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婚1950[重生]》 作者:红叶似火   文案:   跟白眼狼养子同归于尽后,覃秀芳重生了,回到六十年前,正值丈夫另结新欢,婆家合谋欺骗她。这时候她还没为周家人做牛做马一辈子,她亲爹亲娘还在世,哥哥也没牺牲,恩人的腿还好好的,覃秀芳果断离婚进城寻亲。   周家人进城享福却发现生活并不美好,一家三代六口挤两屋,婆媳不睦夫妻失和,被嫌弃被抛弃的覃秀芳还处处压他们一头。   做生意,周母血本无归,覃秀芳赚得盆满钵满!   扫盲班,周家成不及格,覃秀芳满分考第一!   看房子,他们租房,覃秀芳买房!   找对象,周小兰看中的男人是覃秀芳她亲哥!   最让人绝望的是,不久后两个大干部进城抓住覃秀芳的手热泪盈眶喊闺女……   嫌弃前妻没文化出身低,追求自由美好爱情,一朝落难却惨遭新老婆抛弃的周家成……   内容标签: 重生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五零年代黄昏恋   立意:自立自强 ============ 第1章   清明时节,小雨纷飞,连绵的春雨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扫墓的人没往年多。   四五十岁的保姆李姐扶着满头银霜的覃秀芳,细心叮嘱:“覃阿姨,你小心点,刚下了雨,石头上有青苔,路滑。”   覃秀芳拄着拐杖,慢慢地爬上去:“诶,没事的,李姐不用慌,我晓得。”   两人穿过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总算到了目的地。   这三个墓碑紧挨着,最右边那个墓碑有好些年头了,碑角已经风化了一块,墓碑上的字也因为常年的雨打风吹,变得有些模糊了。   覃秀芳放下拐杖颤颤巍巍地蹲在墓地前,抬起枯树枝一般的手轻抚着墓碑上那张已经模糊得只剩下轮廓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哥哥,我来看你们了。”   墓碑上依旧年轻的脸似乎在含笑注视着她,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旁边的墓是她那无缘一见的亲生父母,中年男子面容严肃,满头银霜的老妇人脸上布满了褶子,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仿佛有无限轻愁。爱女失踪,爱子早逝,孤独终老,又如何不愁。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覃秀芳的面容跟墓碑上照片中的老妇人有七八分相似,正是这份相似,让沈一飞认出了她。   可惜晚了点,母女俩终究未来见上一面便阴阳相隔了。   轻叹了口气,覃秀芳说:“李姐,把东西拿出来吧。”   香蜡钱纸还有□□,一一摆放在墓前,覃秀芳又亲自拿起毛巾将墓碑的每一块角落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的。   给父母扫过墓,覃秀芳继续拄着拐杖向上,走了几排,来到沈一飞的墓前。这个墓较之前面一家三口的墓要新得多,照片里的沈一飞笑得儒雅含蓄,仿若古文话本里走出来的谦谦君子。   他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儒雅睿智、知识渊博、沉稳大气。   想起以前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覃秀芳眼睛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将香蜡纸钱和花拿了出来,摆在墓前:“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可我怕你在地下没钱花,就当让我安心吧。我挺好的,你走了这三年,我每天都去社区办的老年大学,现在已经会写好多字了,尤其是你的名字,我写得最好了,因为你的名字笔画少,比我的好写多了。我还学会了下棋,你以后不会埋怨我不会下棋,每次都胡乱……”   李姐看着形单影只的老人蹲跪在墓前,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很琐碎平淡的小事,她心里却无端端的生出一种难受。   鼻头一酸,她悄悄擦拭了一下眼泪,抬眼的一刹那,她扫到从下面台阶上来的人,当即脸色大变。   “覃阿姨,周立恩那个不要脸的又来了。”   瞧见李姐已经发现了他们,周立恩远远地就挥手打招呼:“妈,李姐,总算找着你们了,你们搬到哪里去了?”   李姐挡在覃秀芳面前,怒瞪着这个不要脸的:“周立恩,你还好意思来找覃阿姨,覃阿姨说了跟你没关系,你赶紧滚。”   周立恩鄙夷地瞥了李姐一眼:“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不就看上我妈的房子和钱了,你一个外人就别惦记了。”   李姐被气得面色通红,忍不住想跟周立恩理论两句,却被站起来的覃秀芳给拉到了后面:“报警吧。”   李姐先是一错愕,继而高兴地应了:“好。”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周立恩原本还和善的面色再也绷不住,铁青一片,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妈,你干什么呢?我是你儿子,你报警干什么?快让她住手。”   覃秀芳冷淡地看着他:“周立恩,你说过的,我这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哪来的儿子。你姓周,我姓覃,你走吧。”   “不是,妈,那都是我一时糊涂的气话,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走,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养老送终,你这么大年纪了,跟着外人哪有自己的儿子亲人照顾放心,你说是不是?小强也很想念你这个奶奶,你就不想见见你一手带大的孙子吗?”周立恩低着头,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可覃秀芳不为所动:“周立恩,你两岁丧父,母亲改嫁,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抚养大,你的四个儿女也是我一手帮你们带大的。我六十多岁,干不动活了,你们就把我赶进城做保姆,从我进城的那一天起,咱们就没关系了。你走吧,不管你想要什么,我这儿都没有,你来多少趟都一样。”   见她还是那么固执和不近人情,周立恩也撕下了脸上和善的面具,红果果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小强去年谈了个对象,要结婚了,女方那边要求有房子。你给他买一套,要不然把你现在住的房子让给他也行,小强可是你一手带大的小孙子,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婚事黄了吧!”   “你找错人了,我这样一个混吃等死的老太婆哪有钱买什么房子,你走吧。”覃秀芳冷漠地说。至于周小强?她是带了他十几年,可后来她被赶走的时候,那小子替她说过一句话,这么多年来看望过她一眼吗?没有,通通没有,这姓周的一家子全是白眼狼。   周立恩神情阴狠地瞪着她:“你别骗我了,我打听过了,那个姓沈的老头死的时候把他的房子和钱全留给了你。那老头以前是个当大官的,肯定有很多钱,只是让你给小强买一套房子而已,对你来说不算啥,你就帮帮我们吧!”   畜生哪听得进去人话啊,覃秀芳懒得理他。只是好不容易来扫一次墓,最后却被这畜生给毁了。   覃秀芳低头,轻抚了一下沈一飞的墓,目光眷恋依赖:“今天打扰你清净了,下次我再来看你。”   她拿起拐杖,准备离开墓地。   周立恩见状,赶紧上前堵住了她的去路。好不容易逮着她一次,弄不到房子,小儿子三十几岁了还结不了婚,以后肯定要打光棍。   “让开。”覃秀芳冷淡地看着他。   周立恩梗着脖子:“你都七八十岁的人了,半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里,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给了小强,小强以后还念着你的好,给你养老送终,去了地下也有人给你烧点纸钱……”   覃秀芳不想理他,扭头问李姐:“报警了吗?”   “报了。”李姐抿着唇强忍着怒气说。   覃秀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等警察来吧。”   这三年来,周立恩找上门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赖着不肯走,只有等警察来才能驱逐走他。   为了躲开周家人的骚扰,他们都已经搬过家了,谁知道周立恩竟还不死心,在墓地这边守她。   看来她这辈子恐怕都摆脱不了周家人的纠缠了。覃秀芳累了,至亲都已离世,她也七老八十了,耳鸣眼花腿脚不方便,这么孤零零地苟活有什么意思呢?   思量间,她对李姐说:“我忘了拿沈先生最喜欢的白酒,那对夫妻好像带了酒,你去问他们讨一杯。”   李姐有些不放心,看了周立恩一眼:“可是……”   覃秀芳轻轻摇头,笑了笑说:“去吧,没事的,他想要的是房子和钱,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好像有道理,李姐松开了她的手:“你小心点,等我一会儿。”   覃秀芳含笑点头:“不急,慢点,台阶滑。”   等李姐走后,她缓缓转过头,敛了笑,厌恶地看着周立恩:“没错,沈先生是将他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两套房子,还有他这么多年的积蓄古董。但你不用白费心机了,这些财产我打算等我死后留给李姐,回去我就找律师立遗嘱,你一分钱都捞不着。”   “妈,你怎么这么糊涂,宁愿便宜外人也不愿意给我,你是不是被她蒙蔽了?她都是骗你钱的,妈,你别傻了……”周立恩焦急地劝道。   覃秀芳冷笑:“我就宁愿便宜这个外人,她好歹尽心尽力陪伴照顾了我五年,你们为我做过什么?不要拿那些什么亲情来哄骗我了,我被你们周家人骗了一辈子,不会再上当了,我的钱一分都不会便宜你们。”   周立恩愣在当场,完全想不到当初那个保守、老实、本分甚至是愚蠢的老太太进城十几年后会变成这样,变得如此无情和难缠。   看着覃秀芳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踩过地面上的青石板,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   “你这个死老太婆,都要死了,还守着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去死吧,你死了,钱都是我的了……”   一阵大力从背后袭来,覃秀芳被推下了山,头砸在石头上,晕过去的时候,她听到了李姐的惊恐的叫声和警笛声。   想要她的房子和钱,做梦吧,沈一飞去世不久,她就委托律师立了遗嘱,死后除了给李姐一笔钱,其他的财产全捐给国家。   她真想看看周立恩坐在牢房里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的表情,更想看看周小强背负着杀人犯儿子这个名声,能不能娶到媳妇!   覃秀芳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爸、妈、哥哥、一飞,她来了……   咳咳咳,覃秀芳捂住胸口,坐了起来,不停地咳嗽,咳得心肺疼,好久才平息下来。   她按住头,迷茫地看着黑乎乎的泥土墙,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不是被周立恩推下了山吗?这是哪里?不是医院,反倒像是……她在周家住了几十年的柴房。   覃秀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很粗糙,但手背上的肌肤还是比较光滑,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候?最近几年电视里很流行的穿越重生什么的,难道这种离奇的事竟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就在覃秀芳看着自己的手发愣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周小兰兴奋的尖叫声:“娘,隔壁春花家三哥回来了,他说我二哥还活着,在部队里当了大官呢,还给你捎信回来了……”   听到这句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覃秀芳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单,又哭又笑,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六十几年前,老天待她真是不薄!   周家人欠她的,她要一点一滴全部讨回来! 第2章   周母刘彩云听到这话,欢喜地跑了出来,喜极而泣:“真的?三子怎么说,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不行,我得去问问建安。”   周母急着了解儿子情况,拉着闺女就跑出了门,谁也没想过叫一声柴房里的覃秀芳。   覃秀芳感觉很不舒服,脑袋昏沉沉的,浑身无力,嗓子眼火烧火燎的,咽口水都疼,这应该是伤风感冒发炎了。   上辈子她好像也生了这么一场病,昏昏沉沉数日,差点没挨过去,等她醒来,人瘦得形销骨立,出去大家都跟她道喜,说她苦尽甘来,熬到头了。   但谁也没想到,周二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她离婚。   知道这个消息,她整整哭了三天,不知该怎么办。   因为她是外乡人,跟着养母躲避战乱,逃荒到的周家村。当时养母病重,母女俩快饿死了,没办法,养母只好将她卖给了周家人做童养媳。   乱世人命如草芥,当时周家人只用了一竹筐红薯就换了她这么个10岁的丫头。可惜那一框红薯还是没能救养母的命,她勉强撑了一个月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覃秀芳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依附于周家。   这8年来,覃秀芳从没离开过周家村,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哥哥都还活着,在寻找她。   乍闻周二狗要跟她离婚,不要她了,身无分文又不识路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因为她连娘家都没得回,也没一个亲戚能投奔依靠。   这时候,刘彩云说,一直将她当成亲闺女,舍不得她,提议像别的人家一样,离婚不离家,她也别改嫁了,就留在周家,过继周老大的儿子周立恩,以后让周立恩给她养老送终。   无处可去的覃秀芳没得选择只能同意了。殊不知落入了周家人的圈套,周二狗是4年前被抓壮丁抓走的,后来被俘参加了解放军,实际参军年龄并不长,乡下人嘴里的大官也不过是个排长而已。   按照他的级别,分的房子很小,根本没法将一家老小父母妹妹和侄子全带进城生活。   周父周母年纪大了,周立恩才五岁,周小兰已经开始说亲了,以后就剩那三个老的小的留在村子里谁照顾?   他们之所以提议离婚不离家,不让她改嫁,不过是想继续劳役她,让她继续给他们做牛做马罢了。她也真的干了一辈子,周家没壮年男劳动力,一家四口都要吃饭,为了多挣工分,她一个女人当男人使,上山下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才收工。   可最后周家人是怎么对她的?口口声声说拿她当亲女的周母在最困难的那几年,克扣她的口粮,悄悄藏粮起来给周小兰送去。素来慈善公正的周父在他要死的时候见的是大儿子大孙子,偷偷攒的私房钱也全分给了他们。至于要给她养老的周立恩,就更无情了,在看她年迈失去劳动力的时候,一脚把她踢进了城,直接不承认她是周家人,还说他爷爷奶奶也从来没承认过她,是她自己傻,赖在周家不肯走。   一行清泪从覃秀芳的赤红的眼睛里滑落下来,她扶着床栏缓缓下床,一路扶着墙出了柴房。   她不能这么躺着,她要尽快好起来,只有好起来,才能想办法离开这儿,进城找她的父母兄长和沈一飞。   覃秀芳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周家人不会给她请医生,更不会给她买药,她只能自救。   好在乡下人对付伤风感冒有一套自己的经验,甚至家里就备了一些草药。   她找到了挂在墙上用竹篾串成一串的陈皮,还有晒干的紫苏杆,臭草……   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她将这些草药全丢进了铁锅里,掺了两瓢水,开始煮,先用大火烧开,然后用小火再煮一会儿。   除了吃药,她这具身体还太虚了,得补充营养,不过家里的精细粮、鸡蛋都被刘彩云收起来了,她碰不到,而且就凭她现在这虚弱的身体,也没力气去做。   覃秀芳环顾了四周一眼,看到了放在竹篓里的红薯,挑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放在灶里,用烧过还有火星子的草木灰盖上,等药汁熬好,红薯也就熟了。   感冒了,除了吃药还有个土办法,多喝热水。覃秀芳拿着碗倒了热水,一口接一口地往肚子里灌,她得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多喝点,不然等躺到床上,不舒服了,没人会给她端热水的。   等药汤熬好,她已经跑了一趟茅房。   回来后,覃秀芳端起碗,捏着鼻子将黑黑的、苦涩的药汁一口灌下,连喝了两大碗。这药味实在是浓,吃了两个烤红薯也没将苦涩的味道压下。   吃完东西,覃秀芳连厨房都没收拾,赶紧回到柴房,躺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又将自己所有的衣服全拿了出来,搭在被子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躺着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听到了周小兰母女的声音。   “哎呀,娘,厨房这么乱,谁弄的?还用大锅煎了药,这锅黑乎乎的,怎么洗嘛!”周小兰不满地抱怨道。   刘彩云想了下说:“应该是你二嫂起来熬药了。好了,赶紧把锅洗了洗,一会儿你爹要回来了,赶紧做饭。”   “二嫂怎么不做,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周小兰的嘴巴都快翘得能挂油壶了。   刘彩云嗔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快点过来帮忙做饭,都要说人家的姑娘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回头传到你婆家耳朵里,人家会怎么说?”   “怎么说?他们不喜欢,我还不想嫁呢!”周小兰仗着家里没人听见,什么都敢说。   覃秀芳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想起了一桩往事。知道自己二哥有“出息”后,周小兰渐渐不满足于嫁给一个乡下人,对原本还喜欢的亲事生出了不满,在家里吵嚷着要退婚。   但周父周大全顾着面子,加之田家在乡下也算殷实人家,一家子也很厚道,坚持让周小兰出嫁。   虽然周大全也只是个农民,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远见的,田家全家脾气都很好,对周小兰也很好,田生又有力气,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周小兰嫁过去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   既然她嫌这种日子不好,不想嫁,自己就帮她一把。   翻身爬了起来,覃秀芳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头重脚轻的感觉减轻了不少,感冒显然有所好转,就是嗓子还是不舒服。对付这种炎症,要是在几十年后,吃点头孢或阿莫西林就可以了,但现在盘尼西林可是比黄金都还贵的东西,自然指望不上,她得想其他办法,金银花、穿心莲、黄芩都具有消炎止痛的功效,只是家里没有,回头得找乡邻们问问。   她挣扎着起身,脱了汗湿的衣服,换了一身干的衣服拉开破旧的木门。   周小兰刚好端着盘子经过柴房,看到她起来了,撇撇嘴不满地抱怨:“你这可醒得真及时,早不起来,晚不起来,我们一做好饭你就起来了。”   “咳咳咳……小兰,今天辛苦你了。”覃秀芳不跟她计较这口舌之争,会叫的狗不咬人,说的就是周小兰,嘴巴最不饶人的周小兰可以说是周家最“良善”的人了,至少表里如一。   刘彩云从灶房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斥了周小兰一句:“你二嫂还病着呢,还不快把菜端到桌子上。”   接着又和善地对覃秀芳说:“醒了,快洗把手吃饭吧。小兰这孩子年纪小,口无遮拦的,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看着刘彩云慈爱的脸,关切的眼神,好像自己真的比她的亲生女儿还重要,覃秀芳觉得自己上辈子栽得不冤。她一个10岁就寄周家篱下的童养媳,哪里斗得过刘彩云这种老狐狸。   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仇恨,覃秀芳乖巧地说:“好,娘,你别说小兰了,是我不好,身体不争气,还要劳累娘做饭,你辛苦了。”   “哪里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快来吃饭吧。”刘彩云笑盈盈地端着碗进了屋。   等覃秀芳洗干净手进屋,木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周大全、刘彩云、周小兰连同周立恩一个不落。   周立恩看到她高兴地唤道:“娘,吃饭啦,快来。”   覃秀芳抬头看向他。五岁的周立恩小脸上写满了兴奋,他两岁丧父,当年母亲就改嫁了,是她将他一手带大的,他从小就喊她娘,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等到周二狗回来,就顺理成章地将他过继到了她的膝下。   当初,她之所以同意刘彩云的提议,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舍不得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可结果呢!   覃秀芳掩下心底憎恶的情绪,坐到他旁边,声音柔和地说:“好,吃饭。”   周大全拿起了筷子,其他人也跟着动筷。   席间,周小兰特别兴奋,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春花她哥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有一块丝绸,说能做旗袍呢。娘,等二哥带好布回来,你要给我做一件新衣服哦!”   覃秀芳故作不知,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她:“二哥?二狗哥有消息了?”   周小兰听到这个她哥的贱名就不舒服:“什么二狗,我哥改名字了,叫周家成,他现在在部队里做了大官,土老帽你可别乱叫,惹人笑话!”   “这么说,二狗哥,不是,家成哥要回来了?”覃秀芳满脸喜悦地望着她。   周小兰很喜欢在覃秀芳面前显摆,哪肯错过这个机会:“那是,我二哥还让建安哥带了一封信回……”   “咳咳……”周大全忽然咳了一声。   刘彩云睨了周小兰一眼,嗔道:“你这孩子,话怎么这么多,吃饭呢!”   又对覃秀芳说:“二狗……家成是有消息了,不过听说还要过一阵子才回来,我这记挂了四年的心可总算落地了。好孩子,你也熬出头来了。”   他们这行为明显是为了打断周小兰的话。覃秀芳想了一下,上辈子可没听说过周二狗还让人捎了一封信回来,也是,当时她病得昏昏沉沉的,谁会告诉她。   周大全不想让她知道,她就更好奇这信上的内容了。   覃秀芳兴奋地睁大眼:“娘,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对了,二……家成哥捎信回来了,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写回来的信?”   “给你看有什么用?你识字吗?”周小兰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覃秀芳腼腆一笑,笑容有些羞涩:“我是不识字,可这是家成哥写的信,我想看看,看到这信就跟看到了你二哥一样。爹,娘,可以吗?”   周小兰搓了一下胳膊,差点掉一地的鸡皮疙瘩。这二嫂没见过男人啊,太肉麻了。   周大全两口子倒是没多想,自古以来,女人以男人为天嘛。算了,给她看看就看看,反正她也不识字,没什么关系。   “小心点,家成就写了这一封信回来。”周大全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抽出信纸,眼角余光扫到了对面三人都在看着她,她灵机一动,直接将信纸倒了过来,摊在眼前,看得津津有味。   周小兰瞧了,大笑着嘲讽她:“你信纸都拿反了,不识字看什么看嘛!”   “啊……”覃秀芳脸爆红,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信纸翻了过来。   周大全见她连信的正反都分不清,彻底放下了心,低头吃饭,不管她了。   覃秀芳将信纸摊了回来,一目十行扫过上面的字,这些字她确实看起来很生疏,因为都是繁体字,而且是竖着写的,跟后世的习惯很不相同。   但简体字就是从繁体字简化而来,有些写法还一样,其实很好猜,她连蒙带猜,很快就将信看完了。   看完之后,覃秀芳不寒而栗。在这封信的最后,周家成说他已经在外面成了家,让父母打发了覃秀芳,最好能让她改嫁得远远的,免得他的新媳妇回来不高兴。   这封信让覃秀芳突然想起了前世忽略的一个小细节。她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隔壁村的媒婆罗婶似乎来看过她,当时她似乎还觉得奇怪,周小兰都已经定亲了,罗婶还来干什么?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上辈子她病得快死了,没人要,这辈子她病好了,倒要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做! 第3章   “康叔,在吗?”覃秀芳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道洪亮的中年男声:“是芳丫头吧,门没锁,你自己推开就是。”   覃秀芳推开门,康大江在院子里晾晒药草。他是附近村子比较有名的中医,除了农忙下地,平时经常上山采药,走进他家就能闻到一股药味。   听到脚步声,康大江抬头看了覃秀芳一眼:“面色潮红,脚步虚浮,鼻涕不止,发烧了吧?怎么自己来了,让小兰来喊我一声就行了。”   周大全两口子会做人,在外面说话很好听,对覃秀芳那张口闭口都是我当亲闺女养的,我们家秀芳……所以导致村里人都以为他们对覃秀芳挺好的,不少人还在背后说,覃秀芳能落到周家做童养媳,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显然,康大江也是被假象蒙蔽的村民之一。   覃秀芳嘴角轻轻往常扯了一下,笑得非常勉强:“小兰比较忙,没时间。”   这都秋冬季节了,又不是农忙,她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忙,再忙也不至于跑个腿的时间都没有。   康大江没说什么,丢下了手里的活儿,抬步往里走去,坐在敞房里,对覃秀芳说:“坐下,伸出手。“   覃秀芳站着没动,抿唇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康叔,我只是感染了一点风寒,今早我起来熬了一锅驱寒的汤喝,已经好多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疼。康叔,你能不能给我点金银花、穿心莲、黄芩之类的药草。”   “让你坐下就坐下,哪那么多废话!”康大江没耐性,语气很暴躁。   覃秀芳赶紧坐下,却还是摇头,吞吞吐吐地说:“康叔,不用了,你就给我点金银花或者穿心莲,随便什么,只要能够消炎止痛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了,我自己能好。”   看着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再一想她病成这样,却自个来要药草,自己早上起来煎驱寒的药汤,康大江隐约猜到了一些,只怕周家也没他们表现的那么和善。这才正常,附近有哪家对童养媳很好的?童养媳基本上都是死了爹娘的孤儿,无家可归,也没人撑腰,还不是婆家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手伸出来,药钱先赊着。”康大江语气稍缓,但态度还是没多好。   可覃秀芳知道,他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看起来脾气不好,但却最是心软。上辈子她也生过一场大病,无钱医治,当时周大全说给周家成去了信,但一直没有回音。   最后还是康大江主动给她治的病,有部分西药都是他贴钱买的,至于医药费,他说以后有了慢慢还。这个慢慢一拖就是十年。   重回一世,他还是没变。   覃秀芳吸了吸鼻子,坐到他对面,伸出了手。   康大江给她把了脉,又问她什么时候感染的风寒,有哪些症状,听完后,给她开了三服药:“拿回去,一天三顿,一副药吃一天,要是明天不见好转,再把药提回来找我。”   “谢谢康叔,药钱多少,等我好了上山采草药抵药钱。”覃秀芳拿起药,朝他鞠了一躬,既是谢他上辈子的救命之恩,也是感激他今天的出手相助。   康大江倒没拒绝:“等你好了再说。”   “嗯,康叔,我先回去了。”覃秀芳向他道了别,出了门,慢慢往家里走。   没走多远,就看到刘彩云跟几个妇女坐在槐树下在收拾玉米杆。晒干的玉米杆太长了,弄回家不方便,农闲的时候很多妇女会把它们折短,用稻草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这样方便烧火做饭。   瞧见覃秀芳过来,那些人立即跟刘彩云说:“你儿媳妇来了。”   说话间覃秀芳走近了,挨个给大家打招呼:“娘,三婶,五娘……”   三婶看着覃秀芳手里提的三个药包,关切地说:“芳丫头身体不舒服啊?”   “咳咳咳……感染了风寒。”覃秀芳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副快把心肝都咳出来的模样。   看样子病得不轻啊,三婶几个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刘彩云关心地说:“你这丫头,生了病就在家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吩咐你妹子去做。不然,你有个好歹,等家成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   几个婶娘一听,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周家成身上:“就是,现在你们家家成有大出息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看看你婆婆他们对你多好,芳丫头,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刘彩云果真会做人,明明他们一家子都不管她死活,但在外面却能三言两句就装出一个好人的模样。   既然她这么喜欢装好人,那就装到底吧!   又咳了一声,覃秀芳虚弱地说:“我晓得了,谢谢婶娘们关心,我一会儿就回去。对了,娘,刚才我去抓药的时候,你和爹都不在家,我就先找康叔赊了药,想回去再跟你们说的。正巧康婶来了,娘,你把药钱给康婶吧,也省得待会儿咱们再跑一趟了。”   刘彩云素来带笑的脸僵住了,这个以前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闷屁的丫头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刘彩云不想掏钱,手摸了一下口袋:“哎呀,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钱,晚些时候再给你康叔送过去。”   “娘,让康婶子等一下嘛。咱们家的都是你在管,就几步路,也省得回头你还要特意走了一趟了。”覃秀芳招呼洗完衣服抱着木盆回来的丁怡,温柔地说,一副为刘彩云着想的模样。   刘彩云气得差点吐血,这丫头今天什么毛病,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家的钱往外掏,别是脑子烧傻了。   但当着大伙儿的面,她不能说不,不然回头大家怎么看她?刘彩云只好勉强挤出个笑容问道:“丁怡,你等等。秀芳啊,多少钱,我回去拿。”   “半个银元,我病比较重,康叔开了不少好药。”覃秀芳立即报出一个数字。   刘彩云差点摔倒,半个银元,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可话已经说出口了,而且刚才她还在大伙儿面前吹牛她家家成多能干,多有出息,现在要赖这半块银元的账,回头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他们家。   要以前,让他们笑话也就笑话了,但要是家成回来,也被人这样笑话怎么行?   为了自家的面子,为了有出息的儿子的面子,刘彩云默默回屋拿了钱出来给丁怡。   覃秀芳立即感动得眼泪汪汪:“娘,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二老。”   三婶几个也纷纷夸了起来,说周家是难得的和睦之家,儿媳妇勤快孝顺,公婆体贴爱护小辈,如今儿子又有出息了,真是满村打着灯笼都很难找到的人家。   只有丁怡狐疑地看了看刘彩云僵硬的笑容,拿着钱回家了。   回去后,她就问丈夫:“刚才芳丫头来看病了?她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风寒感冒,嗓子发炎。”康大江还在弄他的药草,头都没抬一下。   丁怡听了这个之后,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那,给你的!”   康大江看到她手里的半个银元,吓了一跳:“你哪儿来的?”   “怎么,你不知道啊?刘彩云给的药费。”丁怡撇嘴说。   康大江没看到她的表情,兀自道:“就一点治疗风寒感冒的药草,不用这么多的,就一二十个铜板或者十几个鸡蛋就行了,你把银元退还给他们。”   法币不值钱,乡下多用铜钱、银元甚至是以物易物。   丁怡收回了钱:“是芳丫头对刘彩云说药费是这么多的。”   闻言,康大江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思索了几秒,长叹了口气。   丁怡从这一声叹息中嗅到了什么:“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芳丫头在周家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康大江把今天的事和自己的猜测简单地说了一下。   丁怡听后一点都不意外:“我早就说刘彩云那婆娘最假了,一家子都假得很,你还不信。刚才给我钱的时候,她可舍不得了,还要假装大度阔绰,什么玩意儿,这钱不还了,要退回去会给芳丫头惹麻烦的。”   康大江没意见:“不退就不退吧,她这病还得继续吃药,就当她后面的医药费了。”   刘彩云完全不知道,自己掏了钱,还被康大江两口子扒下了伪善的面具,要知道铁定得吐血。   就光是那半块银元就够她心疼了,以至于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在嘀咕着这事。   “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傻?像以前那样,多干活,少说话多好,不说话没人嫌她是哑巴!”   周大全在一旁抽土烟,听到这话,慢条斯理地掀了一下眼皮:“可能是听说家成有出息了,人也跟着膨胀了吧。”   “老娘都没膨胀,轮得到她一个丫头得瑟?家成再有出息那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刘彩云不满地抱怨。   周大全没吭声,他惯常不喜欢这些女人间的拈酸吃醋。   见他一直不作声,刘彩云有点烦,恼怒地说:“他爸,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大全甩开她的手:“想事情呢,你儿子让咱们把秀芳给打发了,找啥理由呢?”   这几年,覃秀芳在家干活勤快不顶嘴,他们又经常在外面做出婆慈媳孝的姿态,搞得大家都知道他们一家子关系挺好的。这乍然赶覃秀芳走,大家肯定会说他们家闲话。   都知道二狗有出息了,覃秀芳肯定也不会答应改嫁,毕竟这二婚的女人,能嫁什么好人家?不是嫁给人做后妈,就是嫁给老光棍,覃秀芳只要脑子没进水,就知道怎么选。   刘彩云听了他的烦恼,嘀咕了一句:“就不能都选吗?听说城里的媳妇可傲了,愿意伺候你我,给咱们洗衣做饭端洗脚水,生病了整夜在床边照顾咱们吗?”   这显然不可能。   见周大全不说话,刘彩云拉着他说:“老周,咱们家家成如今这么有出息了,干脆两个都娶了算了。新媳妇伺候他,秀芳留着伺候咱们,以前那些地主啊,有钱的老爷们不都是都娶好几个……”   “住嘴,胡说八道什么呢?现在是新中国了,只能娶一个。你不想害了你儿子,就给我打消你脑子里这种念头。”周大全板起脸,呵斥她。   嘴上呵斥,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婆娘的话有道理,可惜为了儿子的前途不能这么干。   想到这个,周大全就烦躁,将烟杆丢在一边,躺了下来:“睡觉,你找个机会,探探秀芳的口风,她答应最好,不答应……那也必须得答应,总不能影响了咱们家成的前程。” 第4章   “咳咳咳……”覃秀芳蹲在墙角煎药,烟熏得她眼泪滚了出来,嗓子也很难受,不停地咳嗽。   周小兰见了,不但没想过帮忙,反而捂住鼻子说起了风凉话:“病秧子,丁点大的病就这么折腾,弄得家里臭死了。你到外面去煎药,不要把家里弄脏了。”   谁家煎药不是在家里煎的?弄出去,她还得把柴、水和锅一块儿端出去,外面没围墙遮挡,风又大,要是一阵风刮过来,将灶下的灰尘卷得满天飞,飞进锅里,那这锅药也白熬了。   周小兰这分明是故意找茬,她是闲得没事做了吗?那给她找点事。   覃秀芳正愁从哪里下手对付这一家子呢,周小兰就撞上来了。   她捂住嘴,咳了一声,温和地说:“小兰,我也不想吃这药。可你二哥就要回来了,我得快点好起来,不然他回来肯定会担心我的,我不想让他担心。”   周小兰听了心里酸溜溜的:“别做白日梦了?我二哥要担心,也是担心我这个亲妹妹,你算老几!”   一听这话,覃秀芳就知道,周大全两口子并未将周家成已经在外面另娶的事告诉周小兰。   也是,周小兰性子咋咋呼呼,藏不住事,她要知道了,铁定会来大肆嘲讽奚落自己,而且还会把这件事传得全村都知道,授人以柄,周大全这么要面子,铁定不会告诉她。上辈子,好像也是周家成回来后,她才开始奚落自己的,也就是说,周大全两口子打算一直瞒着她。   也好,什么都不知道,脾气又冲的周小兰最好利用了,随便一刺激她就会蹦跶起来,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刘彩云和周大全两口子精明一世,却养出这么个傻白蠢的女儿,不得不说是一大败笔。   覃秀芳含笑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包容:“小兰,你还小不懂,夫妻跟兄妹之间不一样。等你嫁人了,你就知道了。你看那戏台上唱的,男人有出息了,给母亲妻子挣诰命,有给姐妹挣吗?你是你二哥唯一的亲妹妹,我们自然是关心你的,但这跟你二哥担心我,关心我,并不相冲突,你说对吧?你放心,等你嫁到了田家,要是田生欺负你,哪怕我跟你二哥都去城里了,接到信,我们也会立即回来给你撑腰的”   她哥有出息却要带着这个不相干的女人进城享福,而她这个亲妹妹却只能在乡下过苦日子,被人欺负了,才搬出哥哥的名头使一使?凭什么啊?她才是跟她二哥一幕同胞的亲妹妹,至亲,血亲。   这一刻,周小兰心里本就存在的不平达到了极点。   她抿唇,瞪着覃秀芳:“你凭什么跟我哥进城享福?就算要进城,那也是我进城,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吗?”   覃秀芳含笑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夫妻俩哪有分开的。不过小兰说得也有道理,你是你二哥的亲妹妹,没道理哥哥嫂子都进城了,还让你在乡下种地受累。等你二哥回来,我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将你和田生一块儿弄进城,你看好不好?“   “谁让你说,我不会自己说啊?”周小兰非常不满覃秀芳这种主人翁的口吻,不过却对她的识趣挺满意的。   覃秀芳也不跟她生气,依旧好脾气地说:“有道理,你跟你二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情深,你说他还有不答应的啊?我看春花跟你差不多大,他们家也只有她这个小妹妹没说亲了,他们家里人那么疼她,怕是也舍不得她在农村受苦,你跟她关系好。回头你找她打听打听,要是他们有办法,咱们也可以等你二哥回来之后,直接跟他说,省得还要让你二哥想法子。“   “这还用你说,我早想到了,我这就去问春花。”周小兰觉得覃秀芳这话挺有道理的,但她不肯承认,嫌恶地捂住鼻子,挥了挥手,跑出去了。   看到她的背影,覃秀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覃秀芳是故意刺激周小兰去找周春花的。因为跟周家成这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不同,周建安责任感特别强,从未想过抛弃家里的糟糠妻。所以他这次回来就是想将父母妻子和唯一还没出嫁的妹妹一块儿带进城的。   虽然刚开始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全家过得很艰难,但他们全家都很能吃苦又节俭,很快,父母找了扫大街的工作,他媳妇和周春花也去纺织厂做了临时工。一家人渐渐在城里扎了根,一辈子都过得不错。   周小兰上辈子就很嫉妒这个进城端了铁饭碗的小姐妹。要是现在知道对方要进城了,那还不得羡慕嫉妒死,回家铁定一个劲儿地怂恿她爹妈退婚进城过好日子。那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覃秀芳猜得没错,她刚煎好药,周小兰就急冲冲地跑了回来,像一阵风一样,一口气跑进厨房,拉着刘彩云就说:“妈,建安哥要带春花还有她爹娘进城过好日子。等二哥回来,咱们也跟他进城好不好?”   刘彩云有点头痛,女儿不知道,她可清楚,儿子在城里讨了一个女学生做媳妇儿,娇气着呢,哪肯伺候他们这乡下的公公婆婆啊。周家成的信里顺便给他们捎了四块银元说孝敬他们的,还说部队给他分了两间屋,但却没提要接他们进城的话,只说等忙完了就回来看他们。特意提只分了两间屋,不就是怕他们去吗?   刘彩云心里其实也有点不痛快,这不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吗?但周大全说,他们做爹娘的,帮不上家成,也不能给家成拖后腿,就别去城里麻烦他了。她才暂时打消了心里这个念头,谁料女儿又提起,这不是惹她不痛快吗?   “进什么城?都要结婚的人了,还天天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回屋做你的衣服去,别回头结婚连件漂亮的新衣服都没有。”刘彩云没好气地说。   覃秀芳没想到她娘连考都没考虑一下就拒绝了,当场瘪下了嘴巴,哭兮兮地说:“为什么?人家春花的哥哥就带他们进城过好日子,我二哥为什么不行?娘,我不要嫁人了,我要跟二哥进城。”   刘彩云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脑门上:“瞎说什么呢,两家都要定亲了,你当儿戏啊?”   “不还没定下来吗?再说,就算定下来了,也可以带着田生一起进城啊。”周小兰抓住刘彩云的胳膊摇啊摇,“娘,你就只心疼二哥,不心疼我跟立恩吗?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嫁到田家,天天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吗?还有立恩,他没爹没妈的,在乡下多可怜,要是进了城,听说还能去学堂,以后有出息了,我大哥在地下也能安心啊。娘,以前最疼大哥了,你能眼睁睁地看着立恩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吗?”   生下大儿子刘彩云才在周家站稳了脚跟,大儿子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也最疼这个儿子,所以自然也很疼大儿子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   周小兰这番话着实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是啊,兄弟姐妹不就是该互相帮助的吗?家成有出息了,也要拉扒妹妹一把,再帮忙养育没爹没娘的侄子,谁家不是这样的呢?没道理他一个人在城里过好日子,爹娘侄子却在乡下孤苦无依。   于是,刘彩云松了口:“我回头跟你爸说说,等你哥回来咱们再提。你别声张啊。”   “嗯,娘,我晓得的,你就放心吧。”周小兰美滋滋地跑回了房,出门看到覃秀芳时,还得意地扬了扬眉。   看到她这幅神采飞扬的样子,覃秀芳就知道她已经说通了刘彩云。周小兰就是一杆好枪,指哪儿打哪儿。怂恿周家人进城第一步达成,接下来看刘彩云的威力了。 第5章   “诶,他爹,他爹……”刘彩云推了推周大全。   周大全今天去帮邻居抬石头,腰酸背痛,不想说话,耷拉着眉眼,靠在床边打了个哈欠:“什么事?”   刘彩云坐了起来,凑到他身边,揩了揩眼泪。   周大全听得心烦,跟着坐了起来:“哭什么哭?”   刘彩云吸了吸鼻子:“我这不是心疼咱们家立恩吗?”   “立恩又咋啦,不好好的吗?”周大全晚上回来还看到孙子。   刘彩云嗔怨地瞟了他一眼:“好好的,没爹没娘也叫好好的?咱们俩一把岁数了,又没本事,以后能给他啥?等他长大,帮他娶媳妇都困难。老大为了养我们这个家,苦命地走了,立恩是他唯一的血脉,我一想到这孩子要跟着咱们两个老东西受一辈子的苦,回头还要给咱们俩养老送终,我就心疼啊。”   刘彩云捂住胸口,五分真意五分做戏。   周大全听了这番话也沉默了,抓起柜子上的烟斗塞了土烟进去,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刘彩云见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但他却一直没吭声,这就让刘彩云心里没底了。   正在刘彩云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进城的事时,周大全终于张了嘴:“那你有什么主意?”   刘彩云赶紧说:“他爹,你看咱们这十里八乡,谁家兄弟走了,留家里的不帮衬?我想让立恩跟着家成进城……”   “别说了,家成才刚结婚,你弄个孩子去给他们添什么乱。”周大全厉声喝止了她。   刘彩云不高兴了,她觉得周大全太偏心了,不是偏向二儿子,而是偏向新媳妇。她气恼地背过身:“谁家的哥哥弟弟死了或者被抓走了,留家里的兄弟不帮衬嫂子弟妹和侄子侄女的?立恩过去也就多一张嘴,他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只有进城上学堂,立恩才能有出息。家成一个当官的,连自己唯一的侄子都照顾不好,传出去,别人怎么想咱们?你光想着家成的媳妇有没有意见,就没想过立恩,他跟着咱们以后能做什么?当一辈子的农民,辛苦种地,也填不饱肚子?”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周大全。儿子孙子都是他的命根子,都是他们老周家的未来,他婆娘的话虽然有点私心,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兄弟之间本就该相帮相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叔侄都好,那才是好。   只是这个事得好好跟二儿子商量,周大全吐了一口烟:“我再想想。”   刘彩云知道他心里已经动摇了,特别高兴。等立恩进了城,她不放心大孙子,经常进城探望,这时间一长,不就顺理成章地留下了吗?等儿媳妇生孩子了,她再主动留下照顾,那就再也不用回乡下了。   至于这倔强的老头子,他一个人在乡下,看他能熬多久?没人给他洗衣做饭,他最后还不得乖乖跟着进城享福。   达成了目的,刘彩云美滋滋地睡着了,完全忘了自己的闺女。   次日,等周大全出门后,周小兰立即拉着刘彩云问道:“娘,我爹怎么说啊?”   “你爹说考虑考虑,以后再说。”刘彩云如实说了周大全的最后一句话,却没提过程,更没提这完全没周小兰的事。   周小兰以为有了希望,那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得意洋洋地跑了出去找小姐妹显摆了。   只有一旁默不作声地覃秀芳深深地看了刘彩云一眼,心里怀疑。周大全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要真这样,她们上辈子怎么没进城?毕竟,她们母女两辈子都想进城。   等刘彩云出门后,她拿了一只红薯埋在火堆里,等药熬好的时候,她朝周立恩招了招手。   周立恩见她叫自己,立马飞快地跑了过来,澄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她的依恋和孺慕。   可覃秀芳却完全感动不起来,她不会对这么幼小的孩子下狠手,但也没法再像过去那样疼他了。   “娘,娘,你怎么啦,不喜欢我了吗?”周立恩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丝委屈。其实小孩子很敏感,周立恩已经察觉到覃秀芳对他的疏远。   覃秀芳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红薯递给了他,捂住嘴咳了一下:“没有的事,我感冒生病了,怕把病气过给你,所以这两天你别挨我太近。”   周立恩听到这话,高兴了,仰着脖子大声宣布:“我不怕!”   覃秀芳温柔地笑了:“好孩子,对了,刚才你奶奶都跟你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周立恩有点紧张:“奶奶说要送我去城里跟着二叔念书,我不想去,我想跟娘在一块儿。”   “傻孩子,去城里念书是好事,你要好好珍惜。”覃秀芳嘴上不带感情地说道,心里却起了疑心,听周立恩这口吻,完全没周小兰事啊。   不然若是周家人都要进城,那又怎么会说让周立恩跟着周家成呢。覃秀芳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恐怕周家只打算送周立恩进城。这也不稀奇,毕竟儿子孙子重要嘛!   周大全这么看重儿子,哪会愿意让即将嫁出去的女儿去拖累他的宝贝儿子,给他家要光宗耀祖的周家成添加负担呢!   可怜的周小兰,她以为自己是父母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殊不知在儿子孙子和她中间,她的父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儿子孙子。   也就有她这个童养媳在一边做陪衬和奴隶,衬得周小兰比较得宠,等她不在了,看周小兰的优越感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周立恩完全不知道一瞬间覃秀芳的脑海里滑过了诸多念头,讨好地说:“嗯,我听娘的。”   “好孩子,出去跟你的小伙伴们玩吧,顺便跟他们道道别,等以后进城了,大家再想见一面就不容易了。”覃秀芳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温柔地说。   周立恩听说要跟小伙伴分开,顿时不舍:“娘,那我出去了。”   “去吧。”覃秀芳含笑看着他。最好快点去将这话传到周小兰耳朵里,这种话,她不方便说,周立恩说最合适不过了。   ***   周小兰跑去了周春花家,拉着周春花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不经意地透露出来:“我娘说,我二哥也要带我们进城,春花,以后咱们还能一块儿玩,我好高兴。”   周春花也很高兴,进城后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能有个熟人小伙伴,她心里觉得有底多了。   “好啊,等安顿下来,我让三哥带我去找你。”周春花拉着周小兰的手,兴奋地说。   旁边几个没法进城的小姐妹都很羡慕,周小兰非常享受这种被人崇拜艳羡的目光,态度隐隐透着一股优越感。   一个叫晶晶的女儿看得很不舒服,故意问道:“小兰,你要进城了,那田生怎么办啊?”   周小兰哼了一声:“我二哥会有办法的。”   “你二哥有什么办法?是带着田生进城还是退亲啊?”晶晶又追着问。   周小兰光顾着出来显摆,忘了跟她娘确认这个事,一时回答不上来。   见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样子,晶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容宛如一个耳光扇在周小兰脸上,周小兰又囧又怒,张嘴就要说话时,围墙外面隐隐传来了小孩子们的声音。   “立恩,你真的要进城了啊?”   周立恩认真地回答:“嗯,我奶奶说的,要送我去二叔那里念书。”   “听说城里好多肉包子卖,那你去了,是不是能随便吃肉包子了?”   ……   听到这童言童语,周小兰得瑟地一抬下巴,睥睨地看着晶晶:“听见了吧,不相信我的话,立恩这么小总不会说谎吧?我二哥就是要带我们进城了。”   晶晶的脸色有点难堪。   周春花见了,赶紧打圆场:“大家都是小姐妹,这次分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最近有空咱们……”   话未说完,忽地又听到外面的周立恩又开了口:“我奶奶说先送我去二哥那里念书,等有机会了,她再来照顾我。我一个人害怕,我舍不得我娘,我要跟我奶奶说,把娘一块儿带去照顾我……”   晶晶本来挺难看的脸骤然转晴,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变得煞白的周小兰:“还以为人人都能有春花的命呢!”   周春花赶紧拽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了,又安慰周小兰:“立恩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他肯定是胡说的。”   “对,他肯定是胡说八道!”周小兰飞快地跑了出去,一把抓住周立恩,凶狠地质问道,“谁说只带你一个人进城的,我们全家都要进城,你肯定是听错了。”   周立恩有点害怕她这副狰狞的样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奶奶说的,我要进城念书像二叔一样做大官。爷爷说你是个姑娘,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要进城拖累二叔……”   “我不信,我不信,你撒谎!”周小兰绝望地吼了出来,拽着他就往门口跑,“我们去找娘!”   她不信她娘会这么对她! 第6章   刘彩云在树下收拾玉米秆,听到宝贝孙子的哭声心疼极了,丢下手里的玉米秆就跑了过来,一巴掌拍在周小兰身上:“你怎么当姑姑的,咋把立恩给弄哭了。”   说着牵过孙子的手,蹲下身,翻开围裙干净的一面给他擦鼻涕眼泪:“立恩不哭了,谁欺负你了?跟奶奶说。”   周立恩吸了吸鼻子,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周小兰,扁嘴一哭:“姑姑……”   “好,奶奶知道了,奶奶教训姑姑,你别哭了,你再哭奶奶的心都碎了。”刘彩云抱着周立恩心肝心肝地喊,那叫一个关心。   其实以前也这样,但周小兰头一次感觉心酸和不平,她紧抿着唇,看着她娘温柔耐心地将周立恩哄好。   终于,刘彩云有空搭理她了,只是语气格外不好:“小兰,怎么回事?你当姑姑的也不知道让着立恩,都是说了人家的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周小兰抿了抿唇,直直盯着她:“娘,二哥到底带不带我进城?”   “你瞎咧咧什么呢,有话回家说。”刘彩云见一起干活的妇女已经竖起了耳朵,不想给人看笑话,冲周小兰使了一记眼色。   但周小兰根本没看见,或者说看见了也不在意。她了解她娘,要是他们全家要随二哥进城,她娘还不到处炫耀的?   “所以,立恩说的是真的,你只打算把他一个人送进城,我们都留在乡下?”   被女儿挑破了这个事,刘彩云的脸色很难看,强行挽尊:“你二哥刚进城,负担重,咱们什么都不会,就别进去给你二哥添乱了,你二哥好,咱们全家才能都好。”   “那为什么要把这个小兔崽子送进城?他什么都不会,还要人伺候,进城就不给二哥添乱吗?说到底还是你们偏心!”周小兰控诉地吼了出来。   啪!   刘彩云气得甩了周小兰一巴掌:“我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当初生你时……”   周小兰捂住脸打断了她的老生常谈:“你又要说生我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生大哥二哥就没吃苦吗?你心里就只有大哥、二哥,根本没有我……”   说完伤心地捂住脸跑了。   刘彩云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   旁边的妇女见了忙安慰她:“现在小兰不懂事,等她当娘了,就知道咱们当娘的有多不容易了。”   “就是,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她很快就会想通的。”   刘彩云勉强笑了笑:“让你们看笑话了,这孩子被我跟她爹惯坏了。”   “就这一个闺女,谁不疼啊?不过,彩云你们真不随二狗进城啊?建安可是要把他娘老子都带进城里享福。”   刘彩云对着一双双八卦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说:“家成也让我跟他爹一块儿进城,不过我们家老头子不同意,咱们现在还能走能挑,自己干活养活自己,就不进城给家成增加负担了,等年纪大了再说吧。”   “你们可真为你们家成着想……”   面对大家似真似假的恭维,刘彩云心里跟吃了苦瓜一样,她不想进城享儿子的福啊?都怪那个倔强的老头子。   ***   周小兰捂住脸,一口气跑回了家,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房门,从头到尾都没看覃秀芳一眼。   覃秀芳盯着她紧闭的房门看了两眼,没有吭声,径自去了灶房,烧上水,煮了一只鸡蛋,拿着敲响了周小兰房间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周小兰才捂着脸跑出来,一把拉开了门,见是覃秀芳,立即怒瞪着她吼道:“怎么?你也来看我笑话?”   想到她今天前脚才在小姐们面前吹牛,后脚就被周立恩的话打脸,周小兰就想哭,她今天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现在连覃秀芳也不想见,手一伸就想关门,哪知却被覃秀芳给拦住了。   “等一下,小兰,我看你脸有点肿,煮了个鸡蛋,你用鸡蛋滚一滚,消得快一点。姑娘家的脸要好好爱护,尤其是咱们家小兰这么俊。”覃秀芳笑盈盈地伸出手,温柔地望着她。   周小兰今天遭遇滑铁卢,被小姐妹笑话,被亲娘打脸,情绪正处于崩溃边缘,骤然之间被人这么一关心,哪怕她平时看不起覃秀芳,也觉得很受用,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咱们是一家人,我是你嫂子,不应该对你好吗?我知道,你没坏心眼的,就是心直口快,我年纪比你大,理应让着你。”覃秀芳微笑着说。一边博取周小兰的好感,一边给周家成的新媳妇姚玉洁挖坑。周小兰自我惯了,以后肯定会拿姚玉洁跟她做比较,但凡姚玉洁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周小兰就会提起她这个前嫂子,给姚玉洁添堵。   她就是要搞得周家鸡犬不宁,全家离心!   周小兰听了果然很受用,但她在覃秀芳面前颐指气使惯了,自然不会认错,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算你识相!”   覃秀芳也不跟她生气,反而温柔地说:“进屋坐下,我帮你滚滚脸吧。”   周小兰退后,让她进去。   得益于上辈子照顾了好几个孩子的经验,覃秀芳很快将鸡蛋壳剥掉,轻柔地在周小兰左脸颊上滚动。   不知是真有效,还是心理作用,周小兰觉得脸上舒服了许多。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不自觉地就将今天的事抖了出来:“我娘只送立恩进城,她最疼立恩了。”   可能是觉得这样没面子,怕覃秀芳看笑话,她又赶紧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你也没份,只有立恩能进城跟着我二哥享福。”   覃秀芳想,这个周小兰可真是一个白眼狼,得亏自己不怀好意,不然真做了她嫂子,得被她气死。这样一个不分好赖,不懂感恩的极品小姑子还是送给姚玉洁吧。   她的手停顿了几秒,声音跟着低了几分,却是逆来顺受的样子:“家成刚进城也不容易,只要他能好好的,我就安心了。等他好了,咱们夫妻总有团聚的一天。”   意思是,我迟早也有进城的机会!   周小兰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了,凭什么啊,她这个当妹妹的为什么一点好处都捞不着?反而要便宜覃秀芳这个外人。   见她嘴巴翘得老高,覃秀芳叹了口气,温言细语道:“小兰,爹娘就只有你和家成两个孩子,你是他们生的,他们怎么会不心疼你呢?你说是不是?你得体谅他们,他们也是没办法,你没看他们都打算留在乡下吗?”   这话并不能安慰自私惯了,一心想进城的周小兰。她愤愤不平地说:“那周立恩呢?他为什么能进城?我怎么就不行了?我还是我二哥唯一的亲妹子呢!”   “立恩小,能吃多少?而且爹娘在乡下种地也会腾一部分粮食送进城给立恩当口粮的。这对家成来说,并不是多大的负担。你就不一样了,你要嫁人了,这要进城,家成怎么安置你?他管了你,要不要管田生?总不能让你们俩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长期这么过吧?就是他愿意,田家能答应?你要理解爹娘和家成的无奈,他们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这一个妹妹,能不关心你,能不爱你,能不希望你过得好吗?”   覃秀芳表面是在劝和,但话里却暗示,是因为跟田家有婚约,让周家成没法将她带进城。   周小兰听了这话后,第一反应就是:“那让我二哥给田生也找个工作就是。”   她真当工作是大白菜,随便一指就是啊。   覃秀芳含笑问:“不知道春花进城,建安哥给她找好了工作没?”   这个倒是没,周小兰听春花说过,周建安的意思是先进城,看能不能想办法给媳妇和妹妹找个临时工的工作。   周建安都只能给春花这么安排,想来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小兰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哥也没法安置这么多人啊,那还不简单,就给她一个人弄个活呗!至于田生,她哥都做官了,田生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哪配得上她啊?她也想嫁个像她哥那样做官的,让小姐妹们都羡慕,更重要的是不要被覃秀芳这个孤女给比下去。   退婚,一定要退婚,只要退了婚,她哥就会带她进城!至于退婚后名声的事,那也没关系,她进城之后,只要他们家自己不说,谁知道她退过婚?   不过这件事不能让她爹知道,因为他爹很满意田生,不会轻易答应退婚的。   怎么办呢?周小兰脑子里冒出了先斩后奏的想法,虽然知道这么做后,她爹肯定饶不了她,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了,不退婚,留在乡下,她会被那些小姐妹笑话一辈子!   周小兰蹭地站了起来,推开椅子就往外跑。   覃秀芳吓了一跳,手里的鸡蛋都摔到了地上,她赶紧喊道:“小兰,小兰,你去干嘛呢?”   周小兰才不买覃秀芳的账,撂下一句:“你管我?”   说着飞奔了出去,特意从屋后跑了,以免被在屋前收拾玉米秆的刘彩云看到。   覃秀芳站在屋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正是通往田家村的小路,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第7章   砰!   周小兰一把推开了田家的大门。   在家里忙活的田母抬头见是未来儿媳妇,立即放下手里的针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来笑眯眯地说:“小兰,你来啦,快进来坐……”   “不用了,田生呢?”周小兰紧抿着唇,目光扫过院子,没找到人。   田母这才察觉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煞气,有些不明所以:“他出去干活了,怎么,田生惹你生气了?”   不应该啊,她那儿子她最了解了,最老实不过。而且虽然已经说定了亲事,就只差下定了,但到底没成亲,两人私底下也很少往来。   周小兰本来是打算跟田生说的,但没找到人,她也不想拖了。更重要的是,她怕这个事被她爹知道会拦着她,她得在她爹听到风声前,先斩后奏。到时候哪怕她爹很生气,揍她一顿,这婚事也退定了。   咬咬牙,周小兰心一横,直接对田母说:“婶子,我跟田生哥不合适,我们俩家的婚事就这么算了吧!”   田母差点气晕,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紧紧盯着周小兰:“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周大全的意思?”   这周家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退婚这么大的事派个黄毛丫头过来这么随便地一张口,这不是羞辱他们老田家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周小兰把脖子一梗:“既是我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好,好,好你个周家,我们老田家高攀不起,退就退!”田母勃然大怒,一口气答应了周小兰。   周小兰没料到会这么顺利,欣喜若狂:“那好,婶子,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了。”   田母看都未看她一眼,周小兰也不在意,高兴地跑回了家。   等她一走,田母马上去了隔壁:“小宁,帮个忙,去把你大伯、田生叫回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跟他们说!”   这周家的丫头不识礼数,她教教她,就是退婚也轮不到她一个黄毛丫头出来说了算!   “诶。”田宁马上答应。   ***   刘彩云打了女儿一巴掌,没过多久就后悔了。这毕竟是她唯一的闺女,虽然比不得儿子、孙子贵重,但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不疼的道理。   心里担忧闺女,刘彩云也无心收拾玉米秆了,抬头看了一眼天说:“我得回去做饭了,这两天秀芳身体不舒服,我得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   “彩云你对媳妇可真是好,秀芳能到你们家,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婶子们都夸刘彩云。   刘彩云摆手:“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从媳妇儿走过来的,知道为人媳多不容易。再说,我现在就家成这一个儿子,也就秀芳这一个儿媳妇,她十岁就来了我们家,就跟我闺女一样,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覃秀芳走出来就听到这番话,她差点想吐,如此假惺惺的话,刘彩云也说得出来,就不亏心吗?   她笑盈盈地上前,一副很亲热的模样:“娘,饭烧好了,爹和小兰去哪儿了?”   “小兰不在家吗?”刘彩云脸色一变,焦急地问道。   她闺女这几年被她宠坏了,说她两句,打她一下,就还闹脾气了。   覃秀芳垂眸,轻轻摇头,一副虚弱又着急的模样:“她刚才哭着跑回家,我煮了个鸡蛋给她滚了滚脸,然后她又跑了出来。我还以为她出来找娘了,娘没看见她吗?”   刘彩云一直在家门口不远处收拾玉米秆,根本没看到人。她气得跺脚:“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彩云,别急,那,你们家小兰回来了。”一个婶子指着小路上哼着曲儿脚步轻快的周小兰说。   刘彩云看到女儿好好地回来了,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松了口气,上前轻轻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去哪儿了?都要吃饭了,还让你嫂子到处找你。”   周小兰不敢说自己去田家退婚了,支支吾吾地说:“就,就出去转转。”   刘彩云还以为她是因为那一巴掌的事跟自己生气呢,嗔了她一眼:“出去也不说一声,让我跟你嫂子干着急。”   周小兰悄悄瞅了覃秀芳一眼,就看到覃秀芳艳羡的目光。她顺着覃秀芳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跟娘牵着的手上,恍然大悟,覃秀芳是羡慕她有亲娘疼呢!   是啊,不管怎么说,她是她爹娘唯一的女儿,她爹娘总是疼她的,就算生她的气也不会怎么样,周小兰觉得有底气多了。抱着刘彩云的胳膊撒娇道:“娘,咱们回家吃饭吧。”   刘彩云见女儿不跟自己生气了,很高兴:“嗯,正好你爹回来了。”   周大全抽着旱烟袋从另一边扛着锄头回来,一家人汇合,正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家就瞧见田生父子领了十几个叔伯兄弟过来,田母和媒婆罗婶也跟在一边。   一行十几号人,板着脸,浩浩汤汤地过来,一瞧就来者不善。   周大全神色一凝,捏着旱烟袋,停下了脚步,等田家人走近,他热情地招呼道:“哎呀,田荣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还没吃饭吧,今儿中午就在咱们家吃。”   田荣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站在面前,很有威慑力,他的声音跟他的长相一样,非常洪亮粗狂:“不用了,你们家的饭我们吃不起!”   听这话,周大全就知不妙,但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田荣,有些不高兴地说:“亲家,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两家有什么误会,关起门坐下来说就是,你带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   田荣一挥手:“别,我们家高攀不起。周大全,那些文化人说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不是结仇,你们要不乐意,直说就是,派个黄毛丫头跑到我家,随便扯一嗓子退亲就完事,真当我们老田家没人了?”   “不是,田荣,没这回事,没有的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们家没想过退婚啊。”周大全赶紧澄清,他根本没退亲的意思。   田荣根本不搭理他,叫上媒婆:“罗婶,这桩婚事是你撮合的,今天你也帮忙做个见证,咱们俩家的婚事就这么作罢了。乡里乡亲的,大家都看见了,我们田家高攀不上他们周家,以后大家各不相干,不相往来!”   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他们周家发达了,看不上田家了。这要传出去,他怎么做人?还有,他家小兰被田家这么退亲了,以后怎么说人家?退亲这种事,对女方的伤害更大。   周大全不乐意了:“田荣,你怎么回事?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跑过来退亲,还说这种话,真当我们老周家没人吗?今天这事不说清楚,你们不能走!”   “怎么,还打算跟我算账了?好,那咱们就算算,去把三叔公、五太爷叫过来,咱们好好说说。”田荣也很生气,寸步不让。   三叔公和五太爷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是两家的长辈。   这两人很有威严,周小兰从小就怕他们,听说要叫他们,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刘彩云身后缩。   刘彩云察觉到女儿的手在颤抖,再联系她刚才回来的方向,还有田荣那句“派个黄毛丫头跑到我家随便扯一嗓子退婚”,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抓住周小兰的手,压低嗓子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刚才去哪儿了?”   周小兰到底年轻,还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不自觉地露了怯:“没,没去哪儿?”   刘彩云见她这副眼神闪躲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忍不住低骂了一声:“糊涂!”   一个姑娘家独自跑到男方家咋咋呼呼地喊着要退婚,传出去,把他们家的名声坏了不说,以后谁还敢娶她?   她这耽搁的可是她的一辈子!