欢,我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对他好,只可惜,那个人是你。”   说着说着,桑渴又觉得无趣,于是放缓了声音。   她掸了掸爸爸大衣上的绒毛碎,眼神寂寂,她说:   “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仿佛雷区上跳舞,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自己道歉呢?   “算了算了。”桑渴用手挡住眼睛。   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她没有什么起伏波澜的嗓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说,要好好谈谈吗,可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只是后悔。”   “我后悔认识你,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手臂下边的眼神,漠然得要命。   裴行端竖着耳朵在听,他换了一个坐姿,能让桑渴躺得更舒服些。   桑渴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   桑渴没有什么要说的,可裴行端有。   “前段时间,我去找过许慧。”   终于,怀里的姑娘有了一点别的反应。   “那女的出国了。”他笑笑。   确实好笑。   死无对证了啊。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裴行端笑完,使劲按了按太阳穴,颇有感慨的样子。   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但有些道理他是明白的。   “如果一开始我跟你好好说,说我的动机,说我的因果,或许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招惹她?你说我为什么招惹她?”他苦笑。   “我只是...想讨一个公道罢了。”   “她老子应该,也贪了不少,可是账本做得漂亮,硬生生是躲了干净,又或者....她老子就是故意的。”   “那些跟她老子同时期的,有的进去了,有的自杀了,还有的...升官了。”   “好笑吧?好笑。”   “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你偏信,信的比什么都真。”   “其实,我不比她强多少。”   “如果不是靠着祖上积的阴德,我也得玩完。”   桑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觉得窒息。   但是她逃脱不掉。   “还有啊。”裴行端不顾她的挣动,继续说:   “我从隆城被带走那天,往后,一千多个日夜,我几乎日日梦魇。”   “我梦见你,我梦见没有桑叔庇佑的你。”   “小小的,巴掌大的,耳根骨脆弱地仿佛一折就能断的。”   “我梦见你哭,梦见你一直跟着我,我梦见你...不要我。”   桑渴两个字硬生生被他叫的一波三折。   “我不信鬼神,我明明不信的。可是我在你这尝到了无间炼狱里被业火灼烧的滋味。”   “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吗?”   “左边的人要我吃斋念佛,右边的人要我带十字架。”   “没人教我。”   “没人救我。”   “我全靠一双眼睛,一副皮相窥探这个世界。”   “你说我是畜生,是啊,我就是畜生。”   “你要跟一个畜生计较么,你干什么要一直,跟一个畜生计较....啊...”   他几近哽咽。   桑渴却打断了他,鼻尖好酸好涩。   她又说:“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   裴行端强撑着,他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头有些疼得厉害:“桑渴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会去找医院,去做手术。”尾调颤得厉害,“我....真的没想过。”   那个男人独自一人抚养女儿,穿着总是朴素,做点小生意,说话声音总是不大,给人的感觉很沉稳。   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的,一心一意的,结果老天爷还是看不惯他,就连命都丢进去了。   造孽啊。   眼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桑渴捂住嘴巴。   “后来,我找到那家医院,我气疯了,我把那个医生揍了一顿,你知道那医生怎么说?”裴行端又笑。   苦涩填满了他的胸腔,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说,他缺钱。”   “他女儿得了白血病,他缺钱。”   “真是可笑。”   “谁的女儿不是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宝?”   “哪儿来的高低贵贱。”   “他跪在手术台边上跟我磕头,多好笑啊。”   “桑渴,我也知道,如果不去动那个手术,他还能多陪你一会儿。”   “可是啊,那个医生盯上了他,他轻易就给了他20万的救命钱。真是个傻叔叔,他以为自己的病能治好。”   “治好什么?”   “辐射性的肺癌?”   “拿什么治?拿命治吗?”   “他蠢,他比你还蠢。”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愚蠢的人,不是快考试了么?我记得你那会儿说什么,你对我说,你说裴行端,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离开哪?离开隆城,你要离开我的身边。”   “你要去别的城市了,而我还在原地,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你想不出那一刻,站在你身前的我,那会儿心像是地震。”   “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耀眼极了。”   “我不甘心啊,我害怕啊,那几个月,我跟那些人周旋,我才18岁。”   “你就要带着未来离开我了,我还在那里为了没有结果的结果斡旋。”   “如果再选一遍,桑渴。”   “我会选择在五年前就把那件事告诉你,他病了。”   “你要对他再孝顺点儿。”   “可是,来不及了。”   “成灰了。”   “桑渴....”   “回不去了。”   “呜——————————————”   一瞬间的盲音,再来便是近乎虚无的精神空白。   汽车鸣笛进站,视线尽头天光大亮。   机械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并伴随着哗啦一声后车门撑开的声响,车厢里的重量一点点将至末梢。   “终点站:隆城汽车客运总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拿好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祝您旅途愉快。   “裴行端。”车厢角落里的女孩子垂着半红的眼。   “嗯。”青年人站起来。   “到了啊。”她喃喃。   “.....嗯,到了。”   “我就再陪你,走一段吧。” 第48章 偏执着迷   裴行端刚从位置上站起来, 闻言身体有些僵住。   紧接着他近乎仓皇地转过头去看桑渴。   她刚才说什么?她要再陪自己走一段?难道她原谅我了?   这个念头只要在脑子里一经出现就如枯藤回春般的疯涨,裴行端觉得自己快活到就要笑出声来,但是一转念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是啊。   ‘陪你再走一段吧。’   这句话对于桑渴来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究竟是原谅他亦或是不原谅他, 还是说不过是看在曾经同行过的一点点情分上,单纯的再陪他走一段路呢?   往后就尘归尘土归土, 从此陌路。   只可惜桑渴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打算再施舍善心再多说一点的意思, 兀自从他身边穿过。   裴行端喉咙有些干涩,神色黯然, 放置在椅子上的手也开始攥紧。   桑渴已经从容地越过他走向车门,她要下车了。   裴行端管不了别的了, 一个激灵大步去追她。   走时动作太大,怀里的橘子不慎坠落到过道里, 丑橘在地上啪嗒嗒滚了两下, 最后滚到了桑渴脚边。   桑渴有所察觉低头看向那只丑橘, 橙色表皮坑坑洼洼,顶上还带着未摘的绿色枝叶。   丑橘虽说样子生的丑, 但是桑渴知道它的味道很好, 价格很低很低, 想来刚才那个老太太也是个嗜甜节俭的人。   就跟兰婆一样。   桑渴想也没想就蹲下来捡起它, 还用手仔细地擦拭,擦干净了,扭头递给身后失语失态的裴行端。   裴行端的局促跟桑渴的从容一碰撞, 就显得他更不是个东西了。   桑渴这个小姑娘, 今年20岁了,看着还像是十七八岁那样的稚嫩。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从地上捡东西。   东西捡起来也不忘记擦拭,那小心谨慎的动作,规规矩矩的姿态, 细心的表情,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带丁点儿变化的。   裴行端喉结翻滚,而今再看这样的场面,他愣了一秒钟。   突如其来的难受。   无法言意的苦涩、悔恨的念头溢满胸腔。   桑渴没有他这么多心思,歪头不解,为什么不拿?   裴行端慌忙从她手里接过橘子。   见他魂不在身的,桑渴眼神里闪过些许无奈。   *   一前一后,他们走下车梯。   离开车厢后迎接他们的是湿冷的秋午后风。   桑渴默默将大衣裹得更严实些,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熟悉的位置走。   裴行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背影,抿唇抬腿跟上,牢牢控制在她一米之外的距离。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状态已然悄悄转变了:   以前永永远远都是男孩大步走在前方,面带戏谑与调侃,而女孩子在他身后虔诚地追着跑,边跑边大口喘息。   现如今是桑渴慢慢在前边走,眼神无悲喜,裴行端沉默地守在她身后,不敢僭越。   两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把玩对方的庸俗愚昧,以此来告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可裴行端总是卑劣的那一个。   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教九流,高低贵贱,只有我的一心向你。   是的爱意温柔为你镀上圣光,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没有桑渴的裴行端什么都不是。   *   裴行端其实万分想追上去问一问桑渴,刚才她那句再陪他走一段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竟然沉醉至此,以至于在这样沉默相守的幻觉里飘飘然到得意忘形,亦或是他不敢就此打破这样和平的僵局。   这样很美好,桑渴走在前边,而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头默默守着她。   