糊涂,糊涂,她刘彩云怎么生了一个这么蠢的女儿!   刘彩云心急如焚,哪愿意看着女儿名声被毁,沦为十里八村的笑柄,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覃秀芳,一个主意涌上了心头。   “秀芳,娘对你不……”   她一张口,覃秀芳就知道,刘彩云是想将今天退婚的事栽在她头上,以减轻对周小兰名的伤害。   “咳咳咳……”覃秀芳马上咳了起来,剧烈地咳嗽,一副快将魂咳出来的模样,这声音立即压过了刘彩云的栽赃,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趁着这个机会,覃秀芳故意推了一把周小兰,“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兰,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跟田叔田婶好好说说,你以后可是要嫁过去的,弄出这种误会你夹在中间怎么做人?”   “没有误会,我才不要嫁到他们家呢!”   “没有误会,是周小兰亲自跑到我家嚷着要退婚,说我们家田生配不上她的!”   周小兰和田母齐齐出了声,虽然说辞不一样,但意思却差不多。   所有村民都哗然,真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丫头,自己跑去未来婆家嚷着要退婚的。这样野的丫头谁敢娶啊?   刘彩云差点气疯,这孩子怎么蠢,这种话哪能说啊?完了完了,她闺女的名声毁了。   周大全更是气得转身就给了周小兰一耳光:“老子在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闭嘴!”   他的这一巴掌可比刘彩云那一耳光重多了,周小兰被打得半边嘴都歪了,脸瞬间肿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大全,似是没想到他会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刘彩云既心疼女儿,又埋怨她,赶紧掏出帕子想给她擦脸,又不知道往哪儿下手。   知道女儿干了什么好事后,周大全转身面对田荣,语气不自觉地矮了几分:“老田,是小兰这丫头不懂事,胡说八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咱们两家的事哪是她一个小丫头说了算的,咱们两家的事还是按原来说的……”   田荣一口打断了他:“就是不懂事的孩子说的才是真心话。既然你们周家发达了,看不上我们田家,那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完,田荣就直接带人走了,留下一堆看好戏的村民和气得脸色铁青的周大全! 第8章   “跪下!”周大全举起棍子,用力地杵在地上,敲得地面砰砰响。   周小兰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怯生生地说:“爹,我……”   “跪下!”周大全一棍子打在她腿上,打得周小兰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了下来,抱着挨了一棍子的腿小声哭泣,模样可怜极了。   刘彩云也很生周小兰的气,可看她被打又舍不得,忙上前抓住了周大全的胳膊:“有事不能好好说吗?动什么手?”   周大全一把推开了她:“看看你教出来的什么女儿,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我们老周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刘彩云被他推得撞到了尖锐的桌角,疼得龇牙咧嘴,但见周大全动了真怒有点怵,不敢上前拦着,只能干着急。   周大全又一棍子打在周小兰腿上:“无法无天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吗?”   周小兰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吓傻了,一边哭一边认错:“爹,我错了,你别打了,你别打了,我听你……”   覃秀芳在外面听到这动静,挑了挑眉,她得进去,不能让周大全真把周小兰给打怂了,以后不再作妖,老老实实乖乖听话嫁人。   飞快地跑进屋,覃秀芳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挡在了周小兰面前,心疼地喊道:“爹,你别打了,把小兰打伤了怎么办?家成就这一个亲妹子,他回来看了得多心疼多难过啊?”   刘彩云也赶紧搬出儿子:“他爹,秀芳说得对,你教训教训就行了,小兰知道错了,你别打了。”   自古为了避嫌,公公很少跟儿媳妇有什么接触,周大全也不好打儿媳妇,不然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他。   他紧抿着唇,瞪着覃秀芳:“你让开,不关你的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丫头,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覃秀芳紧紧护住周小兰:“爹,你已经教训过小兰了。再说,今天的事也不是小兰一个人的错,她年纪小不懂事,自个儿上门是不对。但田家叫了那么多人过来,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不也是欺负咱们吗?这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你跟田叔私底下道个歉,回家教训一顿小兰就完了的事,丝毫不影响两家的婚事,也不伤两家的面子。他们非要搞这么大,让咱们家下不了台来,我看分明是他们想退婚!”   这番话其实太强词夺理了,但人的本性总是利己的,刘彩云当即嚷嚷道:“秀芳说得对,他田荣带了那么多人来,当着村里人的面让咱们家下不得台来,分明是想悔婚坏了我们家小兰的名声。我的小兰啊,你真命苦,怎么摊上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人家,得亏是没嫁过去,不然……”   周大全本来就很不高兴田荣将事情闹大,听覃秀芳和刘彩云都这么说,再一想退婚受伤害最大的就是他们家和小兰,三分的怀疑变成了八分。   看着刘彩云抱着周小兰哭得昏天黑地,张嘴就是女儿命苦,覃秀芳漆黑的眼底滑过一抹极浅的冷意,然后揽着她们母女,积极地出谋划策:“娘,没事的,还有家成呢,等家成回来,咱们让他把小兰也带进城,给她找个城里人或是家成的战友,也没人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影响小兰的婚事。”   闻言,周小兰感激地看着覃秀芳,饱含情意地喊了一声:“嫂子,你真好……”   覃秀芳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家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周大全没好气地瞪了覃秀芳一眼。   覃秀芳捏了捏手,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却硬着头皮说:“爹,这事当然轮不到我作主。只是家成就小兰这一个妹子,肯定是希望她过得好,你说是不是?等小兰进城,嫁了有出息的人家,以后也能反过来帮助家成。他们是亲兄妹,是最亲的人,以后真遇到点事,能毫不犹豫无条件帮助对方的也就只有他们兄妹了,家成好,小兰才会更好,反过来也一样。”   闻言,刘彩云眼睛一亮,赶紧拽了拽周大全的袖子说:“对啊,他爹,秀芳说得对,咱们小兰嫁了城里人,以后万一家成遇到点什么事,也有人帮他。咱们就一个闺女,你不希望她以后过得更好,不希望以后在田家面前扬眉吐气吗?”   俗话说三人成虎,三个女人都这么讲,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样子,周大全的态度有点松动了。   他剜了周小兰一记:“这几天不许出门,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周小兰还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   覃秀芳轻轻掐了她一下,她连忙脆生生地应道:“是。”   等周大全走后,刘彩云连忙心肝心肝地叫着,将女儿拉进了屋用药酒搓被打伤的地方,谁也没人管覃秀芳。   覃秀芳也不在意,经过今天这事,周大全会认真考虑送女儿进城的事了。孙子、女儿都进城了,他们老两口还会呆在乡下吗?   等他们这堆极品进城了,再跟自私自利的周二狗两口子凑在一块儿,到时候不用她出手,周家一天到晚都能特别特别热闹。   而且等他们都进城了,谁还管她?届时,她就自由了,就能想办法进城寻找她的爹娘了。   覃秀芳告诉自己,别着急,慢慢来,一步一步地来,几十年她都等了,不着急这一天两天。   ***   她不着急,刘彩云却急了。   晚间的时候,她悄声跟周大全说:“我觉得秀芳白天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只剩下家成跟小兰,他们俩都过得好,咱们就知足了。以前是不敢想,但现在家成进了城,认识不少人,城里有钱人,跟他一起当官的战友,随便给小兰找一个都比咱们在乡下找强。你说是不是?”   “乡下找?出了今天这种事,乡下谁还敢给你女儿说亲?”周大全没好气地说。他今天出去可没少感受旁人异样的眼光。   现在除非是条件极差或者说是奔着他们家成有出息来的,否则没人会乐意跟他们家结亲。   刘彩云撇撇嘴:“他们不敢说,我还不想说呢。咱们家小兰长得多好,脸圆有福气,屁股大一看就是生儿子的命,嫁给这些泥腿子,便宜他们了。不行,等家成回来,我得让他在城里给小兰相相,找个好的。”   周大全被她说得烦躁,又有点心动,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进城,有出息呢?   “这个事等家成回来再说。”周大全仍旧没将话说得太死。女儿的前程再重要,哪比得上儿子,毕竟女儿是要嫁出去的,生下来的也是外姓人,绝不能让女儿妨碍了他最有出息的儿子。   刘彩云一听就知道有戏,欢喜极了:“家成这么疼爱小兰,怎么会不答应?”   周大全睨了她一眼:“你不许去磨家成,不然我把小兰嫁给村头的癞子。”   刘彩云不敢说话了。   周大全抽了两口闷烟,心里很烦躁,今天这事打乱了他所有的安排,以前的计划显然行不通了。   如果孙子和女儿都进城了,那他们老两口怎么安排?进城给儿子增加负担他是不乐意的,但留在乡下,他们老了,谁照顾他们?   算了,这些以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周大全抽了一口烟,对兀自沉浸在喜悦中的刘彩云说:“秀芳这里,你安排一下!”   冷不防听到这话,刘彩云没反应过来:“安排?怎么安排?”   周大全敲了敲烟杆:“忘了你在城里还有一个儿媳妇?”   提起这个,刘彩云有点烦恼:“我前天回娘家让我嫂子帮忙打听了,娶倒是有人愿意娶她的,就是条件不怎么样,她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怎么办?这事由不得她。”周大全表情阴狠地说。   刘彩云不知哪根筋犯了,竟然替覃秀芳说了一句好话:“我看秀芳还行,能容得下咱们小兰,还真心替咱们小兰考虑。”不像城里那个,都没叫她儿子接他们进城享福,一看就不孝顺,而且以后肯定也不好拿捏。   周大全沉默了几秒:“光孝顺光能容人有什么用?能帮到家成吗?要怪就怪她没投个好胎,没个好爹娘。”   这倒是,刘彩云一想到儿子的前途,心里仅剩的那丁点良心也没了。   “嗯,我明白了,我回头就找我嫂子确认一下人家。”   周大全吐了口气:“尽早安排,明儿就试探试探她的口风,她要答应最好,不乐意,我再想办法。一定要在家成回来之前,将这事给办妥了,免得影响了家成。” 第9章   “秀芳,身体好些了吗?”大清早,吃过饭,刘彩云就伸手招呼覃秀芳。   覃秀芳对她莫名其妙的亲昵有点犯怵,强忍着恶心,坐到她身边,咳了一声:“好多了,这些天让娘担心了。”   刘彩云牵起她的手,笑得分外温柔:“那就好,你要再不好起来,真是担心死我了。我子女缘薄,就养大了三个,哪晓得大的还早早就走了,老二也被抓走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不曾想,咱们家成还能回来,真是菩萨保佑!”   说着说着,刘彩云伤心地哭了起来。   覃秀芳轻抚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娘,你别哭了,都过去了,你要是哭出了好歹,家成回家看了多难过啊。”   听到这话,刘彩云不但没停止哭泣,反而拉着覃秀芳的手哭得那个泪眼婆娑:“秀芳啊,你是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是咱们周家对不起你。娘一直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实在不忍心耽搁你一辈子啊……”   这话没头没脑的,覃秀芳微微拧眉,直觉没有好事,但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惊恐担忧的模样:“娘,你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刘彩云擦了擦眼泪,凑字她耳朵边悄声说:“秀芳,有件事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不告诉你,我这心里亏心难受啊,家成他在战场上受过伤,伤到了身子,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有孩子了。你们成亲的那天就赶上了抓壮丁,还没来得及圆房家成就被抓走了,严格说来,你们俩不算成了亲。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耽搁了你,不然我这良心过不去。秀芳,我收你做干女儿,以后咱们就是亲母女,你看怎么样?“   伤了身体不能有孩子?那上辈子周二狗的四个孩子哪来的?他老婆给他戴绿帽戴来的?为了认她做干女儿,刘彩云不惜编出这种谎话,她倒是要看看刘彩云到底有什么目的!   覃秀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用力抓住刘彩云的手,抓得她生疼,一副又惊又难过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娘,你没搞错吧?不能治吗?等家成回来让康叔给他看看,康叔这么厉害,一定能治好家成的。”   刘彩云又抹了一把眼泪:“治不了,家成在城里看过不少好医生了,都没法子,这个事咱们别在他面前提,免得他伤心。秀芳,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亲闺女,怎么忍心看你年纪轻轻就守活寡。我收你做闺女,以后这就是你的娘家,回头我让媒婆给你找个好人家,备上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你看怎么样?”   原来她的目的在这儿。   覃秀芳总算明白刘彩云不惜往自己儿子身上扣屎盆子是为了什么。   嫁人当然是不可能嫁的,她现在嫁人那就是改嫁,二婚,要么嫁死了媳妇的鳏夫给人当后妈,要么嫁娶不起媳妇的光棍。她是脑子进水了才想改嫁呢!   而且她要进城找她的父母和哥哥,绝不可能留在这个小山村里,重复上辈子的悲剧。   覃秀芳伤心地捂住脸,坚决地拒绝了刘彩云:“娘,你不要担心,我不嫌弃家成哥,他……他就是不行也没关系,我也守着他过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   谁不行了?你才不行!刘彩云被她这话气得差点变脸,竟敢说不嫌弃她最有出息的儿子,这死丫头翅膀长硬了!   刘彩云强忍着怒火说:“秀芳,你咋这么傻啊?你还年轻,不到二十岁,守一辈子活寡多难熬啊,你听娘的,别犯糊涂!”   上辈子她怎么不这么说?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可笑。   覃秀芳还是摇头:“娘,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进了周家那就是周家的人了,我不改嫁!”   “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娘都是为你好。”刘彩云气得用手指戳她的额头。   覃秀芳还是咬死不松口,非说什么周家是她家,她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一女不嫁二夫之类的。   气得刘彩云晚间提起这个事还很生气:“你说她怎么这么迂腐?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说什么烈女不侍二夫,好笑不好笑?”   这些年战乱频频,天灾人祸不断,不少男人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女人拖着孩子在家里,活不下去了,不少改嫁的,已经不稀奇了。她没想到覃秀芳年纪轻轻的,思想这么古板。   周大全没心情管覃秀芳为何不答应改嫁这事,他只看结果。将烟杆敲在桌上,周大全一脸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明天你就回你娘家,找到你嫂子商量好,挑好人,这个人一定要离咱家远远的,跟对方说好,尽快将这个事给办了,免得等家成回来看了心里不痛快。”   最近家里诸事不顺,周大全心里头很不安,只想早点将事情给敲定,免得像女儿这样又出岔子。   刘彩云点头:“我明白了。”   次日,她提着篮子回了娘家。   等到晚上回来后就在饭桌上笑眯眯地宣布道:“秀芳,你是个好孩子,自从家成走了后,一直帮着我料理这个家。这些年辛苦你了,我跟你爹商量过了,你当初跟家成成亲,还没来得及拜堂,家成就被带走了。虽说大家都知道你是咱们家的媳妇儿,但没个正式的仪式也不像话,所以我跟你爹商量,还是要给你和家成办一办。”   覃秀芳抿了抿唇,小脸绯红,羞涩地说:“娘,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辛苦你们了,我不介意的。”   “傻孩子,一辈子就一回,怎么能不办?那天呀我们要你风风光光地嫁进咱们家。”刘彩云欢喜地说,嘴里将成亲这事描绘得那个美好。   可惜覃秀芳脑子很清醒。周家人不怀好意,恨不得踢掉她这个碍眼的东西,怎么可能特意花费心思和财物给她和周二狗补办婚礼,只怕是别有目的。   但他们这提议冠冕堂皇,自己根本没理由拒绝,而且他们是本地人,村里亲戚遍布,她孤身一人,在这里打也打不过他们,说也说不过他们,跟案板上的鱼肉没啥区别,根本没拒绝的权利。况且即便她不同意这个事,可周家人已经起了歹心,总会想其他的法子,所以还不如暂且应下,见招拆招。   羞涩地抿了抿唇,覃秀芳低垂着头,眉目柔和地说:“我都听娘的。”   “好孩子。”刘彩云握了握她的手,说出了自己的安排,“秀芳啊,你没有娘家,就在咱们家出嫁说起来恐怕不大好听,也没这规矩。所以我想了想,安排你去舅母家,在那儿出嫁。你只管过去,我已经跟你舅娘说好了,也给你买了新嫁衣,你乖乖等家成过去接你就行了。”   覃秀芳听了这话眼神一闪,有些明白她的目的了,嫁人是真,不过嫁周二狗那就是扯淡了。   看样子,刘彩云和覃秀芳是打算将她送到刘彩云的娘家,再在那边将她嫁出去,回头可以说她跟谁有染私奔什么的,反正她又回不来了,是非黑白,还不都是他们两口子说啊?这脏水他们想怎么泼就怎么泼!   真是好毒的计谋,好狠的心。   覃秀芳对周大全两口子的心狠手辣有了新的认识。   但即便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她也不能不答应。因为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她要真跟他们两口子撕破了脸,他们能直接将她捆了,等天一黑,抬到哪个光棍家里一丢,她这辈子就完了。村里人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在私底下感叹两句周家做事太绝,心太黑,不会有人跳出来得罪周家,为她伸张正义,救她的。   这就是没有娘家,外来户的悲哀,即便有冤也无处诉。   她现在只能趁着他们还要脸,以为她被蒙在鼓里,走一步看一步,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覃秀芳沉思时,桌子上忽地传来了啪的一声。   她抬头就看到周小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嘴巴撅得能挂油壶,察觉到她的视线,周小兰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显然是很不满意自己抢了她在这个家里的“注意力”。   覃秀芳觉得好笑,明明是□□,天真愚蠢的周小兰却还以为蜜糖,还为此争风吃醋,可笑。   不过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   覃秀芳压下心底的恨意,抬头满眼感激地看着周大全两口子:“爹,娘,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跟我的亲爹娘一样。爹,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们。”   听她表了态,刘彩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只要你跟家成以后过得好我们就知足,开心了。”   覃秀芳害羞地抿唇,语气温温柔柔的,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爹,娘,舅母那儿我不大熟,你们让小兰跟我一道去吧。她去了,咱们俩有个伴儿,同时也能避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对大家都好。”   刘彩云有点拿不定主意,侧头瞅了周大全一眼。   周大全没看她,点头说:“也行,让小兰跟你一块儿去。秀芳啊,长嫂为母,我跟你娘不在,你好好教教小兰,别让她在舅母家没规没矩的。”   周小兰本来还很高兴能去舅母家做客,解除禁足,但听她爹把她说得一无是处,还让她听覃秀芳的,她顿时不乐意了:“爹,我怎么没……”   “不想去了是吧?”周大全斜了她一眼。   周小兰赶紧闭嘴,乖乖听话了。   周大全盯着她:“去了就好好听你嫂子的话。”   覃秀芳看到这一幕,心想这个鸡毛当令箭倒是不错,好好利用倒是能钳制蠢兮兮的周小兰,用合适了,周小兰可是一步好棋。   她微笑着替周小兰说话:“爹,小兰很聪明机灵,就是性子急了点,她还小,你也别着急,等她长大了就好了。”   周大全看了她一眼:“这孩子要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第10章   “康婶,康叔在吗?”覃秀芳走到康家门口,就看到丁怡拿着垃圾出来倒,她笑着上前问道。   丁怡倒完了垃圾,回头笑盈盈地说:“在的,秀芳的病还没好吗?”   覃秀芳咳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进院子里,感激地说:“多亏康叔的药,好多了,就是夜间还有些咳嗽,我过来让康叔给我开几天的药。”   院子里还有两个村民在看病,覃秀芳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康大江给他们看完病开了药,然后指着覃秀芳:“坐下。”   把了脉后,康大江说:“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点咳嗽,是药三分毒,不用再吃药了,回去好好将养,别受了寒。”   闻言,覃秀芳抬起小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康叔,能不能给我开点药,我想尽快好起来,家成哥要回来了,我不想他看到我这幅病恹恹的模样。”   “二狗,不是,你们周家成要回来了,什么时候啊?”丁怡好奇地问了一句。   刚抓完药,还有新进门准备看病的病人都竖起了耳朵,现在周家成可是他们村子里的名人。   覃秀芳腼腆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过几天,我爹娘说,想等家成哥回来那天给咱们重新办礼。所以我想早点好起来,免得那天触了霉头,不吉利。”   大家恍然大悟,难怪病都快好了,她还要来开药吃呢。   刚垮进门的三婶连忙说:“大江,你就给秀芳开两副药呗,这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那天病病殃殃地进门多不吉利。”   “就是,大江,你快开药。”丁怡催促了丈夫一句,转而好奇地看着覃秀芳问,“你们怎么想着再办一次呢?”   虽然四年前结婚当天周二狗就被抓走了,但也算办过礼了,而且覃秀芳本来就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在村里人看来,再办一次,有点浪费钱,多此一举。   覃秀芳抓住一角,一副羞涩小媳妇儿的模样:“爹娘说上次办酒太仓促了,觉得委屈了我,所以打算再办一次。”   三婶听了酸溜溜地说:“你爹娘对你可真好,比亲生的都好。”   饭都吃不饱,谁家有那个闲心多办一次酒啊,要三婶说,肯定是刘彩云两口子想显摆儿子有出息了找的名头,也就覃秀芳傻乎乎的,还真以为是为了她呢。   覃秀芳仿若没听出来三婶话里的不屑,浅浅一笑,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子:“是啊,遇到爹娘真是我这辈子的福气。爹娘怕委屈了我,让人说闲话,还说给我做了新衣服,让我去舅母家待嫁。所以康叔,你得给我多开两副药,因为接下来几天我都没空回来找你看病了。”   康大江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当即就答应了:“成。“   他给覃秀芳开了三服药。   覃秀芳拎着药,在众乡亲的议论中走出了康家,跨出院子的时候都还能听到三婶亢奋的大嗓门:“秀芳可真有福气,周大全和刘彩云拿她当亲女儿一样,生怕委屈了她,准备等家成回来再办一次礼。听说连新衣服都给秀芳准备好了,可真好……”   是啊,可不是真好!覃秀芳也觉得真好,以三婶的能说会道,逢人就说,要不了半天,这个事就会传遍全村。她倒要看看周大全和刘彩云两口子怎么收场!真当乱许诺,乱哄人不要成本的啊?   ***   周大全在地里干完活,扛着锄头回家,刚走进村子,五娘就站在自留地里笑呵呵地说:“恭喜啊,大全,咱们乡里乡亲的,又是本家,可一定要请咱们哦。”   周大全觉得莫名其妙,想问清楚,五娘已经摘了菜走进屋了。   他摇摇头,继续往家里走,没走多远,又碰到了本家的周桂才。他也笑咧咧地跟周大全打招呼:“大全,恭喜啊,家成具体哪天回来啊,有需要帮忙的你叫一声,咱们可都是兄弟!”   “哦,好。”周大全点了点头,心想莫非是刘彩云将儿子要回来的事传了出去?   他回家就问刘彩云这事。   刘彩云一脸莫名:“没有啊。”她还没来得及出去炫耀呢。   周大全拧起了眉:“那这是咋回事?”   两口子正疑惑时,外面周大全的二堂嫂走了进来,张口就抱怨:“大全、彩云,你们两口子咋回事啊?家成回来要跟秀芳再办一次酒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咱们一声,外人都知道了,咱们自家人却不知道,说出去像什么话!”   周大全跟刘彩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刘彩云结结巴巴地说:“二嫂,你听谁说的啊?”   二堂嫂没察觉他们两口子的反常,摆了摆手:“全村都传遍了,都说你们两口子厚道,对童养媳比对亲生的还好。我说你们两口子也真是太好心了,还花钱给他们重新办一次呢,不过咱们家成有出息了,热闹热闹也好。”   周大全和刘彩云完全没心思听她后面又说了什么,心烦意乱,找借口打发走了她,你望我,我望你,一脸愁苦。   良久,刘彩云才苦兮兮地问:“他爹,这下怎么办?”   全村都知道要给家成再办一次婚礼了,这要是没办,回头大家还不得笑话他们啊?而且到时候他们做的事恐怕也瞒不过村里人了。   周大全更窝火:“秀芳呢?把她叫过来。”都是这丫头大嘴巴,出去嚷嚷。   刘彩云气冲冲地把在后院收拾木柴的覃秀芳叫进了门。   覃秀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进门甜甜地唤道:“爹,娘,你们叫我?”   周大全冷冷地注视着她:“谁让你去外面胡说八道的?”   覃秀芳眨了眨眼,一脸的不解:“爹,我,我没有啊?”   “还没有?那怎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跟家成要办礼的事了?”刘彩云没好气地说。   覃秀芳闻言,笑了:“娘,你说这个啊?我去康叔家抓药的时候,是提了那么一嘴。但这可不是胡说八道呀,家成要回来了,爹娘昨晚亲口说了要给咱们再办一次礼。我也是想着爹娘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只能让大家都知道爹娘是多么好的人,给咱们周家赚个好名声,也不枉爹娘白白忙活这一场。”   眼看随着她这话的落地,周大全和刘彩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忐忑不安地说:“爹,娘,我做得不对吗?”   对什么对?这事嚷嚷出来不是把他们两口子架在火上烤吗?   周大全和刘彩云觉得憋屈极了,但覃秀芳也是一片“好心”,他们也不好发火,只能自己憋着。   周大全气得脑门疼,瓮声瓮气地说:“没有。”   闻言,覃秀芳像是没瞧见他那副憋屈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那就好,我刚才还听三婶在说,这十里八村都找不出爹娘这么厚道善良的人,大家都夸爹娘仁善,是咱……”   “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周大全实在不想听覃秀芳说话了。   覃秀芳却站着没动,腼腆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爹,娘,家成要回来了,我想给他做身新衣服,家里还有新的布吗?”   秀芳提醒了刘彩云,儿子要回来了,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要表现表现,做身衣服、鞋子的就很合适。不过自打覃秀芳过门后,刘彩云就以眼睛不好,将这个活全推到她头上了。   好几年没动过针线,刘彩云不想做,也怕做得不好,自是乐意将这个活儿交给覃秀芳。不过家里现在没新布。   周大全看刘彩云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便说:“给秀芳钱,早点做好,别等家成回来了还什么都没弄好。”   覃秀芳马上脆生生地应了:“嗯,我会赶在办礼前做好,交给小兰,让她一并带回来的。”   这个安排不怕布去了别人家,刘彩云很痛快地将钱交给了她。   这是覃秀芳第一次从这个家里拿到钱。她心里兴奋极了,有了钱,她才能在城里立足,不然进城了住哪儿、吃什么?   至于给周二狗做衣服?做梦吧,等他回来,周家乱成一团糟,估计也没人还记得这事了。那这钱就是她的了,不过周大全两口子也太抠门了,就给了她这么点钱,估计进城也花不了两天,大头还得指望周二狗啊!   看着她笑嘻嘻出去的背影,刘彩云气得心肝疼,直嚷嚷:“不行,我得赶紧送走这个祸害。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看到她了。”   周大全揉了揉额头:“明天就要让小兰陪着她回你娘家。你私底下嘱咐小兰几句,让小兰盯着她点,她要有什么反常的赶紧给你哥嫂说。”   刘彩云对他的慎重有点不以为意:“你想多了吧,她听说咱们要再给她和家成办一次礼,多高兴啊。就她一个没有娘家的小丫头片子,能怎么着?”   “最近很不顺,小心点总是好的。”周大全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但家里最近确实出了不少事,他实在有点怕了。   刘彩云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那要不要告诉小兰实情?”   周大全想着女儿那咋咋呼呼的性格,真要被她知道了,她估计会天天鄙视奚落覃秀芳,要不了两天就会把实情抖落出来。   “不用,这个事一定要瞒着她,连同家成在城里的事都别告诉她,免得她把好好的事给搞砸了。”   刘彩云也觉得有道理,她颔首应下,又问:“那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咱们家要办礼的事,他爹,你说到时候咋整?”   周大全狠狠心,咬了咬牙说:“反正也没定具体的日子,拖着呗。还是先解决了这丫头。”   要是可以,他都想写信给儿子让他暂时别回来了。但他们这地方上个月刚解放,道路不通畅,路上还有些国党残余和土匪,并不安全,一封信递出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收到,估计那会儿家成都回来了。   两口子商量好,次日一大早,就给覃秀芳和周小兰收拾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周大全亲自将她们送回了刘彩云的娘家,隔了两个村子的大刘村。 第11章   大刘村离周家村中间虽然隔了两个村子,但因为村子都不大,走路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周大全将覃秀芳和周小兰送到后,拉着刘大舅两口子私底下嘀咕了几句就走了。   刘大舅家有两个儿子,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女儿,加上儿戏和四个孙子孙女,一家子足足有11口人。本来就住不开,加上覃秀芳和周小兰就更逼仄了。   不过今非昔比,周家成现在有出息了,覃秀芳和周小兰都成了刘家的贵客,所以单独给她们俩腾出了一间屋。当然覃秀芳觉得自己是沾了周小兰的光,就她一个人肯定没这待遇。   不过这样也好,跟周小兰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蠢人住在一块儿,倒是方便多了。   隔了两个村,大刘村知道周小兰退婚这事的人不多,周小兰来了大刘村也不用禁足了,撒丫子的欢。刘家人可能得了刘大舅的吩咐,对周小兰挺好的,就连两个才几岁的小姑娘嘴巴也甜得像是抹了蜜。   周小兰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感觉来了舅舅家比呆在自己家都方便。   但第二天覃秀芳就拉着她出了门:“我要去买点布给你哥哥做身衣服,你陪我去吧。”   拿了钱总要做做样子,不过覃秀芳估计刘大舅一家子不会让她单独出门,便拉上了周小兰。   果然,听说周小兰要去,刘家人都不放心,还招来刘家大表嫂,笑眯眯地说:“秀芳,你和小兰第一次来逛咱们这边的集市,不一定能找到地方,让你大表嫂领着你们去。”   覃秀芳装作不晓得他们的心思,害羞地笑了笑,一口应了:“谢谢大舅,麻烦大表嫂了。”   “都一家人,这孩子还这么客气。”刘大舅乐呵呵地冲大儿媳妇使了一记眼色。   刘家大表嫂立即上前挽着覃秀芳,又拉上周小兰:“你们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走吧。”   “都好了。”覃秀芳应道,周小兰听说去玩也兴致高昂,吵嚷着要出发。   三个女人去了集市上,非常热闹,各种小玩意儿,吃的,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周小兰舔了舔嘴巴,问覃秀芳:“我想吃肉包子,你给我买两个。”   覃秀芳自然不会给她掏钱:“爹娘给我的钱只够买点布给你哥哥做衣服,没有多余的了,要是买了吃的,就没办法给你哥做衣服了。”   “小气!”周小兰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她还指望着周家成回来带她进城过好日子呢。   被人当面吐槽,覃秀芳也不恼,像个面团人一样,好脾气地笑了笑:“等你二哥回来,让他给你多买一点。”   周小兰很不爽她这副替自己二哥当家作主的模样:“这还要你说啊,大表嫂,咱们去那边看看。”   大表嫂不想得罪周小兰,但她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等会儿,你嫂子要挑布料呢。”   覃秀芳好脾气地说:“我就在这边看看,那里有个卖头花的,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两个摊子就隔了个七八米远,大表嫂觉得这主意不错:“好,秀芳,我们在旁边等你。”   “诶。”覃秀芳点头,等她们走到头花摊子前,立即蹲下了身,捏了捏布料,最后买了几尺最便宜的粗蓝布。   她准备给自己做身衣服,进城的时候穿。她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刘彩云母女俩穿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打了好多补丁,要穿着这衣服去城里,估计别人得当她是叫花子。   将布收起来,覃秀芳回去找周小兰她们:“大表嫂,小兰,我的布料买好了,你们看好了吗?”   周小兰扭头看她:“还剩有钱吗?”   覃秀芳直接将口袋翻开给她看:“没了。”   她就只带了一小半的钱出来。   周小兰撇了撇嘴,因为没钱,逛了一圈,最后三个女人悻悻然地回去了。因为没买东西,周小兰很不高兴,板着脸,不跟覃秀芳说话。   覃秀芳也乐得轻松,装作没看见。   回到刘大舅家,接下来几天,覃秀芳就忙着做鞋子衣服,几乎不出门。不过有周小兰这个话痨在,发生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刘大舅家已经在讨论她的婚事了,据说是周家成回来了,也不知真假,不过周家成“回来”了,那婚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果然,当天晚上,周小兰兴奋地拿了一件红色的袄子进来:“便宜你了,还有新衣服穿。”   覃秀芳摸了一下,心底冷笑,这棉袄只有外面一层布料是新的,里面都是塞的老棉花,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这表面光鲜的玩意儿也就骗骗无知天真的周小兰。   “娘拿过来的吗?她对我真好。”覃秀芳一脸感激地说。   周小兰的兴奋退去,酸溜溜地撇嘴:“你嫁到我们家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覃秀芳顺着她的话说:“可不是,爹娘对我很好,你也天真可爱善良,二狗,不是你二哥又有出息。我可真是撞了大运。”   一番话说得周小兰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凭什么这个童养媳比她还有福气,抢了她的爹娘和二哥。   她将袄子一丢,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瓮声瓮气地说:“我要睡觉了。”   覃秀芳含笑点头:“嗯,明天还要早起,睡吧。我没有姐妹,你明天送我。”   说着,她将这件大红袄子捡了起来,发现还有一块红色的盖头,非常粗糙的布料,而且边缘已经有些毛边了,显然是个旧物。连这玩意儿都备齐了,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覃秀芳轻轻一笑,拿着袄子轻柔地抚过,脸上的神情恬淡温柔,细细地抚过袄子,她将袄子贴在了胸口,嘴角漾起甜甜的笑容。   探出个头的周小兰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爽极了,她爹娘怎么想的,对她这个童养媳比对她还好,真是气死人了。   覃秀芳将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床头,这才吹灭了灯睡下。没过一会儿,她忽然伸出双手乱抓,嘴里也含糊不清地嚷着:“哎呀,小兰,你干什么呢?这是我的新衣服,我成亲穿的,你怎么能穿呢?你不要穿,不吉利……”   周小兰根本没睡着,听到她这“梦话”,生气极了,凭什么她不能穿?是她妈做的,她怎么就不能穿了?她偏要穿!   周小兰紧紧攥紧了被子,恼怒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不亮,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覃秀芳赶紧披上衣服出去拉开了门。   大表嫂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碗,笑眯眯地看着覃秀芳:“醒了,小兰呢?”   覃秀芳压低了声音:“还在睡呢,她瞌睡多,就别吵醒她了,让她睡。等天亮,再让她随大舅母一块儿回家吧。”   也好,不用操心怎么瞒过周小兰这个大嘴巴了。大表嫂眼神闪了闪,一口应下了:“好。这是给你做的醪糟荷包蛋,天气冷,你先垫垫肚子。”   覃秀芳含笑接过碗,却没让她进去:“嗯,大表嫂,那我回屋换衣服去了。”   “嗯,要我帮忙吗?”大表嫂又问了一句。   覃秀芳摇头拒绝了:“不用,大表嫂,我自己来就行。”   “那成。”大表嫂怜悯地看了覃秀芳一眼,转身走了。她也不想伺候这个马上就要进狼窝一辈子都完了的女人。   覃秀芳装作没察觉她这敷衍的态度,捧着碗进屋就看到周小兰已经坐了起来,还将那件大红的袄子穿在了身上,耀武扬威地看着她:“我穿好不好看啊?”   覃秀芳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极其勉强隐忍的笑:“好看。”   周小兰见她这副不痛快的样子,开心极了,又抓起了红盖头玩:“这个挺有意思的。”   覃秀芳拿着红纸走近,张了张嘴说:“我涂涂嘴巴,你要试试吗?”   周小兰想起过新娘子结婚将脸蛋和嘴巴涂得红红的样子,特别好看,她抓过红纸:“我自己来。”   先抿了抿嘴,又在脸上涂了涂,好一阵折腾,将自己弄成了个大花脸,她还觉得好看极了,得瑟地问覃秀芳:“好看吗?”   覃秀芳强忍着笑:“好看。”   说着她端起碗,刚要喝就看到了旁边的周小兰,顿了一下,只倒了一点点汤在搪瓷缸子里,然后将碗里的鸡蛋推给了周小兰:“吃点吗?”   冬天夜晚长,周小兰早饿了,马上接过碗和筷子,夹起荷包蛋就往嘴里塞。   看她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覃秀芳的眼底滑过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紧接着站了起来说:“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一趟茅房。”   “哦。”周小兰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覃秀芳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门。   周小兰吃了荷包蛋,又将甜甜的醪糟汤也全给喝了。热乎乎的甜汤进了肚子,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吃饱喝足,特别容易犯困,她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靠在床边眼皮就不受控制地闭上了。   几分钟后,覃秀芳推开门就看她靠在床边睡得正酣。   啧啧,果然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是,虽然他们可以骗她一时,但骗不了一世,要是清醒的,万一她在路上发现了,闹了起来,多麻烦,搞不好还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哪有下.药来得一劳永逸呢。   她就说嘛,来了这么几天刘大舅今早怎么如此大方了,还给她煮荷包蛋吃,原来在这儿挖了个坑给她跳呢。   覃秀芳走近,将周小兰的头发梳了起来,颊边留下一搓,挡住她的脸,然后抓起红盖头,盖在她的头上,最后将搪瓷缸子里的醪糟汤泼到了床下,掀开被子,爬到周小兰睡的那张床上,盖上了被子,将自己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第12章   “秀芳,秀芳……”刘大表嫂轻轻敲了敲门,又在门口唤了几声,屋子里静悄悄的,昏暗的煤油灯光从破旧的门缝里泄露出来,随风摇曳,留下长长的影子,平添了几分诡魅。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大表嫂有些心虚,打了个寒战,轻轻推开门,透过暗淡的灯光看到了倚靠在床头的红色身影。她没进去,侧开了身说:“人已经睡着了,动静小点,别吵醒了她,惊动了村里人。”不然闹起来太丢脸了。   “知道了。”刘家大表哥领着一个脸上长满了麻子,左眼皮上还有一块拇指大肉球的猥琐小个子男人进了屋。   走到床边,大表哥抬了抬下巴:“那,人在这儿,黄花大闺女呢,真是便宜你了。”   男人看着大红袖口下那一节皓白纤细的手腕,咽了咽口水,高兴地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发黄的布袋丢给了大表哥:“这是说好的钱,人我带走了。”   大表哥打开口袋,数了一下钱,见数目跟先前说好的一致,摆了摆手:“趁天还没亮,赶紧带走吧。”   男人迫不及待地蹲在了地上,背起女人就往外走,脚步快极了,像是背后有鬼在撵一样。   “没见过女人啊!”嘀咕了一句,大表哥大步追了出去,两人飞快地走出院子,外面还有两个男人在接应,看到小个子出来,立即提着一把长木仓迎了上来。   “老三,人呢?”   “在背上呢。”小个子欢喜地说。   听到这个号消息,两人立即一左一右护着小个子,连招呼都没跟大表哥打,背着人就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见人已经走了,大表哥舒了一口气,掂着钱好心情地回了家。   ***   屋子里,覃秀芳听到关门声和远去的脚步声,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她悄悄掀开被子,摸了摸头,摸到了一头的汗水,连头发都打湿了。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覃秀芳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趁机逃走,可攒的钱太少了,估计除了路费,怕是没多少剩的。而且屋外已经传来了刘家人做饭喂鸡的声音,说明他们已经起床了,她要离开就必须得经过院子里,太容易被发现了。更重要的是买媳妇的那个恶心男人还没走远,一旦被刘家人发现她跟周小兰掉了包,肯定会将她们俩换回来。   只一瞬,她就做了决定,拖!   拖到那个男人背着周小兰走远了,换不回来,事已成定局为止!   覃秀芳拉过被子,盖住头,装作周小兰的样子继续睡觉,她这会儿很庆幸周小兰有睡懒觉的习惯,可以多拖一段时间。   过了一会儿,天亮了,外面的声音更嘈杂了,刘大舅问大表嫂:“小兰呢,还没起啊?”   大表嫂讪讪地笑了笑:“还没,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   对这个表小姑子,大表嫂也是服气的,又懒又馋脾气又不好,要不是有个有出息的哥哥,谁乐意伺候她,得亏不是她的亲小姑子,不然她得气死。   刘大舅想着这边的事情已经了了,也该将侄女送回去了,便吩咐大表嫂两口子:“等会小兰醒了,吃过饭,你们两口子把她送回去,顺便跟你姑姑姑父说一下他们托咱们办的事已经办完了。”   “好。”大表嫂一口应下。   吃过饭,大人出门干活,小孩子也出去玩了,大表嫂收拾完了家里,见周小兰的屋子里还没动静,忍不住对丈夫说:“你这个妹妹咋回事啊,到了亲戚家还睡得日上三竿都不起,太不像话了。”   大表哥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说:“你去把她叫起来,吃过饭咱们送她回去,到了咱姑家还能赶上午饭,顺便蹭一顿。”   刘彩云家人少,伙食也更好一些。大表嫂心动了,一口答应,丢了抹布,走到客房门口,先轻轻敲了敲,见没人应,这才推开了门。   阳光照进屋子,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被子上隆起一团,看样子还在睡。大表嫂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喊了两声:“小兰,小兰,起床了……”   见还是没动静,大表嫂只好伸手掀开了被子,被子下秀气的姑娘侧着身,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睡得正香,只是那张脸却不是周小兰,而是覃秀芳!   大表嫂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眼了,她张了张嘴,惊恐地喊了一声:“老大,坏事了,完了……”   她的嗓门太大,吵醒了覃秀芳。   覃秀芳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脸惊恐的大表嫂,很是讶异,关切地问道:“大表嫂,你怎么啦?对了,我这是……还在屋子里?不对,天亮了,我今天要跟家成哥办礼啊,我怎么睡过去了。大表嫂,这是怎么回事?”   外头的大表哥听到妻子的尖叫声,连忙冲了进去,就看到坐在床上一脸困惑,不停发问的覃秀芳。   他也懵了,指着覃秀芳问妻子:“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她怎么还在这儿?”   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大表嫂一把拽住大表哥,拉到门边,凑到他的耳朵旁,焦急地低声问道:“你不是亲眼看着他们把人带走的吗?人怎么会还在这里?”   “我亲眼看到的……”大表哥刚开口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周小兰,只有覃秀芳,立即猜到他们很可能搞错了,整个人软得像一团烂泥,瘫坐在了地上,“搞错了,完了,完了……”   覃秀芳还在屋子里,那背走的肯定是周小兰。他姑姑知道这个事会扒了他的皮。   覃秀芳扣好袄子上的盘扣,懵逼地看着大表哥两口子,两只眼睛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大表嫂,我的新衣服呢?小兰当时说要穿一下试试,她把我衣服放哪儿了?大表嫂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大表嫂心里咯噔了一下,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她两只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问道:“秀芳啊,今早打给你的荷包蛋好吃吗?”   覃秀芳咬了咬唇:“小兰醒了,我只喝了点汤,鸡蛋给她吃了,汤挺好喝的,谢谢大表嫂。”   这就对得上了。周小兰嚣张跋扈,欺负覃秀芳惯了,看到好东西就喜欢往自己嘴巴扒拉。真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喜欢赖床的周小兰今天竟然早起了!   这个惹祸精,可真是坑死他们了。   大表嫂气得脑袋发晕,胸口痛,她拽住六神无主的丈夫:“快,快去找爹娘!”   出了这么大个事,他们两口子肯定兜不住了,必须得通知家里的老一辈。   大表哥也反应过来,撑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对,找爹娘,找爹娘!”   看到他们两口子这副恐慌至极的反应,覃秀芳心里觉得快意极了,活该!   不过这还没完,大表嫂和大表哥到底年轻,经历的事少,当家作主的时候更少,所以行事不够稳妥和狠毒。要是换了刘大舅两口子,未必能骗到他们。   她得趁这个机会开溜。   覃秀芳茫然地看着大表哥远去的身影,抓住大表嫂问:“出什么事了?大表哥怎么这么慌?”   大表嫂见她还没察觉自家的阴谋,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啥事,就是你睡过头,耽搁了。”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就给了覃秀芳借口:“大表嫂,小兰呢,她,她是不是故意把我的衣服穿走了?”   “怎么会?”大表嫂下意识地反驳。   覃秀芳低垂着头,伤心地说:“你不必瞒着我,我知道的。她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她二哥,一直不乐意我嫁给家成,尤其是看到爹娘和你们都对我这么好,还给我准备新衣服。她肯定不高兴,想在今天给我一个下马威,故意穿走了新衣服给我难堪。”   她自动把这个事合理化,还找到了完美的借口,不用再自己编造理由了,大表嫂松了口气,讪讪地说:“小兰年纪小,性子骄纵了一些,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算是默认了覃秀芳的猜测。   覃秀芳垂眉苦涩一笑,又问大表嫂:“几点了?”   大表嫂说:“九点多了。”   “这么晚了?那还能赶上吉时吗?家成哥肯定等得着急了。”覃秀芳立即抓住大表嫂的手说,“大表嫂咱们赶紧回去,不然,不然要是婚礼上我不出现,爹娘和家成哥要丢多大的脸啊。”   “可是……”大表嫂不想走。   但覃秀芳一口打断了她,拽着她就往外跑:“别可是了,大表嫂今天就辛苦你一趟,陪我回去吧。小兰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没丢脸,她肯定不会出现。算了,她想让我丢人,我就如了她的意吧,免得她迟迟不出现,爹娘和家成担心。”   最后一句话简直戳中了大表嫂的担忧。   今天这个事是他们两口子办的,周小兰要是出了事,找不回来,姑姑姑父还不得恨死他们两口子,以后别说攀着周家成捞点好处了,不被他们记恨报复就是好的。   想到这点,大表嫂也着急了,不用覃秀芳拉,自己都飞快地跑了起来。她得赶紧去周家村,将这个事告诉姑姑姑父,让他们也想想办法,毕竟多点人才更有希望将周小兰找回来。   两个女人拉着手,沿着村子里的小路飞快地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没停歇。   覃秀芳心里特别高兴,马上就要回周家村了,回到周家村,她就大声喊,将这个事闹得满村都知道,自己却装糊涂,仿佛什么都没发现。到时候全村人都猜到了他们的阴谋,顾忌着对周家成的影响,他们暂时也不敢对她下手了。   只要再等等,等周家成回来提离婚,他在城里另娶的事就瞒不住了,周家也不会想着将她嫁出去,粉饰太平了。她还可以扮可怜扮惨,向周家成讨一笔钱。   周大全两口子抠门,舍不得给她钱。但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周家成肯定会愿意花一笔钱买个好名声,打发她。   等等,前面那是谁?怎么才想起周家成,她好像就看到这个狗东西了。   覃秀芳揉了揉眼睛,她真没看错,周家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腰上挂着一支木仓过来了,而他来的方向是城里。   也就是说,他从城里回来了!   覃秀芳欣喜若狂,拔腿就跑了过去:“二狗哥……”   周家成听到这久违的熟悉的称呼,脑子有点发懵,又有点不自在,非常庆幸一起回家的几个战友在前面的路口分开了,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他看着朝他跑来的女人,或者说是瘦弱的少女,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对方的身份,顿时有点尴尬:“你……你是秀芳?”   覃秀芳立即喜笑颜开:“二狗哥,你还记得我啊。”   慢了半拍的大表嫂见到周家成回来,又是高兴又是害怕,高兴的是周家成有本事,肯定更容易把周小兰找回来,害怕的是周小兰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会把这笔帐算到他们头上。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得赶紧将这个事告诉周家成,大表嫂跑了上去,搓着手,不安地说:“二表弟,我是大表嫂,我有……”   但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覃秀芳已经兴奋地盖过了她的声音:“二狗哥,你是来接我的吗?你真好。”   完全一头雾水的周家成不知该做何反应,愣了一下说:“先回去再说吧。”让他回家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覃秀芳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嗯,你也别怪小兰,小兰她……她也很久没穿新衣服了,看到新衣服心痒。”   她提前在周家成这家伙面前竖立一个蠢笨得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形象,回头周家成也不会将整件事怀疑到她头上,只会以为一切都是周小兰自作自受。   周家成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妹妹欺负覃秀芳了,他以前在家就这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说:“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们都买新衣服的。”   他心里有愧,也不在意花点钱打发覃秀芳。   覃秀芳朝他羞涩一笑:“给小兰做就行了,我,我有衣服穿,用不着。”   大表嫂在背后听到她这“蠢言蠢语”,急得不行,干脆叫住了周家成:“二表弟,你下马,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跟你说。”   周家成看她脸色不对,完全没有见到自己的高兴,猜测事情不小,连忙翻身跳下了马,对大表嫂说:“什么事?”   大表嫂瞅了一眼只顾着高兴,什么都没发现的覃秀芳,有点纠结。   周家成看出来了,解开马背上的军用水壶递给了覃秀芳:“秀芳,我有点渴了,你去给我打壶水来。”   “好。”覃秀芳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脆生生地应了,拿起水壶就走。   大表嫂见她一走,赶紧将事情说了:“家成,你快去救救小兰,她被人带走了。”   “什么人还这么大胆?是流窜的土匪吗?”周家成疾言厉色地问道,要是遇到很凶猛成群的土匪,那他得回城搬救兵。   大表嫂尴尬地摇了摇头,唯恐覃秀芳回来听到,赶紧长话短说:“……搞错了人,把小兰背走了,要是等拜了堂入了洞房就晚了,你快去救她吧。”   周家成脸顿时黑成了锅底,这都什么破事,他回来他们就这么迎接他的?   强忍着怒气,他一言不发地翻身爬上了马,提起木仓,调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第13章   “大表嫂,家成哥呢?他去哪儿了?“覃秀芳拎着军用水壶回来,只看到大表嫂一个人站在路边。   大表嫂摸了摸鼻子,很是心虚,匆忙之下也找不到什么好借口,索性推到了周家成身上:“他突然想起有个急事要忙,让咱们先回家。“   覃秀芳的双肩一垮,委屈地嘀咕道:“今天可是咱们成亲的好日子啊……”   也就你一个人以为今天成亲!大表嫂侧头瞥了覃秀芳一眼,觉得这个表弟妹实在是太蠢太没脑子了,到现在都还没察觉分毫,一直沉浸在当新娘子的美梦中,难怪被刘彩云两口子骗得团团转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埋怨周小兰,贪嘴爱抢东西欺负人,好好的一个计划就败在她那张嘴上。搞得她还要应付这么个蠢人。   想起就生气,大表嫂也没了敷衍覃秀芳的心情:“走吧,赶紧的,姑姑姑父还在等着咱们呢!”   覃秀芳像是没看到她的冷脸,笑眯眯地说:“好啊,我们快点,说不定还能赶在家成哥的前面到家。”   两人继续往周家村走,半个多小时后,她们走到了周家村,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了,在外面干活的人陆续回家了,有些做饭早的,茅草屋上已经升起了袅袅青烟。   覃秀芳领着大表嫂进村碰到了不少人。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村口的丁怡。   丁怡上下打量了覃秀芳一眼,含笑道:“不错,秀芳的气色好多了,没咳嗽了吧。”   覃秀芳停下脚步笑盈盈地说:“多亏了康叔的药,已经不咳了。”   丁怡点头,目光落在背后一脸不耐的大表嫂身上,问覃秀芳:“你这是去哪儿了?”   覃秀芳笑眯眯地指着大表嫂说:“去大舅家了,这是大舅家的大表嫂。今天不是我跟家成哥办酒的日子吗?耽搁了一会儿,大表嫂送我回来……”   “办酒?你跟周家成?”丁怡狐疑地问道。她没听说啊,周大全家也没什么动静。   村子不大,冬天又是农闲,没多少事,要真有喜事肯定早传遍村子了。而且就算周大全不邀请他们这些邻居,那亲戚朋友总要请吧?可这一上午也没瞧见村子里有眼生的人来,也不见周家去买肉买菜,借桌子板凳的。   覃秀芳像是没看见丁怡眼中的疑惑,兴奋地说:“对啊,我上次不是跟你们说过吗?爹娘说要跟我和家成哥再办一次酒,就是今天,他们还给我做了大红色的新棉袄,只是,只是小兰很久没穿过新棉袄了,想试一下,就……”   大表嫂看她越说越多,都快把什么都抖出来了,唯恐被丁怡瞧出了端倪,赶紧打断了覃秀芳:“快走吧,姑姑姑父还在等着咱们呢!”   覃秀芳看着大表嫂着急却又不敢挑明的样子,倍觉好笑。这才刚进村呢,她也着急得未免太早了点。   反正丁怡已经起了疑心,覃秀芳顺从地点了点头,朝丁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康婶,家里的客人还在等着我,我先回去了,改天聊。”   “诶。”丁怡点头,怀疑的目光落在大表嫂身上,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转身回屋就对康大江说:“大江,听说了吗?周家今天办喜事。”   正在看病的人就住周家后面不远处,来看病就得经过周家门口。他狐疑地看着丁怡:“有这事吗?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周家还冷冷清清的,不像是办喜事的样子啊?”   这话无疑是证实了丁怡心里的猜测。她想周大全两口子肯定是哄覃秀芳玩的,这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不办也不能诓人姑娘啊。她愤愤不平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我瞧秀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前阵子也说过这事,周大全两口子也没出来澄清,还真以为有这事了,谁知道是说着玩的。”   病人倒是恍然大悟:“难怪这几天没看到秀芳呢,以前都是这丫头洗衣做饭的,最近我还看到刘彩云出来洗衣服,以为她疼媳妇呢,结果是秀芳不在。你们说,他们这样哄着秀芳图啥啊?我看秀芳那孩子又老实又本分,不办她也不会有啥意见的。”   “谁知道呢,周家人闲得无聊呗。”丁怡撇了撇嘴。她还没想到周家做事会这么恶毒。   ***   走出丁怡的视线后,大表嫂生怕覃秀芳又来这一招,板着脸训斥她:“秀芳,你怎么这么多话,逢人什么都说,咋咋呼呼的,多不好!”   想让她闭嘴啊,她偏不。覃秀芳侧头,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望着她:“大表嫂,爹娘对我这么好,特意给我做新衣服,又办了一次酒。我除了以后更孝顺他们,也没其他可报答他们的了。所以我就想告诉村子里的人,让他们都知道咱爹娘是多好的人,怎么,我做得不对吗?”   大表嫂被堵得不知道无话可说。人家知恩图报,帮助家里的长辈宣传好名声还错了吗?   但事实偏偏不是这样,现在她把周大全两口子说得有多伟岸善良,回头事情暴露了,大伙儿就会觉得他们有多恶毒阴险。   大表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索性也不跟覃秀芳扯了,拉着她就走:“没有,我这不是怕姑姑他们等急了吗?咱们就别在路上浪费时间了。”   “嗯。”覃秀芳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却好笑,大表嫂以为她不主动跟人聊天,就没人拉着她说话了吗?   一个村,都是认识的,碰面了哪有不打招呼的。她一个晚辈要是不回答,多没礼貌?   果然,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提着篮子出来摘菜的三婶。   三婶最喜欢说三道四,看到覃秀芳,眼睛里马上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秀芳啊,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你?”   “三婶,我去大舅家了。”覃秀芳礼节性地回答了一句。   三婶一听就想起那天在康大江家看病听到的话,立马说:“是去大舅家出嫁吧?”   覃秀芳腼腆一笑:“对啊,这是大舅家的大表嫂,她亲自送我回来,三婶一会儿来家里喝酒啊。”   三婶是本家,沾亲带故,有喜事不可能不邀请她。听覃秀芳的意思是今天就要办酒,但她却没收到邀请,三婶心里顿时不高兴了,莫非是刘彩云故意不请她?   换了旁人,可能就算了,你不请,我也不去。但三婶一向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她将篮子往胳膊上一挎,雄赳赳地走到覃秀芳面前:“还是秀芳你这孩子孝顺,我这就跟你去,也免得待会儿你们家来请了。”   她倒要看看刘彩云敢不敢把她赶出去!   大表嫂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就两句话,随便寒暄了一下,就招惹了一个大嘴巴呢?   她头大不已,但又没立场驱赶三婶。而且三婶那膀大腰圆,说话跟敲钟一样的嗓门,她怕是也说不过对方,只能气闷地瞪了覃秀芳一眼,赶紧加快步伐往家里走。   三婶跟覃秀芳落后几步,两人在后面又聊开了。   覃秀芳又照例说了一箩筐周大全两口子的好话,刘大舅家怎么热心地招待她和周小兰之类的。   单听这话绝对没问题,但坏就坏在这是一戳就破的谎言,而且看样子,这谎言怕是要捂不住了。   大表嫂走在前面既臊得慌又特别心虚,干脆不管她们了,一口气走到了周家。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大婶还是交给姑姑去应付吧。   周家大门虚掩着,家里冷冷清清的,屋顶上也没有做饭的烟,实在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三婶困惑地看着周家:“秀芳,咋回事?你们家的客人都还没来啊?”   覃秀芳挠了挠头,一样的疑惑:“我也不知道啊。爹,娘……”   大表嫂也走过去,敲了敲门。   屋子里,刘彩云听到了敲门声,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出去,拉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表嫂身后的覃秀芳,惊得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不是彻底打发了这个拖油瓶吗?   覃秀芳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刘彩云:“娘,你说什么胡话呢?今天不是我跟家成哥办酒的日子吗?”   听到这话,刘彩云马上意识到计划恐怕出了岔子。她想问,但看到一旁的三婶,立即改了口:“家成事情多,没赶得及回来,就改日子了。”   “没有啊,我们在路上看到家成哥了,他骑着一匹好高的马回来了。娘,你没看到吗?”覃秀芳笑着说道,还把大表嫂扯了进来,“对吧,大表嫂。”   听说儿子回来了,刘彩云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   “家成回来了?人在哪儿?那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覃秀芳笑着说:“我去打水了。家成好像有事走了,对了,大表嫂,家成到底因为什么事连家都不回就走了啊?”   大表嫂真是有苦难言,她张了张嘴:“姑姑,咱们回去说吧。”   想回去把她们干的这些烂事捂在屋子里啊,覃秀芳偏不如她的意,抬头张望了一下,问道:“娘,小兰呢,还没回来吗?”   刘彩云觉得奇怪:“小兰不是跟你们去大舅家了吗?没跟你们一起?”   覃秀芳看向大表嫂:“没啊,今天早上她把你给我做的大红新棉袄给穿走了,我当时太困了,窝在被窝里睡着了,醒了就不见她人,还以为她先回来了。对了,大表嫂,你知道小兰去哪儿了吗?”   这简直是一个死亡问题,大表嫂难以招架,拽在手里的衣服已经被揉成了咸菜。   “姑姑,咱们,咱们进屋说吧!”   覃秀芳抬头看她:“大表嫂,这个很难回答吗?是不是小兰把新棉袄给我弄破了?你不用担心,这点小事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你快告诉我们小兰在哪里吧。她一个姑娘家,到处跑,万一碰上土匪怎么办,多危险啊!”   最后一句话让刘彩云也忍不住担心,尤其是侄媳妇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更加让她不安。她焦急地说:“小玉,你快告诉我,小兰到底去哪儿了?”   大表嫂被逼得没辙,一急之下,脱口而出:“她,她嫁人了!” 第14章   “嫁人?我天天跟小兰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大表嫂,你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哪有姑娘父母俱在,要从舅舅家嫁人的,你们把小兰怎么了?”覃秀芳第一个反应过来,疾言厉色地质问大表嫂。   大表嫂没料到软得跟个软柿子一样的覃秀芳会突然发难,支支吾吾的,不敢道明实情:“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咱们老周家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今天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然这事没完!”三婶也跟着质问道。   她虽然嘴巴碎,但也护短,怎么说周小兰也是他们老周家的姑娘。给老刘家随便嫁了,岂不是打他们老周家的脸。   面对两人的咄咄逼人,大表嫂懵了,求助地望向刘彩云,谁料刘彩云的脸色狰狞又可怕,宛如厉鬼,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你把我家小兰弄到哪儿去了?”   “姑姑,你,你听我说,咱们进屋说好不好?小兰,小兰她是被黄老三给背走了!”大表嫂实在没办法,只能说了实话。   一听到这个名字,刘彩云如遭雷劈,下意识地松了口,阴沉沉地瞥了覃秀芳一眼,眼神阴狠又恐怖。   覃秀芳便明白了,刘彩云是知道这个黄老三是什么货色的,甚至也已经猜到了,是周小兰代她受过了,估计这会儿心里恨不得撕了她这个祸害呢!   覃秀芳心里快意极了,面上却一副惶惶不安之态:“娘,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不好,没看住小兰。我以为那是舅舅家,都是咱们的亲人嘛,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做……”   三婶看不下去了:“就是,我说彩云,你咋搞的,不怪你侄媳妇,反而瞪秀芳干嘛?那可是你的娘家,谁知道你娘家会干这种事……”   这个多管闲事嘴巴没把门的臭娘们!刘彩云烦死了三婶了,但知道她难缠,也懒得跟她废话,拉起大表嫂就往里走:“进来,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三婶见有八卦,立即跟了上去,谁料刘彩云当着她的面,啪地一声将门关上了,还从里面反锁上了门。   差点被门撞破鼻子,三婶很不高兴,愤愤不平地说:“这个刘彩云,她娘家干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冲我发什么脾气。”   覃秀芳怯怯地劝她:“三婶,你别生娘的气,她,她也是担心小兰。”   听到覃秀芳的声音,三婶眼睛一亮,怎么忘了这儿还有个当事人呢。她亲热地上前拉着覃秀芳问:“到底咋回事,你跟三婶说说。”   覃秀芳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三婶,我爹呢,我得去把这个事告诉爹,让爹想想办法。”   “对,应该的,我陪你去,走,你在路上顺道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小兰怎么会被刘家人给嫁了。”三婶热心地说。   覃秀芳似有犹豫,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娘会生气的。”   三婶嗤了一声:“她娘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她这是恼羞成怒,臊得慌。你管她呢,先跟三婶说,咱们老周家得向着自己人。放心吧,她现在急着呢,可没功夫跟你生气。”   “好吧。”覃秀芳似有不愿,又拗不过她,只好慢慢将事情说了一遍。   三婶听完整件事情,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哪是冲着周小兰去的啊,分明是冲着秀芳来的。她就说嘛,现在周大全家里正昌盛着呢,刘家人怎么会不长眼地坑周小兰。   秀芳这丫头也太傻太迟钝了,一点都没发现,还在替周小兰操心。她心里犹豫不决,拿不准要不要提醒覃秀芳一句。她跟刘彩云不对付,自是乐得看她家不安宁,而且周家人做事也太阴损了,只是吧周家成回来了,有出息了,得罪周家好像也不妥。   就在三婶踌躇不定的时候,覃秀芳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大步往前冲去,边跑边大声喊:“爹,爹,不好了,小兰,小兰被大舅家给嫁了!”   周大全扛着锄头回来就听到这句话,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跟他一道从田里回来的本家人立即炸了。   “怎么回事?他们老刘家把咱们老周家的闺女都嫁了。大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也很懵好不好!面对家族里好几个同辈兄弟,还有一个族叔质询的目光,周大全是又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知道怎么说,覃秀芳代他说了:“四叔公,二伯,三叔……我爹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娘听到这个消息也吓了一跳,你们就别问爹了。”   “好个老刘家,竟然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当咱们周家没人吗?”性子急的周二伯最生气,扛起锄头,大声吆喝,“走,叫上人,咱们去老刘家讨个说法。”   周大全心里有鬼,哪敢让他们去找刘家人对峙啊,赶紧拦住了他们:“二哥,别着急,先听听秀芳怎么说,万一是个误会多不好。”   覃秀芳马上说:“不是误会,大表嫂亲口承认的。我睡了一觉起来,小兰就不见了,大表嫂刚才说小兰是被一个叫黄老三的给背走了。三婶也有听见。”   大家都看向三婶。   三婶有点后悔了,自己干嘛非要看热闹,趟这趟浑水,给自己找麻烦。   但事已至此,说啥都晚了。只思索了一秒,她就决定装傻,装作没看破周大全家干的龌龊事。   “没错,刚才刘家那大儿媳妇是这么说的。刘彩云把她拉进门说这事去了,我跟秀芳担心小兰,所以赶紧来告诉大全。”   覃秀芳感激地看了三婶一眼,神助攻啊。   有了她的证实,这下周大全想把事情捂在家里都不行了。而她就是要这个效果。   周大全最是精明,听到黄老三的名字,再结合妻子将侄媳妇拉进门单独说这个事,他便明白,这中间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计划得好好的,都是自己人,到底哪里会出问题呢?   周大全眯起眼,怀疑的看着覃秀芳。这件事当中,得利的不用说就是这丫头,莫非是她做的?   跟周大全处了两辈子,覃秀芳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是怀疑上了自己。   这个时候可不能跟周大全撕破脸。因为即便知道了周大全一家干的恶心事,这些人也不会帮她的,毕竟他们都姓周,他们才是一家人。   覃秀芳仰起赤红的眼睛,焦急地说:“爹,你快想想办法,咱们把小兰找回来吧。小兰胆子小,她肯定吓坏了,咱们家就她一个闺女,爹,你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周大全见覃秀芳眼底的着急不似作假,又想着这个孩子一直是他们看着长大,从小就给她灌输了要孝顺父母公婆,忠于丈夫,勤劳持家等等观念,她也一直很乖巧很听话孝顺,便打消了心里的怀疑。   “我会的,我这就回去找彩云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找刘家讨个说法。要是有需要兄弟伙们帮忙的,到时候还麻烦你们跟我跑一趟。”周大全反应很快,一句话就将这个事划到了自己家,同时又表明了态度。   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几个当家的听了这话,立即拍着胸口保证:“大全,有事你就叫咱们。”   覃秀芳不得不感叹周大全行事老辣,短短一句话就打发了这些热血上头的叔叔伯伯,还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她不会如他的意,他别想将这个事捂住。她要让周家、刘家不得不窝里斗,反目成仇!让刘家人也长长记性,女人不是那么好卖的!   覃秀芳忽地一拍脑门说:“哎呀,爹,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家成回来了。我跟大表嫂在大丰坡碰到了家成,他口渴了,我去给他打水,结果等我回来,他就不见了,只有大表嫂站在那里。那,他的水壶都还在我这儿呢,他连水都没喝就走了,是不是知道小兰出了事,去大舅家找小兰去了?”   看着她手里的军用水壶,大家觉得这推测合情合理。周家最有出息的周家成都去刘家了,他们这些本家当然要给他扎起了。   周二伯当即一挥手:“走,老五叫上咱们家的小伙子,去找刘家讨个说法,欺负到咱们老周家头上了。”   周大全想拦,可没有理由,而且周二伯已经让大声吆喝过来了好几个血气方刚的本家年轻人,现在的形势根本不容他说了算。   甚至就连四叔公也恼火了,锄头重重地敲在地上:“这刘家欺人太甚!”   周大全还能说什么?好面子的他实在没法在这么多族人、村民的面前说出自己龌龊的打算。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儿子的名声有损。   这个事,只能推到刘家头上了。以后,他会补偿他们的!   一瞬间,周大全就做了决定。   看着男人们浩浩汤汤地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去讨公道,知道真相的三婶一张脸憋成了便秘色。   覃秀芳装作没看见,拉着她就往家里跑:“三婶,走,快点,咱们去告诉娘,叔叔伯伯们去帮忙救小兰了,让她别担心。”   她常年干农活,力气大,三婶想挣都挣不开,硬是被她拉到了周家。   巧的是,刘彩云刚好拉开门。   看到覃秀芳活蹦乱跳的,自己的女儿却被那个杀千刀的光棍给带走了,刘彩云的脸上马上浮起一片黑云,也顾不得平时的惺惺作态了,抓起墙边的棍子就要发作。   但覃秀芳抢在她面前开口:“娘,你别担心,爹带着很多叔叔伯伯还有本家的哥哥弟弟们去刘家讨公道了。你放心,他们一定会从刘家把小兰给找回来!”   作为枕边人,刘彩云最了解周大全,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周大全的打算。差点气昏倒,完了,完了,以后她娘家肯定要怨她,跟她反目成仇了! 第15章   临近中午,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起了白烟,唯独刘家冷冷清清的,一片愁云惨淡。   刘大舅蹲在屋前,手里拿着一根土烟杆,沉默地抽着烟,赤红的眼睛瞅着村口,面色阴沉。   大舅母焦虑地搓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词:“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四个孩子从外面回来,肚子饿了,大声喊:“奶奶,煮好饭了吗?我们饿了。”   “自己回家做。”大舅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现在哪有心情做饭啊。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两个儿子回来。大舅母不禁埋怨丈夫:“都怪你,什么破事都答应。他们家要干这种缺德事,怕脏了手,坏了名声,拿你当木仓使,你偏偏还答应了。这下好了,报应来了,你宝贝外甥女出了事,看你怎么向他们交代。好处没捞着,反而惹一身腥,图啥啊?”   “现在怪我,当初是谁听说二狗子在城里做了官就嚷着要找这个外甥帮忙的?光想人家帮忙,你不帮人家啊?”刘大舅没好气地说。   他也烦得很。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哪晓得这么简单的事竟然会搞错对象,惹了大麻烦。   出了这种事,他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惊动村子里的人,让大家帮着去讨人,因为一来,这个事说出去丢人,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女娃的名声何其重要,要是村里人知道小兰被黄老三背回了家,哪怕什么都没发生,小兰的名声也毁了,以后别想找个好婆家了。到时候周家人还不得恨死他啊。   所以大儿子去田里告诉他这个消息后,刘大舅就赶紧叫两个儿子去黄家商量这个事,将小兰要回来,他们下次再想办法将覃秀芳送回去。   为了让黄家兄弟答应,刘大舅还让大儿子带上了钱,只要他们答应放了周小兰,就把钱还给他们,下次白将覃秀芳送给他们。反正现在他也不想捞好处了,只想将这个事给解决了。   可是两个儿子都出发三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别说他婆娘急,就他自己也急红了眼,要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他早亲自去黄家了。   长长地吐了口气,刘大舅也有些按捺不住了,问道:“老大家的还没回来?”   大舅母心烦意乱地说:“没有。”   刘大舅按了按额头,嘀咕:“不应该啊,周家村离咱们这里又不远,她去报个信怎么要这么久。”   “她该不会是回她娘家躲起来了吧?”大舅母猜测道。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个大儿媳妇肯定是知道回家没好果子吃,躲去了娘家。   想起这茬,大舅母就生气:“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交到她手里都办不好。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这么个儿媳妇。当时我就不喜欢她,是你非说……”   “够了,有完没完,现在埋怨有用吗?老二家的呢?”刘大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大舅母紧抿着唇,瞥了一眼水田的方向:“割猪草还没回来。”   两个儿媳妇,老大家的能说会道嘴甜,老二家的沉默寡言,两口子喜欢老大家的一些,所以这个二儿媳妇相对没什么存在感。   “去把她叫回来,让她回娘家把她几个兄弟叫过来帮忙。”刘大舅说。   大舅母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担忧地说:“这样好吗?要是被他们家知道了,多不好。”   以后她在儿媳妇面前都抬不起头。   刘大舅斜了她一眼:“不找他们,找谁?她娘家离周家村比较远,就算有闲话也很难传到周家耳朵里。”   这倒是,大舅母点头,转身往地里去,刚走到小路上就看到周大全带着一二十个男的过来,一个个脸色都很不好。   大舅母有点怕,赶紧折了回去对丈夫说:“周大全带着他们周家的人来了!”   刘大舅有点意外,这个妹夫有多爱面子,他比谁都清楚。尤其是周家成有出息了,他的姿态摆得更高了,怎么会乐意将这桩丑事抖落出来?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周大全若是乐意带人去找周小兰是好事。   刘大舅急忙迎了上去:“大全啊,你听说了……啊,你们干什么!”   刘大舅刚走近就被周家一个小伙子一手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干什么?把我们家大侄女还回来。”周二伯脾气最暴躁,一把抓起刘大舅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地吼道。   刘大舅有点懵,下意识地看向周大全。   谁料周大全竟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大哥,枉我这么信任你,你竟然这么对我。不管小兰有多不懂事,她到底是你的外甥女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小兰到底去了哪儿?你告诉我。大哥,我就这一个闺女啊,你怎么忍心!”   这是要把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啊,刘大舅气炸了,恶心得不行:“好你个周大全,明明是你的主意,出了事你却全推到我头上。亏得老子还让老大两个赶紧去找小兰。”   周大全当然不肯承认:“大哥,你说什么?小兰可是我唯一的闺女,我还能害她?你做了怎么不敢承认,还这么诬赖我,亏得彩云这么相信你。我们周家以后没你这门亲戚!”   “老子也没你这样的亲戚,滚!”刘大舅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   周大全铁青着脸看着他:“断亲也可以,但你得先把小兰交出来,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对,小兰要是有个好歹,咱们老周家跟你们势不两立。”周家人也都给周大全扎起。   他们人多势众,倒是一下子就把刘大舅给压制住了。   刘大舅后悔极了,早知道就别让两个儿子去找周小兰,自己还能多两个帮手。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他把儿子派出去找周小兰了,结果周大全却纠集人来找他的麻烦,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一发狠,索性将什么都抖落了出来:“周大全,你不要脸。明明是你让我们把覃秀芳嫁给黄老三的,现在出了事就全推到我头上,你还是不是人?”   乍然之间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跟着来帮忙的周家人都傻眼了,齐刷刷地扭头看周大全。   来的路上,周大全就想好了对策,他死不承认:“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可是把秀芳拿亲闺女对待,村子里谁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让她嫁人不是羞辱咱们家成吗?我就是再想不开,也不能给家成脸上抹黑啊!”   周家人一想也是,有谁会主动给儿子戴绿帽的?这不合常理。   周二伯最气,狠狠一巴掌挥了过去:“好你个姓刘的,害了我侄女不够,还来造谣生事,想坏我侄子的名声。你可是他们兄妹的亲舅舅,竟然这么害他们,你还有没有良心?”   刘大舅有苦难言,赶紧澄清:“没有的事,绝对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前一阵彩云回来,说家成有出息了,覃秀芳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孤女配不上他。说想给家成找个更好的,把覃秀芳打发出去,反正他们也没圆房,不算真正的成亲。”   “你鬼扯什么,秀芳明明好好的,出事的可是小兰。你为了推卸责任,可真是什么理由都编得出来!”周大全一句话就逆转了形势。   大舅母看丈夫说不过周大全,赶紧帮腔:“本来是说把覃秀芳嫁过去的,那个黄老三来背人的时候背错了,才把小兰带走了。”   周大全听到这句话恨极了。背人也能背错?要不是这个大舅子一家太不靠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不但没解决掉覃秀芳那个碍眼的东西,还害了他的女儿!就凭这一点,刘家人就不冤。   “背错了人?一个大活人也能搞错,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周家人不清楚来龙去脉,自是不信刘大舅的这番说辞,咄咄逼人地拽着刘大舅:“就是,大活人也能搞错,这种借口也就糊弄你自个儿。今天你害咱们老周家这笔帐,咱们要好好算算!”   砰!   又是一拳头,打在刘大舅的肚子上,打得他抱着肚子滑到地上脸色发青。   大舅母见了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赶紧扶起他,哭丧着说:“你们讲讲理啊,真不是……彩云,你来得正好,你跟他们说清楚,这不关我跟你大哥的事啊,我们都是听你的,是你让我们把覃秀芳嫁出去的,你快跟大家说清楚!”   刘彩云一听说这个事顾不得跟覃秀芳算账就匆匆赶来娘家,想阻止夫家跟娘家闹起来,哪知还是迟了一步。面对现在这个情况,她纠结不已,顺着嫂子的话说会陷丈夫于不义,让儿女的名声跟着臭了,可否认嫂子的话,又会让兄长挨揍,娘家臭名昭著,得罪兄嫂侄子,娘家恨她一辈子!   怎么选好像都是一个死结,刘彩云下不了决心。   覃秀芳在一旁看着她痛苦纠结的模样,心底快意极了!上辈子刘家就一直唯周家马首是从,对在乡下生活的刘彩云两口子非常照顾,这辈子就别想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她要让这件事成为刘彩云心底的一根刺,以后看到周大全就想起娘家人对她的仇恨,进而对周大全生出怨恨。   略一沉默,覃秀芳心里就有了主意,她不逼刘彩云,她只要给周大全施压就够了,再由周大全去逼刘彩云。等她这个出气筒走了,刘彩云自然把这笔帐算到周大全头上。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周大全,哆哆嗦嗦地问:“爹,大舅母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些年我一直很孝顺你们二老,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心疼娘,让娘在家休息,自己跟着你上山下地干活,再苦再累也没喊过一声,冬天你和娘还有小兰的衣服也都是我洗的。我对你们还不好吗?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媳妇这么孝顺能干勤快,无缘无故把她悄悄嫁出去,怎么说得过去?反正脏水已经往刘大舅身上泼了,周大全自然不承认覃秀芳的指控,回头坏了儿子的好名声,影响儿子的前程。   他睨了一眼刘彩云,眼神带着警告:“彩云,秀芳到咱们家八年了,跟咱们的亲闺女一样,你嫂子这样污蔑咱们,你还要护着他们吗?你惦记亲情,他们可没把你这个妹妹当回事呢,否则也不会这么对咱们的小兰!你要连害了你闺女,还要往你儿子脸上抹黑的人都这么纵容,就不怕他们兄妹不认你这个当娘的吗?”   刘彩云听懂了他的威胁,她要站娘家这边,那她就滚蛋,周家容不下她!   一把年纪了,刘彩云可不想被休赶回娘家。她心一横,捂住胸口,痛哭流涕:“我没说过,嫂子,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害我家小兰?你们怎么这么狠啊?” 第16章   刘大舅浑身一震, 两眼大瞪,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彩云:“你……你也污蔑我?”   刘彩云捂住脸, 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哭,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的小兰啊,苦命的孩子,是娘对不起你,要不是娘想让你过来避避风头, 你哪会遇到这种事啊……”   她一句话都没回刘大舅, 但这比说了的效果还好。大家瞧她这副样子,对她的话又深信了几分。   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媳妇, 自然不能看着婆婆哭得快断气了还没有任何的反应。覃秀芳赶紧上前扶着刘彩云:“娘,你别难过了,爹一定会把小兰救回来的!”   刘彩云一把推开了她:“滚, 你跟小兰住一个屋子, 小兰被人带走了, 你不知道?你一直看小兰不顺眼,嫌小兰在家吃白饭,现在小兰出事,称了你的心, 如了你的意了?”   太无耻了,竟然倒打一耙,诬陷她, 想把她拉下水。一个容不得小姑子, 跟外人合起伙来陷害小姑子女人怎么在村子里立足?   覃秀芳自是不认, 咬唇伤心欲绝地说:“娘, 你怎么这么想我?小兰那么大的姑娘了,都要嫁人了,我嫌她什么?有什么好嫌的?家成就小兰一个妹妹,我巴不得她好,她要能嫁个好人家,关键时候还能拉家成一把。我为什么要害她?”   说到伤心处,她举起了右手:“我覃秀芳发誓,若是周小兰嫁给黄老三这事是我害的,我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会儿的人还很迷信,尤其是乡下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就更别提知道天上闪电雷鸣的原理了,还以为这是老天爷发火呢!   所以大家对誓言也很看重,见覃秀芳连这样的毒誓都敢发,自是不再怀疑她,就连刘彩云也无话可说了。   光这还不够,覃秀芳又抬起头,积极地对周大全说:“爹,刘家害咱们小兰这事可以先放一边,回头再找他们算账,当务之急是救回小兰。我虽然不知道这个黄老三是什么人,可他们背着你偷偷摸摸把小兰卖了,那找的也铁定不是什么好人家。咱们早点找到小兰,小兰就少遭一点罪。”   这话挺有道理的,周二伯一想也是,催促周大全:“对,咱们先问出他们把咱们小兰卖哪儿去了,救人要紧,回头再找刘家讨个说法。”   周大全有点不情愿,他怕待会儿黄家人的证词跟刘家对上,对他不利。好不容易才把锅扣在刘家头上,他不想节外生枝。   而且女儿已经进了黄家的门,名声都坏了,弄回来以后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还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不如就让她嫁到黄家算了。反正家成回来了,有娘家撑腰,黄家人也不敢欺负她。   覃秀芳看周大全犹豫的样子,心寒不已。这可是他的亲闺女,唯一的女儿啊,被卖了,他都不想找,也难怪前世对她这个外人那么狠了。这个老东西的血是冷的,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他自己,他儿子,他孙子,其他人都是可以牺牲压榨抛弃的对象。   但她不会让他如愿。嫁出去的周小兰就是一招废棋了,只有赖在婆家周小兰才最有利用价值,才能将周家掀翻天。周家想过安宁的日子,做梦!   “爹,你是顾忌着我和家成吗?今天这个事怪不得小兰,她是受害者,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那些杀千刀不做人的黑心肝亲戚,连自己的外甥女都坑害。爹,娘,不管小兰发生了什么,她都是我们的妹子,我和家成会好好照顾她的,哪怕养她一辈子,我都没意见,我相信家成也在也会这么做。咱们先去把小兰带回家吧。”覃秀芳大义凛然地说道。   她这番表态让大伙儿吃了一惊。周家的叔叔伯伯都高看了覃秀芳一眼,三叔直接拍着周大全的肩赞赏地说:“大全啊,你娶了个好儿媳妇啊。她一个女娃都不怕,都敢给咱们小兰扎起,咱们这些叔叔伯伯哥哥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女娃?走,咱们去把小兰带回来。”   周大全两口子快被气得吐血了。什么好儿媳妇,要不是她,小兰能出事吗?现在反倒让她得了个好名声。   心里气得要死,周大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秀芳说得对,咱们周家的闺女不能白给人欺负了。咱们先去救小兰,刘坤山,小兰被你们卖到哪儿去了?”   刘大舅被妹妹妹夫摆了一道,恨极了,仰起头看着覃秀芳,冷笑着说:“你还替他们的女儿着想呢,知不知道,原本要卖的是你。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那碗荷包蛋本来是给谁吃的?你本来就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四年前就办过礼了,他们还给你办一次,可能吗?不过是他们要面子,把你骗到我这儿,让我动手将你打发了。”   覃秀芳张大嘴,错愕地看着他,愣愣的怔了几秒,然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胡说,我爹娘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全村人都知道我爹娘最疼我了,你肯定是想挑拨咱们家的关系。你快说,小兰在哪儿?”   闻言,周大全松了口气,跟着逼刘大舅:“快点,小兰在哪里,你给我们说清楚。”   刘大舅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覃秀芳:“蠢货,被卖了还帮对方数钱!”   覃秀芳不吱声。这姓刘的老东西可不是什么好货,当初跟黄家合谋害自己的也有他一个。他现在站出来说这些,看着像替她抱不平,实际上是想拿她当木仓使,她才不上他的当呢!   “女人就是没用。”见覃秀芳丝毫不受他的影响,甚至害不顾刘彩云的冷脸,贴心地去搀扶起刘彩云,刘大舅恼极了,但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算盘落空了。   事到如今,挣扎也无意义,他耷拉着眉眼说:“黄家沟,黄老三家!”   ****   周小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浑身昏沉沉的,没有一丝力气。眼前一片模糊,光线很暗,头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她抬起无力的胳膊,推开了头上的东西,入目是一座低矮潮湿昏暗的茅草屋,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酸臭味,挂在墙上的蚊帐打满了补丁,颜色发黑,令人欲呕。   这是哪里?周小兰惶惶不安,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记得今天是她二哥跟覃秀芳成亲的日子,大表嫂一早就端了一碗荷包蛋过来,算覃秀芳识趣,自己喝汤,主动把荷包蛋给了自己。   吃了荷包蛋后,她就感觉眼皮子好重,特别困,放下碗准备眯一会儿,然后……   她想不起来了!缺失的记忆和陌生的环境让周小兰很不安,她低头看着身上大红的棉袄,原本喜庆的颜色突然变得极其刺眼。   紧紧攥着手,她站了起来。   刚站稳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接着是鞭炮的噼里啪啦声,还混杂着噪杂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恭喜啊,黄大娘,你们家老三娶了亲,来年就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借你吉言了,快请进!”   “黄大娘,我来讨杯喜酒喝,祝你明年抱孙子,三年抱两。”   ……   听到这些话,周小兰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恐慌极了,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还没推开门,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门右侧木头小窗上贴着的那个大红“囍”字,颜色极其鲜艳,跟她身上的袄子一样刺眼!   周小兰像是被人从背后敲了一闷棍。她下意识地侧头,借着门缝里窜进来的视线,扫到了床上被她推下去的红盖头。   覃秀芳办礼的大红袄子,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大红囍字,敲锣打鼓鞭炮声……串成了一条线,无不指向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事实。   周小兰惊恐万分,一把拉开了门!   泥土地院子里闹哄哄的,摆了好几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还有一二十根条凳歪七八糟地立在地上。靠近水井边的桌子上有点猪肉,还有一堆的青菜、土豆,几个妇女在一边洗菜切菜,水井不远处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里面炖着东西,热气腾腾的!   这一切都无不昭示着,这家人在办一场喜事。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   孩子热闹的嬉笑声惊醒了周小兰,也让黄家所有亲戚朋友的目光都瞅向了她。   面对几十双陌生的眼睛,周小兰吓得浑身如筛糠,下意识地拔腿就往大门口跑去,她才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呢!   一个婶子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门大声叫到:“老三,老三,你媳妇儿跑了!”   正春风得意招呼客人的黄老三一听到手的媳妇儿没了,赶紧追了出去。黄老三虽然身材矮小了点,但到底是个男人,在爆发力上比周小兰强多了,没几分钟就追上去抓住了周小兰。   周小兰回头就看到了黄老三眼皮子上那块恐怖阴森的肉瘤,吓得闭着眼尖叫了起来:“滚开,你放开我,滚啊……”   黄老三正是因为身材矮小,长得丑,家里穷,眼皮子上又有这么一个古怪吓人的东西,所以一直讨不上媳妇,也不受女人、小孩们待见。但凡看到他,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无不绕道走。   久而久之,他的性格就扭曲了,敏感多疑暴躁。现在见自己到手的媳妇儿竟然嫌弃他,那还了得,粗暴地抓住了周小兰的头发往家里拖。   周小兰不肯回去,竭力反抗,哭泣着大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哥哥在城里当大官,你等着……”   黄老三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别做梦了,就是你家里人把你卖给我的,乖乖跟老子回去,暖床生大胖小子,不听话,老子揍你!”   “不可能,你撒谎。我家里人那么疼我,才不会这么做呢,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周小兰奋力挣扎,手乱抓,一把挠在黄老三的脸上,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珠子。   黄老三吃痛,暴躁不已,抬起手,拽着周小兰的胳膊就把她甩了出去,砸在地上,然后又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老实点,再不老实,老子揍你!”   周小兰被扯得头皮生疼,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呜咽着哭道:“你放开我,爹娘会来找我的,你快放开我……”   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放开,她在做梦!   黄老三拽着周小兰,拉了起来,像拖一条死狗那样往家里拖去,边走还边喊他的堂侄子:“六娃,去给我拿根绳子过来!”   周小兰两条腿被地上的石子磨得生疼,挨了巴掌的脸火辣辣的,头皮像是要被扯下来一样,她难受极了,呜咽着绝望地哭了出来。   黄老三听得火大:“哭个锤子,再哭老子现在就上了你!”   好好的一个喜庆日子就被这臭娘们给破坏了,哭哭啼啼个没完,哭丧啊,晦气。   周小兰怕极了,赶紧咬住唇,不敢哭出声,只是一个劲儿地默默流泪,眼泪流到脸上,脸上涂的红色染料散开,这里一团那里一团,看起来狼狈极了。   黄老三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倒胃口,简直不想看第二眼。   算了,女人嘛,关了灯,压在床上都差不多,年轻能生儿子就行,丑点就丑点。   他拽着周小兰走到门口,来的宾客都站在门口看热闹,有几个跟黄老三一样玩得好的二流子还大声起哄:“老三,你这婆娘性子还挺烈的嘛!”   “欠收拾,回头生了儿子就老实了。”黄老三不以为意地当着众人的面拍了一下周小兰的屁股。   周小兰又怒又羞,却又没可奈何,深深的绝望涌上她的心头,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眼前都是陌生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清楚这地方离她家有多远,会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惶惶不安地咬住唇,眼睛希冀地望着通往村外的小路,渴盼有个人能从天而降,救她脱离苦海。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被老天爷听到了,在快被拖进黄家门的时候,她竟然真的看到了大表哥他们。   不知哪来的力气,周小兰一把推开了黄老三,奋力跑了过去:“大表哥,二表哥,救救我……”   刘家兄弟看到披散着头发,花脸的女人跑来,还以为来了个疯婆子呢,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刘家大表哥立即上前,抓住了周小兰的胳膊,关切地问:“小兰,你没事吧?”   见她身上还是早晨走的时候那身大红袄子,应该是还没圆房,他们来得不算太晚,大表哥松了口气。   “我头上痛,脸上痛,肚子痛,腿也痛……”见到自己人,周小兰一个劲儿地控诉,“大表哥,二表哥,这个人欺负我,你们帮帮我,我不要嫁给他。我爹娘没说要我嫁人。”   大表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推到背后,让老二照看,然后转身对上阴沉着脸过来的黄老三,将早上接到还没捂热乎的钱袋子递了过去,笑着说:“老三,打个商量,今天早上太仓促搞错了人。这是我妹子,钱先给你,人我接回去了。改天再把新娘子给你送过来!”   黄老三自然不肯答应。   他亲戚朋友都请来了,饭菜酒席也都准备好了,结果刘老大来告诉他,弄错了人,要把新娘子带回去,那他怎么收场?还不得被人给笑死啊。   而且今天要是让刘老大把人给带走了,谁知道回头他会不会再送个女人过来。黄老三自己就是个混子,说话跟放屁一样,经常不算数,自然也信不过刘老大。   好不容易才娶到一个媳妇,他当然不可能让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你说弄错就弄错了啊?老子早上背人回来的时候,你咋不说呢?别忘了,还是你亲自把我送出门的呢!”黄老三轻嗤。   听到这话,周小兰吓惨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大表哥,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不敢置信。   察觉到她的动作,大表哥回头就对上她防备的眼神,有点无语,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兰,别怕,大表哥没想害你。如果我们想把你嫁给他,还会来找你吗?”   对啊,确实是这个理。那他们说的搞错了是什么意思?   周小兰虽然蠢了点,但到底不是傻子,结合今早的情况,答案呼之欲出:“你们原本的目标是覃秀芳?”   见她已经发现,大表哥也不瞒她了:“没错。”   周小兰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平时虽然骄纵任性了一些,但到底稚嫩,心还没那么狠,很多事情也想不到。   她竟然傻乎乎地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她今天不是要跟我哥成亲吗?”   大表哥看不下去了,这个表妹怎么一点都没学到姑姑、姑父的精明,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竟问出这样的愚蠢的问题。   事到如今,不跟她说清楚不行了。大表哥简单利索地跟她讲了实情:“覃秀芳不过是个孤儿,晒得又那么黑,一个农妇,怎么配得上家成。家成可是干大事的,娶这样一个粗俗的村妇,不是惹人笑话吗?”   周小兰错愕不已:“我娘不喜欢覃秀芳,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是她知道了那碗加了料的荷包蛋是给覃秀芳准备的,说什么她都不会吃,那她也就不会在这儿,受这么多苦了。   大表哥看着她愚蠢的样子,心说,告诉你,你能藏得住吗?他倒是有些理解姑姑为什么要特意瞒着她了。   “行了,这事你心里清楚就行,这事回去再说。”大表哥现在也没心情当着黄家人的面跟她说清楚里面的弯弯道道。   周小兰死死攥着衣服不吭声。她恨,恨覃秀芳,也恨大表哥,还恨她娘,要不是他们瞒着自己,自己就不会这么惨。   这么大的事,他们都不告诉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踩坑,他们心里还有她吗?   大表哥没留意到她表情的变化,转而对黄老三说:“刚才咱们的话,你都听到了,你稀罕的媳妇,咱们不稀罕,人一定会给你送过来的,你放心吧!”   吃了口大瓜,黄老三嘿嘿笑了起来:“都说我黄老三不是人,没想到今天还找到了同类。你们家干的也不是人事,我觉得我跟你们更配嘛!”   大表哥没想到都说清楚了,黄老三还这么厚颜无耻。他也火了:“黄老三,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得罪我们两家?”   黄老三摆手不肯认:“我可没这意思。我跟小兰成了亲,表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谁跟你是一家人?”大表哥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死了。他要知道这个黄老三这么无耻恶心,当初一定要换个对象。   见他死不承认,黄老三双手一摊,指着自家院子说:“大表哥,不是我不讲道理,你看看,我的客人都请来了,酒席也都准备好了。你把新娘子带走,让我改天再娶亲,我怎么收场?这些酒席损失算谁的?”   黄老三这人好面子,虽然穷得叮当响,但还是花了大价钱请客办酒。这场宴席下来,花费不少,可以说,娶亲将他老娘的棺材本都花光了,他不同意也正常。   大表哥也不敢承担这笔损失,他想了一下说:“老三,这样吧,我们回去就把覃秀芳给你送过来。你还是今天成亲,就晚一点,这个彩礼钱就还给你,你看怎么样?”   黄老三挑剔地看了一眼花脸周小兰,想着不要彩礼,能拿回钱,白得一个媳妇,好像挺划算的,总算松了口:“也行,这个女人整天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   竟然被个丑八怪二流子光棍嫌弃了,周小兰气得想吐血,但想起黄老三刚才那粗暴丁点都不怜香惜玉的手段,她又怕了,敢怒不敢言,躲在大表哥后面在心里诅咒黄老三不得好死。   大表哥的反应跟周小兰相反,他高兴极了,马上说:“成,你等会儿,我们这就回去把人给你带过来!”   说完就带着弟弟和周小兰转身。   黄老三见了,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他们面前:“慢着。你们兄弟俩走可以,得把这个女人留下,等你们把覃秀芳带过来了,再把她领回去。不然谁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回来?”   周小兰一听他的要求吓坏了,死死抓住大表哥的衣服:“我不要,大表哥,二表哥,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大表哥也不放心周小兰留在这里,因为留得越久传出去周小兰的名声就更坏。而且黄老三这个人看着就不靠谱,谁知道他们走后,他会不会欺负小兰。   要是等他们回来,生米煮成熟饭,无法挽回,他才要气死呢!所以他说什么都不同意:“不行,小兰被你吓坏了,我不放心她留在这儿。我要带她回去,你若不放心,让我弟弟先留在这儿,等会儿用覃秀芳来换,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呸!”黄老三啐了一口,“你兄弟一个男的,我拿来干什么?你要不送人回来,老子还能把他打死不成?”   顶多揍一顿,还不是得放了人,不然留在这儿还得吃他家的粮食,他是疯了才会答应留个没用的男人当人质呢。   大表哥被他堵得心塞,一再地保证:“不会,我就这么一个兄弟,我要不回来换他,我爹妈都能打死我。”   “那是你的事,必须得留个女人给我。”黄老三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好不容易才娶到媳妇儿,他们老黄家就他一根独苗苗,等着他传宗接代呢,他怎么能让媳妇儿跑了。   大表哥没辙,又想出了一个法子:“你不相信我,那跟我一起回去接人,这总行了吧!”   黄老三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屁,你当老子傻啊,去了你们的地盘就你们说了算,你他娘的要是毁约,老子能怎么办?还是那句话,把人留下,不然不许走。你他娘的也别跟老子扯皮了,老子家里还有客人等着呢!”   大表哥实在拿这种泼皮无赖没办法,磨了磨牙,半带威胁地说:“黄老三,你可想清楚了。你知道我表妹的亲哥是干什么的吗?他参军,手底下有一票人,得罪了他,你想过后果吗?”   黄老三觉得他这是在吹牛。要有这么雄厚的靠山,姓刘的还低声下气跟他商量啥啊,早搬出来了。   他撇了撇嘴,嘻笑道:“那敢情好啊,我也能有个当大官的大舅子。干脆别换了,就这个,我也不嫌她丑。”   来喝酒的二流子、烟鬼、酒鬼、赌鬼们跟着起哄:“对啊,老三不换,以后跟着大舅子混,吃香喝辣的,你可别忘了小弟。”   “放心,哥要发达了,绝对忘不了你们。”黄老三拍着胸口保证,那样子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大表哥被他们闹得脸色很难看。想发作,可看了看自家闷葫芦一样的弟弟和紧紧抓着他衣服吓得浑身发抖的周小兰,他不得不忍了下来,好脾气地说:“老三,咱们就隔了几个村,乡里乡邻的,弄得太难看也不好吧。你通融通融,让我把妹子带回去,你的这份情我们全家都记下了。”   “你的情值几块钱啊。”黄老三嘲笑道,这个姓刘的人不清自己的身份。   他觉得戏耍够了,时间也不早了,没耐心再跟大表哥胡扯,手一挥招呼他的亲戚和混混兄弟们:“这两个东西不识趣,在老子大喜的日子来找茬儿,把他们俩也给绑了。等咱们喝了喜酒,入了洞房,明天再放他们。”   大表哥傻了眼,完全没料到这个东西说翻脸就翻脸,还敢绑他们。他赶紧往后退,将瑟瑟发抖的周小兰护在身后,色厉内荏地厚道:“黄老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真的要跟我们周家和刘家为敌?”   “说什么为敌,多难听,大表哥,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黄老三嘿嘿笑道。   等他把周小兰睡了,周家也不得不认了他这个女婿,届时就是一家人了,还谈什么为敌。除非他们想自家闺女当寡妇,不然就得好好对他。   黄老三有恃无恐,抓起绳子像绑粽子一样,围着刘家兄弟绕圈圈。   兄弟俩不甘心束手就擒,想反抗,但对方人多势众,一棍子打下来,打得他们兄弟俩脑袋晕,腿疼,完全没反抗之力。   见状,黄老三又踹了两脚:“娘的,不揍不老实。少说这么多废话,老子也不绑你。”   没几下,刘家兄弟就被捆成了一团。黄老三上前,亲自打了个死结,然后用力一推,直接把兄弟俩推到路边的一个土坑里,摔了个狗啃屎。   看热闹的混子和小孩们都大笑了起来。   听到这笑声,黄老三觉得自己风光极了,说不出的得意,嘴角翘起来,扭头看着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浑身直颤抖的周小兰,缓缓在过去。   瞧见他越来越近,唯一能救自己的两个表哥都被绑了起来,绝望再次涌上周小兰的心头。她不停地往后退,两只手挡在面前:“你不要过来,你放开我,要嫁给你的人是覃秀芳,你去找她啊……”   黄老三很享受她这种恐惧崩溃的表情:“可以啊,等你回门的时候,你带我去找她。反正你哥也不要她了,我勉为其难,帮你们一块儿把她收了,你跟她一起伺候我……”   “哇塞,老三,你好福气啊,先收了妹子,然后连嫂子一块儿端了……”   这些混混说话荤素不忌,什么都说得出口。   黄老三听了捏捏下巴:“好主意,不过让我先收拾了这娘们。你们喝酒,老子送这女人回屋教训一顿。”   闻言,混混们发出一道猥琐的嘘声。   看来黄老三是怕刘家又来人,想提前办了事,造成既定事实,让刘家没办法。   周小兰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头摇得像拨浪鼓,身体不停地往后退,但很快地退到了树干上,退无可退。   黄老三像抓小鸡仔一样,将她抓了起来,粗鲁地拽着:“臭婆娘,老子不嫌你丑就不错,老老实实把爷伺候好了……啊,你敢咬我!”   冷不防被周小兰咬了一口,周老三怒极了,甩手就是一巴掌,力气之大,打得周小兰嘴巴都歪了,眼冒金星,脑子发懵。   “死婆娘,都是你自找的!”他揉了揉手背上被周小兰咬出的血印子,抬起手去抓她。   就在这时,突兀的一声木仓响,紧接着一颗子但擦过了黄老三的手背,射、入了他背后的树干中。   大冬天的,黄老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抬头,抿紧唇看着对方。   来的是一个穿着旧军装,骑着匹枣红色大马的男人。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木仓,黑洞洞的木仓口冒着白烟,很明显,这一木仓是他打出来的。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朝我开木仓。”黄老三舔了舔唇,紧张地看着对方。   周家成眯起眼,嫌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猥琐的矮个男人,轻飘飘地抬起了手木仓:“给他们松绑,放了周小兰!”   周小兰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梦初醒,猛地回头,喜极而泣,推开了还处于怔愣中的黄老三,飞奔了过去:“二哥,你怎么才来啊?我好害怕。”   周家成跳下马,伸手接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二哥带你回家。”   “嗯,二哥,他们欺负我,我身上这些伤都是那个丑八怪打的,你要帮我报仇。”找到了靠山,周小兰又恢复了刁蛮任性的性子,抓住周家成就告状。长这么大,连她爹娘都没这么打过她,她咽不下这口气。   周家成看到妹妹小脸上的伤痕,还有手背上被泥石摩擦出来的细细密密的小口子,心疼极了:“嗯,二哥不会让你欺负你的。走,我先送你回去。”   周小兰吸了吸鼻子,乖巧地点了的头:“嗯。”   周家成轻轻将周小兰拉到身后,阴沉如刀子般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黄老三:“还不放人?”   黄老三吓了一跳,赶紧点头:“放,放……”   他朝几个兄弟使了一记眼色。   跟他玩得好的几个男人赶紧上前,解开了刘家兄弟身上的绳子。   刘家兄弟一脱困,赶紧跑到周家成身边:“二表弟……”   周家成举起手,示意他们别多说:“先回去。”   两兄弟点头,站在他的两边。   周家成又看了黄老三一眼,见他两条腿直打颤,嘴角不屑地勾起。这种地痞流氓二流子,他见多了,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比谁的拳头硬。   不过今天这笔帐他回头再算。   周家成收回了目光,扶起周小兰的手:“上马!”   周小兰没骑过马,见到这么高的马,有点害怕,但又觉得骑马风光,只踌躇了两秒,她就抓住缰绳,奋力往马上爬去。   她力气比较大,拽住了马的一撮毛,扯疼了马,马暴躁地扬了扬蹄子。周家成见状,赶紧一勒缰绳,扶住差点摔倒的周小兰:“我抱你上去。”   周家成刚弯下腰,扶着周小兰的肩,一颗子弹就从他的背后破空而来,砰的一声穿过了他的大腿。周家成身形晃了两下,左腿发软,撑不住身体,啪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家成……”周大全两口子赶过来就看到这令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第17章   黄老三一个混混二流子, 活了快三十岁,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 甚至黄.赌.毒也一样没落,之所以还活得好好的,跟他识趣会看眼色分不开。   但今天接到家里的新娘子就被人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了,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以后谁还会把他当回事?   当着这么多兄弟伙、亲戚的面,他丢不起这个人,也怕以后谁都敢拿这个事笑话他, 踩他一脚。   察觉到经常跟他一起混的兄弟轻视的目光,黄老三脑子一个机灵,热血上头, 冲动之下, 转身跑回去, 提起他的宝贝步木仓冲了出来。   这杆木仓是两个月前,国军败走时,他用一袋子大米跟对方换的, 只有十几发子弹。平时黄老三可宝贝这玩意了, 出去玩总带着,但舍不得开,主要是为了拿着显摆吓唬人。   普通村民看他拿着这么长一杆木仓,无不绕着走,宁可绕远路,也不跟他有正面接触,黄老三很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   久而久之, 人也跟着膨胀了。今天在周家成这里差点被吓破了胆, 黄老三羞愤之下, 举起木仓,对准周家成的背影扣响了扳机。   他这辈子就只开过三次木仓,每次都偏得没影子,这次他也没妄想打中周家成,就想着吓唬吓唬周家成,找点面子回来。   谁知道他明明对准的是周家成宽阔的背部,子弹却飞到了周家成的□□底下,擦过了腿,歪打正着了。   黄老三懵逼极了!   常跟他一起混的几个家伙也愣了几秒,然后齐刷刷地拍起了马屁:“卧槽,看不出来啊,老三,你还有这个本事。你这活儿绝了,再往上一点点就要打中那家伙的命根子,让他变太监!”   “要是再偏一点点就好了!”另一个颇遗憾的说。   大家的吹捧让紧张不安的黄老三稍微平静了下来,他盯着撑不住跪在地上的周家成,舔了舔唇,兴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他不会死了吧!”   “打中腿又不是打中了脑袋,死不了。”一个混混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些年战乱,他们可没少看到中木仓的人,甚至有时村民也会被连累,误伤。   听到这话,黄老三稍稍安心,只要死不了就没啥大不了的。   但他的高兴只维持了一秒,因为周家人来了。   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拿着锄头、镰刀、棍子气势汹汹地跑进村。   黄老三倒吸了一口凉气,靠,打了小的来老的,妖怪啊!   他连忙端起木仓,对准了周家人。   周二伯这些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有一身的力气,可对上木仓这种热武器,那压根儿不够看。大家都知道这个铁东西的厉害,一个个全停下了脚步,面色阴沉地盯着黄老三。   双方隔了三四十米,彼此怒目对峙。   脚步没那么快的刘彩云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跑过去扶起周家成,不停地抹眼泪:“二狗,二狗,你别吓娘啊……”   情急之下,她又喊出了儿子的旧名字。   周大全也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焦急地说:“哎呀,你别摇二狗,没看他很难受吗?”   周小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嘴唇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完整:“二哥,二哥,你……”   看着周家人这副悲痛到极点的模样,覃秀芳黑沉沉的眼睛闪了闪,这些人也知道痛啊!   黄老三可真是给力!这木仓开得太好了。   周家成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忍耐力和毅力比普通人强多了,等适应了这剧痛以后,他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还有功夫安慰父母:“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子弹只是擦过我的腿,没有留在我身体里,不碍事的。咱们还有老前辈身上都成了筛子,残留了好多弹片都好好的,你们别哭了。”   靠,果然是祸害遗千年,不碍事,不疼还能说话是吧!覃秀芳用力揉了一下眼睛,硬是挤出两滴眼泪,然后推开傻愣愣的周小兰,扑了过去,抱住周家成就哭:“二狗哥,二狗哥,你别吓我啊,我盼了这么多年才盼着你回来,爹娘也一直在等你,你别让我守寡,让爹娘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啊……”周家成猝不及防,被覃秀芳压在了伤口上,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疼得他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的汗珠,而且肺部被按压,导致他出气都有点困难。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覃秀芳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状态,像是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翻着白肚子,随时都可能断气的样子。   你也有今天!   覃秀芳想起周家成上辈子短短几次回乡那副高姿态,连村支书也要在一旁陪笑,倍觉快意。   现在知道痛了,知道前世她有多痛吗?六十几岁连县城都没去过的老太婆被赶进城做保姆,她不知所措,找上周家成想让他帮忙说句公道话。可他却推脱说,周立恩只是他的侄子,他管不了!   她帮他赡养父母的时候,他怎么不说这话?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自私多冷血。   覃秀芳手痒痒的,特别想火上浇油,用力挠他的伤口一下,让他再痛一点,慢慢的折磨他。但她到底忍住了,报仇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她要进城找她的至亲,改变他们上辈子悲惨的命运。   乡下是周家人地盘,她还被他们拿捏着,不宜暴露。况且,她只是想让周家成吃点苦头,并不想在这时候弄死他。   周家成要现在死了,就是个被害的战斗英雄,解.放军战士,他的妻儿爹娘都会受惠,政府会照顾保护他们家,周大全两口子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太差。   所以周家成现在还不能死,他要死也得名声臭大街的时候死!   周家成也不想死,他感觉呼吸越来越稀薄,张嘴想说话都困难。情急之下,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竟一把推开了覃秀芳。   覃秀芳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抬头错愕地看着他,语带哭腔:“二狗哥,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我改……”   “咳咳咳……”周家成剧烈地咳了起来,动作太大,牵动了大腿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他真是怕了覃秀芳又扑过来压着他,要是再来一次,他小命都要丢掉。于是他赶紧说:“没有,你压到我伤口了……”   覃秀芳瞪大了眼,眼珠子跟串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她伤心无措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二狗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还不是故意,我看你想害死我们家成。”刘彩云紧抿着唇,粗暴地推开了覃秀芳,面色狰狞,再不复往昔的和蔼。   覃秀芳赶紧摇头辩解:“我没有,娘,二狗哥是我男人,我怎么会害他呢?害了他,我也得守寡,我就是再蠢也不会这么糊涂啊!”   确实是这个理。   大家都觉得是刘彩云过分了。人家秀芳这孩子多通情达理啊,怎么会害家成,她又不是疯了。   刘彩云明明无意中说了真话,但却没一个人相信她,就连周大全也不信,拽了拽她:“你别胡说。”   没看本家的人在看她吗?她经营了一辈子的好名声不要了?   刘彩云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完全没接收到周大全的提醒,甩开他的手,愤怒地说:“哪里是我胡说?明明知道家成受了伤,她还扑过去。”   覃秀芳赶紧道歉,姿态委屈极了,像个可怜的小媳妇:“娘说得对,是我的错,是我见到家成哥太激动太慌张了,爹,你就别怪娘了。”   周家成听到他们三个在那里为了这点小事扯皮,心里浮起一阵烦躁的情绪,甚至有些绝望。他都成这样了,他们还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紧蹙着眉头,周家成难受地呻\\吟了一声。   这声音总算引起了刘彩云的注意,她不跟覃秀芳争了,蹲在旁边,握住周家成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家成,家成,你还好吧……”   “不好了,二狗哥的裤子都被血打湿了!”覃秀芳惊呼出声。   周家两口子立即往周家成的裤子望去,发现不光是裤子,就连他躺在的草地上也都是血,干枯的草都被染成了红色。   刘彩云吓得脸色发白,手指直打哆嗦:“他爹,他爹,怎么办?”   周大全还没说话,覃秀芳先一步开了口:“爹,娘,咱们快带家成哥去看大夫啊。”   “对,找大夫,找大夫……”周大全念念有词,但这到底是黄家沟,他们不熟。   想到这里,他飞快地蹲下了身:“老三,帮个忙,把家成扶到我背上。”   周三叔赶紧过来帮忙。   看到周家成下半身都是血,周家人乱了套,也顾不得找黄老三算账了,赶紧背着他就走。   但黄老三看着人要走,自是不依:“他走可以,把媳妇儿给我留下。”   闻言,因为娘家的事心生强烈恨意的刘彩云立即把覃秀芳推了出去:“那,给你!”   覃秀芳扭头,错愕地看着她:“娘……”   就连周二伯这个在场辈分最大的周家人也恼了:“大全家的,你说啥呢,你不要脸,咱们周家还要脸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儿媳妇推出去送人,给儿子戴绿帽子,亏她说得出来。   周大全一瞧形势不对,赶紧叫刘彩云:“帮我在前面看路,没看家成受伤了啊!”   提起宝贝儿子,刘彩云也没心思管覃秀芳了。   但覃秀芳明白,经过今天,只怕刘彩云是要跟她撕破脸了。   也好,她也厌烦了刘彩云那张伪善的脸!反正周家成回来了,他顾忌着名声,不会让刘彩云随便打她骂她的。   眼看对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黄老三不干了。他提起木仓,拦住了去路:“不行,把周小兰留下来,嫁给我。”   黄老三也不蠢,他伤了周家成,这事肯定没法善了,等周家成好了,肯定会报复他。   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娶了他妹子。成了他妹夫,那就是一家人,自家人之间纠纷,大事就化小了。   而且只要周家人不想让周小兰守寡,就得放他一马。   黄老三如意算盘打得精,周家人也不是傻子。他伤了周家最有前途的周家成,怎么可能答应跟他结亲?   “不可能,咱们两家没遣过媒婆,没议过亲,更没过礼。你别乱攀关系!”周二伯想都没想就坚决地拒绝了他。   黄老三也不肯让步:“那你们也别想走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远处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匆匆赶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木仓,还没走近就举起了木仓,厉声喝道:“干什么?放下武器!”   周二伯等人老实,赶紧举起手,表示自己只有农具。   黄老三干翻了周家成,自信心爆棚,再看到个穿军装的,也没当一回事,嚣张地说:“你谁啊?管闲事管到老子头上了,老子劝你……”   砰!   一颗子弹射出,差点打到黄老三的手,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步木仓掉到了地上。   趁着他吓到了,往后退的那一瞬,男人疾步上前,弯腰一把捞起了掉在地上的步木仓,冷冽犀利的目光扫过双方:“还有谁想动手?”   他现在一个人两把木仓,疯了才惹他啊。   周二伯一行自然摇头,来喝喜酒的混混们也赶紧散开,离黄老三远远的,表示跟他没关系。   男人满意地颔首,目光看向比较老实的周二伯:“说说,怎么回事?”   周二伯刚想说话,忽然周大全身上的周家成开口了,嘶哑地喊道:“忠国……”   闻言,徐忠国抬头快速上前,推开了挡路的周三叔,错愕地看着周家成:“家成,你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老家离得不远,因为是同乡,大家约好了一起回家,他们昨天一起从城里出发返乡,上午分开。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就几个小时,当时还意气风发的战友这会儿却跟浑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趴在背上。   可想而知,徐忠国有多意外了。   周家成有点精神不济,简单地说了一下:“那个黄老三非要抢我妹子做媳妇,我听说后来带我妹子回去,被他在背后放了冷木仓。”   闻言,徐忠国扭头看了黄老三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说:“走,我家近,先去我家,给你找个大夫止血!”   他们这村子偏偏,离县城都有七八十里地,就更别提市里了。而且都是小路,山路,很不好走,不然他们也不会骑马回来了。   要是送到县城的医院去得好几个小时,到时候周家成怕早因为失血过多而出现生命危险了。所以外伤经验丰富的徐忠国马上做了决定。   有他站出来,周家人宛如找到了主心骨,都听他的。   黄老三不满意,但自己最大的依仗都落入了对方的手里,他也没办法,只能抿了抿唇,不甘心地说:“你把木仓还给我,那媳妇我不要了。”   徐忠国怎么可能还木仓,他举起步木仓,瞄准了黄老三:“你还要不要?”   黄老三浑身一僵,赶紧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徐忠国收起了木仓,招呼周家人跟他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疗周家成,收拾黄老三这种二流子不着急。他在家里听到了木仓声,所以匆匆赶来,当时就怕出声,让自己的堂弟骑着马去找离他家最近的两个战友了。   等他们到齐了,再好好跟黄老三算这一木仓的仗。   徐忠国家就在黄家沟隔壁村,非常近,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家条件还行,有七八间屋子,院子也挺大的。   一进院子他就扯着嗓子喊道:“大哥,我战友受伤了,你快去把安大夫请来。”   “好嘞。”徐家大哥赶紧跑了出去。   安大夫就是本村人,徐忠国这边把周家成放到床上,安大夫已经来了。   屋子空间小,容不下几个人,除了大夫、周大全两口子和徐忠国,其他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因为在战场上受过伤的缘故,徐忠国会一些简单的包扎,便在一旁帮忙。   安大夫了解了情况,知道子弹擦过周家成的腿,并没有留在他体内后,松了口气:“我帮你消毒止血……”   听到这话,周大全两口子齐齐松了一口气。屋子里的气氛开始缓和,屋外的气氛就有些僵硬了。   周二伯拿出自己种的土烟卷起来,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动静。   其他的人也都心神不宁的,紧张地关注着屋子里的情况。   覃秀芳站在屋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刘家兄弟、周小兰,最后落到了周二伯的身上。   周大全两口子都不在,这可是拆穿他们真面目的好机会,也让周家成的战友看看周家都是些什么货色。   覃秀芳虽然不了解徐忠国是什么样的人,但料想再坏也不会比周家人更坏。而且这里还有徐家人,周家这么精彩绝伦的故事他们以后见了两人的战友家属不会拿出来“分享”吗?   只要他们对某一个人说了,以后周家人的恶心迟早会在周家成的圈子里传遍。没了好名声,周家成的事业还能像上辈子那样借着根正苗红的出身顺风顺水一辈子吗?   不过这个事不能由她挑破。   她说的话,可信度相对没那么高。而且为了维护自家利益和名声,一旦她站出来揭穿周大全两口子的阴谋,其他的人都会将矛头对准她,齐齐否认她的话。届时,哪怕她说的全都是事实,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但没关系,这里就还有一杆好木仓呢!   覃秀芳轻轻走近周小兰身边,掏出手帕,语带关切地问道:“小兰,你受苦了,你这里有血痂,我帮你擦擦……”   啪!周小兰看到覃秀芳就恨,她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代覃秀芳受过,看到覃秀芳她就恨红了眼:“谁要你假惺惺的,滚!”   覃秀芳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委屈地说:“小兰,你怎么这么想我?咱们一起生活了八年,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你说,我有哪点对不起你的?”   周二伯人耿直一些,瞧不惯周小兰这副谁都欠了她的样子:“给秀芳道歉,人家秀芳为了你的事跑上跑下,还说家成就你一个妹子,你要是嫁不出去,她跟家成养你一辈子都行。这样好的嫂子哪里找?你不知足,还怨恨上了你嫂子,像什么话?”   周小兰被训得委屈极了,扁着嘴巴,抬起手指着覃秀芳:“她才不是好人呢,二伯,你别被她给骗了。”   覃秀芳有点意外,周小兰这个炮仗脾气,今天竟然没爆,稀奇。果然,人啊就要受磨难,不然不会成长,这不,连周小兰都长进了。   不过没关系,周小兰现在能忍住,她不信,她下面还能忍。   覃秀芳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愧疚地说:“小兰,你是在怪我今天没有保护好你吗?我不是故意的,起得太早,我太困了,想眯一会儿。谁知道睡过了头,醒来就找不着你了。”   提起今早的事,周小兰就恨,眼睛血红地瞪着覃秀芳,胸口剧烈地起伏,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   覃秀芳再接再厉,又说:“小兰,你今天只吃了一个荷包蛋吧,肯定饿了,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和家成做一点。你想吃什么?荷包蛋怎么样?”   她一再地提起荷包蛋,终于激怒了周小兰。   周小兰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她紧紧咬着牙,冲覃秀芳怒吼道:“你好意思提荷包蛋!你是不是知道荷包蛋里放了东西,故意给我吃的,你说清楚?”   周二伯他们只知道是刘家卖了周小兰,但具体的经过,周大全自己都没弄清楚,又怕说多了引起别人的怀疑,自是略过。   所以周家本家人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竖起了耳朵,扭头盯着周小兰。   覃秀芳委屈地翕了翕鼻子:“小兰,我也喝了那碗荷包蛋汤啊?再说了,这荷包蛋也不是我做的,是大表嫂给我端过来的,你当时醒着,应该知道的啊,怎么能怪我。你是他们的亲外甥女,亲表妹,我怎么能想到他们这么黑心肝,会为了点钱把你卖了!”   大表哥不知道周刘两家已经撕破了脸。听到覃秀芳把脏水全泼到他家头上,不干了:“谁说咱们要卖小兰的?要是打算卖了她,我还会跑到黄家来救她吗?”   周小兰立马跟着说:“就是,你少胡说八道,大表哥要卖的是你,才不是我呢!都是你,你是故意把那荷包蛋给我吃的,是你害了我……”   覃秀芳宛如被人打了一圈,仰起头,眼睛里闪现着泪花,唇张了张,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不可置信的话:“卖我?大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不怕没法向我爹娘,还有家成交代吗?我不相信,你肯定是胡说的。”   “你蠢死了,要不是我爹娘同意,大表哥敢卖你吗?”周小兰很享受覃秀芳脸上这种崩溃的表情。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受这么多罪?   为了刺激覃秀芳,让覃秀芳难受,她大剌剌的什么都说:“覃秀芳,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身份,就你这样又丑又黑又粗俗的村姑,配得上我二哥吗?还想做我嫂子,你做梦吧!”   周二伯等人听到这个齐齐傻眼,又怒又恨,好个周大全,竟然骗他们,把他们当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因为愤怒,因为生气,也因为想知道周大全究竟还瞒了他们些什么,周二伯等人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谁也没打断周小兰。   覃秀芳像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哭成了一个泪人,不住地摇头:“我不相信,你胡说的。村里谁不知道,爹娘拿我当亲闺女对待,他们不会这么对我的……”   听到这话,周二伯等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今天刘彩云那副看覃秀芳跟看仇人的眼神,还有周小兰的这番话,可怎么都不像把覃秀芳当亲闺女的样子。   大全两口子可装得真像,把他们都给骗过了。   覃秀芳这副崩溃的表情,极大地满足了周小兰的变态心理。她兴奋地说:“你个傻子,鸡下了蛋,娘都是等你不在家的时候煮给我和爹吃,吃肉也是等你上山干活了,咱们在家先吃了,等你回来就只剩玉米糊糊。我娘不说好听点,你愿意天天上山干活吗?还亲闺女,你也不看看你姓什么……”   周大全出门倒给周家成洗过伤口的水就听到这番话,他气得恨不得缝上这蠢丫头的嘴:“你给老子闭嘴,胡说八道什么?再乱说,给老子滚去黄家!”   因为太过生气,急着阻止周小兰的口无遮拦,他的嗓门特别大,用力吼的,震得屋子里几人的耳朵都有点不舒服。   徐忠国说:“我出去看看是谁惹伯父生气了!”   周家成很了解自己的父亲,周大全好面子,在外面不会轻易做出这样失态的行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于是他也说:“忠国,你扶我一把,我也出去看看。”   徐忠国劝他:“你的伤才刚包扎好,别起身了,免得牵扯到了伤口。”   周家成哪里坐得住,他全家老小都在别人家也不是一回事。   “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你扶我起来,给我找个板车,让我爹推我回去。咱们好不容易放假,我想回家。”   这个理由勾起了徐忠国心底的思乡情绪。当初他们就是凭借着对家人的思念坚持下来的,一别数年,好不容易团聚,哪怕浑身是伤,自是也愿意回到自己家。   他扶起了周家成:“好,我扶你出去。”   旁边寸步不离的刘彩云也赶紧帮着提起了儿子的鞋子。   三人缓缓走出屋,周家成马上察觉到气氛不大对,他爹特别生气,覃秀芳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周小兰倔强地咬住唇,一脸的不服气,显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有,院子里的本家叔叔伯伯们都异常的沉默,看他们的眼神远不如今天在黄老三家门口时那样亲切和亲昵。   周家成感觉不大妙,出声打破了这让人不安的沉默:“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你妹妹刚才说,他们在家吃肉吃蛋,等你妻子回家就只有红薯玉米糊糊。还有,你爹娘觉得你长本事了,你妻子一个村姑,配不上你,联合了你舅舅一家把她卖给了,结果阴差阳错,搞错了,被卖的成了你妹妹。你们一家倒是挺团结的。”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覃秀芳蹭地抬头,看见徐家门口站着两个穿军装的男人,前面一个特别高大壮硕,虎背熊腰的,估计有一米九那么高。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院子里。   看到他,周家成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甚至畏缩地垂下了眼帘,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那人走到周家成面前,板着一张国字脸,加重了语气:“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连长,我知道错了!”周家成硬着头皮道歉,心里更是肠子都悔青了。完了,连长本来就不赞成他娶城里的女学生,这下对他的意见恐怕更大了。   他当初为什么要想不开,写信回家让父母把覃秀芳给打发了?要是没那封信,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第18章   晴日当空, 阳光正好,村子里一片宁静祥和。   说是农闲, 但农民一年到头是不可能真正闲下来的,青壮年男人们吃过了午饭都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翻垦土地,挖水渠……总有干不完的活。妇女们则照顾家里,收拾木柴,以便农忙的时候有好柴烧,忙完了这些就三三两两凑在阳光下纳鞋垫做鞋子补衣服。小孩子们则在一起玩游戏, 抓石子、丢沙包、做弹弓……   三婶手里拿着做到一半的鞋子,半天没动一下针,兴奋地说着周家的八卦。   没错, 周小兰的事已经由周三婶这个大嘴巴传遍了村子里。三婶语言丰富, 表情夸张, 偶尔还添油加醋弄些细节,搞得活像她亲眼看见了似的,引得一众婶子、嫂子们惊叹不已。   “这刘家也太不厚道了吧!小兰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亲外甥女啊, 他们怎么能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呢!”一个憨厚老实的嫂子听完事情的经过后, 气愤不已,举起针恨不得戳刘家人两下子。   另一个撇了撇嘴:“周小兰也是作,好好的亲事非要退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看谁还肯娶她!”   “可不是,一个好好的姑娘,这下名声坏透了!”先前那嫂子直摇头。   同为女人,大家多少比男人更有同理心, 更能理解周小兰的处境, 都骂刘家人杀千刀的, 干出如此黑心的事。   在一致讨伐刘家的声浪中,忽地冒出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还真以为刘家是想卖了周小兰?”   闻声,大家齐刷刷地扭头:“苗嫂,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不是想卖了周小兰,那想卖谁?”   