哪怕不能说话,这样也已经很美好了。   就像是夫妻吵架,耍小性子的妻子跟丈夫闹情绪一样。   且他害怕,裴行端他害怕如果问的话会从桑渴嘴里听见残酷的,她要逃离的真相。   那样太残忍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牢牢距离她一米远,默默守着她,桑渴才不会对他露出厌烦想走的表情。   裴行端唇瓣有些干,但却甘之如饴。   一直跟着,桑渴走得很慢,他亦然。   其实桑渴一直都走得很慢,只可惜以前的裴行端从不在意。   *   路上没什么人,车站附近都是些工厂,垃圾站。   黑烟一如既往从工厂高楼的烟囱里甚嚣尘上,弥散在蓝白色的天空镜面。   烟雾横冲直撞,像是泼了墨。   黑心的,掺了水的墨。   桑渴见了却无动于衷,哪怕经过爸爸曾经呆过的旧工厂,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因为没有人能阻拦城市发展的步伐,哪怕是生态,哪怕是赤/裸裸的人命。   裴行端注视着身前那道孤零零的,套着军大衣的身影。   不求人不黏人,她坚韧到又全然不像是小时候。   其实,他们都长大了。   成长是悄无声息的过程。   将年幼无知四个字的打碎了再拼凑好,再打碎再重塑造,直至与这个世界完美契合。   走啊走,走得慢极了。   这一走他们直接走到了岚河边上。   河流绵长,穿城而过,他们身处下游。   人来人往,城市天空哭出娇羞的霞红。   “裴行端。”桑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背对着他,女孩子像是思忖了良久。   裴行端脚步应声而顿。   “就走到这吧。”她说,半垂着头,拢了拢宽大的袖口。   口吻淡薄。   衣服上其实还残留着爸爸的气息。   她轻描淡写地说,到此为止吧。   裴行端刚才一直得不到证实的东西此刻终于真相大白。   他抹了一把脸,似是不信。   但,确实是这样。   陪你再走一段,走完了,梦醒了,也该散了。   毕竟陪了你十年,温柔细心、讨好怜悯换来的不是皆大欢喜而是苦难和孤身孑立。   哪怕她信了刚才车厢里大段大段的话,可是端端的死,兰婆的死....那些血腥疯狂的事情都跟他有关。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一身脏污,满身的鲜血,真心在他面前像是垃圾,轻易就能摔个稀巴烂。   是时候结束了。   趁我们都正常,情绪都完好的时候。   其实她一直都很听话,也不曾骗过他。   兜兜转转的,都是他自个下贱又堕落地执意要扯住她。   裴行端刚才一直不敢妄言的真相此刻大白。   他抹完脸,笑笑没吭声。   兀自跨步挨近她,妄图想将话题牵扯到别的:   “桑渴,你以前不是吵着闹着要去看大海吗?我们两个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呢。”   他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甜蜜往事,口气突然又温意起来:   “我明天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浓浓的眼神里是化散不开无边的期许。   就像是从前,那年那月年幼无知的桑渴。   可是现如今的桑渴依然用后脑勺对着他,她说不用了。   裴行端不管,周遭的情景他太熟悉了,他又想起了小时候,一瞬间他觉得不信,他觉得崩溃:   “桑渴你不知道。”   “隆城这破地儿,太小了,小到...”   “我随随便便上街吃顿饭,都能在路口撞见你跟别的男孩子说说笑笑。”   许是知道自己正在做绝境中的挣扎,他什么都不管了,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妒忌、冷漠以至于偏执的狠意。   “每次看见你那样,我就想冲过去,我想求你,求你不要跟别人玩,你别去招惹别人好不好?”   “他会毁了你,我救不了你。”他眼尾猩红。   没人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裴行端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吼起来。   “桑渴,你回头看看我吧....”   “求你,看看我吧。”   “不要再用后脑勺对着我了我会疯掉的。”   什么疯不疯,他不过是又记起那只小猫了。   浑身是血的被人虐待致死的小猫。   明明叫它别出卧室,叮嘱了无数遍别出来乱跑,它非要溜出来,结果被那个人看见了,最后连命都丢掉了。   命都没了,就为了那一点点可笑的新鲜感,就为了那一点点顽皮的心思,连命都不要了。   乖一点不好吗?别让他难受觉得崩溃不好吗?非要四处招惹是非,最后死在血泊,无人问津像是垃圾一样被扔掉。   桑渴觉得不能再跟他这样纠缠下去了,她在裴行端碎裂的目光中,决绝到抬腿就要走。   但是裴行端追上了她,将她死死拦在怀里。   桑渴挣扎不已,要去咬他,红着眼睛反问:   “疯?那你就去疯好了。”   “那些年,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疯掉?你有想过吗?”   “你从来只想自己会不会快乐,把别人的好意当成空气。”   她的眼神能剜心,一刀一刀地反复凌迟。   “裴行端。”   “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这儿,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裴行端,我要离开你了。”   她明明是哭着说这些话的,为什么眼神还能够那样笃定。   她在说什么?   我要离开你。   我要离开你了。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跟三年前的她几乎重合了。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什么璀璨的星子。   她要离开我了。   裴行端感觉自己通身的力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回不去了,终究是回不去了。   脑子里面所有的情爱、施舍这一瞬间都纷纷远离了。   没办法,没法儿再抓着她不放了。   再抓住她就要毁了她。   她要走,就许她自由,安稳稳的过完余生。   那些欠着她的,就一点一点再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还好了。   裴行端昂起头,慢慢松开了她。   对着天穹,他深呼吸。   挽留无济于事,不如放她走,给她自由。   这一刻裴行端算是彻彻底底想通了。   他哽声着说:“好。”   “桑渴。”   “我放过你了。”   彻底,放过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正,下章已发,下下章明晚九点   快完结了,谢谢大家 第49章 偏执着迷   我放过你了。   ——   隆城的梅雨季早过了, 空气中也依然潮湿。   墓园旁边就是一座大山,表面半青半黄的,不甚高。   那天桑渴是徒步走回家的。   顺着岚河水, 以下游为起点,一步一步朝家晃。   家不远, 也就半个城市的距离。   隆城很小, 跟舅舅家相比,小到像是玩具。   她终于摆脱掉裴行端了。   就在刚刚。   真好。   两人背道而驰, 分道扬镳谁也没哭。   小朋友之间的友谊罢了。   [我不跟你玩了!]   [我也不跟你玩了!]   相互骂完各回各家,多轻松啊。   摆脱地彻底。   以后也不跟你玩了。   桑渴觉得浑身上下的负重都卸了干净。   从此以后, 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裴行端的人会来招惹自己了。   *   住了十几年旧楼,几年后即将面临拆迁。   邻居没剩下几个, 剩的都是些老人家。   只可惜, 跟她最亲的那个老人家, 不在里面。   桑渴以为自己可以很心平气和地踏入这片天地,可当她经过对面那一户紧闭着铁门、屋檐下满是蜘蛛网的地方时, 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抽搐。   雨夜, 尸体, 闷雷暴雨。   画面回闪。   她捂着肚子, 开始对着路边的草丛干呕。   手扒着路灯杆子,力气使的太大,指甲也皴皱了。   但是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能撕裂喉咙。   装模作样吐了一会,吐完了,她蜷缩到了路灯下边。   才是傍晚,她没地儿去。   半入冬, 就连蚊虫都少有。   呆呆在门前吹了近一个钟头的夜风,最终抵不过寒意她还是选择从路边爬起来走向那扇门。   将上了锈的钥匙插进了孔里,转动,打开。   一进去最先看到的是鞋架,再来是挂在墙上的圆盘时钟,紧接着是桌子,挂在墙上的雨伞、钥匙扣。   依然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全然没有惊动过半分。   就像是那从前几千个日夜里,她放学归来推开家门,家中寂寥无声的情景没有丝毫的区别。   爸爸呢?   桑渴朝着里屋叫:“爸爸!”   没有人应答。   就连厨房里的水龙头都不再滴水了。   屋子里很安静。   像是死了人一般的寂静。   应该又是出去送货了吧。   他可真辛苦啊。   桑渴的脑袋一瞬间垂了下去,蔫了,没力气支撑了。   盯着脚尖,她觉得自己不孝。   端端呢?   嗯,也跟着去了。   因为怕爸爸一个人路上孤单。   为什么爸爸会觉得孤单,而桑渴却一点儿都不怕孤单呢?   因为她有好多好多小伙伴。   那会儿,小时候,十来岁的她怎么说来着?   爸爸马上就要出门了,她抱着端端从卧室里腾腾跑出来,拦住他对他说,爸爸你把端端也带着吧!小渴一个人在家没事的,不孤单的,小渴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   穿着白色的小背心,梳着精神秀气的羊角辫儿。   爸爸帮她绑的。   小脸蛋儿白净净的。   她蹦蹦跳跳,努力将端端往他的车子里面塞,在爸爸心疼无奈的眼神中,站在车窗下边,将沾满灰土的右脚偷偷朝身后遮掩。   ——   嗯。   小渴不孤单,那小狗就给爸爸好了。   小狗是爸爸捡的,小狗跟爸爸最亲了。   ...   可是....   现在桑渴想告诉爸爸,她没有小伙伴了,她跟小伙伴绝交了,小渴觉得孤单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泪水在逼仄的眼眶里打着转。   她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接啊,接通啊...   但是电话里每次都只是一个阿姨的声音。   她声音冷冰冰的,她说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   *   夜晚。   桑渴蜷缩在沙发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整整一宿。   她不再想爸爸了,转而开始怀念起那个老人。   虔诚的教徒,博爱的长辈,做的一手好菜。   可是她不能够理解,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勇气吊在上面,因为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只有去,没有来。   究竟她经历了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   第二天是就是她的冥诞,桑渴本以为提前一天回来不会有人发现,但还是被抓到了。   那个人居然也会登上那辆大巴车。   她没想过。   从未想过。   别来招惹我了。   凶手。   害死端端的凶手。   不想了,都是过去了。   桑渴捂住有些疼的头。   想兰婆吧。   想那个只有去没有来的人。   她是一个很考究的老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尽善尽美。   但是桑渴想跟她道歉。   对不起,小渴做不到尽善尽美。   到死都不能够。   眼泪哭干了,哭不出来了。   *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亮灯。   而窗外,青年似幽灵一般地缩在楼道里,他也这样和衣坐了一宿。   腿横占了三层楼梯,墙角落里依然盘织着蛛网,有蚂蚁成群搬运口粮。   他戒烟了。   唇瓣冻脱了色,裴行端掏出许久未带的十字架,他虔诚地吻了吻。   就当是最后一次。   他眉目肃冰。   这一夜过后,桑渴,我放手,我放你走。   *   隔天去到墓园,弯弯绕绕,桑渴还是迷了路。   因为这是三年后她第一次去寻找兰婆埋葬的地方。   她什么也没拿,什么也没带,孤身一人兜兜转转,在重重亡灵之间,她终于找到了那块石碑。   死去的老太运气很好,她信奉基督,周围一圈埋葬的也全是基督徒。   后人不需要焚香不需要画圈,也不需要跪拜。   只需要追思就好。   但是桑渴觉得血液很冷,就快要凝固。   ——   时间倒退回数月前的惠利书店,她有幸在书架深处找到本来自一位虔诚基督徒的手稿。   书店里同样坐着一位老太,是名阚姓的老人家。   书页随着桑渴手腕的离去,哗啦啦翻回五分钟前看的内容。   她那时茫然地抓住阚老太的袖口,将她当做了那个人,天真执拗地问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阚老太正在给孙女织着毛衣,什么都不知道,只本能的替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回:为了解脱。   解脱吗?   可不会是解脱,绝不会是解脱——   基督徒的解脱,绝不至此。   因为无论是信徒的书、还时《圣经》上都明晃晃地写道:   “上帝有十条诫命,第六诫命定[不可杀人]   基督徒在任何情境下都不能自杀,绝不能够。”   “自杀就是剥夺了自己重新与上帝和好的权利。”   倘若自杀,就是违背基督,违背信仰。   自杀之人,上不得天国。   她不能上天国了。   究竟因为什么样的残酷纠葛才能令她决绝到这般地步?   桑渴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老人家,老信徒为了能够吊死在她面前,竟然不惜违背她虔诚供奉的信仰。   她好狠。   桑渴觉得她比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狠。   *   桑渴站在石径中央,面对墓碑不知道站了多久。   日薄西山了,也没等来谁。   还是墓园里的守门人提醒她要闭园了,她才匆忙回神。   转身的一瞬间,桑渴像是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呜呜咽咽。   大雁南飞。   她没哭,桑渴没哭。   她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   “阿婆,亲爱的阿婆。”   “我原谅您了。”   “您也原谅我好不好?”   无人应答。   空茫茫的心跳声铺天盖地。   不过就在她转身逃离的瞬间跌宕中,她隐约好像听见有人说。   乖孩子,我原谅你了。   ***   下山的过程很漫长。   桑渴想试一试缆车。   但是在路边,她被人叫住了。   一个漂亮的老人家。   头上还戴着花。   做梦一般的经历。   “小姑娘,还记不记得我?”   桑渴愣愣地看着她。   她是谁?不记得。   老人家去摸她的头。   “也是,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记得我很正常。”   “秀兰...我老对家。”   “她托我给你个东西呢。”   “你快别走,我现在就拿给你,小姑娘长大了,眼睛、鼻子这块特别像你母亲。”   “我每年都在这里等你。”   给的是什么?   一盒发了霉的粘豆包。   一个用金色纱布重重缠裹的信封。   *   而在远处,坐在土坡上的青年,拥着一身的夕阳余晖,他的怀里也有份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个神叨叨的老太太虽然不讲道理,但她总是公平的。   给桑渴准备了一份也不忘给他也弄一份。   可是他不爱吃粘豆包,一吃就想吐。   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忙忘了。   算了。   裴行端抹了一把脸,笑笑。   抬头看天,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了。   这里位置、视野真好。   蓝天白云,远离世俗尘嚣。   他亲眼看着桑渴走进墓园,看着她在里面傻乎乎站着,站了半天。   这丫头也不懂得基督徒的礼节,也跟他一样只知道站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可真不孝顺。两只小牲口。   那个不知道名姓的老人把东西给她后就离开了。   桑渴还站在原地。   信封里面装的当然是信,但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一堆,密密麻麻絮絮叨叨的,什么都写了也仿佛什么都没写。   桑渴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话。   她说:   “哥儿小时候吃了太多苦。”   “如果可以,阿婆希望你能原谅他。”   原谅他吗。   她还写: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我本该在七年前就亡身,但是我不能,我要是走了,哥儿他就没人照顾了。”   “他小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身血,怪可怜的。”   “我不忍心。”   ...   老人家有幸念过几年学,写的字儿很漂亮,端庄。   原来啊,十年前,她杀了人。   而杀的,居然还是她的枕边人。   裴行端的外公自从得知女儿跟有妇之夫谈情说爱,甚至还怀孕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易燥易怒,觉得给先祖蒙羞。   其实他本来就不正常,患有战争性应激创伤的老兵,举止行为观念态度本就跟正常人相去甚远,原本病不至此,但是女儿种种下贱堕落的行为令他忍无可忍。   每次情绪起伏到不可控制的时候,女儿生的小野种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用鞭子抽,用言语辱,发泄完后让下跪。   什么都做得出。   其实年幼的桑渴曾经因为端端乱跑而不慎撞见过一次,但是那时天真无知的她并不知道,就在旁边,一百米之内的邻里。   那个她贪慕的、她觉得像是神仙的小男孩儿他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   端端天性不好动,却在那天扑腾开了裴行端家的门。   桑渴匆匆去抓他,叫他不要乱跑,结果在那个瞬间,她跟跪在夏季竹帘后的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猩红的,隐忍到近乎绝望的压抑瞳孔。   他跪在那儿。   一瞬间桑渴觉得自己被恶魔盯上了,她吓白了脸,是不是又不礼貌?是不是又打扰到他了?!   桑渴抱起狗吓得落荒而逃。   如果要是她再往后瞥一眼,哪怕是半眼,就会看见新鲜的血液一道道从少年的后背上滚下来。   裴行端最耻辱最肮脏的一面被桑渴看见了。   她为什么不来救救他?   发泄完愤怒的老兵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裴行端一瞬间想用刀子举在他的头顶,然后朝着颅顶,狠狠地,捅下去。   光想就很美好。   那,兰婆呢?   她穿着围裙,正面无表情站在厨房里做饭。   砧板上是切了一半的白萝卜,刀身有些微的血迹。   她抓着自己手臂,刚才切萝卜时,她的手指被刀划伤了,站了一会后,待血不淌了,她再度冷静地往旁边咕嘟沸腾的锅里加调味料。   是的,为了外孙,她杀了人,杀了枕边人,她一点一点往老伴的饭菜里....   那点药量足够了,她坚持了整整两年。   直到两年后,家里换了一张崭新的遗照——   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才有了些许别样的色泽。   她脱下围裙,转身进入卧室,锁好门。   来客吊唁,小男孩孤身跪在灵堂里。   灵堂设得很小,花灯憧眼。   桑渴跟在爸爸身后一起前来悼念,她牵着爸爸的手,忍不住看向那道跪着的身影。   他双臂垂在身侧,五指颤抖着死命攥紧,像是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兜兜转转。   ....   是啊,那多亏了,外婆啊。   裴行端抱着脑袋,忍不住了,就快要忍不住了。   哭出来吧。   哭出来好。   隔着一道坡,他们两个人都泣不成声。   ***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更新下章。 第50章 偏执着迷   桑渴那天晚上在街头游荡, 后来她还去了一个地方。   隆城人民医院。   才临近傍晚,医院大楼早早就亮起了灯,应接天色灯火通明。   桑渴刚迈进正门, 后面有患者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被送过来,她被匆匆经过的医护人员给撞到了。   “小姑娘让让!急诊!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赛跑, 生怕一不留神身后的死神会追上他们。   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被撞到了角落里, 室内盆景植物的叶子刮到了她的脸。   叶片边缘太细太锋利,右脸偏下的部位瞬间渗出来一道血痕, 慢慢有血淌下来,倒挂在唇边。   桑渴后知后觉, 用舌头去舔,尝到了血腥。   血腥的味道令她觉得战栗。   一直悄悄倚在圆柱后面的裴行端, 看见她模样呆呆, 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 瞳孔压抑。   但是他别过脸,闭上双眼, 深呼吸。   桑渴她一个小姑娘穿着怪异, 走过重重人群, 像是一道没有灵魂的幽灵。   “我找人。”   “姓杜的, 阿姨。”   她找到很久以前裴行端曾经带她来看耳朵的地方,双手扒在值班台,小声说。   “姓杜的?”   “是病人还是家属啊?”值班的年轻护士抬眸, 放下手机追问, 有些不耐烦。   “是...”桑渴刚想说什么,视线所及之处,忽然看见从旁边屋子迎面走来一个人。   紫色的发夹,高高的个子...   桑渴记得她的脸, 她在值班小护士不解的目光中呆愣了片刻,确认就是要她找的人之后头也不回地追了过去,她喊:“杜阿姨!”   杜心出来打水,听见身后有人见她,回头一看。   那眉眼,样貌...   原来是故人的孩子。   桑渴朝她跑过来,身上还穿着厚重且大码的男士外套。   杜心脑海中一瞬间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可惜那个人早在三年前就离世了。   收敛思绪不等她开口问这姑娘怎么了,桑渴已经抢先一步问了出来。   女孩子死死抓住她的手,神情带着点滴颤栗和激动。   “阿姨,阿姨您能说说我出生那年的事情吗?您能告诉我,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您能告诉我爸爸口中一直跟我说的大恩人究竟是谁吗?您能不能告诉我,求求您了。”   