苗嫂似笑非笑地瞥了三婶一眼:“周家说要给周家成和覃秀芳再办一次酒,听说三婶今天上门喝喜酒了,不知道这喜酒喝没喝成?”   三婶心里想骂人,这苗嫂太坏了,竟然把祸水往她身上引。她就是不想惹来周大全两口子记恨,所以才只是不偏不倚地讲了个故事,至于回去后,这些人怎么想,怎么传话,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可苗嫂这一提,她根本没法回避。就在三婶想着怎样才能不传出话柄的时候,村头出现了一队人,打头三个好像戴着军帽,手里还有木仓。   村里的妇女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将家里的孩子叫了回来,唯恐冲撞了他们。在场的妇女几乎每一个都有亲人被抓走过的经历,父亲、兄弟或者儿子,只要家里有壮年男丁的就逃不掉,导致她们对拿木仓的有种天然的畏惧。   不过很快大家都松懈了下来:“是周大全他们回来了,自己人,不是那些白狗子。”   妇女们齐齐松了口气,让孩子们继续去玩耍,然后议论开来了:“那三个解放军怎么来了,难道他们是来抓刘家人的?”   “抓刘家的人不应该去刘家村吗?跑咱们这里来干什么?”另一个反驳。   见她们快吵起来了,三婶忙说:“你们看,那是周小兰吧?”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队伍的斜后方,周小兰披散着头发,身上都是泥,耷拉着脑袋,一身狼狈,像个疯婆子,也没人搭理她。   “咋回事?莫非是周大全嫌弃周小兰坏了名声,不待见她?”   三婶觉得不像:“要嫌弃干嘛还带回来,就让她嫁给那家人呗。这样说起来还好听点。”   反正四周又不是没有卖女儿的,卖了就卖了,他是老子,他最大,谁也管不了他。嫁出去就把这丑事给盖住了,其他也就不会说些什么了。   “也是。”五娘也觉得是这个理,她又盯着队伍看了几秒,发现了新的疑点,“秀芳咋没跟他们一起啊?掉了老大一截不说,还一直在掉眼泪吧。”   大家一看,还真是,覃秀芳拖着步子落在最后,边走边抽抽嗒嗒的,间或抬起手背擦眼泪,看样子哭了一路。   更让人意外的是,进村后,周二伯他们竟跟周大全分开了,各自回了家,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跟周大全打一声。   “他们这是闹崩了?”五娘侧头问三婶,“你消息最灵通,这到底咋回事啊?”   三婶看了她一眼:“我哪儿知道啊,我又没跟着他们去。倒是你男人回来了,你问问他啊。”   五娘一想有道理,转身就要走,但刚走出两步,就听后面传来了惊呼:“那个板车上推的是谁?周家成吗?”   三婶眯起眼睛:“好像是。”   五娘觉得自家找到了答案:“难怪覃秀芳要哭哭啼啼的呢,那三个解放军同志也来了,原来是周家成受了伤。那些同志肯定是来看他的。”   这个解释乍听很有道理。换谁家男人出去几年生死不明,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躺在板车上推回来的,谁不哭?   但仔细一想又不然,周家成受了伤,那周二伯他们这些族叔伯们关心他都来不及,进村就分开了,都没把周家成亲自送回去,太不符合常理了。   三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放下做到一半的鞋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去看看。”   她飞快地跑到周家门口,逮着还没进门的覃秀芳,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秀芳啊,刚才板车上推进去的是你们家二狗吧?他受伤了啊,严不严重?”   边说,三婶边悄悄打量覃秀芳,哭得眼皮子红通通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真可怜。这周家成该不会是好不了吧?   覃秀芳不知道三婶脑子里的天马行空。但三婶送上门来,可是个好机会。   三婶这人本性不坏,但这张嘴太口无遮拦了,什么都说,什么都好奇,没少得罪人。不过她男人力气大,又生了三个儿子,虽然很多人看不惯她,嫌她嘴碎,但到底没人敢找上门撕她。   有了她帮忙传播八卦,周家人干的好事马上就会传遍十里八村,虽然流言没法实质性地伤害到周大全两口子。但天天被人非议、指责,料想他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坚定地表示不进城了。   覃秀芳咬了咬唇,低垂着眉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他只是去救周小兰的时候,被黄老三打出来的那一木仓不小心擦中了大腿,养一阵子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那你哭什么?”三婶实在太好奇了,直接问了出来。   覃秀芳吸了吸鼻子,纠结地绞着手指,愣了几秒,抬起赤红的眼睛,巴巴地问道:“三婶,我,我真的配不上家成哥吗?”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而且佐证了三婶心里的猜测。她两只眼睛发亮,抓住覃秀芳的手,朝旁边啐了一口:“呸,他周家成不也是农民出身,就去当了四年兵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在的这几年,你上山下地,回家还要操持家务,替他照顾父母。你哪点配不上他?”   覃秀芳的眼泪马上滚了出来。   不管三婶是当面说人话,背后说鬼话应付她,还是真这么想,但总算有人从口头上承认她的付出和辛苦了。   “哎呀,你别哭啊,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周二狗在外面养了小的?”三婶不愧多吃了二十年的盐,这反应就是快,覃秀芳都还没说呢,她就直指核心。   这个事周家人还瞒着她,覃秀芳自然装不知道:“我不清楚,就是,其实今天他们想卖的人是我。没有什么再办一次礼的事,他们只不过是想把我骗到刘大舅家,再由刘大舅把我卖给黄老三。只不过阴差阳错,让小兰替我受了过!”   果然如此!三婶一副被她料中的模样,撇嘴说:“这也太黑心了!”   确实黑心,三婶的反应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即便知道了周家人的事,他们也不过当着她的面谴责议论两句就完事了,毕竟这是一个女人地位极其底下,亲生女儿被卖了给兄弟凑彩礼都被认为是正常的时代,又何况她一个童养媳!   所以她不能抱怨,她得装可怜,扮柔弱无助。毕竟人心总是很微妙,习惯性地偏向弱者,更何况她这个弱者还占着理。   所以覃秀芳没提一句周大全两口子的不是,而是自我反省:“三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太傻了,三婶看不下去了,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傻啊,这分明是周二狗在外面有了小的,你最近生病没怎么出门,没听说吧,榆林村那边,还有张家口那个村子里被抓走的男人后来投了解放军,有出息了,嫌弃家里的婆娘没文化,手粗膀圆,比不上城里的女人,回来吵嚷着离婚呢!”   覃秀芳惊惶不安地望着她:“不,我不要被休,二狗哥不会要休了我吧,那我怎么办?被休的女人是坏女人,要是,要是二狗哥休了我,那我,那我就不活了。”   三婶怜悯地看着她:“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就我刚才跟你提的那两家,孩子都十来岁了,男人忽然回来嚷着离婚。她们也一样嚷着跳井上吊的,最后还不都算了,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还年轻呢!”   覃秀芳听了这话哭得更伤心了,不停地打嗝,一副快哭岔气的模样。   三婶很理解覃秀芳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绝望。她是跟着她娘逃荒过来的,来了周家村她娘就死了,举目无亲,周家若是不要她,她连块遮雨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回头若是被二流子、老光棍按到玉米地里欺负了,也没人站出来给她撑腰,恐怕还要迫于压力,不得不跟了欺负她的人。   可怜是可怜,但三婶也没想过把这个大麻烦揽回家,只是嘴上劝慰:“秀芳,你别哭了,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覃秀芳点了一下头,但还是不停地抽泣。   三婶劝了几句,见劝不了她,索性不劝了:“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   她得把这个惊天大消息分享给她的老姐妹们啊。刘彩云这个黑心肝的,看她以后还装不装得起那副菩萨脸。   八卦已经透露了,覃秀芳也不想应付三婶,抽噎着善解人意地说:“嗯,三婶,你去忙吧,我一个人静静。”   她得坐在门口哭得全村的人都知道周家干了什么好事!而且也该想想怎样才能让周家人把钱吐出来。   她已经跟他们撕破了脸,周家是没法呆了,为免夜长梦多,她得想办法早点弄到钱,进城去。   ***   屋外不安宁,不时地有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屋里也很压抑。   原因就出在周家成的这三个战友身上,尤其是周家成的顶头上司连长孙不承。   孙不承块头大,板起脸,自带煞气,很是吓人。   自打在徐忠国家露了面,说那番话后,他就没再吭声,但全程脸色阴沉,表情不善,这也导致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几十号人诡异地沉默了一路。   也不知道是被他吓得还是因为恶心周大全一家子的欺骗,本家的叔叔伯伯兄弟们才会连周大全家的门都没进就纷纷回自己家了。   刘彩云也很怕孙不承,但这个人可是周家成的领导,怎么也不能怠慢,所以一进屋,刘彩云就大方地打了六个鸡蛋,一个碗里两只荷包蛋,端进屋对孙不承三人说:“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吃点东西!”   孙不承看都没看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的碗。   他不动,徐忠国二人自然也不会动。   不过徐忠国脾气到底要好一些,委婉地推脱道:“伯母,你们吃吧,我们吃了中午饭,不饿。”   “都走了这么远,不饿也吃一点吧。”刘彩云热情地劝道。   徐忠国有点后悔,早知道他也不吭声的。他冲刘彩云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那边,孙不承像是没听到二人的话一般,黑沉沉的眼睛如有千钧重,直视着周家成:“你打算怎么办?”   周家成听到这话就知道覃秀芳的事在连长这儿还没过去。   他头大得很,但又不能不表态,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说:“连长,她连字都不识一个,我跟她实在是没有话可说。这怎么过一辈子啊。”   “我记得你也是去年上了扫盲班才认识几个字的。”孙不承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都是泥腿子,谁嫌弃谁啊?连自己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就嫌弃起糟糠来了。   周家成被他揭了老弟,面上火辣辣的。这借口行不通,他只得另想他法:“可是,可是不也有很多战友都娶了新妻吗?而且我听说要拟定出台一个《婚姻法》,里面有规定,凡是咱们这些干部,只要三年不与原配通信就可以离婚。我这些年一直没能捎信回家,符合这个条件。”   孙不承了然地看着他:“所以你是铁了心要跟覃秀芳离婚,对吗?”   周家成知道他不高兴,可事已至此,自己不可能因为连长的几句话就不离了。   但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周家成还是想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连长,我跟玉洁已经成亲圆房了。跟覃秀芳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呢,我得对玉洁负责。”   需要对姚玉洁负责就不需要对覃秀芳负责了?姚玉洁不过是陪他睡了几觉,覃秀芳还替他尽孝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呢!   孙不承明白劝不动周家成了,索性也不再提这个,而是失望地看着周家成:“那你准备怎么安排覃秀芳?将她卖给老光棍?”   周家成赶紧摇头:“没有的事,我……我也不知道我爹娘会这么糊涂。连长,你放心,他们以后绝对不敢了。你看,我认秀芳做妹妹,给她准备一笔嫁妆,再给她挑个好小伙,行不行?”   怕孙不承有意见,周家成又赶紧追加表态:“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勉强秀芳。媒人找来的对象,得她亲自点头同意,我才会让她嫁。以后要是婆家敢欺负她,我这当哥哥的也一定给她撑腰!”   孙不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端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碗,走出了周家,来到大门前,将碗递给了覃秀芳:“一天没吃东西,垫垫肚子吧。”   覃秀芳抬起通红的眼睛,错愕地望着他,顿了片刻后,轻轻摇头苦笑着说:“这是娘特意给你们三位客人做的吧,你吃,不用管我。”   孙不承直接将碗塞到了她手里:“让你吃就吃,啰嗦什么!”   覃秀芳只得接过,感激地说:“谢谢。”   咬了一口嫩嫩的荷包蛋,覃秀芳心情很复杂,重生回来这么久,她还没吃过鸡蛋。   孙不承并没有走,也没看她,而是退到一边说:“吃完后进屋,商量怎么安置你!”   覃秀芳握住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吃荷包蛋。心里却翻江倒海,安置她的办法不外乎就那么几个,她一个都不想要,她只想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进城。但自己家在城里有亲人的事不能让周家知道,因为按照沈一飞跟她讲的,恐怕这会儿他们还没到江城。   所以她不能让周家人知道她的打算。她得好好利用周家成顾忌在战友中的形象,趁机把钱弄到手。   吃过东西后,她站起了身,跟着孙不承进了屋。   屋子里,周大全两口子都在,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周大全心思深沉,很快就摆正了姿态,若无其事地招呼覃秀芳:“秀芳,你怎么在外面吹冷风呢,早点回来啊,屋子里暖和。”   刘彩云比起他来要逊色一筹,做不到周大全这样粉饰太平,把头扭到一边,不看覃秀芳。   覃秀芳不说话,只是委屈不安地垂头站在屋子里。   孙不承朝周家成一抬下巴:“说说你的安排。”   周家成赶紧把先前那番话说了一遍,唯恐覃秀芳不答应,他最后又说:“秀芳,咱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一直拿你当妹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还小不明白,一对男女结婚,必须得有爱情,不然就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覃秀芳不理他的屁话。   她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周家成想跟她认亲,不说他这番话可信度有多少。最关键的是,现在这时候认干亲那以后就得当一门正儿八经的亲戚来往。   覃秀芳可不想跟周家人当亲戚,光想她就觉得恶心。而且她亲生父母是老一辈革.命家,参加过长征,当初之所以将她寄养在养父养母家,就是因为当时她年龄太小了,父母没法带上她。   按照几年后的授勋规定,红军不下校,她爹娘的军衔不管怎样都会远远高于周家成,哪怕转业到地方,也是大干部。让周家以后有借口攀上他们,做梦吧!   覃秀芳不安地捏着衣角,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在外面找了小的?”   大家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   周家成哪怕天天喊着“没有爱情的婚姻不该存在”,但对上覃秀芳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还是莫名地觉得有点心虚。他咳了一声:“你听谁说的!”   “榆林村,张家口都有干部在城里找了小的,回来跟家里的媳妇离婚。”覃秀芳搬出了三婶告诉她的消息。   孙不承还站在面前呢,周家成没法否认,只得承认了:“识字的时候认识的,我跟她之间有共同话题……秀芳,这个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放心,哪怕做不成夫妻,我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得诚恳,表情认真极了。   覃秀芳想起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再对比他现在的假惺惺,心里悲愤。不愧是周大全和刘彩云的种,哄人都是一套一套的。   覃秀芳紧抿着唇:“所以你一定要跟我离婚,哪怕我投井上吊你也一定要离?”   “你别这样,离婚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咱们还没圆房,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周家成觉得头大不已,要是覃秀芳真的想不开,出了事连长肯定更不待见他了。   覃秀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离婚可以,但咱们不离家!”   周家成意外极了:“你确定?”   他有一些在外面找了新媳妇的战友也是这样做的,不过那些人家里的老婆年纪都比较大,孩子都十几岁了。离了婚也不好再改嫁,索性守着孩子在乡下过日子,男人哪怕离了,看在娘老子和孩子的份上也会时不时地寄点钱回来,日子比起村里人也不算差。但覃秀芳才18岁,还很年轻,更关键是她没有孩子,也就等于在周家也没根儿。   就连一直没表态的孙不承也不赞同地看着覃秀芳:“大妹子,这是新社会了,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   覃秀芳苦笑了一下:“孙连长,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是跟着我娘逃荒到周家村的,来这里第二个月我娘就病死了,我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真离了婚,你说我一个女人在乡下怎么活?要是嫁给那些二流子、娶不上老婆或是往死里打老婆的男人,还不如不嫁呢,就守着这里过日子。我也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只要他们不赶我,我一辈子就留在这儿了。”   孙不承听说了覃秀芳的情况后,浓眉拧了起来,是他没事先调查清楚情况,一个女人孤身在乡下生活被人欺负了都没地诉苦去。   “周家成说的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孙不承还是觉得覃秀芳留在周家不好。周家成的父母能卖她一次,说不好就能卖她第二次。   但覃秀芳心灰意冷地说:“我这样离过婚的女人,有哪个本本分分的男人愿意娶我?我就这么过吧。”   这话覃秀芳还真没夸张。这时候乡下风气保守,离婚的女人非常受歧视,别说49年了,就是大半个世纪以后,不少老一辈也视离婚为不好的事,哪怕女儿被女婿打得鼻青脸肿,有些爹妈都不让离,因为觉得丢人,觉得在亲戚朋友中间抬不起头。   她的考量也不是没有理由。   孙不承看向周家成:“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只要覃秀芳肯答应离婚,周家成就什么意见都没有:“连长,你放心,以后秀芳就是我的亲妹子,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周大全推了一把刘彩云,赶紧跟着表态:“孙连长,今天的事是我们老糊涂了,我向你保证,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们会好好对秀芳的,把她当我们的亲女儿一样。”   孙不承不知可否,看向覃秀芳。   覃秀芳低垂着眉眼,一副柔弱小媳妇的模样,张了张嘴说:“不过我有个条件,以后家里的钱得我拿着!”   刘彩云一听这个就怒了:“谁家由媳妇儿管家的?你是想上天啊!”   覃秀芳咬了咬唇,委屈地说:“不然万一没钱了,你们又要卖我怎么办?”   这事是个大杀器,一祭出,周家人理亏,哑口无言了。   但把管家权交给她,以后要花钱都找她要,说出去还不得让笑死他们啊?自私的周大全和刘彩云自是不乐意。   覃秀芳扁了扁嘴道:“我连集市都没去过两次,也没买过东西。钱就放我这儿,要用的时候,你们问我一声,我帮你们拿就是。”   周家成听后,不顾父母的反对,拍板同意了:“好,就按秀芳说的办吧。”   说着,他悄悄朝周大全使了一记眼色。   周大全明白过来,赶紧拉住了刘彩云。离婚不离家,肉还是烂在锅里,只不过暂且哄哄覃秀芳,把今天这事给解决了。回头等风声过了,孙不承回城了,他们还是该咋滴就咋滴,钱肯定还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想通这一点,他变得非常好说话:“好,就按家成说的办,你去把钱拿来。”   刘彩云不甘不愿地回房拿了几张券出来,递给覃秀芳:“那,都在这里了。”   她给的是第一版人民币,有两张一元券,一张两元券,合起来就四块钱。   但覃秀芳从小没念过书,应该是文盲,不会识字算数。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钱问:“这总共多少钱?”   见她连几块钱都不认识,整不清楚,周家人更放心了。周家成笑着说:“这是一元券,这是两元券,总共四块钱。”   四块钱就想打发了她,当她是叫花子啊!   覃秀芳收起钱,又问:“娘,家里的银元呢?”   还想要银元,想得美!刘彩云背过身,粗声粗气地说:“没有,你给过我啊?”   覃秀芳低声说:“可是我听人说,二狗哥上次让人捎过银元回来。”   周家成听到这话有点怨他娘,拿了钱也不藏着掖着,到处瞎嚷嚷,现在又这样抠门。没看他战友在这里啊?让他以后怎么在战友面前做人?   周家成不理刘彩云,抬头对徐忠国说:“麻烦你把包袱给我拿过来。”   徐忠国把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递给了他。   周家成打开包,又拿了一张五元券给覃秀芳,然后从包袱下面掏出三个银元,递给了覃秀芳:“这些你拿着。”   覃秀芳小心地接过钱,心里激动极了,一银元能兑换一百元券,这还是去银行,要是私底下兑换,那更多。有了这笔钱,她进城的路费和在城里租房子落脚的开销都有了。   刘彩云见周家成竟然把带回来的钱和银元都给了覃秀芳,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周大全拉着她,她铁定上去抢了。   覃秀芳把钱放进口袋里,郑重其事地向周家成表态:“家成哥,你放心,我会看好咱们家的钱。”   周家成笑了:“我相信你。”   连字都不认识,算数都不会,钱在她手里又怎么样?过两个月找个买东西的理由几次就把钱要回来了。   也就他娘太傻,连面子都不会做。 第19章   周家村发生了一件大事, 周家成要跟覃秀芳离婚!   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村民们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大家已经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周大全和刘彩云两口子干的好事。   见过恶毒的, 没见过这么恶毒的,为了让儿子摆脱掉媳妇,竟然想把媳妇给卖了。也亏得覃秀芳运气好,老天保佑,不然现在就惨了。   大家议论纷纷,句句话不离周家。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里新鲜事太少了, 谁家鸡被偷了一只都能讲两天,更何况是离婚这么大的事,尤其你这里面还牵扯着卖媳妇儿不成, 把女儿给卖了的插曲。   对比村民们的兴奋, 周家相对要平静得多, 甚至显得有些压抑。   因为孙不承提议,离婚要请村里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再另请三个村联合的民兵中队长指导员唐大山一起过来见证, 同时他们三个战友也要做见证, 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这三方各自代表了村里,政府以及组织。   周家成听了很不乐意。在他的想法里,离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哪怕这婚是他自己要离的,所以他很不想把这个事记录在档案里,跟着他一辈子。   他原本的打算是回家提一嘴,写张纸, 让覃秀芳按个手印就完了。毕竟现在国初立, 民政部门都还没设置完善, 很多离婚都是提笔写一封信给对方就行了。   可孙不承非要搞得这么严肃,他也不好违背了孙不承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理由反对。只能看到孙不承让周大全去请个长辈过来见证,再让徐忠国去请唐大山。   此外,还要在村里找两个会识字会写字的人过来。建国初,识字率极低,很多干部都不认识字,就更别提普通村民了   孙不承是外来人,不了解村民的情况,他将这个事交给了刘彩云。   刘彩云感觉这个连长不向着自家儿子,竟向着覃秀芳那个死丫头,很不高兴,板着脸没吭声。   覃秀芳见了主动说:“孙连长,我知道谁识字,我去吧!”   孙不承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憔悴的神情,问道:“你确定?你出去恐怕许多人会找你打听消息,戳你的伤口。”   覃秀芳讶异地看了一眼孙不承。没想到这个男人看起来是个粗人,但实际上很细心很体贴。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这是事实,我迟早得面对。辛苦孙连长等会儿了。”   “好,小罗,你陪她去。”孙不承指派了跟着来的那个战友跟覃秀芳一块儿出去,免得村里人围观她。   覃秀芳朝他感激地说:“谢谢孙连长,谢谢小罗同志。”   短短的接触,孙不承发现,覃秀芳说话很斯文,非常有条理,而且性情也算坚强,遇到这么大的事都没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非常冷静,被男人抛弃了也没有绝望。   在周家成生死未卜的那几年,她也一直没改嫁,留在周家照顾周家二老,品行自也是无可挑剔。这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   等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以后,孙不承看着斜靠在床上的周家成说:“你可想好了?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周家成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连长,我不了解覃秀芳,跟她没感情,没法相处。”   “朝夕相处了四五年的不了解,倒是对没见过几天的姚玉洁了解得很。”孙不承不屑地说,“行了,我拉不回来你。这是你自己的私事,我也管不着,不过话我就撂在这儿了,想想你大嫂,再想想覃秀芳是怎么做的,错过这个好女人,你迟早会后悔!”   周家成苦笑了一下:“她确实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她。”   他回来就听说,他走的第二年,大哥就死了,不到两个月,大嫂就回了娘家改嫁,将刚满两岁的周立恩留在了周家,后来就再也没音讯。而覃秀芳什么拖累都没有,却留在了家里照顾他父母和孩子。   说曹操,曹操到。   周立恩在门口探头晃脑,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周家成看到他,勾了勾手指:“立恩,过来。”   周立恩不大愿意动,还是站在门口,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   周家成从包袱里摸出两块糖:“立恩,到二叔这里来,我给你糖吃。”   糖对小孩子有无比大的诱惑力。   周立恩小跑着进来,抓过他手里的糖,又往后退了两步,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周家成苦笑,四年,他走的时候,立恩还不会走路,不认识他也正常。大哥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想跟他说说话,但这小子明显挺防备他的。   周家成正琢磨着怎样才能跟周立恩拉好关系,就听周立恩忽地开了口:“二叔,你要赶我娘走吗?”   “谁说的?”周家成下意识反驳。   周立恩扁了扁嘴说:“姑姑说的,他说你要休了娘,把娘赶出去。二叔,我把糖还给你,你不要休娘好不好?”   周家成这才听明白了,周立恩口里的娘不是他大嫂,而是覃秀芳。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让周家成沉默了。看得出来,周立恩跟覃秀芳的感情很深,小孩子的感情做不得假,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们虽然不能条例清晰地表达出来,但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他们亲近谁就是最直观的表现。   周家成哄他:“放心吧,立恩,你娘不走,哪怕我跟你娘离了婚,她也会一直留在咱们家,陪着立恩的。”   周立恩开心了:“真的?可是姑姑说要把娘赶出去,二叔,你让姑姑不要赶娘走,好不好?”   “作孽啊!”孙不承不想看周家成忽悠小孩子,转身出了他的房间,站到院子里抽闷烟。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没过多久,周大全就领着头发花白的三叔公回来了。他看到孙不承有点怵,停下了脚步说:“孙连长,这是我三叔,家成他三叔公,咱们周家辈分最大的。”   孙不承点点头,没说什么。   周大全领着三叔公进屋后没多久,覃秀芳也回来了。她身后跟着的是康大江和教书先生周博。   覃秀芳也跟双方做了介绍,然后道:“康叔,既然人还没到齐,麻烦你去看看二狗……不是,周家成同志的腿吧。山路不平,我怕他的伤口开裂了。”   周家这事,康大江也听她媳妇儿听说了。而且这次覃秀芳叫他过来也是让他来做离婚见证人的,他自然清楚周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都要抛弃糟糠了,你倒是好心!”   覃秀芳垂眉,沉默了两秒,低声说:“一码归一码,离婚的事是他对不起我。但他不管怎么说都守卫过这个国家,为我们更好的生活奋斗过,康叔,就麻烦你了。”   康大江摇头:“我说不过你,我也不懂你们这什么民族大义,我只知道,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简直是丢咱们祖宗的脸!”   最后一句话,康大江完全没压着嗓子。   屋子里的周家成听到这话就生气。他怎么忘恩负义了?他不是说了可以给覃秀芳找个好人家,给她备一份嫁妆,以后还要给她撑腰吗?   他们还想怎样?他只不过是想离个婚而已。这世上离婚的人何其多,那么多同志都离了婚,孙不承怎么不去找他们?还有,他的事犯得着让康大江来管吗?   因为心里恼怒,所以康大江进来后,周家成不等他说话就直接拒绝了他:“不用了,我的身体我清楚,伤口没开裂,就不麻烦康叔了。”   看他这副不痛快的样子,康大江也懒得去找不快,转身出了屋。很快徐忠国那边也回来了。   人到齐了,开始正式立协议。   现在还没有正规的管理离婚的部门,就连婚姻法也是在酝酿中,大家都没经验。   周博年轻那会儿,倒是给人写过休书,但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平等,不能再写休书。   最后大家合计,拟了几条,内容非常简单:今周家成与覃秀芳自愿离婚,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离婚后,覃秀芳可以继续居住在周家,周家不得强迫她改嫁或是驱逐她、虐待她。   接下来是日期和签字,周家成先签,覃秀芳不识字,按了手印。见证人三方也按了手印。   该协议一式三份,覃秀芳和周家成各持一份。剩下的那份放在村里存档,留作证据。   覃秀芳接过康大江递来的离婚协议书,轻飘飘的一张纸,意味着从此她自由了,跟周家再无干系!   以后,海阔天宽,任她去留。   深吸一口气,覃秀芳将纸对折成小小的一方,塞进口袋里,朝孙不承三人、康大江、周博、三叔公鞠了一躬:“麻烦你们了。”   要不是他们,她连这张纸都没有。   口头上的离婚说起来容易,若是她还像上辈子那样,一直留在乡下,这离婚自然也就离了,周家成绝对不会再搭理她。   但她要进城,要找父母,以后很可能还会遇到周家成。若是知道她亲生父母的身份,势利自私的周家人会不会再找上来,可不好说。   这张纸留着就是为了防这一点。   康大江挺同情覃秀芳的,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干涉,最后只能丢下一句:“秀芳丫头,都是乡里乡邻,以后有困难来找我。”   “谢谢康叔。”覃秀芳由衷地说。   他走后,周博摸了摸鼻子也说:“那我也回去了。”   他也姓周,村里同姓的人几乎都沾亲带故,因而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只剩三叔公,他不知是真心还是做面子:“以后对秀芳好点,是你对不住秀芳。”   周家成赶紧点头应是。   送走了他老人家,周家成招呼孙不承:“连长、忠国、小罗,今天辛苦你们了,咱们以前说过,回了家乡要不醉不归的,你们坐一会儿,我让我爹去打瓶高粱酒回来。”   孙不承一口拒绝了他:“下次吧,你现在有伤,不能喝,不尽兴。等你好了再说。”   话是这样说,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借口。   徐忠国出来打圆场:“连长说得对,家成你好好养伤,我们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好吧,那我让我爹送送你们。”周家成赶紧叫了周大全。   人一送走,周家马上闹了起来。   周小兰扯着嗓子嚎了起来:“不要脸,都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咱们家?”   刘彩云也非常不高兴,想到女儿因为覃秀芳受的罪,她干脆不吱声,任凭周小兰在哪里哭喊怒骂。   覃秀芳听了装没听见,回到柴房关上门,躺在床上睡家,这一天真的太折腾了,光是走路,她都走了好几十里,更别提还有其他事。现在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至于周小兰这样的怒骂,前世她老了的时候,她还听得少吗?   只有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才会用歇斯底里的方式来发泄不满和愤怒。   她受得了,周家成受不了。   自以为喝过几瓶墨水的周家成听了一会儿脸都黑了:“粗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   听到他的呵斥,刘彩云赶紧劝女儿:“小兰,别骂了,你二哥生气了。”   周小兰委屈地撅着嘴:“二哥都向着覃秀芳!”   “傻孩子,你二哥要向着她,就不会休她了。”刘彩云温声安慰她。   周小兰一想也是。她二哥喜欢的是城里有文化的新二嫂,根本不喜欢覃秀芳这个村姑。   她蹭地下了床:“我去找二哥。”   她蹬蹬蹬地跑到周家成的房间里,直接表明了目的:“哥,你都离婚了,还让那个女人留在咱们家,新二嫂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你把她送走吧!”   周家成瞟了她一眼:“你二嫂知书达理、贤惠温柔,不是这样的人。”   那这个二嫂真没用。周小兰撇了撇嘴:“可你们已经离婚了,还让她赖在咱们家像什么话。她不肯走,说不定还想赖着你,以后在二嫂面前挑拨离间呢!二哥,依我说,咱们还是赶紧把她送走吧,我看黄老三那里就挺合适的。”   啪!   一块石子砸到了周小兰的身上,疼得她抽了一口,回头瞪大眼睛,怒骂道:“周立恩,你干嘛打我。小心我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周立恩狠狠地瞪着她:“谁让你要赶走我娘的。你是坏人!”   周小兰气得想打他:“周立恩,你个好赖不分的蠢货。她才不是你娘呢,她是外人,我是你亲姑姑。你竟然为了个外人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够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立恩计较!”周家成出口喝止了她。   周小兰委屈地朝他告状:“可是,二哥,你看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打我……”   周家成没好气地说:“那你应该反省反省,为何立恩会维护一个外人,而不向着你这个亲姑姑!”   “二哥,你,你怎么这么说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周小兰气得差点哭了出来。   周家成自己身上都一摊子烂事,哪有空管她这点破事。   “行了,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你给我消停点。”他揉了揉额头,自从回家就没一件事顺利。   周小兰见他发了火,不敢再说话,扁了扁嘴,悻悻然地回了房。   这一晚,覃秀芳睡了个好觉。次日起来,她发现周家人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就连年纪小小的周立恩也皱着包子脸。   她装作没看见,像往常那样若无其事地淘米做饭,将米饭下锅后,她还问刘彩云:“娘,家成受了伤,要不要给他煮两个鸡蛋补补?”   刘彩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心里泛起了嘀咕,她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娘……”覃秀芳又叫了一声。   刘彩云回过神,嚣张地撇了撇嘴:“算你懂事,给家成煮两个,小兰昨天受惊了,也给她煮一个压压惊,立恩小在长身体,你也给他煮一个。”   撕破了脸,她也不伪装了,反正离了他们家,覃秀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覃秀芳像一团没有脾气的泥人,好脾气地应了:“嗯,知道了。”   刘彩云这才满意地走了,她想,也许将覃秀芳留在家里也不是一件坏事,以后洗洗刷刷,地里田里的活儿总要一个人嘛。他跟老头子年纪渐渐大了,家成又在城里,立恩还小,没个劳动力也不行。   打着如意算盘,刘彩云进屋去跟周大全商量这个了。   她走没多久,周立恩悄悄跑进了灶房,拉着覃秀芳说:“娘,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覃秀芳看着他,扯了个极浅的笑容:“好,娘不走,立恩乖,出去玩。”   她实在没心情像以前那样哄他。不弄死他,是她仅存的善良。   “娘,你真好。你放心,我很快就长大了,等我长大了,我会孝敬你的。”周立恩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覃秀芳不记得上辈子他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了。料想是有的,这孩子从小就很贴心,又跟她一样幼年失怙,覃秀芳怜悯他,一直对他很好,他小时候也一直非常粘他。   但现在她想开了,人家跟如浮萍一样的自己可不同,人家没了爹妈还有爷爷奶奶叔叔姑姑,用得着她去同情吗?   想起他上辈子是怎么孝顺她的,覃秀芳没了应付他的心情,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头:“好,我要做饭,你出去玩吧!”   “嗯。”周立恩乖巧地点了点头,刚要出去,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刘彩云,你这个黑心肝的,出来,让大家看看,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怕脏了手,怕被人说闲话,就回娘家,让我们帮你处理你那肮脏事。事情暴露了,还冤枉是我们两口子的主意,说我们卖你的闺女,你要不要脸……”   周立恩吓了一跳,覃秀芳倒是特别淡定地说:“是大舅婆来了,你进屋找你二叔玩,别出去。”   周立恩点了点脑袋,跑回了主屋。   覃秀芳继续淡定地做饭,至于外面的事,关她屁事!她是脑子有坑才出去做炮灰呢!   大舅母的战斗力不输刘彩云,昨天有苦说不出,今天知道大伙儿都清楚“卖周小兰”之后,她立即跑了过来耍泼撒横。   能随时将自己的亲哥哥,亲侄子送去顶包,这亲戚做着也没意思,更别提指望以后周家成照顾照顾他们了。   她也不进门,就坐在周家外面的路中央,一个劲儿地说周家昨天是怎么欺负他们的,带了多少人还把她家老刘打了,倒在地上起不来什么的……   如此大的动静引得全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刘彩云简直气炸了,这个嫂子真是没脑子,她这样不怕人看笑话啊!   刘彩云气急败坏地跑出去,将大舅母往家里拉:“嫂子,咱们进屋说,你别坐地上,地上凉!”   “你也知道地上凉啊,昨天你男人带了几十号人过来冤枉你哥,打得你哥躺在地上老半天,你这当妹妹的,咋就不心疼心疼他,不说地上凉呢?你说说,咱们平时对你怎么样?前些年……”大舅母一件一件地数落,添油加醋。   听得聚拢过来的村民更多了。   刘彩云脸上火辣辣的,都没脸见人了。   她臊得慌,屋子里好面子的周大全更觉得丢人,脸黑得堪比锅底,他背着手走回屋,对周小兰说:“你出去,帮着你娘把你舅母拉进来。”   “我?”周小兰指了指自己,看他点头,只好出去。   结果一见面,大舅母就直接搂住了周小兰:“我的小兰啊,你真命苦啊,摊上这样黑心眼的爹娘,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小兰啊,爹娘作的孽,报应到了你头上。你太可怜了,但凡他们相信你,把你当亲闺女,你也不会受这等罪啊……”   周小兰听到这话,心情有些微妙,是啊,要是她爹娘跟她讲清楚了实情,她肯定不会穿覃秀芳的衣服,也不会吃那碗加了料的鸡蛋,她昨天也就不会遭那些罪,还坏了名声。   大舅母精明得很,察觉到周小兰并没有抗拒自己后,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继续挑拨离间,一边骂周大全两口子没人性,一边控诉他们偏心,只爱儿子,把女儿当草。   每次刘彩云一反驳,她就直接来一句:“你昨天把你哥害得躺在床上,你的良心呢?昨天跟着去的人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又想把黑的说成白的吗?”   刘彩云两口子昨天那样欺骗利用本家人,今天她娘家来找茬,本家一个都没来,全关上门呆在家里。   本家这反应,无疑证实了大舅母的说辞。   刘彩云说不过大舅母,声音又没对方大,只能干着急。   屋子里的周大全听了半天,见外面的声音还没停止,恼火得很,但他一个男人又不好出去跟大舅母拉扯,便进灶房对覃秀芳说:“你去劝劝你大舅母!”   覃秀芳放下铲子,幽幽地看着他:“爹,你觉得我出去合适吗?”   确实不合适,但这不是家里没人了吗?   周大全摸了摸鼻子,正想催促,覃秀芳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我怕大舅母一见到我就会抱着我痛哭流涕得忏悔!”   想到被哄得找不着北,一直没吭声的女儿,周大全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沉默着出了灶房。   卧房里,周家成的脸已经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见父亲进来,他从口袋里掏了一个银元出去,递给他说:“拿去打发了她!”   “你还有多少银元?”顿了一下,周大全小声问道。   周家成说:“没多少了,还有一个。给她吧,破财免灾。”   谁让他们家被对方抓住了把柄呢!   周大全只得出去,忍气吞声地跟大舅母赔礼道歉。大舅母拿了银元,总算走了。   经她这么一闹,气氛本来就不好的周家更是被低气压笼罩,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周家成更是一点都没回家的兴奋和愉悦。离家四年,这次能回来探亲,本来该开开心心的,结果却闹出这么多事,他这辈子都不想回来了。   沉闷地吃了一顿饭,周家成刚端着碗,就听到外面又传来掐着嗓子哭喊的声音:“姓周的,你们这黑心肝的东西。为什么要找我抓走我们弟弟,明明是你们自己找上门要把儿媳妇卖给我们的,后来自己反悔,还赖我们……”   砰!   周家成重重地把碗拍在桌子上:“没完没了,去看看,想办法打发了。”   周大全见他板着脸,知道儿子动了怒,没说什么,拉着刘彩云:“走,看看又是哪个东西!”   覃秀芳听到响动还在厨房里收拾,她不用出去也知道是谁。听这些人说话就知道应该是黄老三的姐妹。   黄家人也是蠢,黄老三出彩礼买媳妇儿,当然没人管,但他打伤了一个在职军人,还想全身而退,做什么美梦呢!   反正这些都没一个是好东西,谁倒霉都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而且刘家、黄家这连番来闹事,可是对她的计划大有帮助。本来她还以为要再跟周家人虚以逶迤一段时间,现在可以将计划提前了,希望黄家姐妹难缠一点,最好搞得周大全焦头烂额,没可奈何。   周大全确实挺烦的,娘的,又来了一群娘子军,全是女的,他也不好动手。   强忍着发火的冲动,他耐着性子跟她们讲道理:“黄老三被抓,不关咱们的事,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们找错人了。”   黄大姐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找错,我弟弟一直好好的,就你们来了之后就把我弟弟给抓走了。你得把我们家老三放出来,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周大全气得脸都青了:“你讲道理,我都不知道你们家老三被抓了,我怎么把人给你放出来?”   黄二姐擦了一把眼泪:“让你儿子放,你儿子不是当了大官,连农村的媳妇儿都看不上了吗?他这么有本事,放个人怎么啦?我们家老三又没干杀人放火的事。”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可能,我们家成管不着。而且他腿伤着了,走不了!”周大全感觉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光了。   黄四妹说:“那咱们不管,你必须得把我三哥放出来。我们家就我三哥一个男人,他还没成亲生儿子呢,他要有个好歹,咱们老黄家就绝后了,我们也不活了!”   “对,你们要不答应,咱们六姐妹天天轮流来你们家骂,直到我三哥回来为止!”黄五妹叉着腰说。   ……   任凭周大全两口子说破了嘴,黄家姐妹就是不听,她们就在周家门口哭呀,骂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黄老三回来。   周大全没辙,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去跟周家成商量:“要不你写个信给你连长,把黄老三放了吧。”   “不行,连长这人最是正直,肯定不会答应。而且黄老三也是罪有应得,爹,以后这种徇私舞弊的事情你就别提了,咱们党员不干这种事。”周家成一口拒绝,还暗指周大全思想觉悟不高。   可把周大全气得够呛:“那怎么办?好说歹说她们都不同意,赔钱她们也不乐意,就要求放了黄老三!”   父子相顾无言,没多久,实在受不了的刘彩云也叹着气进了屋,任凭黄家姐妹在外面骂。   “我这辈子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一辈子的好名声,这两天全毁了,我这张老脸啊,以后都没脸出去见人了。”刘彩云拍打着自己的脸,默默垂泪。   一天之前,她还是何等的风光,几乎是全村最令人羡慕的妇女,可现在走出去,谁都对她指指点点,跟她不对付的更是阴阳怪气,当着她的面开嘲。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大全点燃了土烟,长长地叹了口气,刘彩云的感受显然也是他的体会。   一家子正焦头烂额时,覃秀芳提着热水进来,听了这话后说:“爹,娘,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刘彩云也顾不得跟覃秀芳不对付了,赶紧抬头问道。   覃秀芳说:“我看黄家姐妹刁蛮难缠得很,又都是女人,打伤了她们,保不齐她们的男人又会来。惹不起,咱们全家还是出去避避吧,也省得村子里的人对咱们家说三道四的。过一阵子,有更新鲜的事,就没人关注咱们家这点小事了,咱们再回来就是。”   可这么多人,去哪里呢?以前倒是可以回娘家呆几天,但现在已经跟兄嫂撕破了脸,肯定是不能回了。   周大全想得更远:“家成的腿怎么办?”   覃秀芳垂着头说:“家成哥的腿还是找人看看吧,昨天走了那么远,康叔也没看,这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了家成哥的前程怎么办,咱们一家子都还指望着家成哥呢。我听说要是腿行动不便,就不能留在部队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家成哥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给毁了。”   周大全吓了一跳,赶紧问周家成:“你感觉腿怎么样?今天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乡下缺医少药,尤其是对外伤见效快的西药。没有药,也没有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周家成的腿愈合得很缓慢,经覃秀芳这么一说,他也紧张了起来:“还好,不过为了我的腿,我恐怕得提前回城了。”   否则在乡下,他天天头痛死了,哪有心情养伤啊。而且康大江明显不待见他,周家成也不放心让他治。   刚走进门口的周小兰兴奋极了:“好啊,二哥,咱们去照顾你。你放心,我可勤快了,洗衣做饭扫地抹桌子样样都很利索!”   面对父母妹妹殷切的目光,周家成没法拒绝,点了头:“成,咱们明早就走。” 第20章   进城的决定下了, 但带哪几个人,带哪些东西成了问题。   交通不便,还要带个伤员, 东西自然没法多带, 所以只能带上冬季换洗的衣服和钱, 其他笨重的东西都只能留在家里。   不过他们这次进城本来也只是为了避开黄家姐妹和村里的流言蜚语, 躲过这一阵子就要回来的,这些东西不必带, 留家里就行了。   到了晚上吃过饭后,周家成悄悄将父母叫了过来说:“覃秀芳不能跟着我进城,不然回头玉洁知道了她的身份,肯定不高兴。左邻右舍也会说闲话的, 传出去不好听。”   不带覃秀芳,刘彩云一点意见都没有。但因为新儿媳妇不高兴这么做,她就不大乐意了,这才进门呢, 就把谱摆这么大, 有没有把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   周大全倒是没意见,他已经听儿子说过了新媳妇的身份,是小学的老师, 中学生, 文化人, 年轻又漂亮, 他儿子能找这样一个对象, 那简直是他们周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供着都不为过, 更何况只是不带覃秀芳而已呢!   拽了拽不大高兴的老伴, 周大全一口应下:“行,听你的,不带她。”   刘彩云在一旁泼了盆冷水:“不带她,她能答应吗?别忘了,你们可是说了以后要拿她当亲女儿,亲妹子的,小兰去,她不去?像话吗?”   “那小兰干脆也别去了。”周大全大手一挥,直接说道。   刘彩云没料到他竟是这个反应,噎了一下:“那怎么行,现在村子里说得这么难听,咱们又不在,没人护着小兰,万一有人欺负她怎么办?”   知道老头子心里只有他的儿子、孙子,刘彩云赶紧找外援,扭头问儿子:“家成,你就小兰这一个妹子,她出事也是为了替你打发覃秀芳才弄成这样的。她现在这么惨,你可不能不管她啊!”   周家成想说,他这条腿还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呢!但他清楚说了这话家里肯定会吵起来,只得按下不表,顺着刘彩云的话说:“那是当然,大哥不在了,我就只剩下小兰这一个亲妹子,我怎么能不管她呢。爹,你就小兰一个女儿,别说这种怄气话了,咱们想办法,怎么让覃秀芳甘愿留下来,只要她没意见,旁人还能说什么?”   唯恐刘彩云还有意见,他耐着性子解释:“娘,你说我要把童养媳带到城里去,别人知道了,怎么说咱们一家子?还有,城里的房子小,本来就住不开,再添她一个,你说怎么挤?小兰肯定不乐意跟她睡一张床,而且城里吃饭吃菜烧柴都要花钱,多她一口就要多一个人的开支。”   听儿子分析了利弊,刘彩云连忙改变了主意:“那别带她了,家里总得留个人看家,都走了,谁管家里的鸡和猪?”   周大全先是一愣,继而大笑着说:“没错,总得留个人砍价。你去跟她说,理由就你刚才说的,家里没人照顾。”   刘彩云站了起来:“我去说就我去说。”   她直接去了覃秀芳的房门口,敲了两下,等覃秀芳拉开门,她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说:“家里的鸡和猪要人照看,你留在家里看家,别跟我们进城了。”   覃秀芳鼻子一翕,睫毛扇了几下,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地问:“可是,可是黄家人还来怎么办?”   刘彩云不以为意地说:“她们来就来,你把门关好,别放她们进来就是。她们骂一阵,没人应自然就消停了。”   说得这么简单,那你咋不留在家里挨骂呢!   覃秀芳悄悄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娘,可是,我怕!”   没出息的东西!屁点大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没耐性地说:“怕就去找你二伯他们,咱们这么多堂叔堂伯住附近呢,咱们人多,怕什么!”   覃秀芳在心里怒骂,真说得出口,谁不知道周二伯他们现在不待见周大全一家子啊。她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不要脸呢!   心里不屑,覃秀芳嘴上却扭扭捏捏,很委屈的样子:“那好吧,我听娘的。”   见她还是这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刘彩云眼珠子一转说:“我想泡脚,你去给我烧盆热水。”   “可是你先前不是才洗了吗?”覃秀芳抬起眼皮不解地望着她。   刘彩云翻了个白眼:“我还洗一次不行啊?”   自打从昨天暴露了开始,她对覃秀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该怎么说痛快怎么说。似乎能从压榨欺负覃秀芳的过程中得到快.感,找回她在村里人面前丢失的颜面一样。   覃秀芳也不跟她计较,就一晚上了。现在刘彩云有多嚣张,以后她就会有多后悔,就暂且让她先得瑟得瑟。   “好的。”覃秀芳出门去了灶房。   她一走,刘彩云立即钻进了柴房里翻找起来,将枕头拆了,凉席下的谷草也找了一圈,那张瘸了腿的桌子也没放过,但还是没找到那三个银元。   藏哪儿了呢?刘彩云扫了一圈,最后将覃秀芳的衣服也一件一件地摸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银元。   她非常不甘心,三块银元呢,可以买好多大米了,怎么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是儿子有出息后,才见过银元,凭什么覃秀芳能拿三个。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分到三个呢。   越想越来气,刘彩云自以为能拿捏住覃秀芳,干脆直接杀去了灶房:“你的那三个银元呢?明天进城,我们要吃饭要住店,开销挺大的,家成的腿也要去医院,你把银元给我。”   这才一天呢,她就迫不及待地回来要把钱拿走了。   覃秀芳站着不动:“娘,要我拿出来银元也可以,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进城。不然要是你们把钱拿走了,进了城之后却不回来了,丢下我一个人在村子里怎么办?”   “怎么会?我们的地,我们的家都在这里呢。快点,那钱说好只是给你保管的,等家里要开支的时候,你得拿出来。”刘彩云又催促了一遍。   覃秀芳还是不答应,咬死了不松口:“除非你让我跟你们一起进城。”   “好你个死丫头,还跟我讲起条件来了。”刘彩云抓起灶门旁的火钳就要打覃秀芳。   覃秀芳连忙闪开,边跑边喊:上面要派工作组下来了,你打死了我,要是被村里人告到了工作组那里,家成哥也要受牵连。你就是再讨厌我,也不能拿家成哥的前途开玩笑啊。”   “什么工作组?你少骗老娘,还撒起谎来了,你等着,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刘彩云嘴上硬气,心里却有些相信了这话,速度都慢了许多。   覃秀芳赶紧趁机跑出了灶房。   刘彩云骂骂咧咧地出来,没有追她,而是又去了周家成的屋子里,嘀咕:“那死丫头说,上面要派什么工作组下来,有没有这事?”   周家成有点错愕:“我没有听说。”   “好啊,死丫头骗我,我要她好看。”刘彩云怒了,蹭地站了起来。   周家成赶紧拉住了她:“娘,你别这么冲动,我没听说,但不代表没这个事。解放区都已经派过工作组下来土改了,我估摸着咱们家这片也不远了,迟早的事。你别节外生枝了,那几块银元留在她那里就先放着吧,迟早会回到咱们家的。”   只是覃秀芳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怎么会知道工作组?莫非是连长跟她说的?想起这个可能,周家成就有些心浮气躁。连长告诉覃秀芳,都不告诉他,这明显是对他还有意见啊,那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哎,早知道就别回来了。自从昨天回来开始,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也没睡个安稳觉,搞得他身心俱疲,无比地怀念城里。耳朵边,父母还在为了那三块钱的争吵,吵得他头痛,周家成不耐烦地说:“够了,我给她的,回头我挣了再给你们就是。这总行了吧!”   见他发了火,周大全赶紧表示:“就是,你这样大声嚷嚷,吵起来,闹起来,不怕别人大晚上的跑过来看笑话啊?行了,别惦记着那三个银元了,她人都是咱们家的,银元还能跑了不成?天气冷,赶紧回屋睡觉吧。”   这倒也是,死丫头都是他们家的,更别提银元了。   刘彩云骂骂咧咧地回了屋,周家总算消停了下来。   次日天不亮,周家人就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因为周家成腿上有伤,所以周大全花钱去找木匠买了一辆旧车子套在周家成骑回来的那匹马上。然后在马车上垫了一层旧的棉絮,再扶周家成上去,然后又给他上面搭了一床被子。   有了这个简易的马车,进城就方便多了,因为从他们村到县城有八十多里地,没有任何的公共交通,要么靠两条腿,要么就坐牛车、马车或者骡子拉的车。周家成受了伤,要没个车子太不方便了。   周大全把车子都弄好了,准备走了,刘彩云母子俩连同周立恩都还没有出来。   眼看天要亮了,唯恐待会儿黄家姐妹来了走不了,周大全赶紧催促她们娘俩:“你们快点,磨蹭什么呢!”   “来了,来了!”刘彩云拿着一串钥匙,一手拿着个包袱,另一只手牵着孙子,匆匆走了出来,周小兰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跟在她后面。   周家成看到他们,立即说:“把立恩抱到车子上来吧,他人小,走不快。”   周大全心疼孙子,赶紧将周立恩抱了上去。   “天快亮了,走吧。”周大全到前面去牵马。   周立恩见家里都在,就覃秀芳不在,他连忙回头找人,看到了站在屋檐下,沉默着望着他们的覃秀芳,马上焦急地喊道:“娘,娘,爷爷,你等等,我娘还没来!”   刘彩云赶紧拿了鸡蛋出来,塞给他:“看看奶奶今天早上给你煮的什么,肚子饿了吧,快吃。”   “可是我娘她没来。”周立恩还没忘记覃秀芳,眼巴巴地往后看。   周家成哄他:“咱们出去办事,过几天就回来,你娘会在家里等你的。城里有很多卖糖的,你想不想带点回来给你娘尝一尝?”   周立恩果然被哄走了:“我想,除了糖,还有什么啊?二叔,我想多给娘带一点,她在山上采到了甜的果子都带回来给我吃……”   童稚纯粹清脆的声音越去越远,覃秀芳缓缓收回了目光,讥诮一笑,在这个家里,孩子的天真和善良也迟早会被抹杀掉,没什么可留恋的。   这些祸害总算走了!   她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覃秀芳转身关上了大门,回到自己的屋脱了破棉袄躺回床上,盖上被子,睡回笼觉。这八年来,自打进了周家,她就没睡过懒觉,今天补回来。   ***   覃秀芳是被哭声骂声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外面已经大亮了,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光线非常刺眼。她起床出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太阳的位置,判断了一下,现在应该是上午九十点左右,哎,没有手表就是不方便,连时间都判断不准,回头挣了钱,她一定要买个表。   收回目光,覃秀芳盯着紧闭的大门,哭骂声就是从外面传来的,还是黄家姐妹。   黄老三偷鸡摸狗的时候她们不管,等他闯了祸才天天来找人,有意思吗?还老黄家的根儿,真以为他们姓黄就有皇位要继承啊?   依覃秀芳说,黄老三这种垃圾,还是别祸害别人家好好的姑娘了,用后世的话来说,他那样的基因啊就不配传下来。   这样被抓了,关个十年八年的,等出来都老光棍了,挺好的。   任凭黄家人在外面随便骂,覃秀芳都不搭理,她去了厨房,准备打开柜子做饭,却看到柜子上挂了一把大锁。   呵呵,肯定是刘彩云干的。把柜子锁了,却又不留粮食给她,那她吃什么?喝西北风啊?这种恶毒的事也就刘彩云干得出来。   没关系,她以为锁了自己就没吃的了吗?她要吃更好的。   覃秀芳出门,走到鸡笼里,看到母鸡下了两只蛋,她赶紧捡起来,洗干净丢锅里煮了起来。   两个鸡蛋哪儿管饱啊,覃秀芳把目光投降了笼子里的鸡。   这些东西带不走,因为黄家姐妹一直在外面闹,卖也不好卖,干脆给她吃了算了。   说干就干,不过在杀鸡前,还得打发了黄家姐妹,不然一直没人理她们,她们撞开门冲进来打扰了她吃鸡就不妙了。   覃秀芳提着菜刀,拉开了门,往门口一站,冷冷地打量着她们:“别嚎了,白嚎的,他们都进城了,没人,你们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理你们,省点功夫吧。”   黄家姐妹明显不信。   黄大姐怒瞪着她:“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想骗我们,没门!”   覃秀芳侧开身:“不信你们可以派一个人进去找。”   黄大姐站了起来:“我去。”   她进门挨个屋子挨个屋子的找,每间屋子的角落都没放过,可找了一遍,确实没人。   黄大姐不甘心地跑出来,愤怒地瞪着覃秀芳:“人呢?他们去哪儿了?你把他们交出来。”   “有毛病吧,不是跟你们说了,进城了,要找进城去,别找我。”覃秀芳举起了菜刀,她在周家人面前已经装够了。   菜刀刀背闪着寒光,在阳光的折射下,刺眼得很,黄大姐吓了一跳:“你敢!”   覃秀芳举起刀:“你把脖子伸过来试试看我敢不敢!反正我被男人休了,又没娘家可回,只能死皮赖脸地留在婆家,天天被婆婆骂,被小姑子骂,这日子也没什么过头了,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听着她沧桑绝望的语气,黄大姐心肝一颤,退后两步:“疯婆子!”   覃秀芳当着她的面啪地一声关上了门,不疯怎么镇得住你们!   插上插销,不理会黄家人在外面的骂骂咧咧,覃秀芳回屋杀鸡拔毛,忙活了一个小时,才将鸡汤炖上。光吃鸡汤也不行啊,她走出灶房,找到了劈柴的斧头,提着进来,对着柜子就一阵乱劈。   木柜子并不厚,几下就砸开了一个洞,覃秀芳用刀清理掉洞旁边扎人的木刺,伸手进去,抓了几把米淘干净,将米饭煮上。   等饭煮好,外面已经没有了骂声,覃秀芳走到大门后从门缝里一窥,外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了。看来黄家人是散了,总算清净了,可以吃一顿好饭了。   中午吃的鸡汤米饭,晚上覃秀芳想吃点新鲜的,换成了大白馒头和红烧母鸡,她时间足,又不惜柴火,整整烧了一个多小时,将养了三年的老母鸡炖得软烂入口。覃秀芳借着这锅鸡肉吃了三碗饭,吃得肚子都撑了,绕着院子走了十几圈消食。   过了一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舒心日子,覃秀芳着手准备离开的事了。   最主要的就是带哪些东西走的问题。能带的,没有意思,比如她的衣服,都是补丁叠补丁破旧得不成样子,而且也只有两三身,一个包袱就带了。剩下的,想带走的,带不走,比如鸡和猪,还有家里的粮食。   覃秀芳动过把牲畜和粮食都卖了的想法,但她没有车子,也拿不了多远,要是在附近卖,肯定会被人发现。别看周家本家的人似乎跟周大全他们闹翻了,但她要拿周家的东西出去卖,这些人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所以不想节外生枝,这些东西也不能动。   覃秀芳琢磨了一阵子,还是吃吧,能吃多少算多少,至于剩下的,一把火烧了算了,她拿不走也不会便宜周家人。   打定了主意,覃秀芳这几天敞开了肚子大吃大喝,每天两只鸡,顿顿大米白面,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是想把家里的东西都吃光。   好吃好喝两天,到了第二天晚上,覃秀芳将剩下的面粉全摊成了饼子,用油纸包着,留在路上吃,然后戴着一顶瓜皮帽,穿上了她上次借口给周家成做的那身男装,再在脸上、脖子上都摸了一些烟灰,摸匀了,黑乎乎的,像个狼狈的小乞丐一样,就这样出发了。   临走前,她抱了些谷草丢在屋子里,每间屋子一大捧,全挨着易燃的被子、床单棉被之类的,最后到了她睡的屋子,她将家里的桐油全倒在了被子上。   一间一间屋子的点燃了火,最后一间才是她住的屋子。   点燃火后,覃秀芳走到围墙边,抱着院子角落里的那颗香樟树,爬了上去,然后顺着枝桠落到了围墙上,再从一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了下来,往出村的方向走去。   ***   万籁俱寂,正是好眠时,周家村的人睡得正熟,忽地被一阵大吼给吵醒了。   “走火了,走火了,救火啊……”   被吵醒的村民纷纷披上衣服,拉开门,就看到外面红光满天,半边天都被映红了。   “这是谁家着火?”   “看样子是大全家的方向。”   “走,去看看!”   ……   村民们提着水桶跑出家门就发现,果然是周大全家的。   他们家进城去了,难怪火燃这么大了才被发现呢……不对,还有个覃秀芳。   提着水桶去救火的周二伯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覃秀芳,逮着人就问:“你们看到秀芳丫头了吗?”   虽然已经不是他们周家的媳妇儿了,但全家进城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出了事,传出去也不好听。而且这到底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周二伯有些不忍心。   但大家都表示:“没看到啊。”   周二伯又去问其他人。   这边三叔泼了两桶水上去,浇在大火上,大火滋滋了几声,冒出一阵白气,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头痛地说:“火太大了,扑不灭啊!”   秋冬季节,干旱少雨,天气干燥,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了,屋顶的茅草被太阳晒得非常干,火星子溅落过去,马上就劈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而且冬季枯水季节,水井里的水也很深,打水很慢,不少青壮年只得提起水桶去河边打水,这无疑又延缓了救火的速度。   周二伯忙着救火,还要忙着找人,在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冲到大门口拍了拍,扯着嗓子大喊:“秀芳,秀芳……”   没人应,他赶紧推了一把,推不开,里面反锁着。   救人要紧,周二伯也顾不得其他了,用力撞了过去,门却纹丝不动。   有经验的农民马上知道了:“门后面卡了木头,我去拿把锤子过来。”   几人费力,用锤子在门上砸出了一个洞,伸手推开了卡在门后的木门,门才应声而开了。   开门的一刹那,一股呛人的烟味袭来,刺得人想流眼泪。   周二伯捂住嘴,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秀芳,秀芳……”   “别叫了,怕是不在了,她屋子那里的火最大,整间屋子都燃烧起来了。”跟着进来的康大江神色黯然地将周二伯拉了出来。   周二伯看着到处都是大火的周家院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孽啊!”   周家起的这场大火,发现得太晚,大家赶来救火时半座房子都着了火,加之天起干燥的缘故,终究是没能扑灭这场大火,只能将周大全房子跟隔壁邻居相邻的部分提前锯掉,拔掉附近的茅草,提前泼水,以阻止火势蔓延,烧到村子里其他人家。   半个小时后,周家彻底沦为了一个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屋,整座屋子都沦陷在了火海里,连房顶上腰粗的木梁都燃烧了起来,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火苗稍微小了一些,但没过几秒,又窜了起来。   “救不了了。”村民们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二伯看着好好的房子就这么没了,很是心痛:“他们家还养了六只鸡,一头猪,还有秋天收的粮食,这全都没了,就更别提家具衣服铺盖被子的了。大全他们回来怎么过啊?”   大家站在燃烧的房子前叹气!   不远处的山上,覃秀芳翻过了山,再下坡就看不到周家村了,她回过头,望着火光漫天的周家,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周大全一心为儿子着想,不想给他的好儿子添麻烦,还想着进城住一段时间就回来呢!现在房子没了,家具没了,粮食也没了,锅碗瓢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她倒要看看他怎么回来! 第21章   熊熊大火燃烧了一夜, 到天明时方歇。周家好好的房子已沦为了一片灰烬,来救火的村民劳累了一夜都已经散了,只剩下周家本家的人还在那里转悠。   周二伯走进还有劈里啪啦火星子的院子, 低头看还有没有什么没烧干净残留下来的东西。可惜这场大火将房子烧得很干净, 就连水桶粗的横梁也变成了黑黑的木炭, 上面散发着腾腾热气,还没走近就灼人得慌。   三叔跟在后面,说:“二哥, 算了吧,别找了, 肯定没有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走到了猪圈旁, 拿起棍子在灰烬上拨了拨, 舔了舔唇,小声嘀咕:“哎,可惜了那头猪, 这里好像还有焦糊味。那头猪都养了半年了,再等两三个月过年正好宰了。”   周大全要是杀猪, 他们去帮忙, 还能分一小块, 跟着沾点光, 但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太可惜了。   周二伯没吭声,他走到了覃秀芳住的柴房, 这间屋子堆了很多干柴, 火势也是最大的, 如今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 至于原本都是些什么东西已经完全分布出来了。而这里某一团,就是那个可怜的姑娘。   叹了口气,周二伯收回了目光说:“走吧,咱们回去找三叔商量商量。”   房子被烧了,什么都没抢救出来,覃秀芳也葬身火海了,这个事怎么也要派人通知周大全一家。   只是到了三叔公家,大家商量了半天,都选好了人,才发现,竟然不知道周家成在城里的具体地址。因为前几天被周大全骗了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气,也就没去探望周家成,对他在城里的情况也就一无所知了。   沉默了一会儿,周二伯说:“建安应该知道。”   “对啊,建安昨晚还去救火了,他人呢?”三叔踮着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另一个说:“回去了吧。”   于是又去把周建安找了过来。   周建安听说了他们要去通知周大全后,讥诮地勾起唇:“何必这么麻烦呢,过几天我的假期结束,就要回城了,我见到了他们,帮你们通知他一声就是。反正该烧的都已经烧了,早点知道晚点知道又有什么关系?知道了,烧了的东西也还原不了。”   周二伯不知道周建安哪里来的火气,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房子好说,可是秀芳那丫头昨晚没出来,总要安排她的后事,这个得通知他们,看他们是个怎样的安排。”   “有什么好通知的,覃秀芳的死对他们来说恐怕还没有那一谷仓的粮食被烧了来得心疼,挖个坑把她的骨灰埋了就是,人都死了,又何必讲究那么多。”丢下这句话周建安就走了,看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他心里堵得慌,不舒服,也没兴趣跟这些老家伙掰扯。   周二伯等人商量了一阵,觉得周建安说得也有道理。最主要的是大家都不想花钱,也不想出力,周大全一家子太会算计了,连自己的亲大舅子都能推出来挡锅,更何况他们这些还隔了一层的亲戚呢。