桑渴的脸上有血,怀里还揽着拿着破旧旧的饭盒、纱巾,里面像是装着什么东西,她很宝贵地揣在心口处。   问题已经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杜心先是一愣,紧接着她注意到了桑渴脸上的划痕。   很新鲜的伤口,这丫头可真容易受伤,跟她爸似的。   她问的那些问题乍一听相当久远,都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护士。   许是触及到了记忆中的敏感地带,她首先选择缄默,只说你跟我来。   她将桑渴领到自己的休息的小屋里,屋里面有床,还有电视机。   狭窄的白色床榻,整整齐齐叠好的被子。   更深露重她有时候加班或者不想回家就睡在这里。   桑渴小跑完还喘着气,就这样跟她进了屋里。   当沾着酒精的棉签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桑渴才知道她是要帮她先处理伤口,她疼也不吭声。   这其实是她第二次被她强迫着处理身上的疤痕。   擦擦拭拭,还称得上是细心温柔地贴了创可贴。   “您告诉我吧。”终于,桑渴有点忍不了了,小声地祈求开口。   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他为什么会那样恨我。   可是杜心女士依然不说话,只顾着帮她清洁伤口,终于——   在桑渴茫然执拗的目光中,她大发慈悲般地开口了。   “小丫头,你确定要阿姨回忆情敌产子的经历吗?嗯?”她的眉毛偏疏淡,瞳孔寡寂,整个人看起来很素,很麻木,常年浸泡在医院的人都是这样。   她今年四十五岁了,还依然未婚,无夫无子女,独居在临街的一栋拆迁换来的小高层里。   桑渴看着她的脸,近距离的。   这个人的脸跟家中唯一一张旧照片上母亲的脸相比,五官显得更加端正一些。   而桑渴的母亲则生的更妖,更艳丽些,只因为那双漂亮勾人的狐狸眼。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杜心见那姑娘因为那番话不吭声了,又继续笑着调侃:   “她可是把阿姨我最喜欢的男孩子给抢走了。”   “你真的忍心吗?”   话音落,从门外火急火燎跑来一个差不多大岁数的护士,在外面匆匆套好衣服,走前又朝屋里吼:“老杜!你怎么还没打好水呢,那边缺人手,快来!”   杜心女士的手稍顿。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遭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桑渴哑然,默默垂下头。   过了一会她喃喃开口:“您不愿意说,我也能...”   也能猜到的。   可是杜心却摇了摇头,将棉签扔进了垃圾桶,她笑笑。   她的眉目很周正,不算很好看的长相,但是看多了又会觉得很耐看。   “当时医院里有两个产妇。”她平静开口。   “夜里一两点的样子。”   “你爸爸当年费尽千辛万苦请来的稳婆在你母亲那束手无策,怎么使劲都没法子,后来倒是帮另一个成功接生了。”她稍作停顿。   “而你,则是被另外一个产妇的母亲带过来的医生从死神手里给救活了。”   “缘分真是凑巧,你们两个小朋友算是换了命。”   九零年代。   “那年头接生你是知道的,人仰马翻。”   “最可惜的是你的母亲,年纪偏小。”   “血崩...”   没能留住。   她点到为止,眉毛抖动,她说不下去了,兀自起身将酒精瓶收好,动作麻利。   桑渴呆呆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杜心收拾好东西背对着她,想了想没忍住,她又说:   “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我能记一辈子。”   一辈子?   确实能记一辈子。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名字还不叫人民医院,叫隆城区卫生所,旧院设施什么的自不必说,连个像样的消毒台都没有。   她一毕业就来做了护士,浑浑噩噩,噩噩浑浑。   每□□五晚九的,没什么鲜明深刻的记忆。   但那天不一样,那天拖着老婆过来生产的是昔日里暗恋的对象。   桑保国,大众到不行的名字。   爹妈均是农民。   他那会儿二十三四岁吧,刚刚好的年纪,老婆比他小很多,年纪轻轻的妻子刚抬进屋里遭完这辈子最大的罪,还没完,最后居然还咽气了,紧接着后面跟着抱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节哀。”有人对他说。   节你妈呢。   青葱年月里无比思慕的男孩子知道一切后抱着头,已然忘记了哭,呆呆的像个木头。   那时候杜心想去安慰他,却站在两米之外的走廊,怎么都迈不开腿。   ——   别人一生中所经历的残酷,或许在旁人嘴巴里,不过十几个字的当口,轻飘飘地当成戏言似的就说出来了。   甚至不需要美丑化,因为没人会设身处地的懂,那种荒唐麻木的痛。   杜心说完就不吭声了。   兀自寻找她的原子笔。   恍然间,桑渴觉得,有些事能说通了。   她想上去抱一抱那个阿姨,可是当她抬起头想找她时,那个阿姨已经套好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桑渴追出去,站在护士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医患亲。   她觉得窒息。   ——   时间倒回到多年之前。   “我不想出生的,桑渴,我不想的。”   是谁?好像有人趴在她的耳边说话,那份窒息的压抑感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可是你为什么要生出来呢?啊?你年纪还这么小就这样不听话,你顽皮胡来,你爱撒谎,你为了出生不惜一切代价,你死不死活不活关我什么事?你还要拉着我。”   “我恨你,桑渴。我就是要玩弄你,欺负你,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缠着我的后果,你不是为了活不惜一切代价吗?不是想黏着我怎么都不愿意松手吗?那我就陪你,陪你堕落。”   那时的她几岁?十几岁吧。   正睡的半梦半醒,以为是在现实里听见的这些话。   可是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个人依然直挺挺地坐在窗台下的太妃椅中,离自己很远很远,像是月亮一样高不可攀,矜贵且傲气。   那个人手里把玩着魔方块,脚边散落着书籍。   桑渴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手臂上被压出一块红印子。   她刚才在写作业,写着写着不小心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听见了他在说话。   可是,他说的那些事,莫须有的,她从来不知道,她听不懂。   还有,他为什么看起来又不开心了,谁又惹到他了。   因为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又来怪我什么呢?   ***   那天,在医院里,杜心在走之前其实还跟她说了一番话。   坐在返程大巴车里的桑渴,死死揪住心口。   杜心她说:   “小丫头,你还想知道什么?”   “啊,对了。零三年吧,你爸过来体检,那天我就知道了。”她修理了一会儿指甲,平静地说。   知道什么?知道他生病了。   “那天是我帮他化验的血,开单子的是我们当年的同学。”   “你爸当年可是状元的水平。”   “……”   沉默了一会后,杜心放下指甲刀,开始穿衣服。   边穿边说:   “后来他要走了,不让我送,我见到一个男孩子带着奶奶过来看脊椎,你爸应该跟他认识吧,两人拿着病历单子说了好半天呢。”   说了,好半天呢。   ——   桑渴缩在车座里,没忍住,她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更下章。 第51章 偏执着迷   失踪了那么久。   在车站, 已经两宿两夜没合眼的崔婉女士冲过去抱住那个离家出走了整整三天,谁也不告诉,快把人逼疯了还知道回来的桑渴。   女人半跪, 抱着她捶打她的后背,又急又气, 最后急得哭出声来:“坏丫头, 坏丫头,你要急死舅母。”   “你要急死我跟你舅舅, 急死,急死!”   桑渴还一脸懵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从坐上返途车开始就窝着睡觉,缩在大衣里, 蜷缩成一团。   一觉睡醒刚睁开眼, 头顶喇叭就提醒她到站, 该下车了。紧接着稀里糊涂被人流推着出来,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女人见到她的一瞬间, 腿都软了。   而她身后跟着的, 是同样风尘仆仆的Dawn。   一瞬间的哑然。   可是, 他看上去好憔悴啊。   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会肉眼可见的凌乱, 就连眼纹都熬出来了。   桑渴头埋在舅母的颈窝,军大衣歪歪扭扭套在她身上,披头散发的, 脸上还贴着创口贴, 一见到Dawn还不忘冲他笑。   一面笑,一面伸出手要去牵他,但这次,Dawn居然没有回应她的示好。   桑渴愣住, 笑容僵在嘴边。   他为什么会喘着气?他也是来接她的吗?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看起来好冷漠啊。   “您不喜欢我了,对吗?”   不知道她在对谁说话,语气直瞪瞪的。   闻言抱着她的女人力气用得更大了,而桑渴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Dawn。   “您不要我了,是吗?”她又问了一遍。   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子。   崔婉急到半吼:“傻丫头在说什么胡话!”   Dawn对上桑渴的眼,一下子慌了。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不要她,他都快要急疯了!怎么会不要她!   可不等他做出回应解释,桑渴浑身像是竖着尖刺,她冷冷盯着面前那个同样为了找她,一天一夜没合眼,连领带都没有扣好的男人,一下子用力挣脱掉了舅母的怀抱。   扭头就朝人群里,拔腿就跑。   崔婉没能抓住她,失声吼:   “小渴?!回来——!”   回哪儿去?   **   国庆在热烈洋洋的庆典中结束宣告落幕,而桑渴做了那么多年的梦也终于醒了。   距离那天又整整过去两个月,关于裴行端这个人的新鲜记忆越来越少,有很多已经开始模糊。   他像是从未出现过,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无踪。   彻底。   有时候写着写着作业,桑渴会冷不丁想起一些事,有时候她甚至都忘了一些事——   端端的命,本来就是裴行端的,是他从深河里捡回来的。   更又何况,那一脚的悲剧并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只可惜她并不知情。   日子像地下室里灯丝枯尽的电灯泡,麻木地闪个不停。   学校在学期末给学生们组织了一次大型考试。   考试的成绩下来,桑渴考了班级倒数。   像她这种复读生老师基本上不会管太多,全凭自觉,不仅不太插手反而还偏见还居多,尤其以复读了成绩还这样差的则偏见更甚。   年龄大话少而不合群。   但是桑渴不在乎,她已经很努力了。   *   这一周又稀里糊涂地结束,周五放学,柏明宇神出鬼没,突然在楼道里拦住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的桑渴。   少年人这段时间变化太大,桑渴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只不过从那天起他再也没穿过球衣进班,也开始老老实实地做作业,有时候叼着笔拿着作业站在桑渴的桌前,佯装经过。   却每次都只能看见她低垂的头颅。   他看起来变化是很大,但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   里面承载着桑渴看不懂的荒唐而又热切的念头,不禁让她想起曾经小时候的自己。   “姐姐想好以后...去哪个学校了吗?”他说。   少年人明显有些急耐不住,又像是酝酿了好久,堵在她面前问。   见桑渴不说话。   “姐姐。”   “我陪你,好不好?”他眼神幽微,欲言又止,语气中是浓浓的讨好。   陪什么?怎么陪?用一样倒数的成绩陪是吗?   有副好身体却不念体校,来正儿八经的高中祸害人,这就是你口中的陪吗。   有意思吗?   裴行端也是。   你们都是。   拦住她后,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的口吻语调,桑渴觉得心烦意乱,推开他就要走。   但柏明宇不死心,还是一路跟着她。   可桑渴走到校门口,见到那儿停着熟悉的GLS宁A车牌,她一下子停步,突然又不想回家了。   柏明宇也看见那辆车了,他眼神微凉,走至跟她并排,低声问:“姐姐,需要帮忙吗。”   他抿唇,继续哑着声说:“我可以带你走。”   少年人五官生的偏邪气,其实并不是一种可以轻信的样貌。   但是说出来的话,那种语气,却跟他本人背道而驰。   桑渴沉默,沉默了好久。   最终最终,她选择相信他。   *   义无反顾坐上少年的摩托,□□出去,一路疾驰到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放肆相信一个新鲜出现的人,忽视书包里快被打爆的手机。   就这样吧,桑渴扬起脖子,注视着路灯钩织成的灿烂的灯火天穹。   她开始笑。   我一定一定,会忘掉你。   所有若即若离的人和事物都羁绊不到我。   可是那天晚上,当她疯够了,最后大半夜看见站在街头灯幕下,那个一脸慌乱,领带松垮,正在焦急落索寻找她的男人时。   视线对上,是她最先忍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一边是男人,另一边是领着她疯玩一整夜的少年。   男人找了她一夜,而少年正举着她想吃的糖葫芦满心欢喜地朝她奔来。   桑渴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没错,罪无可恕。   裴行端说她勾三搭四,她一开始不相信,还觉得崩溃,那现在呢?瞧瞧,她分明就是。   随心所欲享受着别人施加的好意却不知道回报,这样又跟她唾弃的泛泛之类又有什么区别?   积压多日的情绪有些抑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招惹你们的。   桑渴捂住脸,进退维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柏明宇在看见Dawn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僵住,就连脚步也慢慢止息了,医生先生在路对岸默然站里着,眼神仍旧是心疼怜悯。   桑渴站在马路边,慢慢蹲下去,将自己缩成一团,脸埋进双膝。   好久好久。   她像是一块冰冷,抗拒的雕塑。   她在哭。   ——   后来,在小年夜当晚,她给男人和少年各自送出去一封信。   她将一切都开诚布公。   她说及自己跟那个青年的关系,她说及小时候,说及他们缠缠绕绕如蛛网般的纷杂纠葛。   以及那天他们一起坐大巴车,她靠在那个人怀里,本该圆梦,跟他彻底撕裂了关系,可是到头来她发现,她分明就做不到。   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没有来得及问,没有来得及去弄懂就已经板上钉钉。   她在那些年幼无知的岁月中,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们们两个这样纠缠,究竟谁对谁错?   可是,她喜欢他,哪怕麻痹自己一万次她还是喜欢他。   她喜欢他,所以对不起。   她不会再缠着你们了。   对不起。   医生呢?最可怜的是医生。   他坐在书桌前整整一夜,手边放置着那个少女一笔一划写给他的信件。   他莞尔,他全盘接受。   柏明宇则是抱着篮球,在小区篮球场里挥汗如雨一整晚。   他将那封信撕碎,撕得干干净净。   ————   新年将至,宁市下了场小雪,很小很小,落地即化的那种。   家家户户贴春联,舅舅也升了职,年底老板还包了一个大红封,最后他用这笔钱给侄女换了一张新床、新桌子。   桑渴还是会时不时在午夜时分惊醒。   她几乎就快要忘记,其实她是欠裴行端一条命的:河水里扑腾灭顶,就快要窒息,是他拼了命将自己拉回岸上。   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头靠着床板,枯坐着,呆呆等天亮。   一连好多天。   手机里保存的某条信息并没有被删除,还是两个月前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信息框里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个哭脸。   :(   一切都行至冰点,乍一看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   *   临近高考,桑渴除了复习就是帮舅母照顾表弟。   将年幼的表弟挂在后背上,她一边擦拭茶几一边哄他开心,表弟喜欢用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她。   他的样子并没有遗传舅舅太多,而是眉眼偏像舅母。   这天舅母买好菜回来,说在楼下遇见一个男青年,男青年说想找老同学。   碰巧问的人是崔婉,青年说要找的人,叫桑渴。   桑渴坐着提笔,眉心稍动,强压下去内心的波动,她问:“是.谁?”问完似乎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人会是期待中的某个人。   “一个很高的少年人。”   “很高...的,少年人。”舅母答。   桑渴潜意识里知道,那个叫裴行端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再来找自己了,但是她仍然怀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晚间,桑渴拨通了那个电话。   数秒过后。   “喂?”   但,并不是期待中的嗓音。   桑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   “喂...?”电话那头继续出声。   桑渴沉默了一会,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接话了。   “是你。”桑渴目光浅浅,把玩着手里的便利贴,小声说。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是在书店。   那个人一听是桑渴的声音,口吻中的喜悦就快要抑制不住。   “是我!我是...”   “桑渴,我们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他的喜悦就快要溢出屏幕。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甜。 第52章 偏执着迷   但是桑渴的下一句话, 却让电话那头的青年人瞬间哑声,开不了口了。   青年沉默良久,许是在星星点点的火光中想起了那时候他在艳阳下, 操场中,无论怎么咬牙坚持, 抱球挥汗如雨都都赢不过比分的画面。   少年人争强好胜是天性, 但总有人仗着天生优势而更放肆张狂耀眼,轻易就能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   还有就是女孩子一截柔软无助的手腕, 在球鞋下边瑟瑟发抖的场景。   要疯。   他在苦涩中点起烟,而后强作镇定地说:“对不起..桑渴, 那个我,我那个时候又蠢又疯, 后来我一直很想补偿你。但是...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电话那头说得絮絮叨叨, 零零碎碎。   说着说着,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捂着头, 声音沙哑:“所以我们, 我们等以后慢慢聊这件事, 好不好?”   好不好?   那是近乎斑驳隆重的赎罪和求饶。   就连指缝边的烟灰火星子都卑微微的落到了地面上。   以后吗?可是我不想跟你有以后。   桑渴眉心微皱, 一不留神居然扯坏了刚刚誊写好公式的便利贴。   桑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提这件事,或许是心底那股名为遗失的念头:她有点儿想跟一个许久未联系的老故人谈谈他们都知道的过往。   当然最主要的,是关于那个人。   手里的便利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被她彻底弄烂了, 桑渴也慢慢一点一点将头靠在了桌沿。   并不是期待中的聊天内容, 无趣极了,于是手机也被她随便放置在了右耳耳边。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聋了只耳朵,她死了条狗。   那分明都是拜你所赐!   但是无人知晓, 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他亦没有丝毫的勇气与胆魄。他不敢,他不敢啊...   要怎么敢?   要他跟桑渴连朋友都做不成吗?啊...?   他不要,死都不要。   罪恶的念头一旦萌生就不会停止,一个谎言的开始注定要用无数个谎言去修饰。   心跳...心跳就快要爆炸了。   杨培东一脑袋撞在了墙面,‘‘嘭——’的一声。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细细的,隐隐约约的,她在纸上写字的动静。   真好啊,他终究也算是跟她在一块儿写过作业了。   真好啊。   青年鼻尖酸涩,他抹了抹鼻子,笑开了。   但是一个转瞬,他又垂下了嘴角。   他心慌的缘由不过是又想起来刚才桑渴问他的问题了。   她问了什么?   她问,你还记得那个时候,裴行端为什么用球砸我吗?   .....   ***   日子还是照常过,云聚了又散,日头紧赶慢赶,一不留神春天都来了。   柏明宇从高考前的两个月开始就不跟着大部队一起复习,听说他家里帮他找了私教,关在家里边学。   还听说一小时的费用能高达两三百,真就是富家子弟的待遇。家世好的学生其实在这所学校里并不罕见,一抓一大把,但柏姓的少年总是别致。   而桑渴也只是在忙到冒烟的当口,听前后桌唠嗑才能得知一些支离破碎的琐事。   听完后她也不会有任何想法,不过是一阵口风。   而Dawn他,他此刻又在哪儿?又在做些什么?   老样子,他依然在病院里救人于水火,朝九晚五,片刻不息。白大褂,银边框的眼镜,表情温柔而又疏离。   只不过他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转而每次都留在医院为他单独准备的办公室,近乎沉迷地躺在那张临时支架起来的小床,在上面休憩。   而跟他面对面的是那张他为某个人精心准备的鹅黄色被榻。   且那里,曾经被一个女孩子那样贪恋过。   日子悄无声息的变质,将一切打碎后后重新拼凑,将一切都伪装地天衣无缝。   但是有心逃离的人会懂,所有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高考分考场,桑渴他们学校被分到了隔壁的二十九中做为考点。   