他们很可能尽心尽力干了好事,最后周大全也不会认这笔帐,还得他们自己掏钱。   这么一想挺不值的,于是,他们就在周大全家后面的竹林里挖了一个坑,把柴房里的灰弄了一些就当是覃秀芳,这么葬了。   但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她最后死在了哪儿,骨灰肯定没弄全,还有不少在旧房子的地面上。   这也就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胆小的妇女和小孩们都绕着周大全家的屋基走,被烧毁的房子渐渐野草丛生。   ***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她走后,村子里还发生了这些事。   她星夜兼程,盯着萧瑟的寒风在黑夜中前行。一路上,因为没有任何灯光,只有天空中挂着几颗昏暗的星子,到处一片漆黑,冷飕飕的,无形中给人一种后世恐怖片里的气氛。   覃秀芳前世不信鬼神,直到自己重生了,才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心里有了敬畏的念头,走夜路自然有些恐惧。   但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所以只能大步往前走。   这辈子覃秀芳别说城里,就连镇上都没去过,自是不识路的,上辈子她也是三十几岁后才第一次去县城,一切跟现在都不一样,前世的经验也不能用在这辈子。   不过她记得县城的方向,一路向北,好在今晚天上有星星,根据星星指明的方向走就行了,可能会绕路,但只要大方向不错,最后铁定能到县城,只是时间长点短点的问题。   前两天养精蓄锐了,覃秀芳的精神很好,一路疾行,走累了就找块背风的地方停下来喝点水,啃两口饼子,歇一歇,再继续。   从半夜走到了天蒙蒙亮,初冬清晨,天气寒冷,她不但不觉得冷,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走着走着,覃秀芳看到前面有一辆拉着柴的牛车,牵牛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老汉。他戴了一顶破旧的草帽,因为前面是个斜坡,他手撑在车上,用力推着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家伙使把劲儿,很快就上去了。”   这个坡不算很抖,但对老汉老牛来说,很是吃力。   覃秀芳赶紧上前扶着车轮子,帮助老汉推牛车。两人一牛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总算爬上了坡。   老汉喘着粗气平息了几秒,侧头看覃秀芳:“小伙子,今天谢谢你了,哎,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换我年轻的时候,比这还高的柴都能轻松地推上山。”   覃秀芳听出来了,他应该是个卖柴人,常年砍柴送进城里卖,那他今天的目标应该是去县城。覃秀芳很高兴,这样她不愁找不到路了。   于是她笑着宽慰老汉:“老伯说笑了,这几百斤柴可不轻。”   听到她的声音,老汉怔忪了片刻:“原来是个姑娘啊,打扮得跟个小伙子一样。”   覃秀芳坦然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是啊,我去县里找我男人,他早年被抓了壮丁,后来投了共,如今打了回来,走不开,就捎信叫我进城去团聚。”   老汉点点头:“那敢情好,你也熬出头了,以后都是好日子。正好,我们顺路,一起吧。”   两人边走边聊,老汉说得多,他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听众,便讲了一路这几十年来他在这条路上卖柴所发生的事。   “哎,以前那个乱啊,有次我卖柴在路上竟然遇到了两伙土匪抢劫,两方人马都拿着刀逼我交出钱。你说卖柴能挣几块钱,都是辛苦钱,连糊口都困难,没办法为了活命我也只能交,然后他们双方为了这点钱竟然打了起来,还没分出胜负,远处传来了木仓声,他们以为是剿匪的来了,赶紧跑了,连死了的兄弟丢的刀都没捡走。等他们跑了,我想着家里的孩子还等着我拿钱买米回去下锅呢,就捡了那刀进城卖给了铁匠铺子,最后比我卖一车柴赚的钱还多一倍,你说他们图啥啊?”   老汉风趣,讲的故事非常有意思,覃秀芳听了一路倒不觉得枯燥,反而仿佛从老人的娓娓道来中看到这个年代的冰山一角。   渐渐的,天越来越亮,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有挑着箩筐去卖菜的,也有拎着篮子里的鸡蛋进城的……几乎都是进城卖土特产的农民。   覃秀芳总算放心了,这么多人都一个方向,那肯定是去城里,她也不用担心走错路或这老汉不安好心了。   到了县城,已经上午□□点的样子,覃秀芳跟老汉分开,找了个早餐店要了一碗热粥和两个包子,就这就要五块钱。   覃秀芳摸着口袋里的十块钱,很是错愕:“怎么这么贵?”   老板叹气:“肉在涨,面在涨,大米也涨,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还要涨。”   覃秀芳恍然记得上辈子在老年大学看过,第一套人民币刚推出来的时候,购买力很强,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通货膨胀加剧,不断的贬值,购买力也跟着下降。   直到第二天人民币出来,旧币一万元兑一元,才将货币稳定了下来。   幸亏她要了银元,不然只要钱,就是几百块怕是也不够花,不过就光是这三块银元也不够。但老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以后粮食肯定要涨价,也许她可以屯一点,手里有粮,至少不用挨饿。不过这事还得进城以后再说。   吃饭的时候,覃秀芳向老板打听到,从县城去市里有一百多里地,每天有一趟火车经过,时间是中午,今天都还能赶上。吃过饭结了账后,她就赶紧去了火车站等火车。   到了那里,竟看到火车站前有一滩血,四周围了不少人,正在议论。   “看到了吗?刚拖走。”   “真的好凶,谁能想到他手里有木仓呢!”   “可不是,太凶残了,我说啊,那个老太婆也不该非要去抢包袱的,被他拿走就拿走了吧,东西哪有人命重要。”   “你说得轻巧,换了你,一年到头挣的那点钱都被人拿走了,你甘心吗?搞不好那就是人家一辈子的家当。”   “可后来她儿子受了伤,又被送回了医院,这多的钱都要花了,孩子还要受罪值吗?”   “那小伙子看起来挺强壮的,怎么摔了一下而已,就受伤那么严重,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没听说人家腿上本来就有伤啊?再这么一摔,肯定会牵动腿上的伤口。”   ……   覃秀芳听出来了,她来之前,火车站发生了一起抢劫事故。一个男人去抢一个老太太的包袱,老太太死拽着不放手,被抢走后,又追了过去,抱着抢匪的腿不肯松,抢匪掏出了木仓,最后老太太没事,倒是她儿子被波及了。   只能说这一家人真是倒霉,来个火车站就碰到了抢匪。不过这也提醒了覃秀芳,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劫,可见现在的世道还不是那么太平,她得小心谨慎点。   覃秀芳紧紧抱住了她的包袱,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那三个银元,被她缝在了衣服里,包袱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也有她的两身换洗的衣服,还有饼子之类的,要是掉了,自己回头还得花钱置办。她现在很穷,当然能省就省。   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站在背风的地方,随时留意着附近的情况。可能因为刚发生过抢劫的缘故,火车站多了几个持木仓站岗的军人,倒是让大家安心了许多。   很显然,这么想的不止覃秀芳一个。旁边有个妇女愁了一眼旁边神情肃穆的小战士,八卦道:“受伤的那个听说也是个军人,回家探亲的,腿好像是在回家的时候受了伤,他过来的时候拄着拐杖,他爹扶着他坐下的。”   “有这回事,我当时就站在他们后面,听他妹妹说,还是城里的医生和药厉害,在乡下受伤一直没好,进了城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好多了,今天都能拄着拐杖勉强走几步了。”一个男人接话道。   覃秀芳越听越觉得诡异,军人,回乡探亲受伤,还有父母,妹妹……怎么那么像周家成一家子。   覃秀芳赶紧问那个男人:“大哥,那你知道着一家子姓什么吗?”   男人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奇怪的装束和黑黑的脸,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摇头:“不知道,他们总共五个人,父母兄妹俩还带了个小孩子。妹子,你认识他们啊?”   覃秀芳赶紧摇头:“不认识,我就是好奇,怎么这抢匪偏偏盯上了他们,难道是他们穿得特别像有钱人。”   不认识才怪了!   她敢打赌,这十有八九是周家人。为了不要跟他们撞上,她特意等了两天才出发,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到市里面了。   谁知道周家成这个怕死的,竟然先跑去县医院住了两天,耽搁了时间,最后跟她买了同一趟火车的票。   幸亏半路杀出抢匪这个程咬金搅了局,不然今天她就要暴露了。   不过如今周家成的伤又复发了,还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又要回医院治疗,今天是走不了,她也不用担心跟他们撞上。   覃秀芳好心情地花三块钱买了一张去市里面的火车票,慢悠悠地听旁边人讲周家人是如何招祸作死,让抢匪盯上的。   等听完整个故事的版本后,覃秀芳特别理解上辈子周大全为什么一直压着,不愿让刘彩云母女进城了。敢情他是早就知道自己老婆女儿都是麻烦精啊。   得亏她把房子烧了,不然,搞不好周大全一怒之下,会把刘彩云母女俩送回乡下,不让他们进城影响他的宝贝儿子。   时间慢慢滑到了中午十二点,火车缓缓驶来,覃秀芳拿着包袱和票挤上了火车。   虽然她晚了三天出发,不过却要先一步到城里了!   ***   周大全一家到了县城,周家成担心乡下的大夫医术不好,自己的腿留下什么后遗症,就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医生说不严重,但是因为护理不到位,伤口有些发炎,让他休息两天,输液治疗。   这时候盘尼西林珍贵得堪比黄金,周家成这点伤自是不可能用,也用不起,只能用其他药物代替,见效没那么快,就耽搁了两天。   不过这效果比起前一个医生开的中药好多了,不但炎症消了下去,伤口表面也愈合了,都能拄着拐杖小心走两步了。   于是一家人买了票,赶去了火车站。火车要中午才来,他们就坐在一旁跟人闲聊打发时间,刘彩云尤其积极,跟一个老太太炫耀地说:“儿子有出息了,带我们进城去长长见识。他腿受了点伤,我们也不放心,就想跟着去照顾他。我们家老大出了意外走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了,不看到他好好的,我哪儿放心啊!”   老太太很捧场:“你儿子可真能干,不像我们家那个,不气我就好的了,还带我去享福呢,我这辈子啊,是享不了他的福了,他能让我少操点心,我就知足了。”   “哪是,我们家这小子啊从小就特别懂事,什么都不用我跟他爹操心,他自个儿出去闯,在外面闯出了名堂,还找了个城里的女老师做媳妇,都不花彩礼的。”   老太太适时地发出惊讶地声音:“呀,那你好了,以后只等着享福就行了。哎呀,你们家小子长这么精神,难怪能讨个城里媳妇呢,都说儿子随娘,原来是种了老姐姐,你年轻那会儿肯定是十里八村一枝花……”   这个老太太很会说话,调节气氛,几下就把刘彩云给捧得找不着北,什么都往外抖。她的嗓门没有压着,附近的人都听见了,朝她望过来。   刘彩云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更亢奋了,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家的老底都掏干净了,不过这都是被她美化过的,那些不好的,她一个字都没说。   落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就是这个老太太家儿子能干,找的媳妇是城里有钱人,一家子都很阔,油水十足。   火车站历来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刘彩云这样夸张的炫耀,很是惹眼,期间周家成叫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意识到儿子在提醒她,应了一声又回头跟那老太太显摆去了。   说了一会儿,口干舌燥,刘彩云就拿起军用水壶灌水,喝多了水就想上厕所,她站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捶了捶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冲了过来,抓住她腋下夹着的包袱就跑。   刘彩云反应快,反手抓住了包袱的一角,不肯松手。但她的力气哪有男人大,男人一个使劲儿,拽过了包袱。   眼看他要拿着包袱跑了,刘彩云慌了,情急之下,扑了过去,抱着男人的腿,对准他的小腿狠狠一口。   因为不放心覃秀芳,这次进城,刘彩云的包袱里装着他们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还有儿子捎回来的三个银元,是他们老两口全部的家当,绝不可以被抢走。   男人吃痛,用力甩了甩脚,没甩掉刘彩云,刘彩云还是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肯放,嘴里还利索地嚷嚷:“抓贼啊,抓贼啊,有贼抢东西了……”   见甩不开刘彩云,旁边的人又被惊动了,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木仓:“让开,都让开!”   他拿起木仓,对准了刘彩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家成扑了过去,把刘彩云拉到了一边,母子俩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男人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一木仓会偏,这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后面扑过来的人给制服了。   听到木仓声赶来的军人将男人押走,刘彩云母子也被扶了起来。   他们俩摔下去的台阶并不高,就四梯,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但架不住周家成腿上本来就有伤。   这一摔下去,非常不巧,他受伤的地方正好压在青石板的尖角上,尖锐的石头扎进了伤口,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流了一地。   这么多血,吓到了周大全两口子,他们赶紧找了辆马车,将周家成送回了医院。   一到医院,周家成就被推进了治疗室,清洗伤口,重新缝合止血,等推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一直不停抹眼泪的刘彩云赶紧上前问道:“医生,医生,我们家成怎么样了?没事吧。”   医生很无语:“今早出院的时候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他吗?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又送进来了。”   刘彩云后悔极了:“我们遇到了抢匪,他有木仓,我们家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他是个好孩子,医生,你一定要治好他。”   医生听了缘由,语气好转了不少:“他这次的伤比上一次还严重,大腿肌肉神经受损,以后走路可能会有影响,这个伤对普通人影响不大,走慢点就看得出来,不影响生活。但周家成同志是一名军人,若是腿治不好只怕对他的工作有影响。县里面药比较少,明天就让他回市里去大医院看看吧!”   周大全两口子没想到这么严重,都傻眼了。   “医生,你一定要治好咱们家成,花多少钱咱们都愿意,医生……”刘彩云紧紧抓住医生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医生挣脱不开她的手,无奈地说:“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我也很想治好周家成同志,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但县里医院条件差,缺医少药,我的医术也有限,你们要是为了他好,那就多准备一点钱,尽快把他送去市里面吧。”   “好,医生,我们这就去准备。”周大全点点头,拉开了碍事刘彩云。   医生点头,又说了一句:“尽快吧。”   周大全说:“谢谢!”   等医生一走,他抬起手就给刘彩云一巴掌。   刘彩云被打得半边脸马上肿了起来,她捂住脸伤心欲绝地说:“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他们成亲二十几年来,这是老头子第一次打她!   “老子打你又怎么了?家成的伤都恢复了不少,要不是你,他能又躺回病床上吗?我打死你这个搅家精,让你闭嘴,你偏偏要说,有什么值得得瑟的。现在把家成害成这样,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周大全恨极了,要不是这是医院,儿子就在病房里,他现在非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臭婆娘。他现在就家成一个儿子,还这么有出息,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呢,结果搞不好要被臭婆娘全毁了。   刘彩云被他说得理亏,默默地垂泪,不敢再吭声。   周大全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病房。   病房里,周家成失魂落魄地躺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很明显,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伤势。   周大全不忍意气风发的儿子就这么颓废了,他坐在病床边叹了口气:“医生说回了市里进大医院,用好药,你这伤未必没得治。我待会儿就回去,把自己家的牲畜和粮食都卖了,多凑点钱,咱们明天就去市里看病。”   周家成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把粮食都卖了,你们吃什么?”   周大全摆了摆手:“你的腿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打饥荒,以后慢慢还。”   闻言,周家成顿了一下说:“可覃秀芳还在家里,她会同意吗?咱们把粮食都卖了,她吃什么?”   周大全哪还顾忌得上她啊:“咱们家已经养了她八年了,我卖我自己家的粮食谁管得着,她没吃的她自己想办法,一个有手有脚的大人,总饿不死。”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周家成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听到父母愿意为了自己倾其所有,他心里的怨气少了一些,心平气和地说:“爹,我的腿一定要好,不然要是瘸了肯定只能转业。我没文化,字也是去年的,只认识几个,进了机关肯定比不上那些玩笔杆子的,以后这辈子就只有这样了。部队就不同了,只要敢拼敢闯,机会总是比机关或是厂子里多,所以为了我的前途,我也一定不能瘸。”   周大全虽然不懂里面的弯弯道道,但儿子说的都是对的,他轻轻拍了拍周家成的手:“你放心,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治好你的腿。我让你娘过来照顾你,趁着时间还早,我赶紧回去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再拿点粮食过来。这城里的东西也太贵了,喝碗白粥都要一块钱!”   周家成点头:“嗯,你坐马车回去吧,这样快一点,爹,谢谢你。”   周大全站了起来:“说啥呢,我就你一个儿子,我的都是你的,这都是应该的。”   说完,他拉开了门出去,忐忑不安守在门口的刘彩云赶紧迎了上去,嗫嚅地问:“家成怎么样了?”   周大全斜了她一眼,板着脸说:“你好好照顾家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再让他出了什么岔子,那你就滚回你娘家去!”   刘彩云以前挺硬气的,但如今娘家跟她闹翻了,不会再收留她,给她撑腰。她又害得儿子受了伤,心虚不敢反驳周大全的话,格外柔顺地说:“我知道了,家成也是我儿子,他受了伤我比谁都着急难过。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你放心地去吧。”   “我就相信你这一回,立恩那边,你让小兰照顾好他。”周大全不放心孙子,又叮嘱了一句,这才匆匆出门,赶了车子回乡下。   因为坐马车,轻装简行,没有拖累,周大全的速度很快,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进了村,正好跟收工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们撞上。   大家看到他都意外极了:“大全,你们不是进城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咋就你一个人啊?他们都没跟你回来啊?你这是把他们送到城里就返回了啊?”   周大全这会儿正心烦意乱,哪有功夫跟他们扯这些,敷衍地回道:“他们还在城里,就我一个人回来。对了,康老九,你上次不是说粮食不够,想买点粮食,现在还买吗?”   被点名的康老九点了点头:“要的,怎么,大全你要帮我牵线啊?好啊,等成了我请你喝酒。”   康老九不是粮食不够吃,而是在帮镇上开粮铺的庄家在乡下牵线收粮,赚几个跑路钱。周大全家   只有十亩地,产出的粮食除了自家人吃,剩不了多少,所以他以为周大全是替别人问的。   谁知周大全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我想卖粮。我想把我家的粮食、牲畜这些都卖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要是你们想要,我就优先卖给你们。若是你们不想要,那就麻烦老九帮我牵个线,钱的事好说,最好快一点,能全要最好。”   闻言,村民们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周大全察觉到了大家的反常,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康老九闷了一下问道:“大全,你们在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大全不想将儿子受伤的事说出来又给人添一桩笑料,便闷闷地说:“没有,老九,你到底收不收?你不要,我找别人了。”   康老九赶紧抓住了他:“你别走,听我说,你恐怕卖不了你家的粮食了。”   “什么意思?”周大全不高兴了,他只不过是想卖点自己家的东西而已,这康老九推三阻四是几个意思。   康老九看出他的不高兴,直接将他拉到前面,指了指他家的方向:“你自己看吧!”   周大全一眼望去,他家的房子不见了,只剩一堆黑色的烟灰,黑乎乎的一大片,在一片枯黄色中格外显眼。   “怎么回事?”周大全像发了疯一样,冲了过去,跑到他家房子面前,绝望地冲进了院子里,到处找,什么都没有,连木头都烧干净了,只剩一些残留的墙壁还立在那儿,但也都被熏成了黑色。   周大全的心在滴血,才三天而已,他的家就这么没了。   他抱着头,蹲在被烧毁的院子里,难受极了。   听说他回来的周二伯立即赶了过来,扶起他安慰道:“大全,这不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回头……”   周大全扭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就没有抢救点什么东西出来吗?我家养的猪呢?还有鸡,柜子,棉被……你们有没有抢出来一些?”   粮食是散装在仓库里的,不好拿,那这些呢?多少抢救了一些出来吧。   周二伯摇头:“没有,还有秀芳也没救出……”   “谁问她了?我说的是我家的猪,都快一百斤了,你们不知道打开门,让它自己跑出去吗?”周大全扯着嗓子吼道。   周二伯不吭声,等他发泄完了才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火势就很大了,到处都燃烧了起来。这天干气燥的,很久没下雨了,根本救不过来,大家都尽力了,一件东西也没抢救出来!”   闻言,周大全想着自己对儿子的承诺,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第22章   周大全悠悠醒来, 入目是黑褐色的泥土墙壁,桐油灯滋滋地燃烧着,光线昏暗, 被风一吹, 不停地摇曳,像是随时都会扑灭一般, 恍如他此刻的心境。   “大全,醒了!”周二伯端了一碗粥进来, “先吃点东西吧, 不发生已经发生了,咱们去化缘, 将今年撑过去,等明年有了收成就好了。”   周家村这里有一个习俗, 哪家发生火灾将家里烧得一干二净,可以拿着布袋子挨家挨户化缘,各家各户根据自家的情况,甭管是一碗米还是半碗豆子的,凑一凑, 帮助受灾者度过最困难的一年。   这也算某种形式上的互帮互助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天灾哪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帮人就等于帮己。   周大全摆手:“来不及了。”而且化缘能弄到多少东西啊, 家家户户都不宽裕。   周二伯已经听人说了,周大全突然回来是打算卖家里的牲畜、粮食。他想了一下问道:“你们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了?”   说起这个周大全就掉眼泪:“咱们在火车站遇到了抢匪, 家成受了伤, 缺医药费, 我就是回家卖粮食凑医药费的。”谁知道一场大火将什么都烧没了。   周二伯这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绝望。   听说城里的医院死贵了, 是那些有钱人才能去得起的, 他们这些贫民干一年攒的都不够进医院一趟。周二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你先吃点东西,家成那里还指望着你呢。”   可不是,小兰不懂事,刘彩云别看在村子里咋咋呼呼的,像是挺厉害,可进了城什么都不会,还净惹麻烦,还有立恩那么小,也得要人照看。他要是再倒下了,他们这个家就完了。   周大全端起碗,大口大口,几下了把粥喝完了,然后打起精神下了床:“二哥,我出去转转。”   周二伯心里清楚,他这是想出去看能不能借点钱回去给周家成治病,没有拆穿他:“成,你去吧,门我给你留着。”   但周大全这一趟并不顺利。他挨家挨户,周家本家的亲戚都借遍了,甚至连村子里跟他们家关系还行的外姓人也一块儿开了口,但借来借去,却只借到了23块钱和15斤粮食。   因为村里有钱的地主老爷都举家跑了,剩下的都是穷人,大家手里都不宽裕,更何况周大全家的房子烧了,粮食牲畜什么都没了,以后建房子买各种家什都得花钱,更别提周家成可能还不行了,借出去他家什么时候才能还得起啊?   拿着这点东西,周大全失望极了,这些人都跟他等着,等他们家发达了,他们也别想沾光。   周大全憋着一口气回到了周二伯家,牵上他的马车说:“我得回去了,家成还在医院里等着我。”   还是周二伯厚道,给了他五斤大米和十个鸡蛋:“这点东西你拿回去给家成补补身体。”   “二哥,你的这份情谊我记着了。”本来周大全是不大看得上这点东西,无奈今天连连碰壁,遭遇的挫折太多了,对比之下,周二伯实在是太大方了。   周二伯摆手:“都是亲戚,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们这点。你别嫌弃就是,好好照顾家成。对了,覃秀芳的骨灰咱们挖了个坑埋在了你家后面的竹林里,你看要不要弄个小匣子,重新把她安葬了。她也是个可怜人,葬咱们家祖坟也行,要不将她葬在她娘的旁边,到了地下也好歹有个伴儿,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不用管她。没用的东西,火烧起来了都不知道。况且,家里就她一个人,这火肯定跟她有关,很可能是她把油灯打倒了引起的火灾,我没找她算账就好的了,还安葬她?”周大全没好气地说。他现在对覃秀芳简直是满腹怨气。   周二伯讪讪地说:“可人都已经死了,也别计较这些了吧。”   周大全不想跟周二伯闹僵,摆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吧,我得赶紧回去,家成那边还要人照顾,离不开我。”   这哪能以后啊,过一阵子下场雨,骨灰跟泥土混在一块儿,化为了竹子的肥料,哪还找得到啊。   不过周大全已经这么说了,周二伯也不好再劝,将他送出了门:“黑乎乎的,你路上小心点。”   “诶,二哥,你回去吧。”周大全爬上了马车,赶着马往县城的方向驶去。   一路走走停停,周大全赶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到达了县医院,顶着一身的寒霜进了病房。   刘彩云正趴在病床边打瞌睡,听到开门声,蹭地抬起了头,见了是周大全回来了,欣喜极了:“他爹,你都弄好了?钱呢?咱们家的东西都卖了多少钱?”   这声音惊醒了本来就因为疼痛一直睡得不熟的周家成。   他睁开眼,看到周大全头发上还凝结着白霜,眼底一片青黑色,显然是赶了一夜的路,感动地说:“爹,辛苦你了,让你为了我的事连夜奔波,你躺一会儿吧。”   周大全看到孝顺体贴的儿子,心跟针扎似的难受。   他抹了一把脸,用沙哑的嗓子说:“对不起,家成,是爹没本事,前晚咱们家发生了火灾。我们的房子、牲畜、粮食都被一把大火给烧光了!”   刘彩云和周家成仿若被挨了一闷棍,母子俩傻傻地望着周大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最后还是刘彩云先回过神来,拽着周大全的袖子,绝望地问:“怎么会这样?他爹,你没搞错吧?覃秀芳不是在家里吗?她就没喊人,没抢救点东西出来?”   周大全不耐烦地甩开了她:“都一把火给烧了,她也烧死了,谁知道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闻言母子俩都没什么反应,对周家成来说,这个四年未见的童养媳是个累赘,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没有感情,她生还是死,他都没什么感觉。   刘彩云也同样不待见覃秀芳,要是覃秀芳答应改嫁,哪会有今天这事,他们也不用进城了,这样家里的东西也不会被一把大火给烧光了。   所以她听说覃秀芳死了之后,也没什么伤心难过的,反而记起了另一茬:“她死了,那三个银元呢?找到了吗?”   周大全不耐烦地看着她:“房子都烧成了灰烬,人也烧成了灰,谁知道银元去了哪儿?估计烧化了吧。”   “都怨你们,我说要把那三个银元拿回来吧,你们非说算了,留在她手里也是咱们家的,没差别,这下好了,都没了。”刘彩云心痛极了,不满地絮絮叨叨。   周大全听得烦躁:“你怨我?我还没怨你呢!要不是你在火车站跟人显摆炫耀,那抢匪能盯上你?火车站那么多人,人家都不抢,偏偏抢你,还不是你自己在那里大声显摆。你祸害自己就算了,你看看你把家成害成了什么样!”   刘彩云虽然理亏,但一个晚上过去了,最初的害怕和愧疚情绪已经消散了许多,她不满地说:“我也不想啊,你不怪抢匪,反而来怪我,有这个道理吗?你当是我想害家成……”   眼看他们俩要为了昨天的事,家里的事吵起来,甚至是打起来,周家成觉得疲惫不堪,揉了揉额头:“够了,都少说两句吧,已经这样了,怪罪谁都没有意义。爹,你去给我办一下出院手续,准备一下,咱们今天就去市里面。”   周大全感觉对不起儿子,他说什么就什么,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家成你放心,进了城,爹去给人扛石头扛货,不管干啥,爹一定挣钱,给你治好腿。”   “嗯。”周家成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不再抱希望。他的爹娘真的太不靠谱了,如今也只能指望玉洁了。   ***   火车在傍晚四点多停在了江市,覃秀芳跟着人.流踏出了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前,她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仿若上辈子第一次进城。   上辈子,她是九十年代被周立恩塞到了镇上到江市的大巴上,来到了江市,那会儿改革开放已经十几年了,江市建了不少高楼大厦,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房子和那么多在路上跑来窜起的车子,慌得连脚都不知道往哪儿下,还是同村的年轻后生看她年纪大了,第一次进城,什么都不懂,字也不认识一个,好心将她去找周家成。   不过那又是一场不愉快的经历,覃秀芳不愿再回想。她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座城市,如今的江市,到处都是低矮的平房、瓦房,只有很少的两三层楼房,道路也很窄,只比后世一个车道宽一点点,马路上极少看到汽车,更多的是行人和各种马车、牛车、驴车,一片陈旧之派,处处透着陌生和萧条。   跟四十几年后那座繁华的大都市完全无法比拟。虽然找不回前世这座城市的影子,但好歹道理都是相通的,她到底长过见识,不是过去那个一辈子都没进过城的土包子。   覃秀芳跟随着人群进了城,一边走,一边将街道的名字、标志性建筑都记在心里,同时留意街上的旅店。   走过三条街后,她终于看到了一家旅店,覃秀芳上前打听清楚了该旅店的价格,两元券一晚上,正好她身上还有两块钱,便付了房费,暂且安顿下来。   覃秀芳之所以选这家店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家店斜对面不远处就是江市部队驻地。这支部队是解放江市的主力,拿下江市后就驻扎在了这一片。这片地区都是地主老财大资本家的房子,不少人看形势不对,带着细软和家人逃了,房子空了下来没人住,经过重新规划后就成了军队的驻地。   住在部队的旁边,让人非常有安全感,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摸进来谋财害命。   不过出门这一趟,她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只剩下了那三块银元,覃秀芳舍不得买东西吃,就用店家提供的热水,将就着前一晚做的饼子垫了垫肚子。   吃过饭,反锁上门,又将桌子搬过去挡在门后面,覃秀芳吹灭了灯,躺到床上,开始思量着她的下一步安排。   找她爹娘是最主要的事,但是去哪里找成了问题。   前世,她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因为辞世前没有子女,他们把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家具、收藏的各种东西、书本之类的全捐给了国家。   加之他们也不是那种能上教科书或是度娘的出名大人物,所以覃秀芳找不到任何线索,也不清楚他们上辈子的具体经历和人生起伏。   她对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沈一飞的描述。据沈一飞说,解放后,她的父母来江市工作过两年,后来又调去了其他地方,最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在这里终老。   沈一飞此前跟她的父母也没有深交,所以只了解个大概,并不清楚,他们调来江市的具体日期和部门,又是何时离开的。加之,她那会儿也没想过自己会重生,也没去挖根究底,只是很遗憾,自己曾与父母离得那么近,却无缘相见。   不过她父母都是老红军出身,现在应该还没转业,他们要是调来了江市,最可能呆的就是部队。而且,沈一飞说过,他后来也来到了江市,所以只要她坚持下去,就总能等到人。   所以覃秀芳决定了,她就在这片地区落脚。除了等人这个因素外,也是因为这地方紧紧挨着部队有安全感,不怕地痞流氓找麻烦,不然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很容易被人盯上,现在的世道可不太平,城里还有不少潜伏的敌特分子。   至于周家成的驻地很可能也是这个地方,以后大家可能会碰上这事,覃秀芳并不怕。   如今的江市并不大,人口不足十万,比不上后世的一个小县城,长期在这里生活,大家迟早会碰上的。   但没有关系,这里不是乡下,不是周家的地盘,他们在这里想要随意拿捏她,再将她掌握在手心,根本不可能。她手里有离婚书,大家已经划清了界限,如果周家人敢找她麻烦,她就去部队找周家成的领导,去姚玉洁的单位闹,如今可是新社会,不兴压榨童养媳。   他们家想要欺负她,一顶压榨阶级姐妹的帽子扣下来周家成就吃不消,组织肯定会找他谈话,他不想影响他的前程,自然会约束他的家人。   不过留在城里,她靠什么立足呢?   最关键的要不了两年,就会建立户籍制度,以后农村人想进城就难了,她得想办法在政策出来前在城里扎根落脚,可别还没等到她的爹娘,就被赶回乡下了,那所有的一切都完了。而且回了乡下,周家人也一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覃秀芳不知道怎样才能在城里落脚,毕竟现在户籍制度都还没出来。她也是根据前世的经验知道有这么个事,具体的条款并不清楚。但想来跟后世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要么嫁进城里,要么在城里有个正式的工作,有自己的房子,这样就不会被赶回乡下了。   嫁人,她现在背着二婚的名头,又是乡下来的,一无所有,能嫁什么好人家,这条路是别想了,那只有一个办法,找工作买个房子在城里立足。   可她手里现在只有三块银元,想买房子肯定不够。还是先找工作攒钱吧!覃秀芳想着接下来的安排,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为前一天晚上连夜赶路奔波了一整天的缘故,覃秀芳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等她醒来,外面已经大亮。   她起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洗了把脸下楼,离开旅馆前,跟穿着浅色老板娘趴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算盘珠子的老板娘寒暄了几句:“老板娘,你们这里招人吗?”   覃秀芳觉得这个旅馆就挺不错的,离部队近,那边来了什么生面孔,她这里都能看到,绝对不会错过她父母跟沈一飞。   老板娘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慵懒地点着下巴:“你看看我这个小破旅馆,一晚上都没几个客人,需要用工吗?说不准哪天就开不下去,关门大吉了。”   战争破坏了这座城市,加之不少地主大官僚资本家携资跑路了,搞得市里的工业也接近崩溃破产,都没生产东西了,哪还有外来商客,没外来人员,自然就不需要住店。   覃秀芳见老板娘并未厌烦她,便和声和气地说:“老板娘,实不相瞒,我是进城寻亲的,带的盘缠不多,亲人也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人。手里这几块钱可不经花,所以想问问你城里有哪些地方招工吗?我也不求挣多少钱了,就想有个落脚的地方。”   老板娘听了这话,放下算盘,抬起头看着她说:“你会些什么?”   覃秀芳想了一下,她虽然后来跟着沈一飞识了不少字,念了一些书,学了加减乘除这类的算数,免得她去买菜的时候账都算不清楚,或是出了门,不识路标找不回家。然后又去老年大学呆了好几年,跟着那些老伙计练字下棋画画,但当时到底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手也没那么灵活,都只学了个皮毛,拿不出手。   算来算去,她干得最好的怕还是保姆,毕竟她给沈一飞做了十几年的保姆。沈一飞身体不好,嘴巴又挑,年纪越大,不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很是考验人的手艺,她倒是因此学了一手好菜。   “我会做菜,还会打扫卫生,照顾老人。”覃秀芳说出了自己的特长。   老板娘上下打量她一圈:“那你适合去大户人家做佣人啊,只是现在逃的逃,没逃的也风声鹤唳,不敢随便招人了。你去试试吧,也许有的人家缺厨娘呢!”   谢过老板娘,覃秀芳离开了旅馆,一路走,一路观察。好在这一片就是以前的富人区,还有一些人家留了下来。她挨家挨家的问,但还真被老板娘说中了,这些人现在都很谨慎,只打开一条门缝,一听说她是来应聘佣人的,立即拒绝了她。   走了小半天,都没找到工作,覃秀芳想着去厂子里试试。   但江市就几个厂,有两个厂子的老板跑路的时候将设备给毁坏了,现在不能生产了,原有的工人都没着落,她自然也没指望了。余下几个厂子,也是人满为患,关系户都不一定能靠上,就更别提她了。   覃秀芳走了大半天路,又累又渴,只好向一个大娘讨了碗井水喝。她不敢买东西吃,因为她就三块银元了,这点钱去银行只能兑一百元券,可物价飞涨,一百元券根本就不够花。   黑市倒是能多换点钱,但人员来往太复杂,三教九流都有,覃秀芳孤身一人不敢冒险。   可找不到工作,她今晚搞不好要流落街头了。   覃秀芳恹恹地往部队的方向走,她想好了,要实在找不到地,她就在部队外面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这样至少不用担心遇到坏人,明天再继续找工作。   走着走着,她听到前面传来了一个叫卖声:“卖糖水了,卖糖水了,甜滋滋热乎乎的糖水,一碗只要一元券了……”   前面有个糖水摊子,摆摊的小贩在卖力的吆喝,旁边围了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瞅着,咽了咽口水。   “我们买一碗。”几个孩子凑了一块钱,买了一碗,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特别开心,那样子别提多美了。   覃秀芳看了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摊贩立即循声望了过来,覃秀芳觉得尴尬极了。   老板看她一脸菜色,衣衫褴褛,有点同情她,知道这又是一个可怜人。他看了一眼缸子里见底的糖水说:“大妹子,我这里还有小半碗糖水,不好卖,给你喝吧,我正好要收工了。”   看着递过来的木碗,覃秀芳有点尴尬,可看摊贩一脸实诚,她也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笑了笑,接过碗抿了一口,一股甘甜的滋味弥漫在舌尖,热流顺着嗓子窜入胃,暖暖的,非常舒服,难怪孩子们经不住诱惑呢。   “谢谢。”覃秀芳道过了谢,又抿了一口。可能是肚子里的饥饿得到了缓解的缘故,第二口远远没有第一口那么惊艳,她又尝了第三口,这就是水烧开了,丢了点糖进去,再放一点点干桂花做的,味道非常普通。   但摊贩的生意显然很好,一大木桶都卖完了。虽然一碗看起来很多,可都是水,糖的分量非常少,那老板还是有得赚的。   覃秀芳骤然开了窍,她找不到工作,那也可以摆摊啊。   摆摊也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只要她不请工人,那就不存在剥削,她就还是伟大的无产者,阶级姐妹,不会影响她的成分。   覃秀芳记得上辈子农村土改的时候,划分是地主、富农、中农和贫下农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准,除了拥有生产资料的多寡外,就是有没有请长工。凡是所有地都是请长工播种的,不管家里多少地,因为存在剥削关系,自己又不劳动,那就是地主,家里有一二十亩地,自己也劳动,只在农忙季节少量雇佣人的是富农,家里有一二十亩地全靠自家播种收割的算中农。贫下农就是几乎没土地,要靠租种地主的土地过日子的。   所以只要她不碰触红线,即便摆摊也是没关系的。   不过这个摊贩蛮好心的,白白请她喝了半碗糖水,她不能去抢人家的饭碗,所以哪怕做糖水很简单,成本低廉,覃秀芳也不打算做这个。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究竟摆摊卖什么好。她除了做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开饭馆显然不行,不说本钱是个大问题,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以后铁定得请人,势必会影响到她的未来。   覃秀芳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她就只求找到自己的亲人,改变他们的命运,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一起,不要再留下什么遗憾。   所以阶级这条红线,她绝对不能越。开饭店被划掉了,一个人能做的实在有限,想来想去,她觉得可以做早餐,这个简单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不过那得先租一个房子。   覃秀芳回到了早上离开的旅馆,找到老板娘问:“老板娘,这附近有房子出租吗?就一间屋的那种。”   老板娘抬头看是她,扯了扯嘴角说:“我们旅馆也可以长租,你要愿意也可以住这儿,我给你算便宜点。”反正旅馆也住不满,多一个人多点收入,便宜点也比空着强。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恐怕不行,我这趟出去没找到工作,打算租个房子做点早餐卖度日,租旅馆怕影响到你的客人。”   这倒是,她要在屋子里弄得烟熏火燎的,别的客人肯定有意见。   老板娘想了一下说:“我旅馆后面还有个房子,就是背阴比较潮,以前给店里客人做早饭的,这不战争打起来,生意越来越差,都没什么客人了,那地方就空了下来。里面还有一些做饭的家什,旧炉子,锅碗瓢盆什么的,你要用也可以随便你用。”   那可真是个意外之喜,毕竟要置办齐全这些也得花不少的钱,覃秀芳高兴极了:“好,老板娘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成吗?”   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出了旅馆,绕到左侧,那边开了一道小门,她掏出钥匙打开说:“这间屋算是旅馆的厨房,有一道门通向旅馆,若是你要租,可以用柜子在你这边将门给堵上,你从这个门进出就行。”   这样算独门独户了,安全又具有独立性,覃秀芳更满意了。她随着老板娘进了屋,这间屋子如老板娘说,面积不小,有五十来个平方,摆着锅碗瓢盆,上面沾满了灰尘,墙壁也被烟熏成了黑色,整个房间因为背阴,只有一扇非常小的窗户,所以光线很不好。最关键是的,房子里没有床,也没有任何的家具,因为这以前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老板娘等她看完房子,才问:“你觉得怎么样?”   覃秀芳说:“还不错,老板娘,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   老板娘竖起一根指头:“一百元券一个月。”   “这么贵?”覃秀芳惊讶地呼出声,毕竟住店才两元券一天,没道理长租比短租还贵。   老板娘说:“这房子比客房大了不少,而且这里面的东西都给你用。你去外面光要置办齐全这些都不止一百元券,那,屋子里还有些煤,也一块儿送你了,这总行了吧!”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但覃秀芳觉得还是贵了点,主要是她没钱,穷,必须得精打细算。   犹豫了一下,覃秀芳问:“如果用银元付呢,怎么算?”   老板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这乡下来的穷丫头手里还有银元。现在黑市的银元兑换已经是几百比一了,她想了一下说:“一银元三个月。”   “不行,六个月!”覃秀芳不答应,金银可是硬通货,尤其是通货膨胀的时候,像前些年的法币、还有后来的金圆券,通通都沦为了废纸,一大捆都买不了一盒洋火。他们乡下人宁可以物易物,也不用那玩意儿,因为今天可能是一百块,明天去买东西就只能算五十块,十块了。   第一版元券虽然没前两者那么夸张,但无疑在保值方面也是不行的,只会越来越不值钱,不然也不会现在只有五十一百的面额,没几年就发展到一万的面额了。   老板娘不乐意了:“妹子,你拿一银元去银行可只能换一百元券,我这还是给你优惠了。”   覃秀芳苦笑:“老板娘,银元过几个月还是一银元,能买的东西不会减少多少,但元券可说不好,就这来说,银元也比元券好多了吧。实不相瞒,我身上也没什么钱,总共就两个银元,一个租房,一个买食材做生意的本钱,不租长一点,我怕三个月到期后,我没钱继续租房子得流落街头了,而且你看这屋子什么都没有,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这些也得我自己掏钱,三个月也太不值了,也就我有特殊需求才租你这个房子,换了其他人,五十元券一个月也没人租。”   “不用你掏,我们旅馆还有些旧的棉絮被褥床架子柜子之类的,我给这屋子里也弄一套,房租算五个月,这总行了吧。”老板娘还是比较爽快,提出了新的方案。   覃秀芳想了一下,挺划算的,这样一来,她也不用操心自己住的问题了,不然去外面买这些东西肯定要花好几十,又得额外花钱了,最后一个银元她不打算动,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谈妥后,双方拟了契,见覃秀芳拿着纸逐字逐字的看,老板娘有点意外:“大妹子,你会识字啊?”   覃秀芳腼腆一笑:“乡下娃上学,我去凑过几次热闹,模糊认识几个。”   “那也不错了。”老板娘感叹。   看完契确定无误后,覃秀芳按了手印。   老板娘让她男人将家具和床给搬到了那间小房子里,又给了她一床垫的破棉絮和一床盖的被子,虽然都很旧,但比她乡下睡的好多了。   覃秀芳很满意,谢过了老板娘,回到屋子里开始收拾房间。几个月没人进来,屋子里积了一层灰,覃秀芳先将房子扫干净,然后拿了块破布,打上一桶水,开始擦洗这些锅碗瓢盆筷子之类的。   收拾了大半天,等天黑的时候,房子总算干净了,锅碗也擦得蹭亮,各种东西被摆整齐了,看着焕然一新的家,覃秀芳心情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住的地方和做饭的地方在一处,床上的被子可能会被烟和油熏脏,她打算等挣了钱,买块土布做个帘子从中间隔开。   忙碌了半天,躺在床上,盖着下午在外面晒过的被子,覃秀芳仿佛能闻到阳光的味道。住着属于自己的房子,她的心格外的安宁,深吸一口气,她琢磨着明天的计划。   第一步是买粮食,因为没得吃的,她今天把最后一个饼子啃了,如今肚子还有些饿。去外面吃,太贵了,不划算,既然厨房都有了,还是买东西自己做吧。   除此之外,还要想清楚要卖什么早餐,这样明天可以用那一块银元将食材也准备齐全,省得还要额外花钱。其实摊鸡蛋饼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做这个速度很快,一个人就忙得过来,而且鸡蛋饼喜欢的人很多,不用担心没人买。可鸡蛋比较贵,不好批量采购,而且她那种摊鸡蛋饼的车子,总不能把煤和炉子搬出去,那么多东西她一个人一趟搬不过去,要是东西被人拿走了,她就亏大了。   想来想去这个方案只能划掉,她得做一个成本低廉简易方便,又大家都能接受的早点才行。想了半天,覃秀芳也没想好到底做什么早餐,她决定明早去街上转转,看看如今最受欢迎的早餐是什么,再做决定。 第23章   大清早, 薄雾缭绕,寒风拂面,凉飕飕的, 破棉袄不挡风, 冷风侵入骨子里,说不出的寒。但仍旧有许多人早早出门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找工的找工, 勤劳是刻在这个民族里的基因, 哪怕这座被战火刚摧残过的城市一片萧条。   覃秀芳走走停停,一边观察周围卖早点的铺子,发现摆摊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开店的, 卖的也多是稀饭、包子、馒头之类的。   她走了一路,看到前方有一家粮铺,进去问明了各种粮食的售价, 继续前行, 没走多远前方又出现一家粮铺, 她再次进去问了一遍。   问完后,她心里哇凉哇凉的,粮食的价格都不低, 精米精面都要十几元券一斤,粗粮便宜点,但也要几元一斤, 这可比他们乡下贵多了。但也可以理解, 毕竟粮铺从农民手里收了粮, 拿到城里卖,中间要赚钱。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一银元怕是买不了多少粮食。   覃秀芳大致摸清楚了市面上的粮价后,转身往后走,走到一家卖豆花稀饭的铺子前,听到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男人说:“老板,没有酱吗?”   老板一边忙和一边摇头:“没有,有糖,加吗?”   男人赶紧摆手:“不了,不了……”   看到这一幕,覃秀芳若有所思。后世有个非常著名的争论,豆花的甜咸之争,南方人大多喜食甜,北方人一般喜食咸,彼此都不能理解对方,总觉得对方的吃法很魔幻,两派口诛笔伐,谁也说服不了谁。   江市地处南边,本地人多喜食甜,所以这家店的豆花也是甜的,但如今战乱纷争,不少北人南下,他们大部分更喜欢淋上酱汁。   甜咸并无高低之说,只是长期以来饮食习惯的不同,后天培育出来的。将一个南方人放到北方长大,以后他成为的咸党的几率肯定远超甜党,反之亦然。   其实二者并不是相悖的,而是可以兼容并存的。在覃秀芳看来,喜欢看甜的就添糖,喜欢咸的就浇酱汁,像川渝湘等无辣不欢的省市,加上辣椒酱也没问题,个人习惯而已,后世的商家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很好,准备了好几种料,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   如今这一块似乎还是空白。看着老板盛出来的那碗热腾腾的豆花,覃秀芳心念一动,也许做这个是不错的主意,首先做这个成本低廉,只要准备豆子就行了,豆子比精细粮便宜多了,也可以添加一些花生增加口感,若是花生加得多,甚至能吃出花生的香味,可以做出跟别人不同的口感增加竞争力。   其次也是因为她就一个人,做这个非常容易,一做就是一大锅,放进木桶里盖上挑到街上也不会冷,大冬天的想必很多路过的人都很乐意喝上这样一口浓浓的热豆花。   不过问题是她没店面,豆花不像包子一样,手里拿着或者用油纸包着就可以吃,回家凉了还可以蒸一下再吃。豆花得当场就吃,或者是对方拿饭盒过来打回家。她没法提供碗,碗太贵了,而且容易打碎,不管是被人浑水摸鱼将碗拿走或是打碎,那碗豆花都白卖了还得贴钱。   仔细琢磨了一路,覃秀芳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老板娘打着哈欠推开门。   瞧见覃秀芳,她挑了挑眉:“这么早,你就回来了?”   覃秀芳微笑点头:“嗯,老板娘,我刚才去了粮铺,那粮食太贵了,你知道哪儿有便宜的粮食卖吗?”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你想买什么?”   覃秀芳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钱:“我想买一斤花生,十斤豆子,再来十斤玉米,十斤红薯,一斤糖,要是有辣椒花椒小葱大蒜这些再给一点做添头吧。”   噗嗤,老板娘笑了出来:“你就一个银元的预算,要求倒是不低。”   覃秀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没办法吗?老板娘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必须得精打细算,不过这都是暂时的,若是我的生意顺利,以后要的量肯定会慢慢增加,就当先交个朋友了。再说,除了糖,其他东西也都不贵,要不了几块钱,你就就帮帮忙吧。”   她要的都是粗粮,现在最贵的是精细粮,玉米红薯倒是没那么值钱。老板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成,我们家以前厨房也经常采购,我帮你问一声,不过糖他肯定是没有的。”   “那你帮我买吧,反正我总共给你一银元,你看怎么样?”覃秀芳笑问道,她不想去换钱,没路子,换的那点钱根本买不了什么东西。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成吧。”   虽然赚得少,但总能赚一点点,尤其是现在政府已经开始官方回收银元,银元的价格水涨船高,还不大好弄。她也是个普通老百姓,不大敢冒险去黑市里换,就当从覃秀芳这里换了。   双方说妥,到了下午,老板娘就让人把东西给她送来了:“厨房里有称,你看看数量对不对得上。”   覃秀芳一一称了重量:“对得上,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给她要的葱还有根,覃秀芳赶紧找了个破碗将葱载了进去。她打算回头再找一些坛坛罐罐在门口种上一些大蒜、生姜和小葱,以后自己用方便,能省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   材料都齐全了,接下来就是泡豆子磨豆子了。   今天时间有些晚了,为了能尽快泡发,覃秀芳将豆子挖了一大碗,挑干净里面的小泥块和石子,烧了半锅热水泡上。   然后开始准备其他东西,先是要准备盛豆花的容器,覃秀芳想到了一个不要钱的法子。她去砍了两根粗细差不多的竹子,用锯子根据节的地方锯成一个一个的竹筒,然后用刷子刷干净,又在开水里煮了几分钟杀菌消毒,再用剩下的竹子做了简单的一次性筷子。还有过滤的土布也要提前煮一煮晒干备用。   准备好工具之后,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酱料了,甜的很简单,明天直接撒上糖就行了,麻烦的是咸的。除了酱油、盐这种最基本的调料,覃秀芳还将花生炒熟了碾碎,,准备明天撒一些在上面,这比放进豆子里做豆花要更直观更有卖点,而且吃起来更香。   除了这个,葱姜蒜也是必备,覃秀芳还磨了一些辣椒粉,以满足喜辣口味的客人的爱好。到底是材料不足,调料做得还是简单了一点,不过已经可以秒杀街上清一色的甜豆花了。覃秀芳打算等攒了钱之后再改进调料,将调理做得更有特色更多元能满足更多人的口味。   做好准备工作,覃秀芳很早就睡了。   等到半夜,外面天还很黑,一片万籁俱寂的时候,她就爬了起来,开始磨豆子。厨房里有一个很小的石磨,单手能推的那种,估计是以前用来磨一些食材的。这东西的优点是一个人单手就能推动,这样可以腾出一只手添加豆子,但缺点是比较慢。   不过覃秀芳只泡了一碗豆子试水,也没用多长时间就磨好了。她将磨出来的原浆过滤掉豆渣,再将豆浆倒进锅里加热,先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将浮在上面的泡泡打掉,然后点提前融化好的卤水。锅里渐渐出现白色絮状固体,这是豆花在成形。   如果想吃豆腐就可以将这些白色固定捞出来放进包着纱布的模具中,然后按压紧实,挤掉多余的水分,成形后就是豆腐。但覃秀芳今天不做豆腐,省了这一步。   覃秀芳直接将成形的豆花捞出来放在洗干净的木桶里,盖上盖子以免冷得太快。再拿了另外一个桶,放上竹筒、竹筷和勺子各种酱料等。   这时候,外面已经蒙蒙亮了,覃秀芳挑着担子出了门,来到昨天她观察过,人来人往最多的路口,放下担子,等有人来就开始吆喝:“卖豆花了,卖豆花了,甜豆花,咸豆花都有,味道随便自己添加,三元一碗,只要三元一碗!”   可惜行人匆匆,竟没有一个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经过,看了木桶一眼,覃秀芳正想招呼他,男人拐了个弯,去了另外一条巷子里的那家早餐店,要了一碗豆花!   覃秀芳……   出师不利,严重地打击了覃秀芳的积极性。   她怀疑难道是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要不降个价?这个念头一起,就被覃秀芳给打消掉了。店里卖四元券一碗的豆花,她只买三元,已经够便宜了,若是再降价回头物价上涨,她跟着涨老顾客也有意见。如今物价不稳定极了,谁知道明天一块钱还能买什么?   而且看长衫男人的样子,他明明知道自己比店里还便宜一元,却还是选择了去店里吃,说明价格并不是他做出选择的决定因素。   覃秀芳一边琢磨,一边继续叫卖。   但情况还是不大理想,到早上八点的时候,她才卖出去了两碗甜豆花。   眼看早上的时间就要过去了,豆花也渐渐开始变凉了,就在覃秀芳以为这东西要砸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路过,都走了过去,他又忽然折了回来,目光发亮地看着覃秀芳的水桶:“你这里有咸豆花卖?”   覃秀芳赶紧招呼他:“有的,我这里甜的、咸的、辣的口味都有,还可以加葱姜碎和花生碎,你看你要加什么?”   男人似乎是没预料到吃个豆花还要加这么多东西,他摸了摸鼻子说:“我要咸的,葱蒜都加一点,不要姜,花生碎也加一点。”   “好。”覃秀芳麻利地给他打了一竹筒豆花,笑盈盈地递了过去,“三元券,我们这是路边摊,只能提供竹筒,你要是喜欢,明天可以拿饭盒过来打回去吃!”   男人点头:“成!”   他拿着竹筒,边走边吃,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这三个顾客和第一个明明意动,最后却没选择她的长衫男人,总算找出了两者的区别。这三个买她豆腐脑的前两个像是做工的工人,贪便宜,所以买了囫囵吞枣就走了,刚才这个军人显然是更喜欢咸的,因而才买的,那个穿长衫的应该是个读书人,比较讲礼仪,哪怕便宜恐怕也做不出站在街上拿着个竹筒吃豆腐的事。   但短期内她这状况不可能改变,只能遗憾地将长衫男人划出目标客户群体了。   接下来覃秀芳又卖出了两碗豆花,还剩一大半。她磨了一斤多的干豆子,大概能出二十多碗豆花,这才只卖了个零头。   开门不算顺利,好在豆花的成本低廉,最主要的成本在那一斤多豆子和调料上,算下来应该也不会亏。   覃秀芳松了口气,不会亏就好,慢慢来,第一天不行,再第二天。做生意哪有那么顺的,第一天就卖个盆满钵满的?   眼看时间不早,豆花也快凉了,估计没什么客人了,覃秀芳挑起担子准备回去,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将这豆花重新做成豆腐,熏成豆腐干,以保存更久,给自己下个饭什么的。   刚走没多远,先前买咸豆花的那个男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妹子,大妹子,你的豆花卖完了吗?”   覃秀芳停下了脚步:“没有。大哥,你还要买点吗?”   男人高兴极了:“咸的调料还够吧,够的话,把你的豆花挑过来,我们全要了。”   峰回路转,天大的惊喜砸到头上,覃秀芳晕了,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哥,你真的全都要?”   男人在前面回头说:“快点,都要,我老乡们见到我吃了碗咸豆花都怀念得很,这不,叫我来找你。你快来吧,咱们离家打仗来了南方这么多年,就没吃到过一碗正宗的豆花。”   男人不住地吐槽。   覃秀芳听得发笑,恍然明白是自己没找准目标。她挑选的路口固然人来人往,但来往的大都是江市本地人,本地人喜甜,而且对市里非常熟,哪家店做得好吃分量足又干净都一目了然。他们大多会选择去自己认可的老店,而不是她这样一个名不经传还寒酸得用竹筒盛豆花的路边摊。   她的豆花主打的就是口味多样化,需求最大其实是外来人员,他们才需要其他口味,家乡的口味。整个江市,外地人最多的莫过于部队了。   覃秀芳将担子挑到部队门口,就有十来个战士拿着饭盒站在门口,瞧见男人,立即吆喝了起来:“哟,还真叫杨林这小子给撞上了,今天能吃到家乡的味道,给他小子记一大功。”   等覃秀芳一将担子放下,他们就凑了过来:“大妹子,你的豆花都有什么口味的?”   其中还有两位中年男人,操持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覃秀芳赶紧给他们一一介绍调料:“现在大致有这几种,你们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口味添加,后续我还会增加其他调料,如果你们有喜欢的口味也可以提,我尽量。”   “大妹子,那能不能增加点花椒油、辣椒油。”一听就是川渝籍的小伙子憨厚地笑道。   覃秀芳愣了一下:“好,不过得再等一阵子,我现在的材料还不齐全。”   其实主要是没钱,油太贵了,不过以后肯定得弄。   “好,那我等你呀。”小伙子亮出一口白牙,笑眯眯地说。   覃秀芳点头,赶紧帮他们捞豆花,她特意多捞了一点,每个饭盒里都装满了,至于调料,她让他们自己添加,他们喜欢什么就自己加什么,也省得他们不满意。   “大妹子,你这一碗的分量比别人多多了,还少一块钱,不会要亏本吧。”一个小伙子好心地问。   覃秀芳赶紧摆手:“还好,我这都卖不出去,本来打算收工带回去想办法弄成豆腐干了,幸亏遇上你们,不然得全砸在手里,能卖出去已经是万幸了。”   男人们饭量都大,豆花也不顶饱,满满一饭盒大家也能吃完。他们见覃秀芳是个爽快人,干脆说:“那你明天早上直接到咱们部队门口卖就行了,妹子你这料实诚,还有花生呢,价钱也跟食堂里一样吧,四块一碗,咱们这饭盒大,还占你便宜了呢!”   他们这饭盒确实大,都快顶得上一碗半了,覃秀芳没有拒绝:“好,那我明早六点半到这里来卖豆花。”   “就这么说定了。”男人们打好了豆花,也不讲究,边吃边走,“不错,这辣椒够味。”   覃秀芳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也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出师大吉,找到了稳定的客源,她明天可以多做一点豆腐了,而且也不用准备竹筒了。   等手里头宽裕了,她可以想想攒点其他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去买几个大的坛子,不想让手里的钱贬值,那就赶紧囤粮。   覃秀芳心情大好地挑着担子往回走,没走多远,忽地一个人冲了出来,撞到她的水桶上,差点将她撞到。   “对不起!”那人低低地说了一声就伤心地跑了。   覃秀芳站了在当场,这不是周家成在城里娶的姚玉洁吗?她不是春风得意吗,怎么哭了?难道是周家成的腿治不好了?   ***   同一时间,江市人民医院,气氛很是低迷。   周家成意识到父母第一次进城,连方向都分不清楚,不靠谱之后,出发前就给姚玉洁发了电报,让她去火车站接他。   姚玉洁出身城市普通家庭,家里开了一间裁缝铺,主要给人做衣服、缝缝补补过日子。虽然不算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家,但这家挺条件绝对可以吊打周家了。   加之她是家里面的小女儿,自小受宠,又念过不少书,还在小学里做老师,性子自然有些娇气,当初看上周家成也是周家成百般跪舔讨好,加上现在嘛阶级为大,出身越穷越根正苗红,周家成的出身成分绝对没问题,关键时候还可能是一道护身符。所以姚玉洁才答应了他的追求,在组织的见证下结了婚。   小夫妻才结婚没多久,周家成就要回乡探亲,姚玉洁本来是想跟着一块儿去的,但周家成说家里远,都是山路,如今又不大太平,不方便,等下次再带她回去。而且这次他回去就是为了摆脱掉家里那个童养媳的,她要跟去了乡下人会说得很难听,他不想她受委屈云云。   姚玉洁其实也不想去乡下,那地方比起城里可差多了,也就没坚持。   可这新婚燕尔,小两口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突然分开了,姚玉洁心里不免泛起了相思病。   所以一接到周家成的电报,就赶紧傍晚的时候赶到了火车站等人。姚玉洁本来以为周家成也是太想她了,所以才特意发了封电报回来告知她时间,谁料她竟然看到周家成被人扶着,单脚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   姚玉洁吓得脸色发白,赶紧上去抓住周家成,好一通嘘寒问暖:“家成,你这是怎么啦?不过是回一趟乡下而已,怎么搞成这样?你的腿没事吧?”   她两只眼珠子都粘到了周家成身上,完全没留意到旁人。   被忽视的刘彩云母女觉得她是故意的,都有点不高兴。   周大全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看着儿媳妇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像个文化人,心里美着呢,他们老周家祖上也冒青烟了,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   周家成在姚玉洁面前本来就有点自卑,抬不起头来,自然不愿意说他这伤是为了妹妹和母亲受的,以免这闹剧般的笑话传到姚玉洁耳朵里,她会看不起他的亲人。   所以周家成避重就轻地说:“在火车站遇到了抢匪,无意中伤到的,县城那边缺药,让我回市里治疗。对了,这是我爹娘、妹妹小兰和侄子立恩。”   又对周家人介绍了姚玉洁。   双方打过招呼后,姚玉洁比较紧张周家成的伤,赶紧说:“咱们叫个车子去医院吧。”   这会儿最多的也是牛车和马车,他们在火车站外叫了一辆,但因为人太多,车子根本坐不下,最后由周家成坐上面,姚玉洁在旁边照顾他,周立恩也坐了上去。   刘彩云母女俩跟着周大全在后面赶路,好在车子不快,他们并没有落下。   可刘彩云母女俩不高兴了,儿媳妇/嫂子在前面坐车,让她们在后面走着,她不是个老师吗?知不知道尊老爱幼这个道理?   不过初来乍到,到底不熟,两人没说什么。   到了医院后,给周立恩办好了住院手续,接下来大家都争着陪床。姚玉洁虽然娇气了一点,倒也是真心喜欢周家成的,不然也不会明知道他在乡下有个童养媳,还愿意跟他在一起。   丈夫受伤她自然想在医院里照顾照顾,叙叙离别相思之情,说点悄悄话,同时问问丈夫在乡下的事,有没有搞定那个童养媳。   所以她把话说得很好听:“爹,娘,今晚就由我来照顾家成吧,你们一路辛苦了,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周家成还在跟媳妇说钱的事,也道:“对,爹,娘你们劳累了好几天,今晚就让玉洁照顾我吧!”   儿子儿媳妇都这么说了,周大全很识趣,点头道:“那今晚就辛苦玉洁了。”   姚玉洁赶紧摆手:“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爹娘,小兰,立恩,走吧,我带你们去饭馆吃饭,吃过饭我送你们去旅馆,医院对面就有一家旅馆,离得近,明天你们也方便过来。”   “住旅馆?你不让我们去家里啊?”心里一直不大痛快的刘彩云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点,“公婆小姑子大侄子来了,你不让咱们住家里,而是把我们赶到旅馆,家成的家我这当娘的都不能住了吗?”   周大全听到旅馆二字,脸色也是一变,没有制止刘彩云。他以为这个儿媳妇是个文化人,知书达理孝顺贤惠,结果连家门都不让他们进,莫非是嫌弃他们乡下人?   姚玉洁是有点嫌弃他们,觉得他们不大讲卫生。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她苦笑着说:“爹,娘,不是我不愿意你们去,实在是我跟家成的房子太小了,就两间屋,住不开呀!”   刘彩云不满地说:“怎么住不开,两间屋,我们四个人,你爹带着立恩睡,我跟小兰一块儿睡,刚好合适。住什么旅馆,花钱不说,还惹人笑话。”   听到这里姚玉洁心里也不大舒服。主卧是他们的新房,她娘家陪了两整套的床上用品,还包括了被子,都是全新的,她都还没睡热乎却要给婆婆小姑子睡,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儿。   周家成知道她不大乐意,赶紧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好声好气地说:“你带爹娘他们回去,教教他们怎么用城里的灶,把他们安顿好再过来陪我吧,辛苦你了。”   被她一哄,姚玉洁心情好了一些,带着周大全四人回到了家,给他们做了饭,又给周家成带了一份,这才匆匆赶回医院。   “我做了蒜苗炒肉,肉大都留给了你,你快吃。”姚玉洁把饭盒打开,递给他。   周家成夹起一块肉,喊道:“玉洁,看我这里。”   等姚玉洁一抬头,他就把肉送到了她嘴巴上。   姚玉洁惊喜地看着他,娇嗔道:“给你吃呢,你身体不好。”   “我没事,我是个男人,来咱们俩一人一口,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两人腻腻歪歪地吃完了饭。   姚玉洁提起了他回乡的另外一个目的:“你跟她的婚约都解除了吧?”   周家成捏了捏她的脸:“解除了。”   姚玉洁又问:“那你们怎么安置她,不是说她没家人了吗?是让她改嫁吗?”   周家成摇头:“家里发生火灾,把她烧死了,连尸骨都没找到。”   闻言,姚玉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我们也不知道,是我们走后才发生的事。算了,这种天灾人祸,咱们也没法控制,等我腿好了,下次回乡的时候给她立个碑,回头清明中元节的再给她烧一点纸。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周家成叹气道。   姚玉洁缩进他怀里默默点头。虽然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她有点难受,不过倒是不用担心周家成还会跟她有牵连了。   “等过年的时候,咱们也给她烧点纸吧。”   周家成摸了摸姚玉洁的头:“好,都听你的,你真善良。”   姚玉洁娇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去这么久,你想没有想人家?”   周家成抬起她的下巴,狠狠亲了她一口:“想,想得心都疼了。”   “讨厌,这是医院呢!”姚玉洁轻轻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两人不止腻歪了多久才睡着了。   次日周家成先醒过来,他看到窗外天已经亮了,推了姚玉洁一把:“醒醒,起床了,待会儿护士要过来了。”   姚玉洁揉着眼睛爬起来,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周家成说:“你洗把脸,回去看看爹娘醒了没有,让他们过来陪我,你请假在家里休息一天吧。”   