而意外的是柏明宇居然跟她分到了一个教室。   少年带着白色的帽子,看见她时装模作样地将视线移开了,整整三天,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Dawn也是,高考那几天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所有的工作都推了,虔诚地在桌面上涂涂写写,不知道他在执念什么。   高考结束桑渴托着两麻袋的书回来的时候,舅舅也刚好出差回来。   一家人一起坐着吃了一顿饭,餐桌上安安静静的,气氛融洽。   他们谁也没提高考的事儿。   不过桑渴却鲜明深刻地记得在高考的前一周,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曾经遇见了某个人。   那个人的脊背依然佝偻,看上去高高瘦瘦,倚靠在电线杆下边。   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着。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桑渴却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仿佛透过那双眼睛,传达了这样的念头。   他说:“好好考。”   说完——   就走了。   头也不回。   像是幽灵,亦或令桑渴觉得她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   高考结束后是漫长的空档期。   日复一日而令桑渴更加真实而又笃定的确认,临近高考前那个充斥着皎洁月色的夜晚,电线杆后的人影,或许真的是她所做的一场梦。   厚重而又不切实际的梦而已。   他真的离开她了。   以后也不会出现了。   骄傲而又惹眼的鹰,终于离她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   假期,阚婆的书店面临装修,桑渴无处可去,后又被热心肠的婆婆介绍去南街的一家餐厅打工。   打工的要求一开始是桑渴自己提出来的,崔婉女士知道是在餐厅里起初还有些犹豫,不过在丈夫的开导下还是选择支持。   桑渴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好,既然她想做,就由她去做吧。   走马上任的最初桑渴确实很累,转悠悠像是小陀螺般一刻不停歇,不过习惯之后她倒也觉得,很充实。   至少她再也没有想起过任何有关于过去的琐碎。   人,总是要向前看。   这天下着大雨,街头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周遭水涟涟的,就连空气也是,蓄满了湿潮。   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就摆了一桌,还是提前预定的。   没有生意也没有电话,亦没有桑渴什么事。   她乖乖坐在自己的前台,默不作声细细审视自己的指甲。   衣宽袖长,双手被包住一半,露出来十根手指头。   没一会儿店门被推开了,身畔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应该是预定哪张桌子的人到了,桑渴刚埋下头,便听到隔壁桌传来拉凳子的声响。   木质椅腿在地面发出很刺耳的噪声,还有他们朋友之间的打趣寒暄。   紧接着有人大声喊:   “裴哥,这儿呢!”   桑渴闭上眼,听见这个叫声不免微愣。   这个姓氏,好生耳熟。   紧接着下一秒,一双腿进入她的视线。   长且直。   裤腿包裹着精悍的脚踝。   桑渴心跳声莫名有些慌乱,她似是有所感念般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   那个人冒雨前来,衣服、领口上滴滴点点挂着雨露。   依然是那双清洌洌的桃花眼。   横生枝节。   桑渴轰然愣住,她慢慢从位置上站起来。   但是那个人像是不认得她,兀自从她身边经过,就连眼神都没有割舍。   桑渴跟随着他的动向,慢慢侧过身,手指在桌面皴划。   她沉沉盯着那道背影。   眼看他落了座,正跟朋友谈笑,手里端着酒杯,侧着脸,露出一叠精致的颈窝。   应该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也很给面子的附和,勾唇,他在笑。   身上没有了烟味,没有了颓气,亦没有了,恨意。   干干净净的,像是少年。   *   酒足饭饱,宾客稀落,他硬是跟宴会的主人留到了最后。   桑渴正伏在收银台核对账本,一小节细软的头发坠落在手边。   忽然,一道声音从头顶横插了进来。   “结,账。”   桑渴笔尖一滞,慢慢抬起头。   青年风尘仆仆,眉眼寡淡利索,说完那句话后再无旁言。   桑渴有些看呆,在清理餐台阿姨的声声叫唤中她回过神来。   桑渴看着他,说:“先生。一共,三百五十块。”   没人注意到,那个青年在听见某个称呼后,嘴角不可抑制的微扬,但是他掩饰得很好。   “给。”   不过就在交付的一瞬间,他突然偏了偏头,对桑渴说:“能,借支原子笔吗。”   “这位小姐。”   他微微颔首。   桑渴咬唇,继而仓促将手边的笔递给他。   只见他在钞票的背面画了几笔,笔尖停顿后,他又细细看了两眼,最后将这张新拿出来的钞票跟即将要递给她的其中一张调换了。   桑渴接过他手里的钱。   看着他的脸,但是那张脸天衣无缝,没有半点疏漏。   青年见她模样呆呆,于是好心提醒道:“雨天注意脚下。”   稍作停顿后又接了句:“滑。”   说完便扭头离开了,再无多言。   桑渴看着他,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至门边,看着他撑起黑伞,看着他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而下一秒,她低下头,深呼吸着将那张钞票翻过来。   那张红钞的背后,笔迹新鲜,歪歪扭扭书四个大字:   金榜 题名 .   桑渴,祝愿你。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十二点。   快完结了,谢谢大家一路陪伴 第53章 偏执着迷   那年高考放榜, 桑渴考上了宁市一所普普通通的本二院校。   也算是金榜题名了,至少——   她身边的人都替她感到雀跃欣喜。   舅母那天特意起了大早去菜场买食材,还顺带在路上恩谢了送鸡汤的阚婆, 舅舅包了一个大红包,摆在了她的枕头下边。   面对这个结果, 桑渴倒是一脸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看开了很多东西,诸多经历逼得她比同龄人要更生更脆一点。   没有人能理解那段日子, 那段日夜颠倒,睡梦中都在背题, 哭着吞咽米饭,身后空无一人不努力身前就是万丈深渊的日子。   感同身受这个词并不存在, 设身处地也只不过是周围人的说辞而已。   但是所幸, 没有事与愿违。   结果, 也没有跟钞票背后的四个字相违背。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及:她私心地藏匿了那张红钞, 将它按压在不见天日的词典里。   因为小时候, 爸爸说过, 如果这样做的话, 那份情感就会永远属于自己,永不变质。   ——   裴行端在得知桑渴考上大学的时候,刚刚进到部队里。   他跟家里彻底闹翻, 最后去了部队实习。   浩南小哥将所有细节一字不落地告诉他的时候, 他抱着手机木了整整十分钟,之后就跑出去做了两百个俯卧撑。   夜里冲了整整一桶凉井水。   在部队大院儿里光身站了一宿。   隔天像个没事人似的又回到屋里继续跟部队一块儿训练,午饭吃了三大碗米饭和两个鸡大腿。   后续一连十多个浮躁深夜,同寝人鼾声震天。   他抱着被子,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Dawn在桑渴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给她寄来了一大束含苞的青玫瑰,以及一封亲手拟写的祝贺信。   桑渴在收到那束花的时候,整个人是愣怔的。回过神后她猛地跑出去追问快递员,问给她寄花的那个人看上去怎么样,好不好。   快递员一脸莫名,不过还是简单回忆说,那个先生人很好,走前还给我递了一瓶水。   桑渴听见后,抿唇良久,直至眉头舒展后才抱着花,转身缓缓离开。   无碍无挂,和平惦念。   那封信里具体写了些什么内容不多以赘述,但是那天晚上桑渴抱着花,睡得很香,很沉。   还有一个人,柏小爷。   那年高考,流年失利,他拒绝了家里帮他安排的留学申请,而是选择了复读。   将头发剃成了寸头,一整个暑假都闷在家里学习,背诵那些酸文洋语。   他想用一年的时间,向某人做一个证明。   他不是空有体魄的混子,他有责任心,且上进。   终有一日,他能与她相配。   ——   万物复苏,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步入正轨。   *   入校第一个学期。   桑渴没有想到会在大学里再度遇见蒋兰,还是在谩骂声和争吵中。   小小的奶茶店,光线不算好。   原本在记忆中就快要模糊了的人脸又在绝地里给予最真的直观应验。   蒋兰她仿佛还是年少的那个样子,又仿佛全然不同。   变与不变桑渴无从得知,至少现在还是无从得知。   一个人面对三个,穿着紧身牛仔裤,马丁靴,一身黑袄,虽说势单力薄以一敌三但是气势丝毫不输。   将三个室友骂成猪头,将她们活活骂走之后,蒋兰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嚣张地将一条腿横跷在椅子中央,闷哼不屑继续玩手机,玩了一会儿余光忽然瞥见站在门口的,桑渴。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凑巧。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以将一个人打碎了重塑,就地取材,也足够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从头到脚由内而外。   “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啊?”   蒋兰这几年瘦了不少,以前是肉嘟嘟的娃娃脸现在瘦的颧骨都分明了。   她语带讶异,疯狂扒拉着桑渴的手机。   桑渴依然像是小时候,默默听她长篇大论,一声都不吭,像是不会说话的影子。   “当年他做的那些缺德事,你居然还能跟他吃的下去饭?”   蒋兰咂嘴吐舌,摇头,但又觉得并不是过分意外,毕竟这种事儿也只有桑渴能做得出来。   桑渴其实想更正为她所说的话,她没有跟任何人出来吃过饭,但,说与不说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她面无表情坐在蒋兰对面,一脸淡然地看她翻阅审查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还有相册。   蒋兰翻了一阵子,翻完了,没意思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把手机还给桑渴。   他们两个这样面对面坐着,一如年少时在高中校园。似乎有些东西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喝了两口奶,紧接着蒋兰又抬头瞥了桑渴一眼。   她心里还窝着刚才骂人的火气,可桑渴依然是那副很平静的模样。   见她对自己说的话不上心,又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跳脚愤怒想让桑渴也一块儿生气。于是蒋兰又开始细细勾惹起往事,企图拉她一块儿情绪浮躁。   “桑渴,你还是那么纯,那么好欺负。”她笑笑。   “换我啊,早跟他掰了。”   蒋兰啧啧慨叹,“嘶,让我想想,他做了有哪些缺德事来着?”   吸管口已经被她折腾得瘪又烂。   “哦对,老多了。”她按着太阳穴,一五一十地回忆:“他撕你试卷,在你作业本上涂鸦,到处造谣你,还想要用球砸你未遂…”   说到用球砸这件事时,蒋兰话音稍顿。她又仔细地将模糊的记忆拼凑完好。   表情乐颠颠的,连眉毛都夸张的分叉开,撇撇嘴继续说:“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未遂,反正有一次啊,我拦住他了。”   “噗,傻大个,脑子有病,体育课专爱欺负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心理扭曲,垃圾玩意。”   蒋兰撅嘴咬着塑料吸管,哼哼唧唧地吐槽。   她依然是那种性格,轻描淡写地说着在旁人嘴里听来十分扎耳的一大堆话,却一点儿都不在意周围人也不管周围人心里会有什么样儿的想法。   共情能力低下,没心没肺的人活着真不累。   刚刚才把三个室友骂的狗血淋头,这会连一丝的后怕和罪恶感都没有,兀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捶捶打打毫不惊慌。   桑渴在听见杨培东曾经想要用球砸自己的时候,眉头不可察地稍皱了一下。   蒋兰说到兴头上,想想也觉得事出有因,有些唏嘘,手指绕绕纸巾:“啊,也是,你当然不会怪他啦,因为每次他都能巧妙地推给姓裴的,毕竟你喜欢裴行端嘛。你啊就是人太傻也没个心眼,姓杨的给你造成的影响都没有裴行端带来的一根汗毛多。”   “还有那帮小兄弟,桑渴。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傻,但是你似乎就是不会生气。”   “傻傻的,缺心眼儿呢是。”   蒋兰咕嘟嘟又喝了两口奶茶,余光里忽然看见了桑渴的手机壁纸。   那是一条小狗,跟记忆中有三分眼熟。   她不免又想起来一些往事,突然又伸出手去抓起桑渴的手机,将手机抢过来近距离细细打量上面的这条狗。   七八分像,不过照片里这张跟记忆中的那一条相比显得更年轻更小些。   她指着手机屏,朝桑渴惊讶地问:“这狗还活着?你离开隆城前不久,我还看见杨培东偷偷扒你家窗户看呢。”   “那好像是我最后一次见着这狗。”她若有所思。   “它没这么小吧?”   “我记得那会儿小狗追着他叫唤,我看见他,我看见他…”   蒋兰喝了大半杯奶茶,想打嗝,但是打了一半忍住了。   其实桑渴最开始看见蒋兰的时候,她给在附近打工的杨培东发了消息。   因为他一直想要约她出来吃饭,结果这天遇见了蒋兰,桑渴想着那正好,凑个老同学聚餐。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故人们重逢一起吃个饭没什么不好。   因此,这会儿杨培东正正好到了奶茶店的门口。   就在他面带热切笑意跑到桑渴面前的一瞬间——   蒋兰大声说:“我看见他啊,一脚踹在了小狗的肚子上!哈哈!”   生动鲜明的画面感,伴随着轰然发出的爆笑,蒋兰一拳头捶在桌面。   “他像个傻逼,连狗都怕。”   然后...   然后?   “然后你就回来了。”蒋兰说着说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将头慢慢偏向侧面。   她正对上刚才话语中那个怕狗的傻逼的人脸。   那个人满心欢喜匆匆前来赴约,还未站定,招呼声就僵在了喉咙管里。   紧接着...是深渊般的寂静。   心跳声和罪恶融合,比那一年十年难遇暴雨下的闷雷还要倥偬。   蒋兰定定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就是那个踹狗的傻逼之后,语气又冷淡下去,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紧接着又重新看向桑渴。   “居然,这你都能原谅他。”   “啧。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老同学聚会?”   她撇撇嘴,忽觉无趣,又开始继续跟陌生网友发q,q消息,宣泄刚才对三个室友的不满。   手机上敲着字,嘴巴也不忘继续调侃:“我寝室那三个傻逼,什么时候也能跟那条狗一样,死一死。”   后来。   后来....   “桑渴?桑渴?”   “你每次不是都能原谅他吗?那你也大发慈悲,原谅原谅我吧。”   回学校的路上,她将一杯买好的奶茶硬是要塞进桑渴的手里,她笑着跟她道歉。   是啊,她是蒋兰。   蒋-介石的蒋,兰风寺北的兰。   蒋兰这个小姑娘心气儿高、控制欲强,且恩惠心重。   桑渴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我在这个学校里没有朋友。”她说。   “我们重新做好朋友吧。”蒋兰抓住她的胳膊,不停的重复。   她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她看上去天真又无邪,虽然是恳求的话,听上去却是肯定句。   我们重新做好朋友吧!   桑渴,我们以前可是最好的好朋友啊....   我请你喝奶茶,你喝了我的奶茶,你就要跟我做好朋友!   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   * 第54章 偏执着迷   那杯奶茶被桑渴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在蒋兰跳脚错愕的目光中,桑渴说:不用了。   我不想与你做朋友。   紧接着扭头就走。   ***   ——   桑渴在大学里学的是教育专业,由于绩点突出, 年年包揽校省国三类的全额奖学金。   仿佛要将先前遗失的东西全部弥补回来一样,她这四年几乎日夜都泡在图书馆和讲座厅里, 学校所能提供给她的资源她几乎都用上了。   说到这, 又不得不提一下柏小爷。   他在大学里追了桑渴整整三年,什么在楼梯口堵人、食堂送花, 操场下跪告白...不论什么样儿的法子都用过了,结果都无疾而终。   学校贴吧, 官网,bbs, 随处可见关于柏明宇的高楼帖子, 灌水吐槽的人不计其数。   甚至还有人劝他别坚持了, 但是他依然雷打不动地继续。   桑渴寝室楼下的水房他闭着眼都能上,方法一个接一个的换。毕竟才被拒绝了三百回, 被拒习惯后倒也不觉得悲观, 甚至相反他乐观地想不过才三百多回, 以后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桑渴拍毕业照那天, 喝得烂醉的柏小爷给她编辑了两百多条短信。   具体写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不过在长信的末尾,他说:   “下辈子啊, 小爷我要赶在那个混蛋之前, 先遇上你。”   “明天有篮球比赛,能赏个脸,来体育馆看看我么?”   “不来就算了,反正打球呢没空看你。”   ...   “姐姐, 你知道吗,你像光一样。”   “明年我就要去找科比了。”   “以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姐姐,祝你余生快乐。”   ——   从未回应过他任何的桑渴,在那天晚上破天荒地给他回了一条短信过去。   柏明宇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坐在寝室阳台,他光膀子看了会儿天,眼眶有些涩。   “操。”   一句话的事儿,居然给他看哭了。   信息上面就四个字:   “比赛加油。”   以后也要加油。   *   四年的时间不算短,但在潜心学习中也算一晃而过了。   毕业后桑渴没有选择继续读书,而是申请了一份令所有人惊讶的工作。   Dawn在两年前把医生的工作给辞了,近期他的计划是做背包客,周游世界。   第一站去了意大利的阿马尔菲海岸,徒步旅居还在那给桑渴寄了当地的明信片。   五彩斑斓的小镇,跟童话世界一样。   桑渴收到明信片的时候,人还在校辩论社。   他们都在努力地朝前看。   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   *   毕业后长达两年的实习结束。   桑渴递出去的工作申请在某天,终于有了官方回复。   二零一七年九月,暑期落幕——   她在隆城的汉江实验小学正式入了职,教数学。   脚踩平底的凉鞋,走进教室的那一刻,面对一双双齐刷刷注视着她眼睛时,桑渴平静似水的面容上终于泛上笑意。   在讲台上站定,她平静地打开书,转身在黑板上写字。   那些稚嫩的目光中溢满尊敬还有求知欲,浮躁的心轻易就会被治愈。   一如天真稚嫩的幼犬。   “今天,我们来学习,乘法。”   “一乘一等于一。”   “一乘二等于二。”   ........!!!   一下课还有小孩子上讲台去拥抱她,他们都很喜欢她。   *   隆城这几年的环境治理颇见成效,去年还拿了全国人居奖。   搭乘公交车每天往返与独居的小家和学校,桑渴看着熟悉的街道,有时也会恍惚。   这天批改完作业,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外边天都黑了。   桑渴关掉办公室的灯,收拾好明天的教案准备回家,出来时撞见有人在哭。   小女孩一直在她办公室门口外站着,不敢进去。   在模糊不清的哭声中她隐约了解了些事情,小女孩是留守的儿童,她的奶奶突然失踪了。   回到家的她等到现在也没能等来奶奶,于是只能跑回学校。   桑渴牵着小女孩的手,一面柔声安抚一面带她去派出所。   *   大晚上的派出所依然很忙碌,正门有民警进进出出。   桑渴牵着学生过来报案,刚有人拿出纸笔记录,忽然从楼道里出来个男人。   高,瘦,单衣黑夹克,一手插兜,步伐稳健,眉眼寡淡利索。   “小刘,销户口。”他朝身前的窗口说,头也不抬。   桑渴下意识回头,而那男人也恰恰好抬眸——   桑渴正对上那人黑漆漆的瞳孔以及,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草长莺飞,一面惊鸿。   男人平静的面庞倏忽间有些碎裂。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   由于是失踪案件,性质特殊所涉及的东西也多。   桑渴跟记录员道完谢,牵着小女孩,慢慢朝警队办公室里走。   一步一步,伴随着噗通乱颤的心跳声,一声声斑驳且隆重。   过道里亮着灯,外勤科内勤科,治安交通科宗卷科,门类多办公室也多。   终于,桑渴找到了她要找的科室。   她鼓起勇气推开门,只听见有人慵懒懒地开口:   “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么?”   男人嘴里嚼着槟榔,坐姿痞痞,侧脸对着门。   将手里边的文件往桌子上这么哗啦一扔,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科室里是风卷残云过后的针落可闻。   原本乱糟糟的桌台,吃剩的泡面桶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瞬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屋里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忙活手头上的工作,也不知道这凤毛麟角下榻派出所的刑警队一哥是怎么了。   突然勒令他们三分钟之内清理掉周围所有的垃圾,地面上连根头发丝都不能有。   所有人都在工作,只有那个男人,嚣张的倚在皮椅里,手里把玩着魔方块,嘴里嚼着槟榔。   他在问面前犯了错的小民警。   被他质问说不回来结果又跑回来的小民警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这不是,这不是昨天喝大了嘛裴哥,您大人有大量您就别跟我计较了,我,我这就去给您接杯水来!”   他笑笑,腿在那人的屁股上一踹,笑骂声:滚。   桑渴牵着女学生,慢慢走进来。   刚进来,又有人在电脑前伸出头喊“裴哥,有人大半夜猫挂歪脖子树上了!”   