姚玉洁点头:“成,我晚上再来陪你。”   白天病房里人来人往的,说句话都不方便,她也不乐意过来。   等她走后,周家成才想起还没跟她说钱的事,不过也不着急,今天医生来给他做了检查后才会提这事。他们手里的钱也能治几天,晚上再跟姚玉洁说不迟。   姚玉洁出了医院,慢吞吞地往家里走。这会儿城市不大,家里到医院也就隔了几里路,她走到半路上,看到有卖早餐的,便买了几个包子和馒头拿回去,打算待会儿再煮点粥,一顿饭就成了。   不过走到家门口,她就发现,自己多此一举了,因为刘彩云正在做饭呢,锅里煮着粥,盆里和好了面,应该是要做饼。   她讲包子馒头拿进屋说:“娘,今天早上吃这个就行,你不用一大早做了。”   刘彩云觉得她不会过日子:“哎呀,在外面买干什么,多浪费啊,自己家里做。”   姚玉洁笑笑没作声,她打着哈欠推开了卧室门,然后就看见周小兰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一条粉色的缎带洋装,站在镜子前左比比,右扭扭。   姚玉洁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她扭头看向衣柜,柜子已经打开了,里面挂着的几件洋装旗袍都被取了下来,凌乱地摆放在床上,看那样子,都被人给试穿过了。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乱翻我的衣柜,你有没有礼貌?”姚玉洁差点气疯了,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周小兰,这才发现,周小兰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项链,那分明是她的,她立即拽住周小兰的脖子,“你给取下来,谁同意你翻我的首饰盒了?”   周小兰扯开她的手,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戴一下,穿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嘛,你是我嫂子!”   以前覃秀芳的东西都让着她。   闻声,刘彩云拿着铲子跑了进来:“就是嘛,玉洁,都是一家人,小兰比你小,你让着她点,让她穿穿你的衣服怎么啦?”   姚玉洁看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手镯,特别眼熟,而周家是什么情况,她也很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桌子。这分明是她的!   不光小姑子私自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首饰,就连婆婆也有份。姚玉洁气到了极点,也不管身份了:“不告而取谓之窃,你们也太没教养了,把我的手镯和项链取下来,还有我的衣服,还给我!”   “什么你的,你都嫁进咱们周家了,是咱们周家的人了,你的还不都是咱们家的。你那么多衣服首饰的,让我跟小兰穿一穿,戴戴怎么啦?”刘彩云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太不孝顺了,她得好好搓搓她的锐气。   姚玉洁说不过她,直接扑过去抢。   但别看她年轻,可动手未必是刘彩云这样身经百战的村妇的对手,刘彩云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扯开:“你反了天了,敢对婆婆动手,还有没有规矩了!”   姚玉洁被她的颠倒黑白气哭了:“你才没规矩,你们娘俩都没规矩,进了别人家,未经主人同意,乱翻别人的东西,你们是强盗啊!”   “我拿我儿子的,怎么啦?小贱人,管到婆婆头上了,你是要上天啊!你这样的儿媳妇在我们乡下是要挨打的,你再不老实,回头让家成好好收拾你一顿!”刘彩云叉腰大骂。   打不过说不过,好好的新房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姚玉洁气哭了,掩面冲了出去。   周大全去买了半只鸡回来,刚好跟她擦肩而过,叫都叫不住。他进屋问刘彩云:“怎么回事?我看儿媳妇哭着跑了,你又做什么了?”   刘彩云不认账:“什么叫我做什么了?明明是你儿媳妇不孝顺,她这么多衣服和首饰,借给我和小兰穿一下怎么了?她竟然说我是贼,你说像话吗?她都是咱们周家的人了,还这么生分,分明是没把咱们当自己人。”   周大全听了也觉得这儿媳妇太小家子气了,都是一家人,她那么多衣服,借婆婆妹妹穿一下怎么啦?   “行了,这儿媳妇到底是城里人,你注意点,别惹她。”   听到这训斥,刘彩云就知道,实际上丈夫也对儿媳妇今天这行为也很不满。   她高兴地戴着镯子:“走,咱们给家成送饭去,他一个人在医院,没人照顾他怎么行。”   她得好好跟儿子说说,让他管管姚玉洁,这媳妇太不像话了,得好好磨磨。 第24章   “这是你爹一大早去菜市场给你买的鸡, 特意给你补身子的,多吃点!”刘彩云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周家成。   黄橙橙的鸡汤,鸡肉被剁成了小块小块的, 里面还加了一些药材,看起来就很滋补。   这有娘在身边照顾跟没娘到底不一样, 周家成想起自己以前受了伤,孤零零的躺在战地医院里的场景, 有点难过也有点感动:“娘, 你也喝!”   刘彩云连忙摆手:“娘不喝,娘身体好好的,又没事, 你赶紧喝,多喝点。家里还给你留了一半, 晚上喝,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啊,娘就比吃了什么都高兴。”   周家成端起碗将鸡汤给喝了, 感激地说:“谢谢娘。”   刘彩云摆了摆手:“跟娘还这么客气。”   说着说着,她忽然擦了擦眼泪:“娘老了, 不中用了,来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 等你好了, 我跟你爹带着小兰和立恩还是回乡下吧,咱们哪怕是讨口也别在这儿惹人嫌了,让你难做人。”   周家成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姚玉洁说什么了。别说父母了, 就是他的很多习惯, 姚玉洁都看不习惯, 他要是没洗澡,她都不让他上床,嫌他脏。可不管是以前在乡下,还是后来从了军,哪有那个条件天天洗澡的,夏天还好说,随便提两桶水搓一搓,冬天洗个澡可得花不少柴火。   他赶紧安慰刘彩云:“娘,玉洁要是说了什么,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习惯跟咱们不一样,看在儿子的份上,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这一试探,刘彩云听出来了,周家成这是站在媳妇那一边,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好个姚玉洁,才进门多久,就把家成的心给勾走了。   刘彩云心里非常不高兴,不过儿子的心在媳妇那边,硬碰硬,他肯定更不耐烦应付自己,于是她改变了一开始打算找儿子告状的主意,改为卖惨。   “都是娘不好,没管好小兰。她今天早上看到玉洁的衣服那么多,那么漂亮,就拿了一件来穿了一下,被玉洁回来看到了,玉洁就生气地跑了。回头我说说你妹子,让她别眼皮子那么浅。哎,也是我这当娘的没本事,你妹子长到这么大,新衣服都没给她做过两件,让她看到新衣服啊就管不住自己的手。”   听到是这回事,周家成松了口气,反过来宽慰刘彩云:“娘,没事的,等玉洁过来,我让她找几件不要的衣服给小兰穿。这事就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刘彩云赶紧点头:“诶,我替小兰谢谢她嫂子。对了,你的伤医生怎么说?”   提起这个周家成就烦:“医生说,只能尽力,具体怎么样看后期的治疗效果。”   “放心吧,你这孩子从小就运气好,我去给你算命也说,你是个干大事的,命里带旺,肯定能好。”刘彩云赶紧安慰他。   陪周家成聊了一会儿,等周家成睡着后,刘彩云赶紧拿着饭盒回去了,她得回去准备晚饭。   刘彩云走了没多久,姚玉洁就来了。她进了病房,重重地将手包摔在了桌子上,钥匙砸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吵醒了周家成。   周家成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玉洁,你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姚玉洁背对着床坐着,怒气冲冲地说:“气都气饱了还睡,周家成,我跟你说,你必须得把你爹妈妹子送回乡下去。”   周家成一听就知道她气还没消:“怎么啦,这是怎么啦?玉洁,他们刚进城,很多生活习惯还没改过来,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跟我说,我叫他们改正,这总行了吧!”   “不行,你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吗?未经我的允许穿我的衣服,戴我的首饰,还说我的就是你们老周家的,你说像话吗?”姚玉洁快气疯了,她就没见过这么恶心无耻的人。她认识的婆婆也打压媳妇,但怎么也不像周家成他娘和妹子那么眼皮子浅,乱拿别人的东西还有理了。   周家成先前就听刘彩云提起过了,再听一次,感觉不就那么一回事吗?穿下衣服戴戴首饰而已,又不是不还。   “玉洁,你知道的,小兰在乡下,没见过好东西,一时新鲜,乱拿了你的东西,是她不对。回头我好好说她,让她以后再也不许拿你的东西了,这是第一次,她们不知道你的忌讳,你就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了,好不好?”周家成低声下气地哄姚玉洁。   姚玉洁觉得不对,可又找不出话反驳他,气鼓鼓地背过了身:“我看你心里就只有你娘和你妹妹。”   周家成抓住她的手:“没有的事,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家房子都烧了,都没住的地方,而且里面还烧死过人,挺膈应的,现在我腿治病要花钱,你让他们回去,他们能回哪儿去?让他们流落街头吗?我大哥已经去世了,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我总不能不管他们吧。我要是这种没良心,连自己爹娘都能不管的人,你放心跟我过一辈子吗?”   “可是咱们就两间屋,怎么住得开?”姚玉洁还是不大乐意,刘彩云母女俩干的事,实在是让她恶心。   周家成轻轻揽着她的肩说:“你再忍忍,等我的伤好了出院后,我在厨房旁边,搭间小屋子给小兰住。小兰年龄也不小了,回头给她说个人家,她就嫁出去了,也不会在咱们家呆多久的,你说是不是?至于爹娘,他们就我一个儿子,不跟着我,跟着谁?咱们要真把他们赶回乡下不管,回头别人会说咱们闲话的。”   这倒是,不过像周小兰这个年纪便是城里也不少都已经嫁人了。想到这里,姚玉洁扭头问周家成:“她没在乡下说人家吗?”   周家成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家妹子作死把好好的婚事退了又坏了名声,如今在乡下嫁不出去了。   “前几年我生死不知,大哥又去世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得在家里帮忙,就没说亲。”   姚玉洁听说周小兰为了照顾家里一直没说亲,对周小兰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那好吧,不过我得把我们卧室锁起来,你尽快给她找个人家,我告诉你,周家成,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忍她们。”   周家成连连点头:“好,晚点我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别住咱们卧室了,等出院我就给小兰牵线,我还有不少战友没成亲呢,这总行了吧!”   姚玉洁撅起嘴:“还成吧,不过你记住了,他们要是再敢乱动我的东西,那有他们就没我。”   周家成只当她耍大小姐脾气,好声好气地应了:“成,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玉洁,今天委屈你了。”   “你知道就好。”姚玉洁虽然语气还是不大好,不过显然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小两口很快又重归于好了。   正在做饭的刘彩云打了个喷嚏:“是谁在念我?小兰,立恩呢,把他叫回来。”   “这儿呢!”周小兰把周立恩推了过来。   刘彩云立即盛了一小碗鸡汤给周立恩:“奶奶的乖孙,饿了吧,喝口鸡汤补补。”   周小兰见了舔了舔嘴皮:“娘,我也饿了,我也要喝一碗。”   “你一边去,总共就半只鸡,给你二哥补身体的,你凑什么热闹。”刘彩云白了她一眼,将鸡汤装好,递给了周大全,让他送去医院,然后才开始做他们四个人的饭。   娘还真是偏心,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二哥和立恩!周小兰撇了撇嘴,凑到刘彩云身边,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金项链说:“娘,你说姚玉洁她有这么多有钱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孝敬你跟爹啊。二哥回来的时候,连块糖都没捎。”   周家成提前让人捎了四个银元回来这事,她们完全不记得了。   刘彩云一想还真是。儿媳妇穿金带银,洋装旗袍一柜子,可她这个当娘的,什么都没有,穿的衣服就两三身,全是乡下人自己织的土布,还打了补丁,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很难让人心里平衡。   瞧出她的不高兴,周小兰更来劲儿了:“娘,让她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你保管呗。她一个女人能挣多少钱,还不是二哥挣的,咱们乡下哪家男人挣了钱不是上交给娘保管啊?你看她有了钱就乱花,衣服买那么多也穿不完,只有交给娘你来管家,才能攒起钱。”   刘彩云觉得挺有道理的,看这姚玉洁大手大脚的,肯定攒不下钱来,还是得她当家才成。   “回头我跟你二哥说说,你二哥最孝顺了,肯定会答应。”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刘彩云扭头看了一眼:“老头子,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没陪家成吃饭啊,那待会儿饭盒谁收拾?他还要上厕所啥的吧……”   周大全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有玉洁呢!”   刘彩云撇了撇嘴:“她还不是自个儿回来了,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我当她多硬气呢……”   刚说完,她就发现周大全直直看着她,目光渗人。她讪讪地改了口:“他爹,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周大全没理她,侧头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脱下来,洗干净晾上,项链从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哪个姑娘不爱俏,周小兰好不容易穿上这么洋气的衣服,戴上了金项链,自然不情愿:“爹,你就让我穿一天嘛,我就穿一天……”   啪!   一耳光打过来,周小兰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她捂住脸,委屈地看着周大全:“爹,你干嘛打我,不就一件衣服嘛,不穿就不穿,谁稀罕!”   刘彩云也没周大全的反应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禁抱怨到:“你干什么呢?小兰又没做啥,不就一件衣服?还不是用咱们家成的钱买的,小兰是他亲妹子,穿一下怎么啦……”   “拿下来。”周大全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她的手腕。   刘彩云没想到战火会烧到她身上,捂住戴着镯子的左手腕,很不情愿:“你干啥啊,我儿子买的,我戴一下怎么啦?”   “你不想你儿子又离婚,就赶紧取下来,放回去,以后不许再进儿子媳妇的房间。”她不肯脱,周大全自己伸手去拽。   刘彩云怕把镯子掰坏了,赶紧给了他,不满地抱怨道:“不让我们进那房间,那我跟小兰睡哪儿?离就离,咱们家成长得俊,又有本事,何愁找不到媳妇,这样不孝顺的媳妇我也不想要。”   “你可别害你儿子。你当姚玉洁是覃秀芳啊,这是经过组织见证的婚姻,岂是随便能离的?要真离了,小心影响你儿子前程。”   刘彩云一听这个就害怕了:“不会吧,这组织还管老百姓家里的事啊?”   周大全也搞不清楚,刚才这些话都是周家成拉着他说的,料想儿子总不会骗他。他没好气地说:“你才知道啊!”   刘彩云丢下铲子,连饭都不想做了,不满地抱怨:“那以后咱们老两口还得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她爬到咱们头上,咱们也没辙?自己不住的房子都不让我们住,未免太霸道了,她是长辈还是我是长辈?”   周大全也有点不得劲儿,儿子儿媳妇在医院,房子空着也不给他们住,非要他们四个人挤一间屋,闺女都那么大了,这个儿媳妇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但现在儿子还要养病,他不想让儿子生病了还跟着操心。   “让你搬你就搬,哪那么多废话!”周大全面子上挂不住,火气全往刘彩云身上撒去了。   刘彩云气冲冲地进了屋,冲趴在床上委屈哭泣的周小兰说:“别哭了,赶紧起来,把咱们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搬出去,没听你爸说啊,以后不让咱们住这儿了。”   周小兰翻身爬了起来,撅着嘴说:“娘,你刚才还说二哥会站你这边呢,结果呢!”   刘彩云被戳中了伤心处,里子面子全无,又羞又恼:“你个死丫头,嘴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什么嘛,又不是她的错,怎么怪到她头上了。周小兰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不开心,凑到刘彩云面前说:“娘,你就真的任她这么欺负咱们啊?我是无所谓了,反正我过一两年就要嫁出去,也不用天天看她脸色过日子。我就是担心娘,以后你天天给他们洗衣做饭,伺候他们,都还换不来一句话。”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刘彩云的心坎里。她一直以为她是进城来享福的,哪晓得是来受气的,还是受媳妇气,如何甘心。   但是老头子已经发火了,她可不敢惹周大全。叹了口气,她说:“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命苦,你大哥走得早,现在我就你二哥一个儿子,不靠他靠谁?哎,都说城里媳妇好,说起来是好听,可我看啊还不如覃秀芳。”   周小兰这会儿也记起覃秀芳的好来了:“是啊,要是她肯定把最好的房子让给爹娘住,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哪会跑去背后给二哥告小状。这城里人啊就是不如咱们乡下人老实,心眼贼多了,还小气得很。”   谁说不是呢,刘彩云这会儿也有点怀念嘴巴木讷,只知道闷头苦干活的覃秀芳了。   可惜人都死了,说啥也是白说了。   ***   阿嚏!被刘彩云母女俩惦记上的覃秀芳挑着空担子回家,走到旅馆门口就打了个喷嚏。   老板娘正好开门,听到她这声音,揉了揉眼睛说:“你卖完了?”   昨天覃秀芳泡豆子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覃秀芳点头:“卖完了。”   老板娘有点意外:“那挺快的嘛,这还不到九点。”   覃秀芳腼腆一笑:“运气比较好。”   乡下来的村姑第一天出去就把东西卖完了,可不能用运气好三个字来解释。不过嘛,能单独在这江市立足的,什么人没有?老板娘没说什么,点点头,回了客栈。   覃秀芳拐到一侧,拿起钥匙打开门,进了屋。   这间屋子朝北,比较潮,她索性开着门,通通风,然后人就蹲在门口打水洗水桶、纱布和用光的调料竹筒。做小吃,除了味道,最要紧的就是要卫生干净,为此,覃秀芳进早起床后用皂角搓了好几遍手,也把手指甲什么都剪得整整齐齐的,贴着指头,免得让客人看了不舒服。所以这些经常用的东西也要天天洗,晾晒,开水消毒,以免滋生细菌。   将纱布晾上,她又开始回去清理厨房,早上走得急,厨房都没来得及收拾。打扫干净卫生,把明天要用的豆子泡上,再将豆渣炒来吃了之后,覃秀芳发现自己竟没事干了。   这才刚到下午,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未免太可惜了。至于午睡,她虽然有点困,但怕晚上睡不着,也不敢睡,而且白天睡觉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做点什么呢?覃秀芳觉得自己应该将这段时间利用起来,不能白白浪费了。   正好手里有几十块钱了,家里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覃秀芳锁上了门,准备去街上转转。   街道上除了商铺和小贩,也有一些农民拿着自家种的土特产进城卖,因为在街上叫卖会比卖给铺子贵一些。   不过卖得最多的还是大白菜、萝卜之类的应季蔬菜,还有一些粗粮,都不多,估计几斤的样子。   覃秀芳一路走过,都没想好买什么。她家还有二十斤粮食,加上每天的豆渣,够她一个人省着点吃个半个月。没买坛子之前,她不打算在家里囤太多的粮食,因为房子比较潮,怕粮食生霉坏了,也怕老鼠过来搬家。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比如画糖人的小摊子、卖糖葫芦的小贩等等,引得小孩子们拉着大人的袖子非要买了才肯走。   这些虽然在这个时代很罕见,但过几十年后,物质丰富了,都会变得不稀奇了。覃秀芳记得,以前推着沈一飞去公园或是广场散步的时候,经常看到卖这些的,也一样围着不少小孩子,想想还真是怀念。   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覃秀芳收回了目光,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现在的她还花不起,先挣钱要紧,看看其他的去吧。   她要趁着这几年还允许摆摊的时候,赶紧攒够钱买一套房子。一是能帮助她留在城里,二来也是未来三四十年都是分房制,因为条件有限,分的房子都很小,几口之家分两三间屋的并不鲜见,一家子挤在巴掌大的地方,做个饭都转不过身,非常不方便。   一路前行,覃秀芳又看到了提着鸡蛋叫卖的,这会儿鸡蛋是一只一只的卖,价格也不便宜,两元券一只。覃秀芳本来还觉得自己口袋里有好几十块的,这么一对比,又觉得钱太少了。   走过两条街,她忽然看到一个脸上皮肤皱巴巴的老婆婆坐在街边喊:“卖豌豆了,卖豌豆了……”   覃秀芳低头看了一眼,她拎了一个很旧的竹篮,篮子里都是麻豌豆。干豌豆煮在饭里并不好吃,还比不上红薯,不能当主食,更多的是做豌豆粉,可现在是冬天,天气冷没人吃凉粉,因而老婆婆的这豌豆并不好卖,她冻得两只手都红了也没卖出去。   覃秀芳不免生出怜悯之心,她蹲下身抓起一把豌豆看了看,颗颗粒粒饱满,晒得也很干,而且很干净,没有石子也没有残余的壳。   “姑娘,要豌豆吗?很便宜,我这里一共有八斤,算你15块,要吗?”老婆婆似乎看到了希望,赶紧将价格报了出来。   确实便宜,现在一斤玉米都得四块,这不是一点点的便宜。   覃秀芳说:“好,老婆婆,我买了,不过我没拿家伙。你等一下,我去买口坛子,装这些豌豆。你要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   老婆婆答应了。   两人去了卖坛子的铺子,覃秀芳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口能装五六十斤的坛子,付钱出门后,她把豌豆倒进了坛子里,将钱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钱后有些踌躇,问覃秀芳:“姑娘,你还要豌豆吗?”   覃秀芳实在不忍占她便宜,就说:“老婆婆,豌豆泡涨了,发豆芽也蛮好吃的。你这样便宜卖了不划算,留着自己吃吧。”不然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搞不好又要花数倍的钱去借粮食度日,这是农村的常态。   老婆婆苦笑说:“我孙子身体不好,要看病,不然也不会拿来卖了。”   “这样啊,我看看吧,你要是不急,过十天来找我,咱们再商量买豌豆的事。若是我还需要,就按照粗粮的价格算。”覃秀芳买这豌豆是另有用途,现在能不能赚钱她也不知道。若是赚了,她不介意捎带老婆婆一下,若是没赚,她也不可能自己都还没过好就做慈善当圣母去拯救别人。   老婆婆一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成,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你还要买坛子吗?”   覃秀芳好笑地问:“怎么,你们家的坛子也要卖吗?”   老婆婆摆手:“不是的,咱们村子旁边就有一家窑,专门烧各种缸和坛子,就你手里这么大的坛子,在咱们村子里买,能便宜一半。你要是愿意,下次我让我儿子给你捎一口过来。”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不管这豌豆能不能做成功,她都赚了,因为这口坛子她就花了26块钱,要是能便宜一半,那她以后得少花好几百。   覃秀芳高兴极了:“好,我还要买不少,这样吧,暂时先不用,老婆婆,你十天后来找我,咱们再说这个事。”   因为老婆婆记性不好,又不识字,最后两人约定在十天后的中午,老地方见,也就是今天老婆婆卖豌豆的地方。   道别了老婆婆,覃秀芳抱着坛子回去,干劲更足了。她得赶紧挣钱,多挣一点,这样才能找个牛车一次将十几口坛子都给买回来,进行下一步的屯粮计划。   奔着这个目标,回家后她就把豌豆淘洗干净,泡在了水里,八斤豌豆泡水后重量几乎能翻倍,也就是十五六斤。覃秀芳打算拿来做豆豉,许多人习惯用黄豆做豆豉,其实豌豆也可以做,而且做出来的豆豉味道不输豆子。   不过豌豆泡涨的时间不短,估计现在泡好,明天差不多,正好卖完豆花回来就忙这个。   覃秀芳弄完了这个,又将明早要的各种配料准备好,等天一黑就睡觉,天不亮,又赶紧爬起来忙活。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覃秀芳的速度更快了,虽然比前一天多了一斤豆子,但她还是只用了差不多的时间就把豆花做出来了。   这次覃秀芳装了两个桶,在一侧桶的边缘挂上了装着调料的竹筒,另一只桶上挂空竹筒。她今天做的份两是昨天的两倍,覃秀芳怕杨林他们买不完。如果还有剩,她再沿街叫卖就是,能多卖一碗就多赚一碗的钱,实在有剩就送旅馆老板娘两碗,人家可是帮了她不少。   覃秀芳美滋滋地打着算盘,到部队外的时候,天还没亮透,杨林他们没来,她就站在原地跺跺脚搓搓手取暖。   等了约莫一二十分钟,杨林一行人拿着饭盒出来了。大冬天的,他们一个个竟然只穿了一件军绿色的背心,而且一点都不冷,脑门上都是汗,看得覃秀芳吃惊不已。   看覃秀芳冻得鼻头发红,年纪大的那个说:“大妹子,你以后别这么早来了,六点半来就成,咱们刚好下操。”   覃秀芳腼腆一笑:“好。”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没有手表,时间肯定估不了那么准,但明天可以看天色稍微迟一点出门。   覃秀芳蹲在木桶旁,揭开盖子,豆花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接过饭盒一个个的打,打一个收一个的钱。   “各位同志,要什么料你们自己添加,都在竹筒里,甜的咸的都有,还有糖。”   “好嘞,你这大妹子就是实诚,花生米也随便咱们吃。”话是这样说,但每个人都很自觉,只舀了一小勺碎花生米,等他们都买好了竹筒里还剩小半筒花生碎。   覃秀芳有点感动,看来他们都挺喜欢吃炒花生米的,等她赚了钱,过年的时候,一人送一小纸包吧,就当感谢他们对自己生意的照顾。   覃秀芳预料得不错,两桶豆花没卖完,还剩了一些,不多,估计也就六七碗的样子。时间还早,覃秀芳就挑着沿街叫卖,她想,自己也不能只指望着部队的这些人,他们总有吃腻的一天,又或许食堂哪天也改变口味呢,总得给自己多找一条路。   昨天那个路口人虽然多,但效果并不好,覃秀芳不打算再去了,她换了个方向,一路走一路叫,都没人买,走着走着,到了医院。   这次有人来了,一个老伯伯捏着钱过来:“闺女,你这豆花咋卖啊?”   覃秀芳指着竹筒说:“三元一竹筒,要是你有饭盒,那打满饭盒,四元。”   挺便宜的,老伯伯说:“你等一下,我去拿饭盒下来。”   终于做成生意了,覃秀芳想,可能这年月住得起医院的不说非富即贵吧,但绝对不是穷人,所以舍得花钱,而食堂里估计不会天天供应豆花,因为人又不多,单独做这个太麻烦了。   所以这里也是卖早点的好地方。   不一会儿,老伯就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两个饭盒,覃秀芳给他打得满满的,直到快要满出来了,她才将饭盒递给老伯伯说:“我们这里可以加糖、加盐、酱油、葱姜蒜和花生碎,喜欢哪种调料自己加。”   “这么齐全,可以多加两种吗?”老伯伯兴致勃勃地问。   覃秀芳笑眯眯地点头:“当然,你都加一点都没关系。”   老伯伯笑着开玩笑:“你不怕我把你的料全倒进饭盒里啊,那你就亏大了。“   覃秀芳笃定地说:“你不会的。”   就是倒也没事,因为已经没剩多少料了。   老伯伯买了之后,又有一个阿姨和一个姑娘来各自打了一饭盒。覃秀芳给他们都打得比较多,桶里只剩一点点,豆花少,凉得就快,已经冷了,不好卖了,覃秀芳索性收摊,盖上盖子,挑着担子往回走。   ***   周家,这一晚,除了周立恩,全家都没睡好。   因为一间屋子要挤四个人,哪怕弄了个单人床过来,也非常挤,刘彩云和周小兰母女俩挤在单人床上,背上硌得慌,想想前一晚柔软的大被子,再听对面床上周大全的呼噜声,她们哪里睡得着。   第二天醒来,母女俩眼睛底下都是黑眼圈。   周大全也睡得不好,小孙子以前都是刘彩云和覃秀芳照顾,昨晚挨着他,老踢被子,蹬了他好几脚,他被蹬醒了,还得给他盖被子。   一晚上没睡个完整觉,起床后,周大全打了个哈欠,说起了一天的安排:“待会儿早饭让小兰去,这么大的人了,还什么都不做,像什么话。”   周小兰不情愿,但又不敢反抗周大全,只好偷偷翻了个白眼。   刘彩云听出了他的意思,有点意外:“你今天不去医院?”   周大全吧唧抽了两口烟:“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活儿干。”   农村人几乎没有闲着的,只要手脚能动,都会干活。在城里天天无所事事,周大全也不习惯,最主要的房子烧了,他的家底也全烧了,手里没钱,心里慌啊。尤其看这儿媳妇也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周大全看得远,觉得还是趁着自己干得动的时候找点事做。   听说男人要出去干活,刘彩云连忙给他做好了早饭,让他先吃了出发,然后又再给医院里的儿子儿媳妇做。   周大全不在,她心里不高兴直接抱怨了出来:“我真是命苦,别人都是儿媳妇伺候,我倒要反过来伺候儿媳妇。”   周小兰自然跟着她打抱不平,母女在家里埋怨骂了姚玉洁一大通,直到吃过饭,刘彩云把装着两个饭盒的篮子递给她:“小心点,别撒了。”   “知道了。”周小兰接过篮子,转身去了医院。   冬天雾气重,今早也是大雾,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很低,周小兰拎着篮子,慢吞吞地边走边在心里抱怨姚玉洁小气。   挨骂挨打了,还得给他们送饭,周小兰心里能痛快得起来就怪了。怨恨姚玉洁的同时,周小兰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覃秀芳。   若是覃秀芳在,肯定会一大早就回家做好饭,哪还用她大冬天的去医院送饭啊?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前面那个怎么那么像覃秀芳呢?   她不是死了吗?莫非这是她的鬼魂?周小兰吓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篮子都翻了,她赶紧去扶起饭盒,等手忙脚乱地收拾好饭盒,再回头,前方哪还有覃秀芳的身影。   周小兰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看来真的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周小兰吓得提起篮子把腿就跑。 第25章   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撵她一样, 周小兰逃难一般冲进了医院,直到跑到周家成的病房门口,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护士路过, 她才仿若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胸口。   真是吓死人了!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周小兰吓得跳了起来:“啊……鬼啊……”   姚玉洁差点被她撞到,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没好气地说:“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我就问问你站在门口不进去干嘛呢, 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周小兰回头看是她, 又惊又气:“你不知道张嘴巴啊,碰我干什么!”   “行行行,我的错,当谁想碰你。”姚玉洁懒得理她,推开了门, 进了病房,提起水壶给周家成倒了一杯水,递给周家成。   周家成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问她:“谁在外面呢?”   姚玉洁扬了扬下巴:“那, 你妹子。”   她跟周小兰昨天就已经撕破脸了,今天也懒得招呼, 端起盆子和毛巾说:“我去打水洗脸。”   等她走后, 周小兰惊魂未定地走进了屋子里,将篮子里的饭盒拿了出来。   周家成看到饭盒就皱眉, 篮子里盛小米粥的饭盒已经倒了出来,黏在铝皮饭盒周围一圈,黏黏糊糊的, 看起来就影响食欲, 待会儿姚玉洁看了肯定不想吃。   周小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饭盒, 尴尬地挠了一下头:“二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我刚才在路上看到了什么!”   周家成无意跟她掰扯这个,说:“把装馒头的饭盒擦干净留下吧,这个你带回去。”   “那你们不喝粥吗?”周小兰问。   周家成摆手:“不喝了。”都洒了一大半,没剩多少了,弄成这样,喝什么喝。   “好吧。”周小兰把装馒头的饭盒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忍不住跟周家成说起刚才的事,“二哥,你不知道,我刚才,刚才看到覃秀芳的鬼魂了!”   周家成明显不信:“说什么胡话呢!”   周小兰见他不相信,举起了右手:“真的,我骗你是小狗。就在离医院不远处的那个拐角处,我亲眼看到她从我面前飘过,然后嗖地一下,等我抬起头,她就不见了。二哥,你说她是不是回来找我们的啊?”   周家成本来不大相信这个,但被周小兰这逼真的口吻说得有点渗得慌:“你瞎说什么呢,她自个儿烧死的,又不关我们的事,来找我们做什么,肯定是你看错了。”   “没有,我真没看错,她当时明明就在我面前的,可一眨眼就不见了,二哥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周小兰急了。   “相信什么?”姚玉洁端着水盆进来,问了一句,目光盯着周家成。她怀疑周小兰是在说她坏话。   周家成不想让她知道覃秀芳的事,免得她怀疑自己还惦记着覃秀芳,赶紧说:“没事,小兰你不是要回去了吗?”   “啊……”周小兰现在还怕得手脚发软,不大敢走,她瞅了一眼外面,雾还很浓,心里发怵,站在那儿说,“我,我有点不舒服,等一会儿再走。”   说着就坐到了病房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不动了。   周家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妹子真是一点眼见力都没有。   姚玉洁看了看他们兄妹的反应,越发怀疑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见周小兰不识趣,周家成只得下逐客令:“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周小兰不情愿,但对上周家成不悦的目光,她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提着篮子,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心里不停地抱怨,她娘说得没错,果然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家人。   踌躇地走到门口,周小兰不大敢出门,又等了一会儿,等雾稍微消散了一些,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她才赶紧跟在人群后面,一路提心吊胆地回了家。   好在这次,总算没看到覃秀芳。   等她回去,刘彩云已经把家里都收拾干净了,听到开门声,出来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担心你了。”   周小兰一把抓住刘彩云的胳膊,心慌慌地说:“娘,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啊?”刘彩云没当回事,他们才进城几天,周小兰能认识什么人。   周小兰死死抓住她的手:“覃秀芳。”   “覃秀芳?胡说什么呢,她都已经烧死……”话说到一半,刘彩云意识到了不对劲,抬起手摸了一下周小兰的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周小兰见自己亲妈都不相信自己,慌了:“娘,我真没骗你。就今天早上我快到医院的时候,突然在拐角处看到了覃秀芳,眨了一下眼她又不见了。娘,你说会不会是她的鬼魂来找咱们啦?爹不是说,没人安葬她吗?她成了孤魂野鬼,说不定来找咱们了。”   乡下人迷信,刘彩云更是对此深信不疑,听女儿说得信誓旦旦,她不禁信了几分:“你真看见她了?”   “真的。娘,我还拿这种事骗你不成?”周小兰想起来都还一阵后怕。   刘彩云听说了这个,也吓傻了,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这死丫头怎么找到城里来了,她该不会是来找咱们的吧!”   刘彩云完全没想过覃秀芳还活着这事,毕竟房子都烧了,这种事周大全不可能搞错。而且一个大字不识,又没出过远门的乡下丫头独自进城什么的,在她看来也不可能。   “那肯定啊,在这城里除了咱们,她还认识谁啊?她不找咱们找谁?”周小兰嘀咕。   刘彩云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虽然很厌烦这个事,但刘彩云怕覃秀芳半夜来找她,当即带着周小兰出门:“走,咱们去买点纸钱来烧给她。”   两人出门买了一堆值钱回来,城里地方小,她们不敢在外面烧,干脆就在屋子里找了个角落点火烧纸钱。   刘彩云边烧边念:“秀芳啊,你拿了钱就赶紧回乡下,别来找我们了。又不是我们把你烧死的,我们都还没怪你没看好家,把家里的粮食、牲畜和家具都烧了呢……”   “娘,你别这样说啊,万一她发火了呢?我听说死得很惨的那种人,回来都会变成厉鬼,报复人的。”周小兰扯了扯她的衣角劝道。   恰在这时,半开的门外刮进来一阵风,将烧到一半的纸钱吹了起来,像是有人在不满发怒一样。   刘彩云觉得后背发凉,赶紧将飞走的纸钱捡了回来,继续烧,边烧边念,这会儿的话说得好听多了:“秀芳啊,你也别怪我,不是我不想让你当我媳妇,是姚玉洁那个小妖精勾走了咱们家成的心啊。家成现在什么都偏着她,都不理我这个太老婆了,要是娘能选,一定还是选你当媳妇啊,还是你最孝顺……”   “那你去选啊,去地下陪她啊!”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姚玉洁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任凭换了哪个媳妇儿也受婆婆在自己家给丈夫的前妻烧纸还说自己不如前妻的。   刘彩云看到她先是一慌,见她身后没其他人,胆子又大了起来,但这次她学聪明了,没跟姚玉洁对着干。   “我这就说说,小兰今早看到她的鬼魂了,我怕她来找咱们,所以想烧点纸钱把她弄回老家。”   姚玉洁冷笑:“说说,我看是你的真心话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老东西就不是省油的灯,心里一直不满自己呢。   周小兰想说什么,被刘彩云拉住了:“随你怎么想。”   刘彩云知道丈夫和儿子都站在姚玉洁那边,她也不跟姚玉洁起正面冲突,但她可以做事来膈应姚玉洁,比如提起周家成的前妻之类的。   姚玉洁确实很难受,想到这个房子里竟给周家成乡下那个老婆烧过纸钱,她就浑身不舒服,迅速进屋收拾了细软和几件衣服,锁上门就走。   等到门啪地一声关上,周小兰侧头看刘彩云:“娘,她该不会又去二哥面前告咱们的状吧?”   刘彩云不以为意地说:“告什么?咱们给死人烧点纸钱咋啦。秀芳啊,你看到了,抢走家成的是姚玉洁,你要找也找她去,别找我们啊,我们都是无辜的……”   ***   覃秀芳卖完了豆花急着回家,也没留意到自己竟跟周小兰错身而过,还被当成了鬼。   今天时间比较早,她回去的时候,老板娘还没开门,照例先收拾,然后吃早饭。   吃过早饭泡上明天做豆腐用的豆子,然后开始做豆豉。先将豌豆捞起来煮熟,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分摊平放在布袋里,最后扎上口,放在灶台旁边,盖上稻草,因为冬天灶台边是最暖和的地方。两三天后等发酵成功,再拿出来晾晒,然后加上适量的盐搅拌均匀,最后撒上少许的白酒杀菌,放进洗干净消过毒的坛子里,密封保存,要吃的时候拿出来就行了。   今天显然只能做到第一步。   忙了大半天,将豌豆放在灶台边后,覃秀芳开始琢磨怎么修整地面。这间屋老板娘一家并不怎么重视,所以没有铺上石板,还是泥土地面,一旦泼上水,地上就很潮,踩两次地面就变得像是下过雨的泥泞路。   而覃秀芳用厨房又是用得最多的,很多时候难免会不小心撒些水在地上。她思索了半天,有了主意,有烧过的煤炭块去铺地面,这样吸水性更强,屋子里相对不会那么潮湿。   不过她才来几天,灶下的炭灰并不多,覃秀芳琢磨着也许可以去外面捡些石子回来铺地,屋子不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她背上背篓出了门。   等到傍晚才回来,老板娘正倚在门口嗑瓜子,看到覃秀芳背了着沉甸甸的背篓回来,挑了挑眉:“弄的啥呢,这么沉?”   覃秀芳抬起手背擦了擦汗,冲她笑了笑:“捡了点小石子回来铺地。”   老板娘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只是租的房子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她扯着嗓子说:“我不会少你房租的啊!”   覃秀芳也不介意:“我知道。”   她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和健康着想,不是为了一次讨价还价去找老板娘砍房租,至少还要住五个月,天天呆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对她的身体不好。   “还真有这样的傻子啊?”看着她进了屋,老板娘撇了撇嘴,似是有点难以置信。   虽然觉得覃秀芳傻,但回头老板娘还是让她男人把自己家里烧过的煤炭装进箩筐里提去给了覃秀芳。   经过三天的忙碌,覃秀芳总算将屋子里的地面都铺上了一层小石子和炭灰,然后再撒上一层细沙,用锄头压平,踩在上面舒服多了,感觉家里都没那么潮了。   而这时候,她的豆豉也发酵得差不多了,布袋子里面的温度非常高,覃秀芳将豆豉倒了出来,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等热气散了之后,撒上盐和白酒,又放了几片姜在里面,最后放进坛子里密封好。   做完这事她忙着补货,因为第一次找老板娘做中间人买的那十斤豆子、花生、糖都已经快用完了。   可能是后来杨林他们帮着宣传又或是其他人看到他们吃也跟着来凑热闹的缘故,从第三天起,来买豆花的人更多了,覃秀芳的两桶豆花到了部队门口很快就卖完了,根本不用去其他地方,这导致她每天早上回来得越来越早。   覃秀芳如今在增加豆花的产量和搞其他的之间犹豫。其实扩大豆花的产量是个最有效的办法,但她只有一个人,又要做又要卖根本忙不过来,哪怕再增加一口锅,等她出去卖豆花的时候,家里没人管,稍微一耽搁,剩下那锅就很可能糊或是弄成不规则的老豆腐。   那只能想想做其他的了,做什么好呢?既能不耽误卖豆花,又能多挣一笔钱?   一时半会儿覃秀芳也没想好赚钱的法子。不过也不急,她这次攒了些钱,可以买更多的材料,做出口味更丰富的调料了。   覃秀芳这次特意买了一些菜籽油,准备做上次一个小战士喊的辣椒油和花椒油。这两样都不难做,主要是材料比较贵,花椒油就是用花椒和菜籽油做的,用青红鲜花椒最好了,不过这个季节没有,只能用干花椒。   炸好了花椒油,覃秀芳再来弄辣椒油,这个川渝陕湘等地都比较好这一口,做法也大同小异。先将干辣椒在锅里稍微炒一下,别炒糊了,然后分别捣成辣椒粉和辣椒面,各一半左右,放上白芝麻和盐,将菜籽油烧热放入葱姜蒜八角茴香等调料,炸出香味后,再将油分次少量加入辣椒中,不停地搅拌,最后将剩下的油全倒进去,一盆香喷喷的辣椒红油就做好了。   要是在夏天,做点凉面、凉粉之类的出去卖,可少不了这辣椒红油,可惜现在是冬天,想卖凉面凉粉也得到明年去了。   这两盆油比较贵,覃秀芳第二天用两个小一号的木桶倒了些出门,前阵子嚷着要吃花椒油的小伙子欣喜若狂:“大妹子,你还真弄了花椒油啊,太谢谢了,我就没吃到过花椒油了。”   半小竹筒花椒油就被他一个人倒了三分之一,覃秀芳昨天尝了一下,她的花椒油舍得用花椒,所以非常麻,也不知这人加那么多,怎么吃得下去。   可能是觉得自己加的料比豆花都贵了,小伙子很不好意思,掏了十块钱塞给覃秀芳:“大妹子谢谢你,让我尝到了家乡的味道。对了,我叫吴峰,你要有需要帮忙的来找我。”   覃秀芳含笑接了钱:“好,这里还有辣椒油。”   吴峰立马舀了两勺辣椒油,当场就喝了一口红辣辣的豆花,辣得他嘴皮子都红了,他还直呼过瘾。   跟他一样吃得过瘾的还有其他人,因为覃秀芳又多加了一味调料芝麻酱,她昨天自己磨的。   芝麻产量低,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大家吃得都很开心,又怕覃秀芳赔钱。   覃秀芳摆手笑道:“这次是福利,就今天有,谢谢大家一直照顾我生意。”   “大妹子你客气了,你豆花做得干净好吃,分量又多,还有这么多调料,不买你的买谁的?”一个东北大汉乐呵呵地说。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覃秀芳笑着跟他们道了别,回到家里,看时间还早,她去菜市场买了一斤肉。   重生一个多月了,她还没尝过猪肉味,这个身体太虚了,得增加一点营养。经济好转之后,覃秀芳也打算稍微对自己好一点,比如一个月吃两次肉什么的。   中午她就地取材,做了一个非常简单但味道很不错的菜。豆豉蒜苗回锅肉,蒜苗混合着豆豉的味道还有五花肉煎出的猪油形成了一股浓郁的霸道的香味,勾得人口水直流。   覃秀芳先盛了一碗,端到旅馆送给老板娘。   老板娘闻着这香味,咽了咽口水:“送我的?”   覃秀芳笑着点头:“嗯,多谢老板娘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   虽然老板娘看起来不是特别好相处,但着实帮了她不少,覃秀芳觉得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有好吃的送邻居一份。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板娘也是个爽快人,接过碗,“你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吃?”   她家也在吃饭,但他们两口子做饭的水平都不咋滴,覃秀芳看到他们桌子上的肉白白的,就像是从开水里烫过后捞起来的一样,让人一点食欲都没有。   覃秀芳摇头婉拒了:“不用了,我的午饭也已经做好了。”   老板娘也不留她:“好,那回头我把碗洗干净了还你。”   “没事,反正也是你们家的碗。”覃秀芳摆摆手出了门。   老板娘没料到她会跟自己开玩笑,侧头对丈夫说:“看来这个小覃嘴巴子比你利索。”   她丈夫憨厚地笑了笑,夹了一块肉给她:“你多吃点。”   一家人吃得正香,忽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老板娘,你们吃啥呢,开小灶啊?”   老板娘回头一看,是个房客,懒洋洋地说:“吃午饭呢!”   说完又回头夹了一块回锅肉,这个肉炒得不错,肥而不腻,没想到覃秀芳说她手艺不错不是吹的。   房客见她没看破自己的意图,只好摸了摸鼻子挑明了:“那个老板娘,你们这里包不包饭啊,饭钱另算,这大冬天的也懒得跑出去吃。”   “不……”老板娘一开始想否认。她这旅馆现在一天就几个客人,要提供三餐就还得雇个人,每天都采购食材,麻烦不说,也赚不了钱,稍微弄不好还要赔,所以他们才会取消饭食供应。   不过她想到了覃秀芳,覃秀芳明显很缺钱,看她多努力就知道了。早上卖过豆花之后,她还有大把的时间,也许想做呢!   老板娘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嫌弃自个儿的饭太难吃了,想搭个顺风车。   想到这里,老板娘站了起来:“你等等啊,我去问问厨师,看她愿意做不?”   房客听了半开玩笑地说:“不会吧,老板娘,你家的厨师还不听你的啊?”   老板娘嗔了他一眼:“乱说啥呢,人家可不是给我干活的,跟你一样是房客,不过是长租,你等一下。”   她疾步走到旅馆旁的小房子,敲了敲半开的门:“覃秀芳,有个房客问你做不做三餐,我过来帮他问问。”   覃秀芳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过这个可能:“老板娘,你们的饭食供应不是都取消了吗?”   老板娘摆手:“我这不是人少吗?懒得折腾,你自己看吧,要接我就去回他。”   送上门的赚钱生意焉有拒绝的道理,覃秀芳正愁没办法开辟新的赚钱路子,老板娘就给她送上门来了,当然要接。   覃秀芳直接把装盘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的回锅肉推了推,问老板娘:“这一盘菜要不要,多少钱?”   这下轮到老板娘错愕了:“这不是你自己的午饭吗?”   覃秀芳笑盈盈地说:“对啊,不过客人最大,我可以先卖给他,然后再重新做一份给自己。”   头一次遇到赚钱狂魔小丫头,懒懒散散的老板娘有些说不出话来,憋了几秒才说:“随便你吧!”   覃秀芳算了一下成本,蒜苗和豆豉都很便宜,因为肥肉会出油,这个菜也没用到什么油,调料加起来值不了多少钱,最贵的是肉。现在肉要二十几元券一斤,这里面的肉大概有三两左右,成本在十块左右。   “二十元券一份吧,不过我今天没蒸米饭,只有玉米窝窝头做主食可以吗?”   老板娘斜了她一眼:“不是缺钱吗?25块一份,爱吃不吃,不吃拉到,单独做很费功夫呢!”   覃秀芳想朝老板娘竖大拇指。   “我听你的。”   她跟着老板娘将饭菜端到了旅馆,直接报了价,问那房客要不要。   听说25块一份,房客有点嫌贵。老板娘拿起筷子,递给他:“你尝一块回锅肉再说贵不贵。”   吃完后房客眼睛一亮,他口味比较重,这道菜尤其符合他的胃口。   “成,我要了。”他非常爽快地掏了钱。   一眨眼就这么赚了十几块,覃秀芳不禁感叹,难怪后世大家都想进城呢,城里虽然花钱的地方多,但赚钱的地方也多。要在乡下,这盘肉别说25了,15都很难卖出去。   “回神了,人都上楼了,想什么呢?”老板娘素白的手在覃秀芳面前晃了晃。   覃秀芳回过神来,笑着说:“谢谢老板娘帮忙。”   老板娘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用谢我,跟我没关系。不过你要不要在旅馆门口挂个牌子,写上一日三餐要供应些什么吃的,这样有客人想吃的话,可以提前预定,你也好准备材料。”   这倒是个好办法,覃秀芳自然答应:“谢谢老板娘,麻烦你了。”   计划是提了出来,但具体怎么做还得思考协商。   覃秀芳整理出了一些她比较拿手,食材又很容易买的菜谱,然后跟老板娘商量过后,决定每顿饭两个菜,早上是小菜,中午一荤一素。每天傍晚将第二天的菜单挂在旅馆进门右侧,有意向要点餐的客人提前去柜台交钱,这样避免准备了食材没人吃浪费。   虽然这样可能会导致卖的菜少很多,毕竟不少人习惯了临到饭点才想着吃什么,但总比准备了一堆菜卖不出去强。   只是到写菜单的时候覃秀芳犯了难:“我不会写字,这个恐怕得麻烦老板娘了!”   其实她会,但她会写的是简体字,现在还是用繁体字,而且她以前没上过学,也不能透露自己会写字这事,否则哪天被人怀疑成敌特分子都没法解释。   覃秀芳琢磨着自己还是得找个地方学习点文化,没文化将来能当一辈子的纺织女工都不错了。   但重活一辈子,她显然不甘心自己就这样。   先看看旅馆这边的情况吧,要是这门生意能稳定下来,那她每个月的收入就不少了,经济压力没那么大,也可以喘口气了,到时候找个学堂跟着学学怎么写繁体字,免得又当文盲。   等有了学历,过几年不能做买卖了,她就找个厂子或是单位,转变成国家干部或者厂子的工人。所以要想在城里立足,将来有点前途,书是一定要提上日程的。   老板娘很好说话的同意了,因为这个钱她也有份。覃秀芳坚持,每卖出一份饭,旅馆从中提一块钱,毕竟老板娘还要帮着收钱,登记客人点的饭食,总不能让人家做白工。   老板娘让她男人弄了两个小木板,在上面用木炭写上每天一日三顿供应的食物和价格,然后还在进门另一侧空着的地方摆了两张桌子,客人也可以来了直接在这里吃饭。   一切都准备好了,当天傍晚他们就将牌子挂了上去。   第二天的早饭标配是,一碗白米粥,两个肉包,一份榨菜,十元券。   牌子挂出去后,到了晚上都没人点,覃秀芳有点失望又不是很失望,因为她这个早餐单一了点,没有特色,价格也不便宜,没人买很正常。   既然没人点单,她也就没揉面准备食材,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继续去卖豆花。   倒是午饭和晚饭有人点单,就是那个第一天那个要吃回锅肉的男人。   覃秀芳摸出了他的口味,他这个人口味偏重,在问清楚她要吃辣椒后,次日她直接在做豆花的时候,舀了一瓢豆花压成豆腐,中午给他做了一个麻婆豆腐,花椒加得少,主要是辣和咸。   这种味道可能许多人并不喜欢,但他却吃得极其过瘾,直呼覃秀芳厨艺好,说得覃秀芳都不好意思了。   可能是有了他这个活招牌,而且他每天都在店门口吃得津津有味的缘故,点餐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覃秀芳也开发出了其他花样,主食由单一的米饭增加了馒头花卷,隔一天吃一次面食。早餐的种类也跟着增加,红薯饭、南瓜粥和馒头、面条搭配,主食花样不多,多的是小菜,这样做起来更简单省事。   她用自己做的豆腐做了豆腐干,凉拌一下,早上就是一道非常下饭的小菜。不光是旅馆的客人喜欢,就连部队的人也很喜欢。她有次做了两竹筒去给他们当福利,当场就被瓜分完了,尤其是吴峰,更是问了覃秀芳好几次,能不能弄点去卖。   覃秀芳答应了,但一直没腾出时间。因为上次那个老婆婆来找她了,覃秀芳直接问她买了二十斤豌豆,二十斤胡豆,三十斤豆子,并且还每个坛子两块钱的运费,让她儿子帮忙送十五个大小不一的坛子过来。   以后想省事一点,这些坛坛罐罐必不可少,比如豆瓣酱、酸菜、榨菜、咸菜这些都要准备起来,早餐做饭的时候都可能用到,能省不少功夫。   这堆坛子送过来,光是洗刷消毒晒干都得费不少功夫。   这天中午,覃秀芳做好了旅馆客人的饭后就开始在门口刷这一堆坛子,还没弄完,吴峰就找过来了。   “覃秀芳同志,你这地离咱们营地很近嘛。”吴峰以前听她说过,她就住这边,开始还以为是住旅馆里,问了老板娘才知道是旅馆后面。   覃秀芳看到他有点意外:“吴峰同志,你怎么来啦?快请坐。”   她进屋拉了只凳子出来。   吴峰立即摆手,站在一边,憨厚地摸了摸脸说:“那个,覃秀芳同志,你的豆腐干什么时候做啊?”   覃秀芳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竟是来讨债的,有点尴尬。前两天做的今天早上刚吃完,她今天要收拾坛坛罐罐,明天准备做腌菜,肯定没时间。而且做好早餐的菜之后,她打算去找个学堂上学,那就更没时间了。   “这个过一阵子吧,我最近实在没时间。”覃秀芳歉疚地说。   吴峰挠了挠头:“你忙啥啊?刷这些坛子吗?我们来给你刷。”   覃秀芳赶紧摆手拒绝:“不是,刷坛子能用多长时间啊,我是准备做点泡菜、榨菜和咸菜。”   吴峰想着覃秀芳前面做的东西都挺合胃口的,连这些菜是什么东西做的都没问清楚就直接说:“那回头卖我一份!”   覃秀芳哭笑不得,真没见过这么喜欢吃的小伙子。   不过别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覃秀芳笑着答应了:“成,等我做好到时候送你一份。不过我最近没多少时间,恐怕还得过一阵子。”   吴峰听了哀嚎不已:“覃秀芳同志,你到底要忙什么啊?你说,要是能帮忙的,我们帮你做了,你就好好做菜吧。”   覃秀芳笑着摇头:“这个你们可帮不了我。我连菜单都不会写,所以打算去找个学堂念念书。”   说到这里,覃秀芳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这么大了,要去跟一群小萝卜头呆在一起学认字,想想那个画面就有点羞耻。   一听这个,吴峰就笑了:“覃秀芳同志,你是想识字是吧?上什么学堂啊,去咱们部队的扫盲班啊,不用花钱,又离得近,而且时间也要灵活得多,咱们都是吃过饭傍晚到天黑那段时间,不耽误白天干活。”   你的重点是最后一句吧!   不过这倒是个让人欣喜的消息,只是覃秀芳还是有顾虑:“你们部队开的扫盲班,我一个外人能去参加吗?”   吴峰显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说:“回头我去找我们领导问问,军民一家亲,况且你这么努力,这么好学,这种精神非常值得鼓励。我想领导肯定不会拒绝的。”   覃秀芳当然也希望能成,笑着说:“那就谢谢你了!”   反正问问也没损失,若是能成倒是免去了她坐在一群小孩子中间的尴尬。 第26章   烧了纸钱后接下来几天, 刘彩云母女俩没看到过覃秀芳,也没梦到过她。母女俩渐渐放心下来,感觉烧钱蛮有用的, 准备等下次清明也要给覃秀芳烧纸。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周家成要出院了。   他的腿还没好,不过这个伤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得慢慢护理调养, 定时去医院检查治疗, 所以医生就让他出院了,毕竟医院的床位紧张,他这病也不需要长期住院。   周家成也想出院, 医院里到底不如自己家里住着舒服, 况且每天都得花钱,虽然都是姚玉洁掏的住院费,但他一个大男人,总还是觉得脸上无光, 低妻子一头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妻子跟母亲妹妹处不来,现在已经变成了双方见面都直接不说话的地步了。周家成琢磨着这也不是办法,回头要是被家属院里其他人见了,传出去影响也不好。   所以他想也许他回家了, 在中间调节一下, 她们双方看在他的面子上, 会稍微顾忌一点,渐渐彼此了解后,就能和睦相处了。   当然他回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责任, 那就是给周小兰找婆家。   周小兰这年龄不管是放在乡下还是搁在城里, 都不算小了, 可以嫁人了。不过这个事最早还是周大全提出来的,毕竟四个人挤一个房间实在太小了,住不开,大家都住得不舒服。   而且他也把覃秀芳当初的话记在了心上,打虎亲兄弟,大儿子死了,家成没个兄弟帮衬,就只能指望妹婿了,也只有女儿嫁得好了,才可以反过来帮衬娘家,否则要嫁个死皮赖脸的穷鬼别说帮衬了,不三天两头回娘家打秋风就是好的了。   周大全在城里没认识什么人,即便认识的几个也都是干苦力打零工的,家里惨兮兮的,他也不乐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所以就将这个事交给了周家成。   周家成听完他的要求后,也非常乐意,原因无他,一是家里太挤了,多个人就多份开支,姚玉洁本来就有点意见了,时间长了,肯定更不高兴。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周家成觉得周小兰有点事精,爱在家里挑事拱火,嫁出去了家里或许会太平许多。   所以父子俩商议好了,周家成回家正好给周小兰相亲,毕竟他不在,也不好请他那些战友过来做客啊。   没错,周家父子瞄准的对象就是周家成部队里的战友们,旁的人他也不认识几个,而且他这些战友们不说前途无量吧,但总归是不错,比乡下种田的强多了,配周小兰绰绰有余。   毕竟是女方上杆子主动相亲,周家成遗传了周大全好面子的性格,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打的旗号是请战友吃饭。   他回家第二天就让刘彩云和周小兰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又让周大全去打了两斤好酒回来,然后只等着客人上门。   这次周家成请了他手底下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有隔壁排几个未婚小伙,总共七八个人坐了满满一桌子,小房子里都不大挪得开脚。   吴峰也来了,他是隔壁排的,不是周家成手底下的兵,但因为年纪小,性子跳脱,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所以人缘非常好,就被人拉来了。   饭菜上桌,周家这顿是舍了大价钱,猪肉、鱼、鸡三个荤菜,还有好几个素菜,一个萝卜大骨汤,堆了满满一桌子。   “排长,你发大财了啊,请咱们吃这么好。”性格憨厚老实的石大头乐呵呵地说。   其他几人要稍微客气点:“排长,就是发了财也不用请咱们吃这么多好吃的啊,管饱就行。”   “行了,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我跟你嫂子结婚,不是没请客吗?今天正好有空,请大家聚一聚,毕竟咱们好久没聚了。”周家成拿出先前就准备好的说辞笑道。   一听这话,小伙子们纷纷敬周家成两口子的酒,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都出来了。   周家成喝了酒,指着自己的父母亲人介绍:“这是我爹,这是我娘,这是我小妹,因为前些年我一直没有音讯,她要在家照顾我爹娘,就一直没说亲。这次我回去,不想他们在乡下受苦,就一块儿带出来了。还有这个是我大哥的儿子,我大哥前几年出了意外走了,就留下这根独苗苗。”   他刻意着重介绍了周小兰,还变相表示自家妹子是个心善孝顺的姑娘,还未婚配。但不知道这些小伙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一个个抬头跟周家人打招呼,轮到周小兰的时候是多看了一眼,但也仅仅就这样。   周小兰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穿的是姚玉洁前两年做的粉色洋装。为了能早点把这讨人厌的小姑子嫁出去,姚玉洁还贡献了她的化妆品,给周小兰化了个妆,盖住了她发黄暗沉的皮肤,同时带周小兰去剪了个头发,整个人少了那种村姑的土气。   虽然看起来时髦多了,单独看她的打扮哪里都挑不出错处,但这身衣服和妆容套在她身上总有种不大协调的感觉,给人一种违和感。   以至于周小兰出场并没有找到她所期盼的那种万人瞩目,所有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小伙子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最后落到了周大全两口子身上,热情地招呼他们:“叔,婶子,你们辛苦了,看到你们就想起咱们在老家的爹娘,敬你们一杯。”   一计不成,周家成又想出了另外一个法子,指着菜说:“大家多吃点,这饭都是我娘和小兰做的,希望能合大家的胃口。”   “好吃。”大家都很捧场地伸筷子,但都夸到菜上去了,不然就是说“婶子”辛苦了,反正没一个人明晃晃地夸周小兰。   这也正常,如今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思想还比较保守,只要不是那种企图心特别强的人都不会在做客的时候直溜溜地夸一个姑娘,太冒失了。   说起吃这个话题,吴峰非常有发言权,他喝了杯酒,放下杯子说:“们食堂做的大锅饭那真是难吃死了,尤其是你们要吃了虞三娘旅馆那个大妹子做的饭啊,回了食堂更没胃口。”   一听这话,跟他同住一个屋的向红辉最有发言权了:“他啊,现在三天两头往人家虞三娘旅馆跑,就为了那一口吃的,活像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你说我,那我带回来的你别抢着吃啊。”吴峰反过来吐槽。   最老实的石大头又说话了:“确实好吃。”   他是个实诚人,他说好吃,那肯定是好吃。   大家来了兴致,问吴峰:“这家店有什么特色,你说得这么夸张,至于吗?”   吴峰放下筷子:“怎么就不至于了?你们问向红辉和石头,我带回来的豆腐干他们是不是抢着吃?”   石大头又说:“好吃,就是少了点,一包不够分。”   吴峰得瑟地一扬眉:“我上次过去看到老板娘在晒萝卜,说是要做萝卜干。她已经答应了,先卖我一份,回头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谁抢了?你给我带一份不行吗?我给你钱。”向红辉说。   大家瞧向红辉这个死鸭子嘴硬的人都主动提出要掏钱了,这下是真相信了吴峰的话。   可还是有没吃过的难以置信:“真有那么好吃?吴峰,你小子别是吹牛的吧!”   吴峰冷哼:“你就当我吹牛了。老板娘太刻苦勤奋能干了,都没时间做菜,做的东西总是供不应求,你们不相信正好,也少几个人跟我抢。”   “那可不行,你吴峰都嚷着好吃的,回头我也要去看看。”旁边一个勾上吴峰的肩厚脸皮地说,一点都不在意前两分钟自己还在质疑这点。   刘彩云母女俩本来是想展示一下厨艺,尤其是周小兰的厨艺,用俘获男人胃的方式俘获男人的心,招个乘龙快婿的。毕竟周小兰现在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好展示一下贤惠了。   谁料却碰到了吴峰这个不知道是真愣头青还是不会看脸色的,竟然一直在吹捧一个旅馆的厨娘,面前摆着大鱼大肉却抢着要吃什么豆腐干、萝卜干,就不信这东西还能比肉更香。他这做法让刘彩云母女俩的计划看起来像个笑话,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姚玉洁瞄见这一幕,嘴角悄悄勾了起来,两个乡下人,都没吃过什么好玩意儿,能做出什么好菜?这三道肉菜做得难吃死了,齁咸齁咸的,除了咸就没其他味。别人客套两句,她们还真当自己做得好吃了,这下打脸了吧,活该!   自打他们进城一来,姚玉洁就没一天舒服的,如今看到她们母女吃瘪又不敢发作,心里自是快意,恨不得吴峰再多吹捧一会儿。   姚玉洁都暗暗下了决定,回头一定要去虞三娘旅馆买点什么萝卜干、豆腐干的回来,好不好吃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能拿回来拍在桌子上恶心这母女俩。   她就想看到她们变脸,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这顿饭吃到最后,完全没达成周家成要的目的,因为从头到尾这些年轻人都没多看周小兰一眼,全讨论吃的去了,从虞三娘旅馆的小食说到大家家乡的各种美味。好好一变相相亲宴最后变成了美食讨论大会,周家白赔了一顿饭,啥效果都没达到。   等客人一走,刘彩云的脸就拉了下来:“你这些战友都是些什么人嘛,没点眼色,到别人家来吃饭还一个劲儿嚷着外面的东西好吃,诚心来下咱们面子的啊!”   周家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她这么说,更不高兴了:“我看小兰的厨艺是应该好好改善改善,娘你有空多教教她!”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丢脸。   刘彩云赶紧应是,她比谁都清楚女儿做饭的水平根本拿不出手,今天这桌子都基本上是她做的,周小兰只是做了些打下手的活。   姚玉洁在一旁悄悄撇嘴,得了吧,娘的水平就那样,还教女儿呢,能教出啥样的,别丢人了。   贤惠漂亮这一招没有行得通,只能想其他法子了。   在这个年代,姑娘家要么自己长得漂亮,要么家里有本事,实在不行有个工作也成,那在相亲上也能压倒一大片人。   周家成扭头问姚玉洁:“你们学校还缺人吗?”   姚玉洁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眼瞄了一眼周小兰,故意问:“小兰是什么文化?”   周家成在家都没念过书,就更别提周小兰了。   周小兰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说,周家成替她回答了:“她没上过学。”   姚玉洁马上就接口:“那恐怕不行,字都不认识,怎么当老师教学生?”   这可不是她故意为难周小兰。   这倒是,但在学校工作体面,说出去也有面子,更好找对象。周家成问:“那其他的岗位呢?比如食堂总还缺人吧?”   这也不需要会认字。   姚玉洁摇头:“食堂是肥差,早就被有关系的人拿下了,现在都没空位,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老师怎么把人塞得进去?”   周家成犯了难。   刘彩云听完儿子媳妇的讨论,感觉找到了机会,忙拉下脸说:“玉洁啊,你再想想办法,给你妹找个工作,这样多一份收入,咱们家里的开支也能宽裕一点。”   也是,姚玉洁也巴不得小姑子嫁出去或是出去工作,省得天天在家里跟婆婆一起生事,找她的不痛快。她拧着眉问:“那小兰会什么?”   这可问住了刘彩云母女俩。   半晌,刘彩云昧着良心说:“会做饭,会收拾家里,还会一些针线活,大姑娘家会的,她都会。”   周家成听到这个眼睛就一亮,说:“你们家铺子上不是一直忙不过来吗?让小兰去帮忙吧,她也会针线活,请外人不如请自家人。”   刘彩云也赶紧说:“对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好事自然要紧着咱们自家人。玉洁啊,你就帮帮忙,咱们一家都记得你的这份情。”   姚玉洁本来是不大情愿的,把小姑子弄到自家的裁缝铺上,那不是给自己请一尊大佛吗?不过转念一想,铺子是她家的,周小兰去了就得老老实实的,刘彩云不想她女儿丢工作,那以后也得奉承自己。这不,看现在刘彩云对她态度多好。   这么一想,好处多多啊,便点头答应了:“我回去问问还要不要人。”   次日,姚玉洁下了班,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才慢吞吞地回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想起了吴峰说的那个虞三娘旅馆里的菜很好吃,秉着让婆婆小姑子丢脸的想法,她干脆一转身就去了旅馆。   当时正值饭点,最近在店里面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姚玉洁一进门就闻到了诱人的饭香味。她侧头一看,桌子上两个人吃的是红烧鲫鱼,鲫鱼煎得两面金黄,上面的汤汁饱满,味道浓郁,让人难以忽视。再看两人的吃相,哪怕是吃刺多的鱼,他们的速度也不慢,一口鱼一口饭,甚至最后两人还把汤都舍不得浪费,倒进了饭里泡着吃。   有这么好吃吗?姚玉洁对吴峰说的凉拌香干和萝卜干有点期待了。她走到柜台前问老板娘:“听说你们这儿有豆腐干和萝卜干卖,怎么卖的?”   老板娘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事了,她说:“你稍等,我问问还有没有。”   说着她走到跟后院隔了一堵墙的地方,喊了一声:“秀芳,有人想买萝卜干和豆腐干。”   覃秀芳正在吃午饭,听到这话,三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放下碗筷,擦了擦手跑到旅馆前面。   一进旅馆大门,她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前的姚玉洁。姚玉洁比她大两岁,今年刚满二十,因为出身富裕,从小不缺营养,姚玉洁发育得很好,身形高挑丰满,皮肤比较白。她打扮得也非常潮,一身纯白色的洋装,头发大波浪卷,脸上抹了妆,看起来摩登又漂亮,难怪周二狗一看到她就疯狂追求呢!   上辈子她只见过姚玉洁两次。一次是姚玉洁陪周家成回老家探亲,一次是九十年代的时候,她进城被村里人送去找周家成。不过两人都没什么深交,话也没说过几句。   对于姚玉洁,覃秀芳的心情很复杂,因为她很清楚,即便没有姚玉洁也会有张玉洁刘玉洁,说白了,还是周家成嫌弃她,想找个城里人,姚玉洁只是刚好赶上了。   但不怨恨这个人,不代表覃秀芳就待见姚玉洁,这个人到底是间接造成她上辈子悲剧的推手之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以前几十年都很难碰到的人,这辈子倒是三天两头遇上,这才多久啊,就碰到第二次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叹一声孽缘不浅。   覃秀芳压下见到姚玉洁的复杂心绪,越过她走到柜台前问老板娘:“是谁要卖豆腐干和萝卜干?”   老板娘偏头指了指姚玉洁。   覃秀芳有点意外又不意外,看到姚玉洁她就该想到的。虽然不对付不待见,但她不会跟钱过不去,谁来买东西她都卖,只要以后姚玉洁知道了她的身份不膈应,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就怕姚玉洁以后会恨不得将今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覃秀芳转身,客气地笑着问姚玉洁:“你要多少?