男人一听,揉了揉有些泛疼的太阳穴,从位置上站起来,言简意赅道:“知道了,让刚才的给我倒水的货去看看能不能解决。”   在经过桑渴的一瞬间,也不看她,只低低撂下句跟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即将完结。感谢在2020-11-22 21:33:20~2020-11-23 18: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4698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偏执着迷   他虽说看起来一脸淡定, 但是明显在不久前,曾煞有介事的仔细清洗过脸,这会儿头发根还肉眼可见的湿濡着。   男人问坐在面前的桑渴是不是过来报案。   A4纸报告夸张地遮住他大半张脸, 口吻、动作还有姿态无一不镇定自若极了。   但是心跳声骗不了人。   桑渴此刻就端端正正坐在他身前,她回:“是。”   “学生的奶奶失踪了, 想请你们帮忙寻找。”   男人闻言, 抓着报告的五指不自觉紧了紧,片刻后他自信地说:“没问题。”   下一秒——   “留个联系方式吧, 这位小姐。”   他的话音还没落,桑渴的面前就已经被推出来一份纸笔。   干干净净的白纸, 黑漆漆的笔杆子,以及他一截修长嶙峋的指节。   过了一会儿。   见桑渴不做声亦没有动作, 男人放下挡住脸的报告, 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唇瓣轻启:   “这位小姐,请您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您可以尽情地跟我诉说烦恼。”   “原隆城公安局刑警一队, 现汉江区派出所刑事中队大队长裴某, 为您服务。”   桑渴一双没有杂质的眼睛直直看向他。   里面干干净净, 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裴行端愣了一秒钟。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惹到这个姑娘不快的时候, 桑渴说话了。   眼眶有点儿溢红,胸腔由于激动而颤抖着微微起伏。   她说了什么?   她说:   “裴行端,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   ***   女学生的奶奶在当天夜里被找到了, 原来啊老人被同事锁在了公路清洁大队的厕所里。   清扫公路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辈, 犯糊涂是常事,她被锁到里面时,大部队又正好去了隔壁党厅开会,会议结束他们各回各家。   老年机没电了且那儿又人迹罕至, 这才一直被困在那没有人发现。   小朋友找到了奶奶,激动地跟奶奶抱在了一块儿,最后一路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看着祖孙俩相互依偎遥遥远去的场面,桑渴情不自禁有些看呆。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偏阴凉,桑渴的思绪一下子飘忽得有些远。   不知不觉间她回到这座城市已经快三个月了。   时间是盗贼,疾步而过的贼。   天边的月色依然皎洁幽微,光线发散,衬着漆黑天幕,像是黑布里裹着颗圆溜溜的珍珠。   她曾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最重要的十七年。   老树根盘踞不变,花坛花开了又谢。   依然是那条熟悉的巷道,老街。   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小时候,她好似也像这样无比依赖过某个老人家,窝在她怀里抽噎,身前是咬牙拧眉,臭着脸的少年。   她那会儿很怕很怕他,但是会有一个老人家为她说话。   好怀念。   思绪凌乱,下一秒,她的后背忽然被人盖了件皮夹克外套,外套的内壁还温热着。   裴行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她走至并排。   “饿么。”他问。   这么多年来,他的脊背仍然有些佝偻。   还有那些年在部队里养成的毛病,站得久了就想找个地方躺一躺,敏锐且警觉。   桑渴一双眼睛在漆黑深夜里亮的出奇,她定定看着他,抿唇缓缓摇头。   裴行端也在看她,一声‘饿么’问完有些欲言又止,千言万语似乎都在此刻堵在喉咙管里头。   最后他偏过头,低声说:“太晚了,公交停了,我送你回去。”   紧接着就要伸手发动那辆派出所里共用的二手帕萨特。   不料桑渴忽然拦住他,说:“不用。”   她的脸被冻脱了色,更显的白且幼瘦。   裴行端动作一顿。   “我联系了附近的同事。”   桑渴停顿片刻,她说:   “裴行端,”   “我走了。”   我走了。   说完,将衣服脱下还给了他。   ——   裴行端亲眼看着她转过身,朝马路对岸走去。   她走得不快,一步一步。   她本就走不快,一如小时候。   今天她穿的有些单薄,小皮鞋托着她一截细瘦的脚踝,明明她看起来依然很瘦。   裴行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痛。   他捏紧了衣服,下颚紧绷,一路目送她远去。   晚上睡在派出所的裴行端有些失眠,原来她口中所谓的同事,是一名男老师。   ***   两个人自从那天碰了面之后一直都没有刻意联系对方,不过他们都共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且双方都知晓。   一北一南,一个在三尺讲台,一个在忙碌碌的警队。   有时候他们也会在车站偶然相遇,有时候也会在面馆碰头。   可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永远不会超过三句,仿佛像是一对游离于世俗之外陌生而又平凡的情人。   对,情人。   就像这样,悄无声息地又过了一年。   这年的盛夏日,隆城又迎来暴雨,雨幕如注。   由于暑期结课还有暴雨的关系,桑渴在家闷了三天。   纸生乖乖趴睡在窝里打着鼾,她看着窗外,想出去透透气。   *   依然是那座古旧的桥,灯塔在河岸上遥远成一道笔杆。   时不时还有鸟儿飞过,烂漫又自由的比肩。   她静静矗立在桥岸,呼吸雨后干净的空气。   忽然,有脚步声从身畔传来。   不似那年,这一次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这么巧。”男人语带意外,他昂着头,只露出一截侧脸。   男人距离她半米远,同样抬头望天。   桑渴看着他,点点头,同样说,是啊好巧。   说完各自都垂下头。   两个人一声不吭站了许久,突然——   “桑渴。”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嗓音依然熟稔低沉。   裴行端清了清嗓子,笑着说:   “故事的开头,是一只猫。”   ...   裴行端这几年变化很大,不仔细看仔细问的话无人知晓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是个就快要奔三的人。   昔日里十来岁那个喜欢打篮球,操着一口京腔的落难小少爷,历经曲折,嘴巴里尽是辛辣恶毒的话,三观颠倒性格阴沉扭曲。   而今再看看他,平头短发,眉眼俊朗,高而身姿挺拔。   要说唯一不变的,当属那双一如既往潋滟迷人的桃花眼,而今满心满眼都是身前这个姑娘。   二十七岁的桑渴依然不爱说话,个子远不如他高,只挨到他的胸口。   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雪白的坎肩,脚踏小布鞋。   生动、干净又漂亮。   裴行端看着桑渴一截素软的侧脸,喉结翻滚,他笑着将视线投向远方,继续说他的故事:   “小男孩失去了猫,以为自己失去了所有。”   “1998年的盛夏,小男孩离开了那个家,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大巴,一路颠簸来到了这儿。。。”   “他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提不起劲。”   “趴在新家的窗口,眉眼恹恹,冷漠地打量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应该是过惯了那种生活,看什么都觉得薄情寡义。”   ——也确实如此。   “那会儿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煎饼,是一个老人家不久前送来的,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眼观鼻鼻观心,权衡良久,最后试探着伸出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嚼了嚼,味道还行,至少比之前吃过的饼要好吃。”   裴行端稍微停顿了一会。   桑渴一瞬间觉得自己听见了类似于呜咽的错觉。   原来是是寒潭里的妄鸭在扑腾翅膀。   他停顿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说:   “再抬头时,他透过窗户百叶扇的狭缝隙,忽然看见从隔壁楼道里跑出来一个豆丁大的小女孩。”   “他那会儿视力特别好,就连女孩子手腕上的淤青都能看到,她小小的一只,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坨比她还要小的毛茸茸的玩具。   小女孩又瘦又小,就像是记忆中的某种动物。   像,猫!!!”   桑渴呼吸一滞。   但是不等她震撼回味,垂在身侧的手被裴行端牵起来,十指交叠。   她体温偏低,一下子冰凉的手被温热包裹,两个人都觉得颤栗。   裴行端继续说:   “那会儿小男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他将身体缩回屋里,在大人的腿间游离片刻,最后蹬蹬蹬跑出了门外。   他一路尾随,最后来到一道桥。   很旧很旧的桥,上面坑坑洼洼还有隔夜的积水。”   “桥是很旧,但是桥上坐着的女孩很美,很白,雪白雪白的,夕阳下像是泛着圣洁的光。”   “他脚步声很轻,蹑手蹑脚,他本想看完就跑,但是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女孩子垂下头问了一句话,她问——”   “裴行端。”一旁认真听故事的桑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少女容颜姝丽、却依然青涩。   侧过脸,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一刻,仿佛透过绵长的时光深河,两只小兽初次碰撞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被叫住的青年原本抬头望天,回忆得正起劲。   他低头看向小小的只能挨到他胸口的,正在仰视他的姑娘。   裴行端笑了。   他倾身,在女孩子的额前落下一枚虔诚的吻。   他说:   “桑渴。”   “我信啊。”   直到到现在——   我也没能喜欢上别人。   河面上又起风了,青石板摸起来很是粗糙。   零零碎碎的波纹像是碎了的金子,夕阳光衬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一高一矮,兜兜转转,昏黄正好。   所幸他们拉住彼此了,他们还正年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   祝你前途无量,繁花似锦   谢谢,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