我们这里的豆腐干、萝卜干都是用油纸包好的,半斤一包,豆腐干一包十五块,萝卜干一包十块。”   姚玉洁听覃秀芳说话条理清晰干脆,再看她的年龄也不大,估计就跟家里那个不安分的小姑子差不多,但人家却出来自力更生了,谁像家里那个什么都干不好,还天天挑事,弄得家宅不宁。   姚玉洁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递给了覃秀芳:“一样来两包。”   阔绰啊!这豆腐干和萝卜干覃秀芳本来就卖得不便宜,因为做这个比较费油,而且现在都是手工挺麻烦的,所以一开始定价就比较高,她也没想着走量,因而有意提高了价格。   但姚玉洁不愧是有钱人,眼也不眨地就要了四包。这一单买卖覃秀芳就能挣三十几块,她自然高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好,你稍等,我给你包起来。”   她拿了绳子,把油纸捆起来,四包绑在一起,上面特意留长了一些,圈起来打了个结,刚好可以拎着。   “好了,谢谢惠顾。”覃秀芳将绳子递给姚玉洁。   姚玉洁轻轻接过绳子,马上体会到了打这个结的方便之处:“你这样弄倒是挺好的,不怕脏了手。”   油纸上难免有时候会沾上油或是里面的汁水浸出来,拿着油腻腻的,很不舒服。对于姚玉洁这样的体面人来说,自然嫌弃,覃秀芳这个做法,倒是让她又满意了一些。   覃秀芳含笑说:“你喜欢就好。”   姚玉洁点点头,倨傲地说:“要是好吃,我下次再来买。”   等人走后,老板娘放下了算盘,挑了挑眉:“认识的?”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覃秀芳见被老板娘看出来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前夫在城里娶的老婆。”   都第二次碰到姚玉洁了,很显然,他们一家也住这附近,再碰上是迟早的事,覃秀芳也懒得撒谎。   老板娘被覃秀芳的语不惊人给吓了一跳,失语了片刻才讷讷地问:“你就不怨恨她?”   覃秀芳耸了耸肩:“关她什么事?”   抛弃她,骗她,利用她的都是周家人,当然作为既得利益者,姚玉洁也并不无辜,但还升不到恨的地步。她这人恩怨分明,要恨也是恨周家人狡诈阴险无情,利用了她一辈子。   老板娘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真想得开,换了我,敢负老娘,我提刀砍了他全家。”   覃秀芳心说,刚重生那会儿,她也不是没动过这些念头,但跟这些人渣同归于尽,让真正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苦苦找自己一辈子,太不值得了。   要是她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她也许就真的这么做了,但不是,她还有亲人在等她,她得好好活着,比周家人活得还要好。   见覃秀芳兴致不高,她也不提这个扫兴的话题,问起了另一件事:“你进城来,不是找他们的吧?”   覃秀芳摇头:“当然不是,我要找的是我失散的亲人。”   老板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主动揽下这事:“知道你亲人的名字、长相特征吗?我在这城里还有几分人脉,兴许能帮得上忙。”   “谢谢,不过我也好多年没见到过他们了,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 覃秀芳婉拒了老板娘的好意,因为她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父母的名字和长相,当年为了逃生,他们根本没留下名字,只是给了老乡一笔钱,让他们帮忙抚养她,说等以后再回来接她。可惜走了没几年,养父母的家乡就沦陷了,他们不得不逃命,这一逃就彻底失去了音讯。   乱世飘零,什么事没有,老板娘见怪不怪:“行吧,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喊一声。对了,你前夫一家子就在这附近吧,你不担心他们找你麻烦?”   覃秀芳笑了笑:“他们抛弃我的,找我什么麻烦?我没去部队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他们要真敢找我,我也去他们单位找找他们领导说道说道,总不能这么欺负我这样的穷苦无产阶级姐妹吧。”   老板娘被她逗笑了:“你挺有意思的嘛,你那前夫抛弃你,娶了刚才那个尾巴翘上天的,迟早会后悔。”   “我也这么觉得。”覃秀芳跟着笑。她倒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知道周家人区趋炎附势的性格非常了解。一旦知道她父母的身份,他们铁定会后悔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老板娘招了招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过来,这天下没有丑女人,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你底子不比刚才那个女人差,只是以前在乡下日晒雨淋,不注意保养,皮肤粗糙干燥晒黑了,得好好护理,还有你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不求你天天穿那什么洋装,但有钱了好歹做两身漂亮点的,自己穿着也开心啊。”   覃秀芳还计划着囤粮食买房,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舍得花这个钱:“不用了,老板娘我有衣服穿的。”   老板娘把她拉进了屋,拉开衣柜,里面一柜子旗袍,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都有,漂亮极了。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覃秀芳也不例外,她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难怪老板娘天天都一身旗袍呢,原来家里藏了这么多,看来她对旗袍是真爱。   老板娘走到衣柜前,纤细如玉的手轻轻抚过一件件旗袍,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一样,眼神眷恋,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这可都是我的宝贝,喜欢吧!”   覃秀芳没法违心地说不。她点点头,肯定地说:“老板娘的收藏真丰富。”   “这都是我找针脚好,绣工好的老师傅做的,还有这两件上面的样子都是我自己画的。”老板娘兴致勃勃地道,提起旗袍,她的脸上仿佛能发光,似乎连脸上的皱纹都淡了一些。   看来老板娘也是有故事的人。覃秀芳轻轻叹了口气,提醒老板娘:“以后还是别让人来看你这柜子旗袍了。太珍贵的也别摆外面了,找个防潮的箱子好好收起来吧,好的旗袍值得珍藏一辈子。”   最主要的是怕这些东西哪天给她招来祸害,这几年还好,过几年就不好说了。老板娘这样子的身份很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大做文章。   老板娘没想到覃秀芳会这么说,错愕了几秒,遂即笑了:“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却忒老成了,漂亮的衣服就是给人穿的,不然那就等于明珠蒙尘。来,试试这一件。”   她拿出一件月牙白绣了缠枝牡丹的旗袍递给覃秀芳:“看看合不合身。”   覃秀芳接过旗袍,手上的触感丝滑柔软,哪怕她不懂布料也分辨得出来,这应该是真丝做的。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人造丝,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丝,价格可不便宜,覃秀芳怕把老板娘的宝贝弄坏了,赶紧还了回去:“不用了吧。”   “让你试就试,衣服就是拿来穿的。这件旗袍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压不住这样的颜色。这种颜色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了。”老板娘把旗袍塞给她,又催促,“赶紧换,不好意思的花,我去外边等你。”   说着她拉开了门出去。   覃秀芳只好脱下衣服,换上了这身旗袍。活了两辈子,这是她第一次穿旗袍,感觉不自在极了,打开门的时候,她都还在不停地拽旗袍两边开叉的地方。   这动作逗得老板娘掩嘴笑了起来,笑得覃秀芳满脸通红。   “还是算了吧,我穿这个不合适。”覃秀芳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急着想要脱掉这身对她来说不合适的衣服。   老板娘收了笑,拉住她:“诶,急什么?过来,过来……”   她把覃秀芳拉到梳妆台前,按着她的肩膀:“坐下,你看着。”   老板娘拆了覃秀芳头上乌黑的辫子,先将头发梳直,然后放下梳子,十根白皙的手指如穿花一般在黑发中翻飞,速度极快,几分钟后就将覃秀芳的头发盘了起来。她拿起一根发圈,固定住头发,然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拍拍手,笑道:“站起来照照镜子!”   覃秀芳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退后一些,让镜子能照出半身。梳妆镜中,出现了一个身形柔弱纤细的少女,少女眉目如画,一双柳叶眉微颦,仿若她后世看到过的那些民国仕女画。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人,完全想不到这竟是自己。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人啊,打扮打扮就能大变样,你底子不差,好好护肤,尤其是你这双手,爱惜一点,手可是咱们女人的第二张脸,假以时日,肯定超过刚才哪个女人。”   覃秀芳无心跟姚玉洁比,她对周家成只有恨,没有爱,所以比漂亮完全没有必要。但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覃秀芳浅浅一笑,由衷地说:“谢谢老板娘。”   今天老板娘倒是给她好好上了一课。上辈子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全奉献给了那片土地,十几岁开始就晒得皮肤暗黄发黑,双手满是老茧,一层还没脱,又磨出一层,一双手堪比老树皮,整个人一直被繁重的劳动压得喘不过气来。等到老了进城,遇到了沈一飞才稍微清闲了下来,但那时候她已经六七十岁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跟美丽漂亮这样的字眼挂钩。是老板娘让她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如今才18岁,正是风华正好的时候。   她想,要是她的爹娘哥哥,要是沈一飞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肯定会很心疼。所以她要改变自己,不光要挣钱,还要让自己过得更好,以最好的面目去迎接他们。   她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灿烂阳光,带着几分属于这个年龄的轻松和欢快。   “这就对了,十几岁的姑娘就要有十几岁的样子,那么老成干什么?”老板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会识字,会打扮,还有这么一衣柜旗袍,覃秀芳越发肯定,老板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浅浅一笑,解开了旗袍的盘扣。   老板娘赶紧制止了她:“别脱了,送给你了。”   覃秀芳还是坚持将旗袍脱了下来:“我要干活,穿旗袍不方便,而且容易刮到,要是脱丝了,这么漂亮的衣服就报废了,我可舍不得。”   “说不过你。”老板娘接过旗袍,没再说什么。   倒是覃秀芳主动开了口:“我这几天要腌咸菜,等我忙过这几天,老板娘若是有空,咱们一起去逛街吧。我想买两件干活方便的衣服。”   不买旗袍,也不代表她要一直穿着这身周家人扔掉不要的旧衣服啊。   老板娘这下笑了:“你早该这么想了,就当是今天你前夫的老婆赞助你的,说不定她过两天还要来给你送钱。用她的钱买新衣服,回头她知道了铁定气死,想想是不是很开心?”   覃秀芳点头:“你说得没错,我挺开心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赶紧弄,弄完了回头我带你去一家裁缝铺子姚记,虽然店面不是很大,比不上那些老字号,但做的衣服还不错,关键是价格也很公道。”老板娘兴致勃勃地说。 第27章   “回来了?就等你吃饭呢!”周家成听到开门声, 立即抬头,温柔地说。   在厨房里忙活出来的刘彩云听到儿子欢喜的声音,心里又泛酸,见到她儿子都没这么激动, 而姚玉洁不过是去上班罢了, 就出去几个小时, 至于吗?   刘彩云不爽地撇了撇嘴:“吃个饭都要一家人等, 当……”   周家成一记眼刀丢了过来, 然后不动声色地抓住姚玉洁的手说:“辛苦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姚玉洁早听到了刘彩云的声音, 坐到周家成面前, 慢悠悠地说:“还不是为了你妹子的事, 东奔西跑, 忙了一上午,还没讨到一句好。”   刘彩云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听到这话,脸都不红, 立即若无其事地招呼周小兰:“还躲在屋子里干嘛?出来谢谢你嫂子啊。”   然后又扭头笑盈盈地说:“玉洁啊, 累了吧, 马上就吃饭, 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鱼。对了,你娘家铺子那边怎么说?”   姚玉洁头一次享受这种被婆婆讨好的感觉, 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但还没够。这点哪对得起她以前受的委屈啊。   她慢吞吞地打开油纸:“不用,我今天中午吃这个。”   周家成低头瞥了一眼豆腐干:“这个留着晚上吃吧, 娘特意给你做了鱼, 你待会儿多吃一点。”   姚玉洁掀起半边眼皮瞅了他一眼:“不要, 我就要吃这个。这可是前几天吴峰说的那家店,我看做吃食的厨娘挺爱干净的,两只手上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的,人也机灵能干,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错。”   说着,她拿起筷子在刘彩云敢怒不敢言的憋屈眼神下,夹了一块豆腐干放进嘴里。   其实吃的时候,姚玉洁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就一个小破旅馆卖的东西,能好吃哪儿去?他们家虽然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从小也衣食无忧,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又怎么会稀罕这些路边小吃呢。   她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气刘彩云母女,打她们的脸。看看,不光是客人上门夸路边摊,连你儿媳妇也觉得路边摊做得更好吃。   只是没想到,这卤豆腐干一入口,她就停不下来,真好吃,特别香,带着一股天然的豆香味,绵软可口,让人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她也这么做了。   吃到这美食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初衷是跟刘彩云置气。   周家成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刚开始他也看出来了,姚玉洁这么做就是为了出气。但没过几分钟,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因为姚玉洁也不吃饭,一口接一口地吃,那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为了跟他娘赌气。   而且周家成也了解姚玉洁,她性子娇气,不符合胃口的食物勉强自己一口可以,绝不可能勉强自己吃那么多。   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姚玉洁夹了一块豆腐干塞进他嘴里,欢喜地跟他分享:“你尝尝,真的很好吃,吴峰这张嘴巴没白长,还真找到了一个好吃的。”   周家成囫囵咬了几口,咽了下去。   姚玉洁仰起头,撑着下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我没骗你,很好吃吧。”   “嗯。”周家成刚点头就对上了他娘幽怨的眼神,他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娘,你也尝尝。”   被儿媳妇这样甩脸,儿子还帮着儿媳妇,刘彩云很想甩手就走,可她女儿的工作还要靠姚玉洁呢,现在也不好甩脸子。   于是,刘彩云忍气吞声地接过筷子,咬了一口,扁扁嘴说:“还将就吧。”   姚玉洁听了就想笑,就她煮的那猪食一样的东西,也好意思说将就,人家做的是将就,那她做的连猪食都不如。也不知道周家人是习惯了,还是味蕾出了问题,竟对此习以为常了。   周家成也察觉到了两个女人之间不大和谐的气氛,赶紧打圆场:“娘,人都齐了,吃饭吧。”   刘彩云只得回屋去端饭菜出来。   她今天中午做了一个鱼和一个白菜。   姚玉洁看到菜就不想吃,鱼煎破了,表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煎糊了,有的又没煎到,肉还泛着白,腥味都没压下去,怎么吃?尤其是半小时前,她在旅馆才看到了两份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鲫鱼,回家就面对这么一份看起来就没胃口的东西,还怎么吃得下!   他们谁爱吃谁吃去!她继续啃她的萝卜干、豆腐干。   姚玉洁不吭声,端起碗就着萝卜干和豆腐干下饭。豆腐干不辣,主要是香,萝卜干放了少量的辣椒面,微辣,非常下饭,比桌子上的腥味都没弄干净的鱼和水煮一样的白菜好吃多了。   见她吃得香,周小兰和周立恩也被勾起了馋虫。   姚玉洁这人虽然大小姐脾气骄纵了一点,但并不是什么恶毒的人。见周立恩眼巴巴地瞅着她,她大方地夹了几块豆腐干给他:“萝卜干有辣椒,你不能吃,尝尝豆腐干。”   “谢谢婶子。”周立恩收回了目光,专心地吃豆腐干,那小模样认真专注极了。   周小兰在旁边看了问:“好吃吗?”   周立恩大声说:“好吃。”   小孩子的反应做不了假,他都舍鱼而吃豆腐干,可想而知这豆腐干的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大人哪怕喜欢也能克制,大家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吃鱼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尤其是看到旁边一大一小吃得起劲,再看看自己碗里的东西,简直是味同嚼蜡。   鱼是好东西,但也要做得好吃才行,做的味道不好,反而还不如青菜萝卜。   于是等姚玉洁吃完了饭,桌子上东西还剩一大半,她抬起头看着周家成:“吃啊,你们怎么不吃,不是喜欢吃鱼吗?”   周家成夹了一筷子鱼:“这就吃。”   姚玉洁看了他一眼,大方地将剩下的大半包豆腐干和萝卜干推到桌子中央:“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见她进了屋,刘彩云赶紧给周家成使眼色,让他问问周小兰工作的事。   周家成也着急这个,饭都没吃,放下筷子,扶着墙进了卧室。   他们两口子一走,周小兰再也忍不住,抓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干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娘真好吃,你也尝尝。”   看到闺女这幅没吃过东西的样子,刘彩云酸酸地说:“有那么好吃吗?”   “不信你吃一块。”周小兰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然后低声感叹,“哎,城里的东西就是好吃,连咱们乡下遍地都是的白萝卜人家都做得这么好吃,难怪大家都说城里好呢。娘,咱们就留在城里,别回乡下了。”   “你就是想回也得有地方回啊。”刘彩云头也不抬的说。房子都烧了,他们回去住哪儿?盖房子不花钱吗?   周小兰开心了,甚至觉得房子烧了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不然说不定她爹就带着他们回去了。   刘彩云没管周小兰,夹起碗里的豆腐干咬了一口,入口就一个字,香。她不得不承认,别人的手艺就是比她好。   这顿饭吃得有点没滋没味的。   好在,吃过饭,周家成就带来了好消息:“玉洁已经跟她娘家那边说好了,让小兰准备一下,大后天去铺子里上班。小兰,你去那里,手脚要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少说话多做事。玉洁他们家的这个铺子虽然不是很大,但名声还不错,里面有两个手艺很不错的老师傅,你跟着学,学到了手艺对你没坏处。”   周小兰高兴极了,一口答应下来:“二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绝不给你丢脸。”   “这样最好。”周家成按了按额头,“这事关系着你的前程,你上心点。”   然后他又语重心长地跟刘彩云说:“娘,你也别老是说玉洁,到底是自己人才帮自己人。你看,我们让玉洁帮着小兰找工作,她就马上回娘家帮忙搞好了这个事。这也是亲嫂子,换了旁人,这好事能落到小兰头上吗?我也不指望你们感恩了,都是一家人说这种话见外,但你们以后少跟玉洁闹矛盾好吗?我知道玉洁的有时候有点小性子,但她人不坏,要是说错了什么,娘,你跟我讲,别跟她计较。”   刘彩云虽然不大高兴,可女儿以后还要在儿媳妇娘家的铺子上上班呢,她的态度自然软了下来:“知道了,以后我都让着她,这总行了吧。”   周家成也不知道她这话能不能做到,但有这么一句话也不错,好歹算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只要她们双方能稍微让着点对方,他再在中间调和一下,兴许就什么事都没了。   周小兰没耐心听他们扯这些,她只吃了几块豆腐干就被没了,还有点馋嘴,便问周家成:“二哥,嫂子这豆腐干和萝卜干多少钱一包啊?咱们也去买两包回来,明早下稀饭呗。”   “豆腐干15块,萝卜干10块。”姚玉洁正巧拿着包从屋子里出来,听到这话,顺口回答了一句。   刘彩云一听这价格就炸了:“你这败家娘们,一小包豆腐干就15块,买块豆腐才三四块呢,太不会过日子了,不行,你们以后得把你们的工资都交给我保管!”   刘彩云一方面是真的心疼钱,一方面也是借题发挥,想掌握家里的经济大权,毕竟在他们乡下,儿子媳妇挣的都交到家里,都是由家里的老人分配,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是老人说了算。可她到了城里,完全没找到这地位,反而沦为了全家人的保姆,洗衣做饭搞卫生,还不讨好,连儿子都不站她这边。她在乡下都没干这么多活,刘彩云光是想都觉得委屈。   可她没料到姚玉洁也火了:“你想都别想,我自己挣的工资凭什么交给你?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吃包豆腐干都不允许的呢!”   “你要吃可以,我做给你吃。你把工资交上来,每天要吃什么,你说,我做。”刘彩云固执地说。   姚玉洁见她还咬着自己的工资不放,怒了:“你做梦吧,就你做的,难吃死了,你还是别糟蹋好东西了,让我天天吃你做的,我会想吐。”   丢下这话,她捏着包,推开门就跑了出去,完全不管周家成还在后面叫她。   周家成想追上去,但腿不给力,只能退了回来,无奈地看着刘彩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好好的,你干嘛要说这个。”   刘彩云又气又委屈,抹着眼泪哭喊:“你听听你媳妇儿刚才说的什么话?我天天给你们洗衣做饭买菜搞卫生,我还做错了?她嫌我做的东西不好吃,说我糟蹋东西。家成,你说说,有我这么命苦的娘吗?”   周家成被她哭得头痛:“娘,你小点声,我知道了。有事好好商量,你们别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就闹起来好不好?”   明明前一刻才说得好好的,结果下一秒她就炸了。   刘彩云被他说得委屈极了,捂着鼻子说:“我这都是为了谁?你们俩每个月工资就那么一点,家里的开销这么大,还要给你治病,现在不攒着点,有多少钱都花光了,回头等你们有了孩子怎么办?你媳妇儿大手大脚的,你也不说说她,还由着她,像话吗?”   “她又没问你要钱花,你管她呢!”周家成按了按脑门说。   他也清楚姚玉洁花钱大手大脚的,但从小姚玉洁就这么过的,没道理跟他之后,连吃包豆腐干都吃不起吧?可他娘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他们家底薄,他爹娘就他一个儿子,肯定得跟着他,还有立恩也是他的责任。现在这套分的房子这么小,回头等他和姚玉洁生了孩子,肯定住不开,迟早要换房子。   这些都得花钱,不攒钱不行,否则以后随者家里添丁加口肯定会越来越拮据。   两个女人似乎都没错,似乎都是他的错。周家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只能祈祷自己的腿快点好起来,省了医疗费,再出去看看还有什么能挣钱的法子。   周小兰见她娘又跟嫂子闹翻了,有点担忧:“那我大后天还能去上班吗?”   “去,她都已经答应了,为什么不去?”刘彩云急着让女儿上班,这样就多一个人交钱给她。   周家成睨了她一眼:“你就别添乱了,小兰去了好好干,回头我跟你嫂子说,不会影响你的工作。你们俩平时也让着点玉洁,不要三天两头吵架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们了,你们这样闹,左邻右舍看了怎么想?”   说完这话,他也不管刘彩云是什么表情了,身心疲惫地进了屋。   ***   覃秀芳完全没想到仅仅是两包豆腐干和萝卜干就让周家刚刚和谐一些的气氛又再度闹崩。   姚玉洁的出现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但也仅仅只有一小会儿。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继续为了她的买房大计奋斗。   她想尽快买上房子,那就得扩大销量,才能挣更多的钱。但她只有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饭点上肯定忙不过来,那只有在一些不赶时间的小菜上下功夫。   咸菜、榨菜这些都是必备的,早上可以用来下稀饭。酸菜是做很多菜的配料,而且还可以切碎了炒肉末,特别香。等到了七八月毛豆上市的时候,剥了壳的毛豆跟酸菜肉末一起炒,更是简单又好吃,还不费什么功夫。   除了这些,她还要弄点下酒的小菜,因为她发现旅馆里的男人们不少有喝酒的爱好。前两天,她做了一些咸胡豆,给人送菜的时候就顺手送了一小碟,客人吃完后非常满意,强烈要求她在晚上的下酒菜中加一叠。   覃秀芳灵机一动,光咸胡豆怎么够,酥豌豆、炸花生米这些都是男人们下酒时的最爱啊,更关键的是这些东西都比较便宜,而且可以一次多做点,放进小坛子里密封好,注意防潮,就可以放很久,每次有人要吃,她就用勺子舀一碟就是,省事又省力。   不过光旅馆这小猫三两只的客人,消耗肯定慢,万一回潮了岂不是浪费,还得寻找新的客人。   于是等吴峰来买豆腐干的时候,覃秀芳取了一个小碟子,一样舀了半勺,递给他说:“我自己弄的下酒小零食,你尝尝,喜欢吗?喜欢待会儿一样送你一包,带回去尝尝。”   吴峰可是她的老顾客了,给她招来了不少生意,有新的东西当然要招待他。说是请他吃,他们是住宿舍,那么多人住一块儿,他拿回去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吃了,大伙儿分着吃,要觉得好吃,那就都是她的回头客。   覃秀芳觉得这有点像后世电视里做广告一样,不过不用付广告费,只给点吃的就行了,太划算了。   吴峰捻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不错,非常酥,又没糊,火候恰到好处。”   炸花生米并不难,但这个火候不大好掌握,火不够,炸出来的花生米不酥脆,火太大又容易炸糊。   吴峰又尝了尝咸胡豆和酥豌豆,只有一个评价:“香。”   说着,他几下就把碟子里的吃完了。   覃秀芳看了直好笑:“比较咸,壶里有温水,你自个儿倒,我给你一样装一包,你带回去吃。”   给吴峰装的三包,每包都胀鼓鼓的,远远不止半斤。   吴峰接过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大妹子多少钱?”   “这三包不要钱,送你们尝鲜的,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生意。”覃秀芳摆手笑道。   这可是特殊待遇,忠实老客户才有的牌面,吴峰很高兴,拿着东西就走了:“行,吃完了我再回来买。”   他拎着东西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姚玉洁。吴峰赶紧热情地打招呼:“嫂子!”   姚玉洁看到他手里的大包小包:“你这是买了啥,这么多?”   吴峰笑呵呵地说:“一点豆腐干,还有些下酒的花生米、酥豌豆和咸胡豆,也不知道那大妹子咋做的,手太巧了,简简单单的东西就是比咱们食堂里做的好吃。”   姚玉洁被他说得有些馋了。再想着前天她买了豆腐干、萝卜干竟被刘彩云指着鼻子骂败家,姚玉洁心里就来气,于是说:“这么好吃啊,那我也得尝尝。”   一方面是嘴馋,一方面也是想气气刘彩云。你们嫌我买得贵,乱花钱是吧,我偏偏就要买。   姚玉洁进了旅馆,敲了敲柜台,对正抱着算盘打瞌睡的老板娘说:“我要再买一点豆腐干、萝卜干,还有炸花生米、酥豌豆、咸胡豆。”   老板娘睁开眼,见又是她,眼底闪过一抹错愕,转瞬即逝,又扭着腰走几步,到墙壁边喊道:“有人买东西,过来接待一下。”   覃秀芳很快就来了,见又是姚玉洁,她也吃了一惊。这才两天啊,姚玉洁怎么又来了,这样下去只怕得成为继吴峰之后,她的第二个大主顾。   “上次的豆腐干、萝卜干各来两份,听说你们这里还有炸花生米、酥豌豆、咸胡豆,都给我来一份吧。”姚玉洁双手交握在小腹前,捏着手包,开口就说。   覃秀芳的表情有点微妙,她瞅了老板娘一眼,老板娘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给你送钱来了!   她的预感看样子要成真了,既然姚玉洁送上门来让她宰,不多宰点似乎对不起自己。覃秀芳含笑道:“我们这里还有新做的咸菜,用清水泡一下,淘洗干净,炒肉非常香,这个做法非常简单,你要不要也来两包。”   姚玉洁想起刘彩云做的那难吃的饭,没有多犹豫:“行吧,来两包。”   “好,你稍等。”覃秀芳回去将她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捆绑在一起,像上次那样,递给了姚玉洁,“总共一百零五块。”   姚玉洁爽快地掏了钱,拎着东西就走。   等她的背影都见不到了,老板娘笑着调侃覃秀芳:“她是不是知道你明天要去买衣服啊,今天就给你送钱来了。旧日情敌三天两头给你送钱,是什么感受?”   覃秀芳捏着下巴想了一下,苦恼地说:“哎,我有点不想跟周家人碰面了。”   老板娘挑眉:“怎么,你不是不怕的吗?”   覃秀芳嘻笑道:“这不是怕戳穿了彼此的身份,就要失去这么一只肥羊吗?”   老板娘听了也笑:“有道理,要不你藏着点,或者以后别出来了,找个人帮你卖,你也轻松点。”   覃秀芳赶紧摇头:“这可不行。”   老板娘诧异地看着她:“不是我说你,什么都要你一个人做,太辛苦了,请个人一天就十来块钱,你能轻松不少。”   “不是钱的事,老板娘我们乡下打地主,你知道……”覃秀芳借着土改的口,告诉老板娘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然后抖了抖肩,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我明明是个又红又专的贫农,可不能干这种剥削人的事。”   老板娘对她不薄,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别被人抓住小辫子了。   果然,老板娘是个精明人,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思想觉悟倒是挺高的。也行,不请就不请,不过卖豆花太辛苦了,你现在有了其他收入来源,要不要考虑停掉这门生意?”   做豆花确实辛苦,为了保证豆花的新鲜干净,覃秀芳都是半夜一两点就起来磨豆子煮豆花,自从做了这个,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个完整觉了。   不过要覃秀芳放弃是不可能的。豆花挣的钱虽然在她收入的比重中不断的下降,但有一点好,稳定,每天几十块,一年就能有一万多块,再加上平日里攒的,也许明年她就可以买一套小房子了。   “没事,我天黑就睡,再做一年。”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老板娘也没再劝,换了个话题:“那明天什么时候走?别太早啊,我起不来。”   覃秀芳想了一下说:“要不你把地方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烦你了。”   老板娘挥了挥手:“说好了我也去,这么啰嗦干什么,记得明天喊我。”   “好吧,我等你开门。”覃秀芳笑着改了口。   回到自己的小屋后,她又想起老板娘的态度,感觉自从知道她被离婚之后,老板娘对她一下子亲近了许多,莫非老板娘也有一段这样的过去?这个念头一出就被覃秀芳给打消了,怎么会,老板娘年轻的时候一看就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又懂得打扮,哪个男人瞎了眼,舍得抛弃她啊?   覃秀芳赶紧打消了脑子里这种荒谬的猜测,开始收拾起家里。   次日又是一个大雾天气,江市旁边有一条大河,水汽重,到了冬天,经常大雾。   覃秀芳照旧卖完了豆花,然后把客人们定的早餐送到门口,这时候老板娘才慢悠悠地出来。她看了一眼覃秀芳身上因为洗了太多次,已经泛白的蓝色棉袄:“你就穿这个?”   覃秀芳抬头打量她。   大冬天的,老板娘身上竟然还是一身宝蓝色的旗袍,上面绣了一只拖着长长尾羽的孔雀,漂亮又优雅。只是这算不算要风度不要温度?   覃秀芳搓了搓手说:“老板娘,这么穿你不冷吗?”   老板娘拿了件披肩搭在肩上,莞尔一笑:“你大冬天站在风里卖豆花冷不冷?”   覃秀芳语塞,愣了几秒,直接笑了出来:“有道理。”   个人追求不同,她为了挣钱可以忍受天寒地冻,老板娘为了美丽也一样可以不受寒冷影响。这二者并无高下优劣之分。   老板娘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嘴角弯了起来:“走吧。”   两人相携出门,都没说话,但并不觉得尴尬。走了约莫二三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座黑乎乎的瓦房,门口两边矗立着圆木大柱子,柱子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姚记”二字。   看起来挺有气势的,老板娘在前领路,带着覃秀芳踏进了裁缝铺子里。   进门入目的一排各种颜色和花样的布匹,一匹匹挨着,堆得整整齐齐的,在旁边一侧是时下流行的各种成衣。这时候的穿衣风格还偏向开放,因而种类繁多,有各种从沪市传来的舶来品,比如带着欧洲风格的繁复洋装,传统的女士旗袍,上白下黑的学生装,男士中山装、西装,也有老一辈传统妇女喜欢的袄裙、袄裤。   两人进去,马上有学徒上前问道:“两位想看点什么?”   老板娘耷着眉,指了指覃秀芳:“看看有没有适合我这位妹妹穿的。”   学徒也进门两年了,审美在线,眼神较一般人毒辣多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覃秀芳的身材和气质,笑着建议:“这位小姐身形纤细,气质恬静,比较适合传统的袄裙或是旗袍。你们是想定做还是买成衣?”   定做还得跑一趟,覃秀芳有点不耐烦:“成衣吧!”   学徒估量了一下覃秀芳的身高,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套西装一套袄裙,递给覃秀芳:“你试试看,不合身的地方我们可以当场改,很快就好。”   其实覃秀芳更想试试袄裤,她干脆地指了指:“那套灰色的袄裤也给我来一套。”   穿裤子干活总是比穿裙子方便。   学徒侧头看老板娘。   老板娘笑了:“你瞅我做什么?客人说的话没听见,拿啊。”   学徒赶紧把袄裤递给覃秀芳。   覃秀芳拿着衣服进了旁边的试衣间。   她刚拉上门,周小兰就局促不安地跟在掌柜后面进来了。第一次进裁缝铺,周小兰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感觉眼睛都不够用,这些衣服好漂亮,还有那些布,比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总和都还多。   时间还早,铺子里只有三四个客人,掌柜的也就没阻止周小兰,免得回头人多的时候,她不熟悉铺子的布局,闹出笑话。   周小兰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升起浓浓的羡慕嫉妒:“这就是我嫂子家的铺子啊,难怪她柜子里那么多新衣服。”   掌柜的干了几十年,接触的人不知凡几,一眼就看出周小兰浮躁的本性。他也没多说什么:“过来认识一下,这是刘师傅,以后你就跟在她身边学习。”   “是,刘师傅。”周小兰怯生生地跟眼前这个面容严厉,剪着齐耳短发的干练女人打了声招呼。   刘师傅点点头:“过来吧,先帮我打下手,基本的缝缝补补会吧?”   周小兰硬着头皮点头。   刘师傅指了指箩筐:“这条裤子长了两公分,你裁掉两公分。”   “哦。”周小兰拿起剪刀,对准裤子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对,又赶紧拿起尺子对准比了一下,然后拿起剪刀就动手。   等刘师傅缝完手里的针抬头就看到她手里条层次不齐的裤腿,当即大惊失色:“你怎么搞的?剪个裤脚都不会吗?”   “怎么回事?”老掌柜进门后一看就明白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初大小姐回来明明说她小姑子会针线活的,怎么剪个裤脚就弄得报废一条好好的裤子啊。   刘师傅拉着脸:“掌柜的,我这里很忙,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不需要学徒。”   一看周小兰拿剪刀的样子就是个生手,掌柜的也不好说什么,师傅们的事情很多,哪有空从最简单的一点一点手把手的教学徒啊,只能靠学徒自己看自己学。   老掌柜只得将周小兰带了出去,怎么安置她成了问题。老掌柜扫了一眼铺子给周小兰安排了一个活儿:“你打桶水去把门窗还有外面的柱子都擦一擦,看看小戴是怎么招呼客人的,跟着学。”   大冬天拿着湿漉漉的破毛巾抹窗户可不是好活儿。周小兰觉得这掌柜的是故意欺负自己,她委屈极了,抿着嘴,提着半桶水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门口,开始蹲下身擦门。   刚擦了两下,一阵冷风吹来,打在她还挂着水珠的手背,她冻得直哆嗦,手背很快就红了。   周小兰咬住下唇,有种夺门而出不干了的冲动。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道耳熟的声音:“这套袄裤吧,还有这套袄裙也一块儿收起来。”   “旗袍不要吗?这个颜色还可以,长袖的,过完年就可以穿了,要一件吧,你这个年龄穿这种浅色的旗袍好看,年轻姑娘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板娘热心地说,她对旗袍是真的爱得深沉。   旗袍漂亮是漂亮,但穿着干活太不方便了,覃秀芳说:“算了吧,现在买了又穿不了,下次吧。”   周小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那身天青色的袄子她绝对不会认错,因为这是去年她不要了的旧衣服,丢给覃秀芳的。   可覃秀芳不是死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小兰往门外探头看了一眼,雾还没散,太阳没有出来,莫非她专门出现在大雾天里?   想到这里,周小兰就又心虚又胆寒,牙关直打颤:“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为什么一直找我?” 第28章   闻声, 覃秀芳缓缓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 手里还拿着块抹布的周小兰。她有些错愕,不光是因为周小兰在这儿,更重要的是娇气任性的周小兰竟然拿起了抹布,大冬天的在门口擦门。真是因果报应,痛快啊!看来没了她这个老妈子保姆,周小兰的日子也没多好过了。   不过即便是打杂,活也不好找啊。覃秀芳回头看了一眼铺子里用布绣的偌大一个“姚”字,明白了, 这家铺子应该跟姚玉洁有关,不然周小兰一个又懒又馋,什么都不会的丫头怎么可能进得来。   真是冤家路窄, 她昨天还在笑话姚玉洁三天两头给她送钱来了, 结果她今天就给姚玉洁家送钱来了。果然, 做人不能太铁齿, 不过也没关系, 反正是用姚玉洁给的钱买衣服, 她也不心疼。   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覃秀芳完全没改变主意, 温声对学徒说:“袄裙和袄裤都要, 就这两套吧, 包起来吧。”   周小兰见没人理她, 覃秀芳还神色自若地跟学徒说话,渐渐意识到她猜错了。这覃秀芳恐怕不是什么鬼, 而是个大活人, 她欺骗了他们所有人!   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逐渐取代了恐惧, 周小兰扶着门框蹭地   地站了起来,大声嚷道:“你别给她拿,她是个穷鬼,付不起钱的!”   掌柜的听到这话,当即脸色大变,赶紧呵斥她:“周小兰,你胡说八道什么,快过来给客人赔罪!”   真是心累,大小姐这哪儿是给他们添个人来帮忙啊,简直是给他们招来了个小祖宗,啥事干不好,还净添乱,得罪客人,让他收拾烂摊子。   骂完周小兰,他又赶紧给覃秀芳道歉:“对不起,这位姑娘,她是新来的,不会说话,得罪了,今天你们看上什么都八折。”   周小兰一听自己明明是想给覃秀芳添堵的,结果却让掌柜的给她打折,帮她省钱,心里那个气啊。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丢下了抹布,几步跑过来,指着覃秀芳问掌柜的:“你知道她谁吗?你还给她打折,你疯了吧,你快把她赶出去。她一个穷鬼,没钱的,根本就买不起。”   指着客人的鼻子骂人穷鬼,还想不想做生意了,掌柜的简直要气疯了,双目圆瞪怒视着周小兰:“你给我闭嘴,赶紧滚进去,不然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你明天都别过来了,咱们店小,容不下脾气这么大的伙计。”   这蠢货真是好没眼见力,没看周围正在做衣服选布料的客人都停下来了,往这边盯着他们看吗?他们姚记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名声都要被她给败了。   今天稍有不慎就会传出他们“姚记”狗眼看人低,到时候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一宣传,还不得流失客人。怎么有这么不会看眼色又蠢的东西!   周小兰却一点都不服气,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在他们乡下,谁家要是在镇上开个铺子,那都是阔绰人家,村里人都要恭维奉承羡慕的那种。   见说不通掌柜的,她干脆把火力对准了覃秀芳,指着覃秀芳的鼻子大骂:“好啊,你竟然骗我们,你根本没烧死,却拿这种事来骗我们,你跟我记着,你跑不掉的,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娘,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覃秀芳伸手轻轻推开她的手指:“你谁啊?我死没死,去哪儿了,干什么了,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何其可笑,还当她是乡下那个随他们搓揉捏圆的覃秀芳呢,也不想想,她都跟周家成离婚了,周家人还能拿她怎么样?当这城里是周家村,也是他们姓周的说了算吗?   进城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周小兰咋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还是这么蠢,蠢得都不忍直视了。   “你,就凭你是我们家的童养媳!”周小兰被覃秀芳激得脱口而出。   覃秀芳瞅了一眼掌柜的急剧变化的脸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小兰:“是吗?那你现在有几个哥哥啊?”   周小兰还没明白,她甚至觉得覃秀芳有点傻,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当然一个啊!”   覃秀芳笑看着她:“这么说,我是你嫂子了?”   周小兰马上否认:“做梦吧,就你,配我二哥,真是想得美,我二嫂可是姚记的大小姐,有钱人家的小姐,你也想配我二哥,做白日梦吧。”   此言一出,铺子里所有的客人和佣工们全齐刷刷地回头看着覃秀芳。掌柜的那张老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袖子下的手不停地抖,差点抖成鸡爪疯,可想而知有多气了。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直接把家丑外扬,他家大小姐怎么摊上这么蠢的一个小姑子。   覃秀芳默默地同情了一把气得胸口不停起伏的掌柜,笑盈盈地看着周小兰:“那不得了,你哥都娶新老婆了,还想管到我头上,我也还你一句,做啥美梦呢?这是新时代了,人人平等,还想像旧社会那样压榨欺负童养媳啊,你这思想觉悟不高啊。亏得你哥是个军人呢,咋就没教教你呢!”   见识了覃秀芳的伶牙俐齿,掌柜的知道周小兰这个蠢货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说得越多错得越多,越让店里的客人看笑话。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将人送走。   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没搭理周小兰,直接问覃秀芳:“姑娘,你的衣服还要吗?”   覃秀芳看出了掌柜的意图,也没为难他,笑着说:“要,就先前说好的两件,结账吧。”   从头到尾的她的表情都特别平静,让掌柜的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就是他们家大小姐丈夫的前妻。虽说是个乡下女人,但意外的年轻,而且身上一点都没有村妇的粗俗,特别的从容镇定,这份定力,还了他二十岁的时候都绝对做不到。   相形之下,倒是衬得大小姐的这个小姑娘越加的粗俗了,简直是又蠢又笨又俗。同样的米,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东西呢!   掌柜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懒得看周小兰一眼,抬头微笑着对覃秀芳说:“好,你跟我来。”   早点把这尊大佛送出去吧。   但谁知道周小兰见没人理她,掌柜的还对覃秀芳客客气气的,   又作起了妖。   “你这老头子怎么做事的,你没听到吗?她都承认了,她是我二哥不要的童养媳,孤女,什么都没有,你还卖衣服给她,要是被我嫂子知道了,你就等着滚蛋吧。”周小兰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直接对老掌柜指手画脚。   老掌柜气得不轻,胸口一喘一喘的,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这个没脑子的蠢丫头。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你这样的伙计我们用不起,你现在就走,以后都不用来了!”   周小兰先是一愣,继而又觉得这老头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赶她走,太不像话了。要是工作上的事,她可能还不敢跟老掌柜对着干,就像刚才老头子让她去擦门一样,但覃秀芳不一样,这可是姚玉洁心里的一根刺,她怼覃秀芳,姚玉洁肯定向着她,站她这边。   所以她不但不走,还拽着覃秀芳的袖子,大声嚷嚷:“你有没有搞错,要走也是她先走,这可是我嫂子家的铺子。她一个穿我不要破衣服的穷鬼,怎么配来咱们的店里,你赶紧把她赶出去,不然等我嫂子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她左一个“穷鬼”右一个“穷鬼”,老板娘觉得刺耳极了,扭着腰,走到柜台前,轻轻叩了叩柜台,唤回出奇愤怒的掌柜的注意力:“我妹子刚才试过的那件旗袍也一起包起来,我们都要了。”   说着她慢悠悠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五十的元券,摆在柜台上,然后头一偏,撩起头发,慢条斯理地道:“我说掌柜的,你们这都请的什么阿猫阿狗啊,连进门是客这个道理都不懂吗?对着客人一阵乱喷,说出去让人笑话。”   掌柜的心里也有气,但就像老板娘所说进门是客,哪有对客人大呼小叫,乱吠的,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今天是他们失礼,他赶紧向老板娘赔笑赔不是:“这位夫人,都是我们的错,今天的事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以后你跟这位姑娘来咱们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八折。今天这三件衣服当是咱们铺子里给你们的赔礼,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因为先前本来挑好东西结了账就能走的客人看有好戏,也都不走了,全在一旁吃瓜。   如今这状况,掌柜的只求能快点将覃秀芳和老板娘送出去,哪怕赔点钱,也不能给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则传出去铁定影响生意。   老板娘拍了拍柜台上的钱:“别啊,你这么说,咱们倒真成了买不起衣服的穷鬼,明知你们家大小姐的小姑子在这里当伙计,我们还特意来找茬碰瓷白拿衣服,说出去我们还做不做人啊。收着吧,这三件衣服是我送我妹子的见面礼,你不收钱,我这礼咋送得出去?”   理都被她占完了,掌柜的还能说什么,赶紧道:“没有的事,她今天第一天来上班,谁知道这么巧。实在抱歉,得罪了,既然今天的衣服是你给你妹子的见面礼,那我也不给夫人你添乱了。这样吧,为了表示咱们姚记的诚意和歉意,以后二位来咱们店里买东西都打六折!”   掌柜的为了店里的声誉也是拼了,这种几近于不赚钱白干的承诺也能开出口。   老板娘何其精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掌柜打的小算盘,她精致的下巴一挑,侧头笑眯眯地问覃秀芳:“打六折,好划算呢,你以后还来吗?”   覃秀芳当即明白了掌柜的在装大方,理所当然地说:“来啊,掌柜的给我这么优惠,我为什么不来?多谢掌柜的。”   她就只差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了。   掌柜不想说话,只想自闭。他以为年轻姑娘多少好面子,被人抛弃了,心里肯定有怨气,以后铁定不好意思再来前夫老婆娘家的铺子里,所以才特意把折扣打得很低。这样既不用真的花钱,又能博个好名声,今儿这事,即便被这些客人看到了,客人们也会说他们姚记大气。   可哪晓得这两位都不是吃素的主,竟然识破了他的意图,还一唱一和地挤兑他。   掌柜的利索地收了钱,将零钱递给老板娘,并将她们的衣服奉上,只求赶紧打发走这两人:“应该的,今天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欢迎下次再来。”   周小兰见掌柜的不但不听她的,竟还一直给覃秀芳打折,而且还承诺以后都打折,气得不行,一下子从旁边窜了出来,夺走掌柜手里的牛皮纸袋,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当真不是你家的东西,你这么便宜外人,等我嫂子知道了,立马让你滚蛋!”   一再出来挑事,自己为了给她擦屁股,什么好话都说尽了,眼看事情就要解决了,她又出来添乱,掌柜的心累得很,非常想甩手不干了。但想着东家几十年的情谊,对自己不薄,到底做不出走人不管这种事。他闭上眼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怒火,看也没看周小兰一眼,直接对另外一个伙计说:“阿大,再去拿三件同样的衣服包好,另外将咱们昨天到的上海洋布裁五尺,一并放进纸袋里,以表达我们冒犯客人的歉意。”   周小兰懵了,不是,怎么她闹一次,掌柜的就往覃秀芳手里送一回东西啊?搞得好像她闹得越凶,覃秀芳得的好处就越多。   周小兰感觉有点没劲儿,又很愤怒,怀疑的目光在掌柜的和覃秀芳身上打转:“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掌柜的眉心直跳,他毫不怀疑,周小兰下一刻又会说出什么混帐话,实在不想收拾烂摊子了。也顾不得她是个姑娘,掌柜的抄起一把木尺,直接拍到周小兰手背:“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周小兰吃痛,哎哟一声,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而有眼见力的阿大已经飞快的装好了衣服和布,毕恭毕敬地递给覃秀芳:“抱歉,让姑娘久等了!”   覃秀芳虽然不喜周小兰,对姚玉洁也没好感,但不得不承认姚记能在城里开这么多年,还是有些真功夫的,旁的不提,这服务就让人挑不出刺来。   阿大和掌柜的并没有惹她,她也不是那种随意迁怒别人的人。接过牛皮袋,她冲阿大笑了笑:“无事。”   然后看也没看周小兰一眼,侧头对老板娘说:“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去买点擦脸的珍珠粉吗?”   老板娘会心一笑:“嗯,走,那家店不止有美白的珍珠粉,还有擦手的膏,你这双手也应该好好保养……”   两人有说有笑,毫无影响地出了姚记,衬得周小兰像个跳梁小丑,姚记也跟着她丢光了脸。   掌柜的憋了一肚子的火再也压不住,他睨了周小兰一眼:“跟我出来。”   周小兰也很不服气,这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一点都不听劝,竟然还敢打她,等着,她回家告诉了她嫂子,让嫂子待会儿就来炒了他。   她撅着嘴生气地跟着老掌柜走出了门:“你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绝对不能在我嫂子面前替你说一句好话,你就等着滚蛋吧,别想再……”   走到门口两根大圆柱子旁的掌柜的听到这话,回头,手指着马路:“滚,从今往后,不许你踏入铺子一步!”   周小兰错愕,、到她还没告状呢,这老头子竟然敢赶她,真的太不把东家放眼里了,他以为他是谁?一个伙计而已,她可是东家的亲戚。   她仇视地瞪着老掌柜:“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嫂子,待会儿你就是给我磕头认错都晚了,别想铺子再留你。”   掌柜的冷笑:“去,话我撂这儿了,这铺子里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说罢,拂袖就往店里而去。什么烂东西都往店里塞,东家要再这样,也别怪他不顾往日情分!   周小兰完全没料到掌柜的竟然这么刚,这种威胁的话都说得出来。她愤怒极了,脑子里都被怒火充斥着,气覃秀芳竟然欺骗他们,也气掌柜的不分亲疏,不帮自己人,反而帮着覃秀芳来打她的脸。   好个掌柜,给她等着!周小兰跺了跺脚,拔腿就跑,但不是跑回家,而是直接一口气跑去了姚玉洁任教的小学。   ***   这边,出了姚记,老板娘就对覃秀芳说:“抱歉,我不知道这家铺子跟你前夫有瓜葛。”   覃秀芳摆了摆手:“说什么呢?这跟你没关系,谁知道周小兰今天会到这里来做伙计,巧合而已。况且,咱们也没吃亏,白得了块布,还便宜买了三件衣服。”   覃秀芳提起袋子,展示给老板娘看。   老板娘瞧她的模样是真不在意,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对覃秀芳刮目相看,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被人抛弃了,却能坦然面对,实属不易。   她笑着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下次我重新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衣服也挺便宜挺划算的。”   覃秀芳笑着问:“比姚记还便宜吗?”   老板娘哈哈大笑:“这自然不能,六折,一件衣服姚记几乎挣不了钱,算给你白干。”   “这不得了,不用换下一家了。”覃秀芳笑着说。   老板娘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你真不介意。”   覃秀芳摊手:“我介意什么?介意他们白给我做衣服不要钱?我是个买卖人,去买东西当然是哪里最合算就买哪里。况且,你觉得以后我去他们铺子里买衣服,是我呕得慌还是姚记姚玉洁呕得慌?”   老板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着她的额头:“你啊你,我就知道你是个通透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覃秀芳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145块,递给了老板娘:“刚才谢谢你。”   三件衣服打六折,真的超级划算,不然光是那件旗袍就的一百多块。刚才老板娘帮她撑腰付了钱,但覃秀芳哪能真让老板娘掏这个钱,自是姚还给她。   老板娘没接,嗔了她一眼:“你当老娘说话在放屁啊?见面礼送出去了,还要收钱?你让人以后怎么想我虞三娘?”   覃秀芳怔了下,明白了老板娘的意思,老板娘这是有心要认她做妹子的意思。客观地说,目前她除了会做菜、勤快以外,一无所有,老板娘愿意认她做妹子,是看得起她。   而且她跟老板娘也算投缘,既如此完全没必须拒绝老板娘的好意。覃秀芳莞尔一笑,顺势就改了口:“那就谢谢虞姐了。”   老板娘见她一下子就想通了,而且做事干脆利落,更加不后悔自己这个临时冒出来的念头。   “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姐,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走,姐带你安氏脂粉铺,买点好东西,咱们今天好好打扮打扮。”老板娘兴致勃勃地说。   覃秀芳错愕不已:“不是,虞姐,我刚才在铺子里是故意说这话气周小兰的,我还要回去准备中午吃的菜呢。”   老板娘回头冲她眨了眨眼:“我从不开这种玩笑。做饭不急,你手脚快,我看过了,你中午的是两个快手菜,要不了多少时间。走吧,咱们去买点好东西,打扮打扮,不能被比下去了。”   想也知道,姚家是做衣服的,姚玉洁肯定天天打扮得光鲜亮丽。既然认了覃秀芳做妹子,那她就绝不允许自己的妹子被比下去。   覃秀芳觉得完全没这必要:“我还要做饭呢,灶台上烟火重,做完饭都得洗脸太麻烦了,而且我也怕脸上的粉掉进锅里,多不卫生啊。”   老板娘回身,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覃秀芳:“你确定你不是诚心恶心我的吗?”   要知道,因为嫌自己家手艺差,她可是经常悄悄点覃秀芳菜单上的菜,这大半个月来,这些菜她可比住几天就走的客人们吃得多多了。   覃秀芳赶紧摆手:“没有啊,我说的都是实话。灶台上温度高,很容易出汗,出了汗就得擦啊,万一擦的时候不小心掉进菜里怎么办?”   老板娘实在不想听她说这个:“你闭嘴吧。白天不擦,晚上擦总行了吧,我也不给你弄那些化妆的胭脂水粉。咱们就弄点调理皮肤的,你晚上睡觉前涂涂你这张脸和手,保养保养皮肤,这总行了吧?”   覃秀芳也爱美,在不影响正常的工作下,让自己变得更好她自然乐意:“好,那就麻烦虞姐了。”   老板娘摆了摆手:“你都叫我姐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走吧,我跟你说,女人得好好保养,你现在还年轻,底子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我看过了,你皮肤毛孔比较细,肤质不错,只是以前晒太阳晒得太多了,营养没跟上,所以皮肤比较黑,暗黄没有光泽。回头我给你调个擦的,你天天定时按照我的方法做,保准过完年,你的脸就会白起来。一白遮千丑,长得白怎么看都丑不到哪儿去,更何况你五官也不差。咱们要过得好好的,让你那前夫后悔去。”   覃秀芳很是感动:“谢谢虞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不过不用了,我不稀罕他的后悔。”   闻言,老板娘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稀罕也要让他后悔。我告诉你,对付这种负心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追悔莫及,又莫可奈何,一辈子都生活在悔恨中,不停地想,我当初要是不抛弃那个谁谁谁,不娶新欢就好了。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假设中!”   覃秀芳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承认,老板娘的提议挺有诱惑力的。让周家人追悔莫及,天天都生活在悔恨中,老了都还会想着“我当初要是……”,这种感觉也很不错。   “好吧,我都听虞姐的。”   老板娘这才高兴了:“走,咱们一起,我带你去看好东西。这家的珍珠一点都没掺假,美白效果很不错……”   ***   周小兰到了小学门口,被看门的大叔给拦了下来:“你是什么人,找谁?”   周小兰咬了咬唇:“我找姚玉洁,我是她小姑子。”   “这样啊,她教室在那边那栋第二间屋,你稍微等一下,还有五分钟就下课。”听说是老师的亲戚,大叔很和气地说。   周小兰点头:“那我过去等了。”   反正从他这里也能一眼望到教室,大叔也就没拦着。   周小兰气冲冲地跑到了姚玉洁的教室外。   姚玉洁还在上着课回身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周小兰,眉心不禁拧了起来,她不是在他们家铺子里上班吗,这才多久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该不会是在他们家铺子里闯祸了吧。   因为周小兰的出现,最后几分钟的课,姚玉洁上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学生们都出去活动一下,上厕所了。姚玉洁赶紧出了教室,问站在外面的周小兰:“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你是不是在铺子里闯了祸?”   周小兰委屈地抿了抿唇:“嫂子,你要替我做主,那个掌柜的把我赶走了。”   她就知道,肯定是周小兰不中用!姚玉洁很烦,也很恼火。刘叔是在他们家铺子上干了二三十年的老人,最是公正,深得她爹和她哥的信任,不会无缘无故赶一个伙计。   “你做了什么?”姚玉洁脸色很不好看。小姑娘去娘家铺子半天都没熬过就跑来告状,让她以后怎么有脸回娘家。   周小兰见姚玉洁不但没向着她,竟然还一副不耐烦的口吻,委屈极了,撇了撇嘴说:“嫂子,不是我,是那个掌柜的好过分。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竟然卖衣服给覃秀芳,还承诺以后覃秀芳去店里都打六折,他这分明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姚玉洁皱着眉:“等等,覃秀芳是谁?他打折关我什么事?”   周小兰还不知道她哥没跟姚玉洁提过自己童养媳的名字。她仰起头,一脸“你是不是傻瓜”的表情:“就是我哥在乡下的那个童养媳啊!你说掌柜的过不过分,他竟然给覃秀芳打折,还白送覃秀芳一块布,这不是诚心不给你面子,把你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我觉得你才是把我的脸往地上踩!   跑到学校里来说这个,你是嫌我的日子过得□□逸了是吧!   姚玉洁刷地变了脸,因为她看到左右两个教师的老师出来了,而且还用八卦的眼神盯着她们。她觉得有点无地自容,赶紧呵斥周小兰:“别说了,你赶紧回去!”   周小兰要是会看人脸色就不会到处惹人嫌了。她完全没意识到姚玉洁的难堪,反而扬起头不解地说:“嫂子,我还没说完呢……”   隔壁一班也是个女老师,姓于,跟姚玉洁一向不对付,听到这话,立即过来,笑眯眯地说:“对啊,玉洁,让你小姑子说嘛,她都还没说完呢,人家为你打抱不平,你拦着干嘛,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半天了,总算来了个人支持她,声援她,周小兰感动得差点落泪,更起劲的控诉掌柜的:“嫂子,你不知道那个掌柜的多过分,我都说出覃秀芳的身份了,他不但没将覃秀芳赶出去,竟然反过来训斥我。还说铺子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他不过就是一伙计,摆什么谱,简直是没把嫂子你们家放在眼里嘛……”   于老师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这种奴大欺主的伙计不要也罢,也太自以为是了,当铺子是他自己的啊?”   姚玉洁看到越来越多的老师和学生围拢过来看热闹,一张俏脸气成了酱紫色,恨不得拿根针把周小兰和姓于的嘴巴都给缝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唇抿成一条直线,厌恶地看着周小兰:“滚!”   刘彩云一那么精明,怎么生出这么蠢的女儿!   她不知道,当初在乡下,为了维持自己的好名声,刘彩云都是让周小兰出头使唤覃秀芳,到时候她再轻飘飘的一句“哎呀,咱们小兰年纪小,不懂事,性子娇气,回头我好好说说她”就带过了,旁人不会说什么,覃秀芳也不会多想。这样既使唤了覃秀芳,又还能哄得覃秀芳将她当好人。   但坏处就是久而久之,就把周小兰养得有勇无谋,咋咋呼呼的,不长脑子。   旁边的于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大,表面上是调解实则暗地里嘲笑姚玉洁:“哎呀,姚老师,你小姑子也是为你好,向着你,你怎么这么说呢,多伤你小姑子的心啊?我家小姑子要这么向着我,跟我站在一边批判前头那个……哦,不对,我忘了,我男人不像你们周家成有本事,就娶了我这么一个。”   周小兰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夹枪带棍,还以为于老师向着她,理解她,登时眼泪汪汪地望着于老师。   姚玉洁看到这一幕简直要气死了。她好面子,又爱炫耀,自是只会说周家成长得好,有本事,不会说他在乡下结果亲。   结果这一切全被周小兰这个蠢货给破坏了。   如今全校师生,甚至要不了两天家长们都会知道她抢了乡下女人的男人,说出去都丢人,她怎么在学校里做人?   肺都快气炸了,又羞又恼的姚玉洁横了周小兰一眼:“你不走,我走!”   等她回去就要让周家成把这蠢货送走,她再也不想跟她呆一个屋檐下。   于老师看着姚玉洁这幅恼羞成怒的样子,心头快意,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这下不装了。她故意拉住姚玉洁:“哎呀,姚老师,你怎么走了,你现在还有课呢?你别走啊,你走了学生们怎么办?姚老师不会这么不负责任的,同学们说是不是?”   几岁的孩子懂什么,齐齐喊道:“对!”   这下搞得姚玉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底是好面子占了上风,她实在不想站在这里被其他老师、学生们议论嘲讽,一想到她今天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说,她就浑身都不舒服,赶紧甩开了于老师的手:“我身体不舒服,我这就去向主任请假。”   周小兰莫名其妙被骂,对姚玉洁心里也生了怨。但离了姚玉洁,她呆在学校也不自在,所以见姚玉洁走了,她赶紧追了上去:“嫂子,你等等我。”   姚玉洁快崩溃了,周家成怎么有这么讨人厌的一个妹妹。他有多聪明能干,他妹妹就有多蠢多无用。   “滚,不要跟着我,你个白痴!”姚玉洁气得骂了脏话。   惹得后面的于老师捂住嘴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还煞有介事地教育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学生们:“你们可不能像你们家姚老师这样没礼貌,说脏话哦!”   没礼貌&说脏话的姚玉洁简直想塞上于老师那张嘴。她气得假都没请,拿着手包飞快地冲出了校门。 第29章   周小兰去铺子里上班了, 家里的活儿都成了刘彩云的。眼看要中午了,刘彩云赶紧打来水,在门口洗菜, 刚将青菜放进盆里, 她就看到姚玉洁板着一张晚娘脸, 气冲冲地跑进来。   “玉洁,回来了啊?今天中午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排骨……”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道摔门声,力气之大, 门差点弹回来砸到刘彩云的鼻子。   刘彩云不高兴了, 她身为婆婆,好声好气地招呼儿媳妇,儿媳妇应都没应一声, 还摔门, 什么意思嘛,还有没有把她当成长辈?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准备进屋在儿子面前卖卖惨,上点眼药,哪知刚进门就听到姚玉洁的怒吼:“周家成,我不管,你必须得将你那个蠢妹子送回乡下, 不然咱们俩也别过了!”   刘彩云听到这话气炸了:“好你个姚玉洁, 在咱们家称王称霸, 回家就要把小姑子赶走, 是不是等哪天看我跟他爹不顺眼了, 你也要将咱们老两口一块儿赶走啊?”   周家成正坐在屋子里看书, 听到两个女人吵了起来就叫不好。他拉住姚玉洁:“发生什么事了, 好好说。”   又对刘彩云说:“你别插嘴, 先听玉洁说是怎么回事!”   姚玉洁见周家成没有完全站在他爹妈妹子那边,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抿了抿唇愤怒地说:“她今天竟然跑到我学校胡说八道。现在我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你在乡下还有个老婆。你说说,这让我以后怎么在学校里做人?我真是受够她了!”   “不是,小兰今儿不是去你们家铺子上班了吗?怎么会去你学校?”刘彩云狐疑地看着姚玉洁。   姚玉洁一知半解,也没心情去过问这个:“这要问你的好女儿了!”   周家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小兰做得不对,我让她给你道歉。”   姚玉洁恨恨地瞪着他:“道了歉今天的事就能没发生吗?我告诉你,周家成,有你妹子没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跟在后头跑回来的周小兰刚好听到这话,马上就炸了:“好你个姚玉洁,跟你们家铺子上那老头子一个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帮你,你还要赶我走!”   又来一个!周家成按住额头,暴躁地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到底怎么回事,周小兰你说,你去上班上得好好的,怎么跑到你嫂子学校去了?”   他这一发火,三个女人都有点害怕,安静了下来。   周小兰愤怒地控诉道:“还不是他们家铺子上那糟老头子太过分,我为他好,他竟然还赶我走,太不像话了!”   周家成揉了揉眉心:“你干了什么?说实话!”   周小兰扁了扁嘴:“就是,对了,二哥,娘,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在铺子里遇到了谁!”   “说重点!”周家成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实在没耐心跟这个蠢妹妹扯东扯西。   周小兰委屈地搓着手:“就是她家铺子里那个老头子胳膊肘往外拐,竟然给覃秀芳打折,我说他,不让他打折,他还赶我走。娘,二哥,你们说,他们家的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周家成和刘彩云完全没心情听她后面又说了什么。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你说你看到了谁?覃秀芳?”   “对啊,我刚才就想跟你们说这个。她竟然没死,还骗咱们。”周小兰气愤地说。   真是抓不重点,这么重要的事进门不说,周家成已经没脾气了:“她住哪儿?谁带她进城的?她在城里做什么?”   周小兰一片茫然:“我忘记了问。她跟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铺子里买衣服,那个女人还帮她掏钱呢,一百多,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是送给覃秀芳的见面礼,真是够大方的,不像有的人,穿一下她的旧衣服就要死要活!”   姚玉洁听到这话就来气:“不经过别人的同意乱翻别人的东西,穿别人的衣服,你好意思?没教养!你这样的,我衣服丢了都不给你穿!”   “二哥,你听听,这才是她的真心话,她根本就没把咱们家的人当自己人,二哥……”周小兰觉得自己抓住了姚玉洁的把柄,咋咋呼呼地喊道。   周家成烦得很:“够了,你们这点小事待会儿再说,咱们先说覃秀芳。小兰,上次你说在哪里看到了她?医院出门左拐那个拐角处吗?她当时穿什么衣服,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周小兰想不起来:“我当时以为她是鬼,没注意。”   姚玉洁看到周家成根本不管自己,反而去关心他的前妻,恼了:“周家成,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乡下女人?好啊,那你们自己过吧,我走就是!”   周家成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儿啊?没有的事,我心里有谁你还不清楚啊。别闹了,咱们在说正事呢,一个死了的人又突然冒出来,这事太蹊跷了。”   姚玉洁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冒出来就冒出来呗,人家又没来找你们,刚才也没缠着小兰,跟小兰回来。你管她是死是活呢!”她巴不得覃秀芳永远不出现,离得远远的,不然以后谁都知道,她嫁了个二婚头。   周家成脸色阴沉:“可我们家的房子烧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烧光了。这事得找她问清楚。”   “所以你们还是要找她?”姚玉洁不高兴了,小姑子惹出的事还没算账,周家成又要去找他覃秀芳,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回头要是被姓于的那个贱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至于什么乡下的房子、粮食、牲畜,姚玉洁压根儿看不上,也没当一回事。   周家成说:“总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新怨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姚玉洁甩开了他的手:“那你慢慢问!”   说完什么都没带,就拿着她的手包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诶,玉洁,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家成想追出去,但被刘彩云给拦住了。   他抬头无奈地看着刘彩云:“娘,你也来添乱!”   刘彩云说:“傻儿子,她三天两头拿回娘家威胁你。传出去别人还不得笑话你,不是我说,你也太没骨气了,被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她要回就让她回呗,哪次回去不是又都自己回来了,也就你傻?”   周家成一想也有道理,再说现在姚玉洁已经走远了,他的腿还没好利索,也追不上。   正巧周大全回来了,他暂时也没功夫管姚玉洁了。   周大全进门就问:“我刚才看到玉洁跑了,叫都叫不住,你们谁又惹她了?”   听到老伴儿回来也是问媳妇,话里话外还怪他们,刘彩云不乐意了:“她自己又使小性子,跑回娘家,关我们什么事。行了,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有个要紧的事跟你说。他爹,你确定覃秀芳真的烧死了吗?”   周大全狐疑地看着面色凝重的老伴儿和儿子:“咋啦?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   刘彩云叹了口气:“小兰今天在玉洁家的铺子上看到了覃秀芳。”   “什么?”周大全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也没心思捡,一把拉住刘彩云,“怎么回事?说清楚。”   刘彩云三言两语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周大全扭头看周小兰:“你没看错?”   周小兰撇嘴:“爹,我还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呢,怎么可能看错,店里还有那么多伙计,不可能都看错吧。”   闻言,周大全的眉头拧了起来,赶紧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回去的时候,咱们家已经烧成了灰。你二伯说,那天晚上门从里面盯着,他们打开门的时候,覃秀芳住的屋子已经烧了起来,火势太大,没人敢进去。所以大家推测,她是半夜烧死在了屋子里。”   “也就是说,并没有人亲眼看到覃秀芳被烧死了。”周家成肯定地说。   周大全没有吭声,如今这情况看来,他们怕是被骗了。   刘彩云也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咒骂:“说不定那场火就是她放的,不然她干嘛要跑!”   周大全也怀疑这一点。不过覃秀芳哪来的胆子敢烧他家的房子,而且她一个连镇上都没去过几次的女娃怎么进的城?进了城没找他们,她靠什么生活?这里面有太多的疑问了,想搞清楚,只能找到她。   “知道她在哪里吗?”周大全问周家成,“咱们去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问,但他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分明是去找茬儿的。   可周家成摇了摇头:“不清楚,小兰忘了问她住哪儿了!”   周大全不悦地瞪了周小兰一眼:“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   在这个家里周小兰最怕的就是周大全,赶紧闭嘴不敢吭声。   周家成不想家里又吵吵闹闹的被人听了去,赶紧劝周大全:“算了,左右就在城里,总能遇到的。上次大清早的他出现在了医院附近,说不定她就住那一代,咱们找找,总能找到人。”   这倒是。周大全一想也有道理,吩咐刘彩云:“没事干的时候,你多去那附近转一转。”   “好,我也去转转,找到她。”周小兰积极地说。她觉得自己今天之所以这么倒霉,就是因为覃秀芳。而且姚玉洁那么不识好歹,她得早点把覃秀芳找出来给她添添赌。   ***   覃秀芳太了解周家人了,她估摸着当天周家人就会找上门来,因此她本来打算晒晒坛子的,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周家人来把她好好的坛子给砸了多可惜啊。   下午天气还好,将豆子泡上后,她去把厨房里要用的菜板、蒸笼、笼布、水桶等都拿了出来洗刷干净,晒在太阳下。   忙活了大半天,太阳都要落山了,结果周家人还没找来!   “莫非他们转性了?”覃秀芳自言自语了一句。   吴峰大步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掀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你说谁转性了?”   覃秀芳笑了笑,敷衍了过去:“没说谁。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吃过饭了吗?”   吴峰挠了挠头:“还没呢,今天食堂煮的大白菜,一大锅,煮得黑乎乎的难吃死了,这不到你这里来买点下饭的萝卜干、咸菜、豆腐干之类的。对了,大妹子,你上次做的那个松鼠桂鱼还有吗?”   前两天,吴峰来过来,正巧碰上覃秀芳给旅馆里的客人做松鼠桂鱼,味道那个香,馋得他直流口水,至今还念念不忘。   这种热菜没法端出去卖,而且桂鱼的价格也不便宜,也就有客人点覃秀芳才会去菜市场买,不然平时是没有的。   所以她非常抱歉地冲吴峰笑了笑:“今天没食材。”   吴峰也料到了这个情况,摆了摆手:“没有就算了,有什么你给我包点什么,好下饭的那种就行,食堂里的饭菜淡得出鸟,没滋没味的。”   “好。”覃秀芳进屋给拿了一包萝卜干和一包咸菜出来,“只有这个下饭的了。我后天晚上打算请旅馆的老板娘夫妻俩吃饭,你也一块儿来吧,人多热闹,有你要吃的松鼠桂鱼。”   收了老板娘的衣服后,覃秀芳就一直在想着回什么东西给老板娘。想来想去,一桌子好菜可能最合老板娘的心意,因为他们两口子做的饭都非常难吃。   吴峰完全没料到,跑一趟还有这好处,兴奋极了:“那敢情好,多谢大妹子,我就厚着脸皮来了啊。对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刚才光顾着说吃的,都差点忘了。咱们指导员听说了你的情况,非常欣赏你的上进,答应让你进咱们部队的夜校扫盲第二期。这一期就大后天晚上六点准时开课,上到八点,你记得来啊!”   覃秀芳没料到还有这个好消息,惊喜极了:“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吴峰挠了挠头:“大妹子,还有些家属也会参加,到时候你跟那些女同志坐一块儿就是,这样自在些。等下课了,我们几个送你回来。”   他都安排得非常妥当了,覃秀芳感激之余,又不知道怎么谢他们:“对了,你们指导员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吴峰说:“他跟我一个地方的老乡,我们口味都一样。”   这样啊,等下次认识了再看看怎么报答人家吧。覃秀芳转身回了屋,将坛子里下酒的豌豆、胡豆、花生米全打包装了起来,塞给吴峰:“这些你们拿回去下酒。”   吴峰不接:“不行不行,这么多我哪能要,你拿回去。”   覃秀芳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跟我争了,这就当你们送我的报酬,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让你们天天晚上送我回来。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你赶紧拿回去。”   她这么一说,吴峰不好拒收了,嘿嘿笑了笑:“那谢谢大妹子了。”   然后美滋滋地包着东西跑了。   覃秀芳看到他兴奋的背影,心里也很高兴,识字的事总算要提上日程了。   一把年纪要进学堂了,该准备什么呢?   第二天卖完豆花,给店里的旅客准备好了早饭,覃秀芳就揣着钱出门了。学识字,纸和笔总少不了,不过作为初学者,买太复杂的也没必要,她也没那个钱去浪费,覃秀芳去书店里转了一圈,买了两个本子,一支铅笔,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有这些就够了,剩下的就是要补货,趁着这两天还没开课,时间相对较多,得多准备一点东西,不然她怕后面忙不过来。   因为惦记着忙这些事,覃秀芳都忘了自己还跟老板娘一块儿去买了一些珍珠粉之类的。   还是老板娘主动找上了她:“你这又在忙什么?除了饭点就找不到人。”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家里的东西都快消耗光了吗?买了些菜回来。”   老板娘看到地上大堆的抱子芥,无奈地摇头:“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啊?算了,这两个给你,白色的这一瓶,晚上净脸后,均匀地涂抹到脸上,轻轻揉捏一会儿,让皮肤吸收。绿色这一瓶是用来擦手的,晚上睡觉前,倒一点在手心,均匀地搓在手心手指手背上,涂厚一点。涂完之后戴上这双手套睡觉就可以了。”   覃秀芳赶紧在围裙上擦干手接过东西,好奇地看着手套说:“还要戴这个?”   这双手套应该是老板娘自己做的,她的针线活比她的厨艺好多了,至少缝得有模有样。手套是用米花色的碎花布做的,中间夹了一层柔软的棉花,摸着就很软很舒服。   老板娘看着覃秀芳那双因为操劳长满了茧子,看起来像三四十岁的女人的手说:“你把你的手摧残得比脸还严重,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蜕了老皮,长出新的皮肤,你的手才能好看。”   “啊?”覃秀芳吃了一惊,“这样行吗?”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行?这都是我自己配的,好用又便宜,等用完了再买材料过来,我帮你做。”   覃秀芳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好,谢谢虞姐。”   回答她的是老板娘窈窕的背影。   天黑后,覃秀芳坐在床上,拧开了白色的瓶子,轻轻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具体是什么香味她也说不出来,这应该是珍珠粉混合了某些东西做成的,擦在脸上,非常光滑润泽。覃秀芳按照老板娘教的办法和步骤,仔仔细细地按了一遍脸,然后洗了手,又开始在手上涂抹绿色的这瓶膏药,这个瓶子里的成分跟上一瓶明显不一样,擦在手上有种温润的感觉,凉悠悠的,但不冷,也有一股植物的芬芳,但比擦脸的香味淡了许多。   涂抹完后,覃秀芳躺到了床上,吹灭了灯,戴着手套准备睡觉。可能是第一次戴着厚厚的手套睡觉的缘故,她有点不习惯,翻了好几遍才睡着。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热乎乎的,全是汗,这种感觉有点新鲜和稀奇。   不过上午要赶时间,她也没空细心去观察这一切,点亮了灯,赶紧起床洗手磨豆子。   忙碌的上午过去了,覃秀芳才有功夫观察自己的手,她仔细地看,每个指缝都没错过,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都笑了,这才一个晚上呢,哪能有那么快的变化啊?又不是仙丹妙药。   略过这一茬,到了第二天晚上覃秀芳就发现了变化,因为她是被手痒醒的。醒来的时候,两只手热烘烘的,都是汗不说,而且特别痒,让人忍不住想挠,而最痒的就是长了冻疮的手背和手指。   覃秀芳不敢挠,怕挠破了皮,以后下水不方便,手还容易化脓发炎,只能忍着,赶紧起来干活。   今天晚上要请客吃饭,她卖完了早餐得早点去菜市场选些新鲜的菜。而且吴峰一个人来了,他的战友们都没来,自己也不能什么都没表示,毕竟以后去了那边学习,还得仰仗他们,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别人帮她,她也要知道感恩,礼尚往来,这样方能长久。   卖完早餐后,覃秀芳去菜市场买了一箩筐菜,除了吴峰点名要吃的松鼠桂鱼,她还买了些骨头、肉和鸡爪子回去。   因为人不多,总共就四个人,覃秀芳的菜做得也不是特别多,就做了三荤两素一汤。荤菜是松鼠桂鱼、狮子头、酸菜鱼,素材是香芹炒豆腐干、干锅花菜,最后还有个萝卜筒骨汤。   吴峰看到桌子上的菜就惊讶:“大妹子,你会做好几种菜系的菜呀。我早就发现了,你做的菜有点杂糅好几种菜系的样子。”   后世她是自学成才,自然学得乱学得杂,想吃什么,听说什么好吃,就尝试尝试,自然就乱。况且这不是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吗?吴峰口味重,老板娘两口子偏清淡,自然什么都要有。   对此覃秀芳早想好了说辞:“前些年随着养父母逃难,四处漂泊,去过很多地方,我养父有一手好厨艺,经常去旅馆的后厨帮忙,我也跟着看,就胡乱学了一些。”   这纯粹是她胡揪的,不过她养父母都去世了,一路逃命奔波,亲朋也死的死,失散的失散,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即便见到了,谁又会记得十几年前的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些话根本就无从考究,不怕被拆穿。   吴峰立马就信了:“难怪你什么都会做呢!”   “坐下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覃秀芳招呼吴峰坐下,又给他介绍老板娘两口子。   人不多,大家也都是性格爽朗之辈,吴峰没有城府,性子直,嘴巴甜,很讨人喜欢,老板娘又是会说话的,所以哪怕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大家也不显得尴尬。   很快就吃完了饭,天已经快黑了,吴峰站了起来,他得回赶紧回宿舍。覃秀芳叫住了他:“你等一下,你的几个兄弟都没过来吃,我给他们带了点东西,你拿回去吧。”   覃秀芳回屋端了一个有盖的盆子出来,递给吴峰。   吴峰揭开盖子,一股酸爽的滋味扑鼻而来,他嗅了嗅,哪怕晚上已经吃饱了,嘴巴里仍然自动分泌唾液。   “这是什么?鸡爪子?”   覃秀芳笑着说:“对,泡的鸡爪子,又酸又辣,非常下饭,你带回去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这也就是后世很受人喜欢的泡椒风爪的家庭改良版。现在受季节和交通运输的影响,江市没有柠檬卖,也没有现成的泡野山椒,所以覃秀芳用的是自己酸菜坛里的酸水和泡辣椒做的,还在里面加了一些泡了两天,脆生生的白萝卜条,胡萝卜条,酸辣脆爽,非常开胃。   就是颜色不是很好看,不像后世店里卖的那么白,不过现在的鸡爪子都是土鸡,鸡爪子没经过漂白,本来也不可能雪白雪白的,也就无所谓颜色了。   这道菜好吃又简单,关键是除了鸡爪子葱姜蒜八角等调料外,什么都不用买,省钱又省事,一次能做一大盆。   吴峰笑得合不拢嘴:“喜欢,这个味道闻着就开胃。”   “喜欢就好,不早了,我们就不留你了,你路上小心。”送别了吴峰,覃秀芳转身回去收拾桌子。   进门老板娘就掂了个小信封起来,递给她。   覃秀芳接过,狐疑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老板娘指了指吴峰先前做的位置:“放在他凳子上的,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覃秀芳拆开信封,里面是八十块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跟蚂蚁怕差不多的字“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老板娘也看见了,啧了两声:“小伙子挺有原则的嘛,不错不错!”   覃秀芳却苦恼了:“我请他吃饭本来是想谢谢他的。”   哪知道他留了钱,这人情又欠着了。   老板娘宽慰她:“这是他们的纪律要求,不然白吃白喝你的,被人看到了,告到部队会他会挨批的。”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这么严重?”   她赶紧把钱收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送他东西和请他的客了,大不了他们来买东西的时候,我给他们多盛点,少收点他们的钱。”   “也行。”老板娘没多说这个,等把碗筷收拾好,她问覃秀芳,“你真要去部队的扫盲班,不怕遇到你那个前夫?”   她已经大致了解周家成的情况了。虽然知道覃秀芳有主见,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而且无耻。   覃秀芳倒不是很在乎:“这是迟早的事,避不开的,早晚都要遇到,为什么要因为他们影响了我追求进步?而且在部队里碰上也挺好的,我估计周家成更不想认我。”   不过刘彩云和周小兰就说不定了。   听懂了她的意思,老板娘莞尔一笑:“也是,周家成肯定比你更怕丢脸。对了,你买了纸和笔吗?”   “都准备好了。”覃秀芳说。   老板娘点点头:“那你回去吧,这几个碗我洗,你明天还要早起呢,今天已经超过你往常睡觉的时间了。”   覃秀芳没有勉强:“行,虞姐,那我先回去了。”   想着明天就要去上课了,摆脱掉文盲的身份,覃秀芳说不出的兴奋,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睡着。   闭上眼没多久,她就梦到她走进教室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沈一飞坐在讲台上,神采飞扬,旁征博引,令台下求知若渴的同志们不停地鼓掌,手都拍红了也不停。   一节课上完,眼看沈一飞就要出教室了,她马上跑了过去,兴奋地喊他:“沈一飞……”   沈一飞回过头,眼神冷漠地看着她:“你是谁?”   覃秀芳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她有些惆怅,第一次梦到沈一飞,竟然是梦到他问她,你是谁?   曾经她听说过,梦是人思想的延伸,也许这话也没错。如果她现在跟沈一飞相遇,沈一飞也认不出她,问一句“你是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想到前世相伴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变成了陌生人,相逢不相识,覃秀芳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低落情绪,感觉有些苦涩,又有些怅然。   她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想什么呢?人都还没碰上呢,就想着认不认识的事了,未免太早了一点。   不过她今晚竟然梦到了沈一飞,那是不是说,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见到他了呢?   都进城两个月了,眼看要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她最亲近的人一个都还没出现,可能她要孤零零地过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年,覃秀芳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但这种事急不得,也急不来。她只能劝自己耐心点,不要焦虑,这辈子他们不会再错过了。   因为晚上这个梦,覃秀芳白天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到了傍晚,拿着本子和笔跟着吴峰进部队,才又来了精神。   ***   周家人守株待兔了整整三天,都没找到覃秀芳,周大全的脾气越来越焦躁,像只喷火龙,谁惹他都炸。刘彩云也不高兴,周家成实在是烦了家里这种紧绷的气氛,加之姚玉洁回娘家后就一直没回来,他又拉不下脸去请她,索性回了部队眼不见为净。   不过他的腿伤还没完全好,也不能参加什么训练,孙连长就建议周大全趁着这个功夫提高提高文化水平。   周家成参军后参加过一期扫盲班,不过后来遇到出任务,字是认识了几个,没通过考试拿到结业证书,也就没文凭,不能写进履历里,如今也还只是个文盲。   虽然建国初,有文化的人实在太少了,不少干部都大字不识一个,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周家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今战争结束了,没法攒军功,想晋升很难,所以学习文化知识就非常有必要了。   他一口答应了孙连长的提议,报名参加了江市部队第二期扫盲班。这次报名的人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大部分是士兵,少部分是家属和文职后勤人员,所以这次开的这个班为了省电,就在一个大礼堂里上。   吃过晚饭,周家成就夹着一个本子和一支派克钢笔出门了。   刘彩云见了,立即问他:“家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呢?”   周家成说:“部队那边开了个扫盲班,我去学学。”   “这样啊,那成,几点回来,我给你留门!”刘彩云忙贴心地说,“回来那么晚饿了吧,要不要再吃点饺子,我给你包一些。”   周家成哪有这个心思啊,摆了摆手:“不吃了,你们早点睡吧,要是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了,在那边跟战友挤一晚上。”   “这样啊,成,那你明天早点回来吧,我早上给你做。你腿上还有伤呢,部队里的大锅饭,不好吃。”刘彩云关切地说。   面对她的温言细语,周家成没法拒绝,只能道:“知道了。覃秀芳那里你让爹别找了,既然都在江市,迟早会碰上的,没必要天天去找她,浪费功夫。”   这几天,不光周小兰,周大全也活儿都不干了,就在医院附近溜达,找覃秀芳。   刘彩云点头:“我知道了,可你知道你爸那个脾气,咱们家的房子可是你爷爷那一辈就传下来的,就这么烧了,你爹心里不舒服,不把她找出来问清楚,你爹心里这根刺一直梗着。”   “我知道了,回头我也托熟人帮忙找找。”周家成见时间不早了,没再说什么,赶紧去了上课的大礼堂,路上还在想着覃秀芳到底躲哪里去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人就一直在自己眼皮子下,而且马上就要以一种他绝对想象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第30章   吴峰直接把覃秀芳领到了前排, 笑嘻嘻地跟坐在前面的妇女们打招呼:“嫂子们,帮我照顾一下大妹子啊!”   “放心吧,人放咱们这儿了。”嫂子们非常热情, 很好说话。   吴峰笑咧咧地跑到后面去了。   覃秀芳坐下, 微笑着跟各位嫂子打招呼。   他们来得比较早,课程还没开始,这些嫂子简直是学习干活两不误, 一边手里拿着毛线球织毛衣,一边热情地跟覃秀芳做自我介绍。   算是认识彼此过后,嫂子们难掩八卦之心,开始打听覃秀芳的来历。剪了齐耳短发的米嫂子直接问覃秀芳:“你是小吴的对象吗?怎么没见过你?”   “咳咳咳……”覃秀芳被吓得呛住了, 赶紧否认,“没有, 嫂子们误会了。吴峰同志是因为看我可怜, 又想认字念书, 所以才帮我一把的, 他是个好同志!”   这话并未打消嫂子们的怀疑, 她们这些人最乐忠于做媒, 把年轻男女凑成一对了。另一个穿着靛蓝袄裙的白嫂子抬头看了覃秀芳一眼:“这有什么, 你别不好意思, 男未婚女未嫁的。”   “就是, 小吴这同志机灵,见谁都笑, 性子好,谁嫁给他日子肯定不差的。”   见她们越说越离谱, 再说下去, 她下次都不好意思见吴峰了, 覃秀芳赶紧打住了她们的议论:“嫂子们,你们真的误会了。吴峰同志确实是个好同志,但我配不上吴峰同志。你们别说了,不然吴峰同志好心帮我,最后反而帮出了麻烦,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几个嫂子见她说得郑重,便住了嘴:“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不提了。”   覃秀芳苦笑了一下,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情况:“嫂子们人都这么好,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离了婚。”   几个嫂子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部队里就出了不少离婚的事,按理来说并不稀奇,但那些被离婚的原配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看起来很老气粗俗的妇女。像覃秀芳这种正值妙龄,年轻秀气,又好学上进,性子看起来也还好的女子也被离婚太少见了。   毕竟嘛,男人为什么要离婚,还不是贪花好色图新鲜,在这些嫂子们看来,覃秀芳长得也不差,又年轻,实在没离婚的理由。   “那你前面那个是念了书还是从了……军啊?”嫂子们面面相觑后,小心翼翼地问覃秀芳。   覃秀芳之所以在她们面前说出来,就是因为她知道,这几个来扫盲的嫂子应该都是男人未发迹之前娶的糟糠。她们虽然比较幸运,遇到的男人有良心,没抛妻弃儿,但她们男人身边的战友不少娶了新妻,这些人心里应该是很有危机感的。   因为立场的不同,她们先天就会很憎恶那种抛弃老家妻子的男人,天然地站在被抛弃的原配这边。所以只会对她抱以同情和怜悯,而如今她们的态度也无疑证明了这点。   覃秀芳垂下眉眼,轻声说:“从军,我是童养媳。我父母在战乱中去世了,在我10岁那年没办法把我送给了人做童养媳。14岁那年本来说成亲的,但成亲当天他就被白鬼子抓走了。今年才回来,说是在城里娶了个文化人,有钱人家的女儿,所以就跟我离了婚。”   这段经历跟其他被抛弃的原配大同小异,唯一的差别就是她还很年轻,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   年纪轻轻就被离婚了,嫂子们纷纷感叹:“作孽啊,这些没良心的。”   米嫂子问覃秀芳:“那你现在靠什么为生?”   其他几个嫂子也纷纷看过来。   覃秀芳抿了抿唇:“就做点吃的卖,我还有点小手艺,在城里租了个房子,以此谋生。”   “也好,你还年轻,又会做吃的,还这么上进,回头咱们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嫂子们纷纷热情地安慰她。   覃秀芳暂时可没这个打算,她腼腆地苦笑了一下说:“多谢嫂子们的好意,我不想找了。我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每顿都能吃饱饭。以前当童养媳,插秧打谷什么事都得干,回去还得做饭洗一家子的衣服,饭也吃不饱,比现在差多了。我寻思着可能不嫁人还好些,至少吃得饱饭,还能来跟嫂子们一起学认字。”   这些嫂子一般都比覃秀芳大个一二十岁,她们结婚生孩子早的,家里最大的孩子比覃秀芳也小不了多少。听她这么说,不由想起自家的孩子,同样这么大,命运却差了这么多,一个个都觉得有些心酸,更心疼她了。   “哎,苦命的孩子,怎么遇上这么没良心的东西了!”   覃秀芳低垂着头,叹息了一声:“可能是我命不好吧。”   今天过后,大家都知道她有个没良心的前婆家,她倒要看看,周家成还敢不敢站出来认领。   嫂子们听了这话颇有些感同身受,这年月最女人最不容易了,尤其是没有娘家依仗的女人,那就更惨了,被婆家肆意欺凌打骂也没人站出来给她撑腰,说一句公道话。   她们这些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当然肯定不如覃秀芳艰难。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尝尽了人间的苦楚,嫂子们更心疼她了:“好孩子,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来找嫂子。”   “对,出门在外,你一个年轻姑娘不容易,千万别逞强。”   覃秀芳连忙感激地说:“谢谢嫂子们,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简直像我的亲人一样。自从我爹娘去世后,就没人这么关心过我了。”   说到动情处,她眼眶都红了。   嫂子们看她这么乖巧,更心疼了:“哎,好孩子,我家那混世魔王要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要笑醒了。多好的孩子啊,他们不心疼你,以后咱们心疼你。”   “对,有空来嫂子家做客,嫂子给你做好吃的。”这些嫂子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安慰覃秀芳。   周家成夹着本子和笔走进礼堂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惊得一抬胳膊,本子掉到了地上。   为了省电,礼堂里只亮了一个五十瓦的灯泡,就在讲台斜上方,因而覃秀芳她们这些坐在最前面的女人也是最显眼的。更何况,一屋子一百多个人,总共也就十来个女人,而她还是其中最年轻的,自然引人注目。   “周排长,看啥呢?这么入神,本子都不要了?”旁边一个小伙子捡起本子递给了周家成。   周家成赶紧收起脸上的惊骇,心神不宁地道了一声谢谢,赶紧接过本子,也没再往前走,就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眼神不受控制地朝前方望去。   真的是覃秀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到两个月而已,她跟他在村里见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整个人的精神和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不是那张脸没变,他完全没法将她跟覃秀芳联系在一块儿。   看着覃秀芳游刃有余地跟几个嫂子打成一团,有说有笑,周家成的心情更不好了。   他自诩聪明,看不起覃秀芳这样一个没文化没见识的村姑,谁料今天竟跟他最看不起的村姑坐在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万一其他人知道了他跟覃秀芳的关系,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他?可不是人人都赞同他这种为了追求爱情抛弃老家妻子的行为。   周家成有种如刺在喉的感觉,以至于等老师进来上课的时候,他都无心听讲,一节课下来,讲台上的老师到底讲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记住。   看着空白的本子,周家成的心情坏极了,翻手将本子合上,神色阴沉地盯着前面的覃秀芳。   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以便让老师喝口水歇歇嗓子,学员们去上厕所解决生理需求。   不过覃秀芳并没有离开座位,她依旧坐在第一排,埋头似乎在写字。周家成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那两排大字,冷笑,她会吗?认都不认识就想写字,没学会爬就想学走,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他心里憋着气,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将覃秀芳赶出去。但他到底不是周小兰那种没脑子的,还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只好阴沉地盯着覃秀芳的背影。   一节课下来,覃秀芳总感觉背后有人在看她,上课的时候,她也回头看了两眼,但后面光线不好,人又多,密密麻麻的脑袋,因而也没看出什么,只得作罢。   下课了,几个嫂子相携去上洗手间,覃秀芳没去,出门之前她就上过厕所了。   没人在耳朵边叽叽喳喳,覃秀芳便利用下课的时间,记黑板上的字,今天第一课,教的都是些很简单,平时运用比较多的字。不过因为现在还是繁体字,写起来远远没有后世那么简单,笔画要复杂得多,未免出错,覃秀芳一笔一划地对着黑板将字抄在了本子上,打算等回去之后再好好练习。   她现在还年轻,记忆力、手指的协调能力都处于巅峰时期,完全可以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争取练出一手好字。   等她将黑板上的字都抄了一遍,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还没有消失,覃秀芳觉得有点渗得慌,她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深吸了口气,她出其不意地猛然回过头,因为不少人出去透气上厕所的原因,礼堂里空了一大半,中间留出了大片的空白,覃秀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周家成。   四目相对,周家成错愕极了,心里又止不住的担忧,唯恐覃秀芳说出什么来,让大家都知道他乡下的前妻找上门来了,在这一百多号人面前闹出笑话。   不过他想多了,见是他之后,覃秀芳眼底只出现了短暂的惊愕,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继续埋头写字,仿佛没看到他一样。   这让周家成放心的同时,心里又不可避免的有些不是滋味。凭什么,覃秀芳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敢这样忽视他!   其实覃秀芳的心情远远没有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她没想到最先碰到的是周家成,原还以为最先找上门的会是周大全两口子呢!不过今天既然在这里阴差阳错地碰上了,那离他们找上门来应该也不远了。   瞧周家成那愕然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她在这里,只能说周家人找人的效率太不行了,让她白等了那么几天。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几个嫂子回来了,她们笑看着覃秀芳说:“哎呀,秀芳,你也太认真了,都不休息一下。”   覃秀芳笑了笑:“我又不像嫂子们还带了毛线球过来,左右无事,就跟着老师学学吧。”   “那你也够好学的,换了我家那闺女,肯定坐不住。”米嫂子笑着说。   覃秀芳没把她这话当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喜欢的不一样嘛,比如嫂子们这手利索的打毛线的手艺我就不会。我啊,就只会做点小菜,嫂子们要是不嫌弃,明天到我那里来,我前一阵子做了不少咸菜,你们带些回去尝尝。”   “这哪好意思啊!”中年妇女打探消息的能力极强,就这么出去一会儿的功夫,米嫂子已经大致知道覃秀芳在城里做什么了,“吴峰他们都说你做的东西好吃,这是你卖钱的,我们怎么好意思!”   覃秀芳亲热地挽着米嫂子的胳膊说:“哎呀,嫂子这样跟我也太见外了。我这个做咸菜的手艺是我爹教我的,嫂子们要不嫌弃,明天我买些咸菜,示范给嫂子们看,回头你们回家可以自己做。我听吴峰他们说,食堂里的大锅饭味道比较淡,男人训练任务重,出汗多,要补充盐分,所以口味比较重,这个咸菜,他们大多都比较喜欢。”   确实是这样,男人吃饭的时候总说菜里没味,做太咸吧,家里的老人孩子又不喜欢。几个嫂子都动了心,因为很快就要过年了,过完年青黄不接,冬天的菜吃完了,夏天的菜还没长出来,那段时间,市场上的菜都会涨价,提前做些咸菜也是不错的主意。   “那我们就谢谢你了。”米嫂子代表大家同意了。   覃秀芳笑着说:“哪里的话,每个地方做的菜都有当地的特色,我还想从嫂子们这里偷点师,学习学习呢,嫂子们别嫌弃我就行。不过我明早得去卖早餐,然后去买菜,可能要晚一些,嫂子,咱们约在十点见吧,你们看怎么样?”   米嫂子她们虽然不上班,但清早起来也要准备一家老小的吃食,然后刷锅洗碗洗衣服收拾家里买菜。十点这个时间对她们来说也很合适:“行,就这么说定了,上午十点我们去找你!”   几人又说了两句,直到老师进来,重新上课了,大家才规规矩矩地坐好,开始学习。   两个小时的时间飞快,感觉没多久就过去了。   老师说了下课后,几个嫂子就迫不及待地拿着东西跟覃秀芳道别出了门。   覃秀芳没走,等吴峰和石大头过来送她,她才跟着他们出了礼堂。   周家成也等到了最后,他本来是想等人都走了,跟覃秀芳好好谈谈的,结果等来过去,竟等来了吴峰他们,这让他的计划落了空。   周家成看着覃秀芳跟吴峰二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门,神态自若,再对比吴峰他们那天去他家吃饭,周小兰那副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模样,不得不感叹,这个他看不上的覃秀芳确实比他妹妹强多了。   虽然今晚不能跟覃秀芳单独谈谈,可周家成还是跟了上去,因为他怕又失去覃秀芳的踪迹。为了避免被吴峰二人发现,他一直离的渊源的,直到目送他们将覃秀芳送到了旅馆,他才返回部队。   他也没回家,就在吴峰宿舍里等他们。   等吴峰一回来,他就状似不经意地提到:“对了,吴峰,我刚才看你们送了个女人出门,是咱们部队里哪家的家属吗?”   吴峰没他那么多心眼,笑着说:“不是,就一个苦命的阶级姐妹,据说是被人抛弃了,一个人跑进城靠卖点吃食为生,挺不容易的。不过秀芳妹子虽然出身苦,但她人聪明上进,听说咱们部队要开扫盲班,就想进来学习学习。咱们军民一家亲,自然要支持了!这不是上完课太晚了,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吗?我们就送送她。”   一个人单独送,怕被人说闲话,吴峰就多叫了石大头,大家都知道石大头最老实了,这样也能省了流言蜚语。   周家成这才明白,覃秀芳为何会在城里。打听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他随口敷衍地应了一声:“这样啊!”   吴峰正在脱衣服,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还在得意地说:“可不是,对了,她就是上回我在你们家提起的那个很会做饭的大妹子,看不出来吧,她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手好厨艺!”   周家成震惊不已:“你说她是虞三娘旅馆的厨娘?”   “对啊,我跟你说,她不光豆腐干和萝卜干做得好吃,热菜也是一绝,而且会做好几种菜系的菜……”吴峰兴奋不已,说得特别起劲。   但此刻周家成脑子里只有一个东西在回旋“豆腐干、萝卜干”,前阵子姚玉洁可没少买回家,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但一想到这些都是覃秀芳做的,他顿时觉得豆腐干和萝卜干都不香了。   更重要的是,这事绝对不能被姚玉洁知道,否则姚玉洁肯定要气死,到时候一定会把账算到他头上。   周家成直叹晦气,怎么如此阴差阳错的事也能发生呢?光想想,他就觉得烦,以至于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第二天起来感觉腿也有些不舒服。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些了,终于找到了覃秀芳,总要找她弄清楚他家火灾这事的真相,还有她一个从未进过城的乡下女子怎么进城的。   周家成怕自己一个人去找覃秀芳,回头被姚玉洁知道了吃醋又跟他闹,而且他觉得如今的覃秀芳恐怕没那么好对付。让他拿木仓上阵跟敌人对打都没问题,但让他来应付一个小女人就有些难了。  所以他索性回家搬救兵。   只是他回家的时候,家里竟只有刘彩云在:“娘,爹和小兰呢?”   刘彩云叹了口气:“一大早又跑去医院旁边蹲人了啊!”   “你去叫他们回来,就说我知道覃秀芳在哪儿。”周家成立即对她说。   刘彩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真的,你找到了她?她在哪儿?”   “一两句话说不清,你去叫爹回来,我带你们过去找她!”周家成没直接告诉她实话,他怕她娘绷不住,自个儿跑去找覃秀芳了。   刘彩云倒是没想那么多,丢下手里洗到一半的碗说:“你先吃饭,给你留在灶上,我去找你爹和小兰。”   等周家成吃完饭,周大全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你真找到了她?在哪里?”   周家成起身擦了擦嘴说:“走吧,我带你们去。”   他算过了,吃过早饭到午饭这段时间,吴峰他们都要训练,不可能会去覃秀芳那儿买东西,也就是说部队里的人不会看到他们去找覃秀芳,正是个好时候。   一家四口气冲冲地来到了旅馆,进门周大全就问:“覃秀芳呢,是不是在你这里?”   周小兰进门就认出了老板娘,立即指着她说:“对,就是她,那天就是她给覃秀芳买的衣服。覃秀芳肯定在这里。”   “你跟覃秀芳是什么关系?”周大全完全没把她一个女人看在眼里,咄咄逼人地问道。   老板娘慢悠悠地放下了算盘,含笑的眸子淡淡地瞟了四人一眼,讥诮地勾起唇:“你们跟她又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立场来问我这句话?”   四人被问住了,还是刘彩云脸皮最厚,厚颜无耻地说:“我们是她的爹娘,你快把人给我们交出来!”   老板娘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又讥诮:“据我所知,她爹在逃难的途中被流弹打中,没救回来,她娘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病死了。这些年我也算见过不少稀奇事了,就没见过上杆子当人家早死爹娘的,难不成是想争那点香火?早说嘛,回头我烧一堆给你们就是!”   这话也太难听了,周家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周家成拦住了愤怒的父母和咋咋呼呼的周小兰,目光沉沉地盯着老板娘,没有理会老板娘的胡扯,直接挑明目的:“既然你知道她的私事,那也就清楚我们的身份了,请你让她出来,我们有话要跟她说。你应该清楚,有的事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当她是吓大的啊?老板娘嘲讽地扫了四人一眼,食指轻轻往外一点:“她这个时间不在,去门口等着,别妨碍了我做生意!”   “不是,你说不在就不在,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跟覃秀芳是一伙儿!”周小兰大声说道。   老板娘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掀起半边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家成:“周排长,我得去问问你们部队,是不是可以无凭无据跑到我店里来妨碍我做生意闹事!”   这个女人够奸诈,知道他们部队现在最忌讳欺负百姓。周家成自是也不敢违背这项铁律,他咬了咬牙,拽着刘彩云母女:“走,我们出去等!”   周小兰有点不甘心:“要是她骗咱们的怎么办?”   周家成深深地看了老板娘一眼:“除非她永远不出门了!”   这话,他既是说给周小兰听的,更是说给老板娘听的。   老板娘自然听懂了他的威胁,轻轻将算盘一竖,啧啧地上下打量了周家成两眼,然后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似乎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她明明没说什么,但周家成却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不至于会为了这点事就动怒。   “走!”他拽着父母出了旅馆,就站在路边,四人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一看就是来找茬儿,引得过往的路人不停地驻足。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覃秀芳的影子,周家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周大全双手往背后一背:“我进去瞅瞅,我又不是当兵的,她能说什么?”   周家成拉住了他:“爹,人家是本地人,不要轻易惹他们!”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像在周家村旁的人也不敢轻易欺负他们周家是一个道理。   周大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有点泄气,要是在乡下就好了,他能一挥手就叫几十号族人出动,直接把这小破旅馆围了,看那女人还敢不敢嚣张!   刘彩云心要细,见周家成在几分钟内连续换了好几个站姿,连忙扶着他说:“你腿还没好彻底,在石头上坐一会儿吧!”   周家成不敢逞强,赶紧去坐下。   一家四口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得雾都散了,太阳从云层里冒了出来,还没见到人,周家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周大全吐了口气说:“你们都回去,我在这里等,要是中午还没等到人,你们再派个人来替我,咱们轮流堵在这里,就不信她一直不出来!”   话刚落周小兰就激动地指着马路的另一边说:“你们看,覃秀芳回来了。”   果然,覃秀芳挑着两个箩筐过来,箩筐里都是绿油油的青菜。   周家四人立即迎了上去,还没走近就大声喊道:“覃秀芳,站住!”   覃秀芳抬起头,看到他们四人,立即停下了脚步,将担子放了下来,把扁担竖起,手撑在扁担上,淡漠地看着他们。   周大全两口子自打进了城就没见过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她的改变,见她这么淡定,两口子不高兴了。   刘彩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覃秀芳,咱们家的房子是不是你烧的?你胆子长大了啊,敢烧我们家的房子,这事跟你没完!”   覃秀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房子烧了?什么时候的事?家里的东西呢,都抢出来了吧?”   “你别装蒜了,咱们都走了,肯定是你烧的。”周小兰指着覃秀芳的鼻子,火大地说。   覃秀芳立即摇头,眼神无辜极了:“没有,不是我。家里那些粮食都是我辛辛苦苦种的,牲畜也都是我割草养的,我怎么舍得把它们都给烧了。小兰,咱们俩一起生活了八年,你就这么想我的吗?”   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周小兰迷惑了,难道真的没有,是她搞错了?   不过覃秀芳这副样子糊弄得过头脑简单的周小兰,可蒙不过疑心重又精明的周大全父子。   从知道覃秀芳还活着并进了城开始,周大全越想越觉得家里的事是覃秀芳干的。他性子独断专横,在家里除了儿子以外,其他人的意见他都是不听的,心里认定了是覃秀芳干的,不管覃秀芳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周大全还沉得住气,他问覃秀芳:“那你是怎么进城的?为什么进了城不来找我们?”   覃秀芳擦了擦眼睛:“我也是没办法,你们倒是走了,可你们走了的当天黄家姐妹就又找上了门,在外面骂得非常难听,见没人理她们,她们还说要闯进咱们家里。我当时害怕极了,颤抖着提着菜刀把她们吓走了。可我怕她们第二天还来,于是当天晚上,我就悄悄带了两身衣服把门反锁好,搭了□□□□爬了出去。我本来是想进城找你们的,可进城这一路我听说了不少离婚的事,我想,我还是别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如果她真是跟他们同一天离开的村子,那家里那场大火倒确实跟她无关。   可周大全并不相信覃秀芳。而且就算她说的是真的,要是她不走,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火灾发生的时候,就能早点发现,也不至于家里什么都没抢出来,被烧了个精光。   周大全眼神像是淬了毒,盯着覃秀芳,嘴上却说得好听:“算了,这事也不怪你。既然咱们已经找到了你,你就跟我们回去吧。老呆在别人这里算什么事?”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周家成说过了,覃秀芳卖吃的生意还不错,手里应该攒了一些钱。况且就算没攒,还有当初他们给她的三个银元呢!不把人带走,怎么能拿到钱?   除非脑子进了水,不然谁跟他走!覃秀芳低垂着头,苦笑了一下说:“叔,我以什么身份跟你们回去呢?”   “咱们闺女啊!”刘彩云说得更好听了,“咱们当时不是说过了吗?以后就认你当闺女。”   她真是低估了他们的厚颜无耻!覃秀芳点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们这么疼我,就把我欠老板娘的钱给还了吧,我在她这里住了这么久,她又给我买了新衣服,当初我刚来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也花了不少钱。你们帮我把钱给老板娘吧,总共好像是1250块!”   “1250?你怎么不去抢!”刘彩云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不是说你卖吃的赚了很多钱吗?怎么还会倒欠她的钱?”   覃秀芳面不改色地撒谎:“可有好几种菜的做法是从老板娘那儿买的菜谱啊,所以算下来我还欠她不少。”   “什么菜谱值这么多钱?肯定是骗你的,你这傻丫头肯定是被她给糊弄了。”刘彩云气急败坏地说,她的钱啊。   周家成和周大全要老练很多,尤其是周家成,见识过昨晚那个看到他都面不改色的覃秀芳,根本不相信今天这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是覃秀芳的做派。   他直接揭穿了覃秀芳:“你别装了,我打听过了,你生意非常好,不可能欠钱。跟我们走吧。”   覃秀芳不肯承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欠了钱!”   周大全一脸阴狠:“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你是咱们周家的人就行了。”   即便进了城又怎么样?他们还拿捏不了她个小丫头。   覃秀芳听到这话,气笑了:“周叔你这句话就说错了吧,我跟周家成已经离了婚,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我姓覃,现在跟你们姓周的可没一点关系!”   周小兰看覃秀芳又变了脸,气愤地说:“哼,怎么没关系?你们可是离婚不离家,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你的衣服也是我的,把你上次买的那几件新衣服都给我拿过来。你还买了什么好东西全拿出来给我。”   抢姚玉洁的不成功,抢她的总不至于吧!   周小兰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刘彩云惯着女儿自然不会阻止,周家成父子根本没把覃秀芳当回事,也没吭一声,任凭周小兰耍横。   覃秀芳一脸隐忍地强调:“我这里有离婚书,周小兰我不是你嫂子了,不用再让着你,吃你剩下的,穿你穿过不要的旧衣服了。”   周小兰见父兄母亲都给她撑腰更嚣张了:“离婚又怎么样?离了婚你还是咱们家的童养媳,你这辈子都是咱们家的童养媳,一辈子都要在咱们家干活伺候我们……”   “周排长,你们家真是好大的气派,一日为童养媳,终身都要做你们家的童养媳,一辈子伺候你们是吧?我倒要去问问你们首长,人人平等,解放一切被压迫的人民是不是一句空话!”一道愤怒的女声从他们背后传来。   周家成回头就看到米嫂子几个站在路旁的一棵榆树下,不知站了多久,又把他们的话听了多少去。   他暗叫不好,赶紧否认:“没有的事,米嫂子都是误会!”   米嫂子脾气暴躁,性子直爽,哪听得进去他这话:“不用说了,我去问问你们首长,你们是不是要重新走白狗子的老路,欺压咱们平头老百姓,不把咱们女人当人,要当新的地主资本家,专门欺压咱们穷苦女人,他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你们师长、军长,总有人给咱们女人作主!”   说着上前拽着覃秀芳:“走!”   白嫂子几个也被周家人刚才的无耻和嚣张气得不轻,纷纷簇拥着两人:“对,秀芳丫头你别怕,还有嫂子们给你作主呢。欺人太甚,抛弃了你还指望你回去给他们做牛做马,还真以为自己是地主老爷啊!”   “别说了,咱们直接去找毛政委。”米嫂子大手一挥,直接领着覃秀芳走了。   周家成见了,心慌得不行,今天这事要闹到政委面前,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丢脸事小,挨处分事大,背了处分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他赶紧追了上去:“米嫂子,米嫂子,你听我说,都是误会,我们没那个意思,你等等,听我说!”   但米嫂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压根儿不理他,脚步飞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已经跨入了部队的大门。   匆匆追上去的周家成看到这一幕,两腿发软,差点摔倒,完了,早知道就别管什么覃秀芳的,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不好吗? 第31章   “哟, 米嫂子,你们怎么来了?”毛政委刚从后勤部那里回来,就看到米嫂子带着几个娘子军站在他办公室门口, 面色不善的样子,一看就是来找茬儿。   他寻思着, 自己最近没得罪她们吧!   米嫂子在周家那里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到毛政委似乎不大欢迎自己的模样, 当即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毛政委不欢迎咱们啊?”   毛政委不敢惹这个火爆的嫂子, 赶紧笑着打开办公室的门:“怎么会, 嫂子们快请进, 大家进来说话!”   不过他办公室里条件有限, 非常简陋,就只有两根凳子, 最后米嫂子一个人坐了,其他几个女人都站在她后面,全都板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她们钱一样。   毛政委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今天的事别想轻松解决。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睛,非得惹这几个婆娘?   他揉了揉额头, 坐到办公桌后面, 脸上挂着笑容, 声音和煦:“米嫂子, 这是什么情况, 你跟我说说。”   米嫂子就等着他这句话, 当即抿着唇质问道:“毛政委, 我倒要问问, 咱们这新社会还做不做数?是不是还要搞以前的地主老爷那一套?”   毛政委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话,自然做数,怎么,谁欺负嫂子了?你说来听听,我一定秉公处理!”   米嫂子哼了一声,直接将站在她后面的覃秀芳拉了出来:“没欺负我,欺负我们受尽苦难的阶级姐妹了!”   毛政委刚才只顾着想米嫂子找他什么事,没留意到嫂子团里还有个生面孔。他吓了一跳,目光在覃秀芳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这位同志是谁?叫什么名字?”   覃秀芳还没来得及回答,米嫂子就代她说了:“这是秀芳丫头,也是咱们苦命的阶级姐妹。你手底下的兵说,一日为童养媳终身为童养媳,怎么都在城里娶了小的,还要欺负我们乡下女人啊?都写离婚书了,还要我们乡下女人回去伺候一家老小,卖一辈子的命?我看你们是想再搞地主老爷们那一套!”   这话就严重了,要传出去影响太不好了。   毛政委赶紧表态:“没有的事,新社会人人平等,离婚了以后就各不相干。米嫂子你消消气,这事我一定会严肃处理呢。说这个话的是谁,我让小张去把人叫来!”   米嫂子眼睛余光扫到门口,嗤了一声:“不用叫了,人就在外面!”   毛政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局促不安站在门口的周家成,他浓眉挤做一团,板着脸叫了一声:“进来!”   “毛政委!”周家成进来赶紧行了个军礼。   毛政委看着周家成:“你说说,怎么回事?”   周家成硬着头皮说:“毛政委都是误会,是米嫂子她们误会了,我就是去找秀芳问点事,没其他意思,更没什么要压榨她的意思!”   米嫂子气笑了:“问点事情要你们全家一起出动?没其他的意思,你妹妹让秀芳丫头将上次买的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她。你和你爹妈威胁秀芳丫头跟你走,还说她挣的都是你们家的,到这里来都是误会了?毛政委,这事可不光我一个人听到,白嫂子她们也全都听见了!”   白嫂子几个立即表态:“没错,毛政委,我们亲眼看到他们威胁秀芳丫头,还嚷着让她把前阵子卖东西挣的钱都交给他们,我看地主老爷都没他们霸道。”   周家成赶紧澄清:“没有的事,我们离婚的时候,秀芳选择了离婚不离家,所以我们才会叫她跟我们走的,也是想着她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无依无靠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们都是好心,想照顾她!”   “想照顾她?你要真有良心就不会在城里娶小的,抛弃秀芳了,装什么装?人家秀芳丫头都说了不乐意,你们还非逼着人家走。”另一个嫂子怨气颇深地说。她家男人也动了点花花肠子,要不是她娘家兄弟多,她脾气暴躁,又生了两个儿子,恐怕也得落到跟覃秀芳一样的地步。因为她对覃秀芳的处境格外不忿。   不用覃秀芳张嘴,嫂子们的战斗力惊人,你一嘴我一嘴,将周家人的无耻形容得惟妙惟肖。   周家成几次想解释,都被嫂子们打断了。   毛政委听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覃秀芳:“覃秀芳,你怎么说?”   覃秀芳站了出来,面对毛政委露出了一个苦涩地笑容:“毛政委,我不想回去给他们周家做牛做马了!我们写了离婚书的,当时孙连长和另外两位同志也在场,他们都做了见证的,我以后跟周家没有任何关系。”   “小贱人,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是你自己说要离婚不离家的!”跑到门口的刘彩云听到这话,当即指着覃秀芳的鼻子凶狠地骂道。她实在太气了,这个以前老老实实唯唯诺诺的覃秀芳竟然翻天了,敢到部队告他们的状,真是活腻了。   周家成一听他娘的话就皱眉,他娘有时候也是分不清楚状况,把村子里那一□□到城里来可行不同。他赶紧制止了刘彩云:“娘,别胡说。”   覃秀芳没管周家成,低垂着眉眼,利索地承认了这件事:“毛政委,我是孤儿,父母都死于战乱中,我们是逃难到周家村的,无亲无戚,我不这么说,我能怎么办?离开了周家,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那些地痞流氓还能放过我这么一个独身的柔弱女子吗?”   毛政委去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世面自然也多,知道如今的农村是个什么样。他能解覃秀芳当时无奈之下的权宜选择:“你当时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   覃秀芳伸出一双长满了茧子的手,苦涩地说:“毛政委、诸位嫂子,你们看看我和刘彩云的手。”   大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两双手都挺粗糙的,但覃秀芳这双手明显茧子更多,如果不看脸,完全没法不会想到这两双手的主人年纪差了二十几岁。   覃秀芳没用言语来控诉周家人对她的苛待,但这种直观的对比比言语更加有说服力和冲击力。   米嫂子当即拉着她的手,心疼地说:“哎,苦命的孩子!毛政委,你可一定要给她做主啊,咱们新社会,不兴欺负苦难的阶级姐妹了。”   毛政委削瘦的脸格外肃穆:“覃秀芳同志,你尽管说,如今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时候了,党和政府会为你做主。”   覃秀芳朝他鞠了一躬:“谢谢毛政委,我不想提我在周家这八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只求以后都跟他们没任何的瓜葛。”   周家成听到这话,忍不住多看了覃秀芳一眼,越看越觉得陌生。是他低估了覃秀芳,她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没提,显得卑微又可怜,正是这样,组织才更要给她一个交代。毕竟世人都爱同情倾向于弱者。她要是提些什么离谱点的要求,反而会让毛政委厌烦她。   她只比小兰大了一岁而已,城府却这么深,要不是从小看着周小兰长大,他都要怀疑覃秀芳才是他爹娘的种了。   输了这一局,周家成也是个狠人,马上认错争取挽回一些印象分:“毛政委,你放心,既然秀芳不愿意,以后我们都不会提再让她跟我们回家的事了。”   接着又看向覃秀芳,神色黯然地说:“秀芳,不管你相不相信,咱们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四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妹妹,以后你在外面遇到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责无旁贷!”   话说得真好听,不愧上辈子混得顺风顺水。覃秀芳再次对周家成刮目相看,不过上辈子他在城里逍遥自在,这辈子后面可是跟了好几个拖油瓶,还能像上辈子那么轻松吗?今天她就要试试拖油瓶们的威力。   覃秀芳咬住唇,眼睛似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将我当亲妹妹,亲女儿,结果却把我骗到你舅舅家,卖给光棍黄老三,要不是阴差阳错,被带走的是……”   “你闭嘴!我爹娘养了你八年,你的就是我们家的,要不是我爹娘,你早跟你那短命的老娘一样饿死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周小兰唯恐覃秀芳说出她在乡下的事,赶紧站出来打断了她。   要算账,覃秀芳绝对不会输给她:“我到了你们家住的是柴房,吃的都是你们吃剩的玉米糊糊、老菜帮子,从我来的第一年就跟着你爹娘上山下田,插秧打谷,回去还要洗你们全家的衣服,做饭打猪草。四年前周家成被抓走以后,你娘说什么身体不好腿疼,不再上山,山上的活全是我跟你爹干的,周小兰,你说说,到底是谁在养活谁,又是谁欠了谁?我覃秀芳不欠你们!”   周小兰被覃秀芳问得说不出话来,支吾了一下,强词夺理地说:“那又怎么样?我们家要不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再说了,乡下谁家的童养媳不是这样过的?老田头家的童养媳睡的还是猪槽,一年到头在地面捡烂菜叶子吃呢!我们家对你已经不错了,你这个白眼狼……”   周家成见周小兰越说越过分,不得不厉声打断了她:“住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赶紧给我回去。”   说着给刘彩云使了一记眼色。   要是平常,刘彩云可能就听他的,将周小兰带走了。但这会儿刘彩云也正在气头上,出奇的愤怒,别开头,装作没看见他递来的眼神。   母女俩都不听话,周家成也不好强制将她们赶出去,只好硬着头皮在毛政委面前描补:“那个,毛政委,我妹子年纪小,不懂事,她胡说八道的,你别跟她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你妹子也就比秀芳小一岁吧,真的是好小啊!”白嫂子艳阳怪气地拆台。   搞得周家成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正头痛,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欢喜的童声:“娘……”   周大全带着周立恩站在了门口。   周立恩一瞧见覃秀芳就欢喜地跑了过去,抱着她的腿,兴奋地说:“娘,你什么时候进城的,怎么不来找我?我好想你啊!”   覃秀芳低头,对上周立恩充满孺慕和想念的眼神,心里陡地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周大全不愧是周大全,就是老谋深算,见势不对,就回去把他的宝贝孙子带过来打感情牌。   面对这样年幼,感情淳朴真挚的小孩子,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呢?更何况,他跟覃秀芳还有同样凄惨的身世,又是覃秀芳拉扯着长大的。周大全还真是抓准了她的软肋。   如果没有经历过上辈子的事,覃秀芳还真可能会心软。但现在看到周立恩她就会想起,后来他将她赶进城,为了继承她的财产,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下山的那一幕。   前世,最让她伤心的周家人莫过于周立恩。因为没有孩子,她是真的将周立恩当做亲生的看待,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任劳任怨,最终换来的不过是抛弃!   这辈子她是如何都不会心软了。   轻轻扯开周立恩的手,覃秀芳没看他那双受伤的小眼睛,冷漠地说:“立恩,我不是你娘,你娘改嫁到田家村去了,你要找娘得去那里找。”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哪怕他亲娘抛弃了他,但后来周立恩长大了,还是经常去看他亲娘,生病了也去床前尽孝。自己这个辛辛苦苦将他抚养大,给他娶妻带孩子的养母却什么都没捞到,反而丢了性命。   曾经覃秀芳心里很不平,但后来她想开了,在周家人的眼里,她是他们家的童养媳,有他们,她才活了下来,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没人会记得她的好。   这就跟升米恩斗米仇是一个道理,付出得太多,很多人都会将你所作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不但不会感恩,哪天你稍微做得少一些了,他们还会在心里怨恨你。   周立恩一听覃秀芳这么说,立马哭了起来:“娘,你就是我的娘,我没有其他娘,就你一个娘,娘,你不要我了吗?”   哭得那个伤心,让人实在不好拒绝他。   跟一个孩子扯这些没有意义,孩子虽然不懂事,但孩子的许多行为是大人教的,或者潜移默化影响的。   覃秀芳没看他,直接扭头看着周家成:“离了婚还要让我给你养侄子吗?”   周家成脸皮到底不如他爹娘厚,有点绷不住,赶紧招手:“立恩,过来!”   周立恩抱着覃秀芳的腿不放,小脑袋不停地摇晃:“不要,我要跟娘在一起!”   周大全适时地说:“哎,毛政委,你都看到了,我这大孙子特别黏秀芳,我们都想好了,将大孙子过继到她名下,以后给她养老送终,我们是真将她当亲生女儿看,不然也不会把唯一的孙子过继给她。”   米嫂子听后就骂:“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真说得出口,人家秀芳丫头才18岁,这么年轻,人家要儿子养老不会自己生啊,帮你养孙子?还过继给她,说得真好听,那你孙子跟谁姓?难不成改了跟秀芳妹子姓?不是的话,还不是你们周家的孙子。你个老货,可真会糊弄人,什么便宜都被你占了!”   中年妇女骂人战斗力惊人,而且什么都说得出口,几句话就把周大全伪善的面具给戳得稀巴烂。   周大全气得脸色铁青,但他好面子,不敢在周家成的领导面前跟一个女人对骂,只愤怒地嘟囔道:“我们没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了我们的意思,我们都是为她好,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谁要她?”   “呸,让个18岁的女娃收养你孙子,一看就不安好心,老东西,坏透顶,当我们都傻瓜呢!”米嫂子不屑地朝周大全吐了一口唾沫。   要不是顾忌着自己还在扮演无辜柔弱的可怜童养媳,覃秀芳真想给米嫂子鼓掌,说得可真好。   还什么离婚了没人要,这不就是后世说的,刻意打压女人吗?覃秀芳看了周家成一眼,弱弱地问:“那周家成离了婚怎么有人要?”   周大全语塞,刘彩云想说我儿子能跟你一样啊,但被周家成给制止了。   米嫂子几个听了就拍手大笑:“可不是,你儿子不一样离了婚?我们家秀芳丫头的事要你操心,你要真这么有善心,替秀芳考虑,当初怎么不阻止你儿子娶小的?”   要凭打嘴仗,周家人完全不是这群嫂子的对手,说什么都能被人顶回去,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周家成意识到,多说多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事到如今,只能以退为进了。他朝周大全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惭愧地对毛政委说:“毛政委,对不起,这事都是我们的错,我没有约好好家里人,没搞清楚状况就去找覃秀芳同志。请你原谅我们这一回,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去找覃秀芳同志了。”   毛政委颔首,赞许地说:“周家成同志,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非常欣慰。不过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覃秀芳同志。”   周家成不愧是能屈能伸的主,只愣了一下,就转身对覃秀芳说:“秀芳,对不起,今天吓到你了,请你相信我,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这么虚伪的话,覃秀芳都懒得搭他一句,别开头不说话。   周家成只好又转回身,冲毛政委苦笑了一下,这表现的意思很清楚,他认真道歉了,但覃秀芳不接受。   可毛政委不知道是不是没接受到他的信号,语重心长地说:“周家成同志,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你的思想觉悟还要提高啊,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进步,还要带动全家一起进步,否则不小心犯了阶级错误,这谁都救不了你!”   这话听起来不严厉,但实际上已经在指责周家成的思想有问题。   在这时候,思想问题,阶级错误可是并不比杀人放火的罪行更轻,一旦落实这顶帽子,这辈子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周家成心中一凛,赶紧表态:“毛政委,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毛政委没有多为难他:“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很好,回去写封检讨书,下周二的大会做个检讨!”   周家成当即变色,目光哀求地看着毛政委:“那个,毛政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好好约束家里面的人,这次能不能不要做检讨!”   公开做检讨,会被记录进档案,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对他的前途影响太大了。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犯了错做个检讨还推三阻四,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周家成赶紧摇头:“没有的事。”   “那就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周家成同志,如果你不服可以向我的上级反应!”毛政委敲了敲桌子说。   周家成矢口否认:“怎么会,毛政委你说笑了!”   眼看儿子要写检讨,周大全虽然不清楚这个事的严重性,但他也知道在大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检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赶紧说:“毛政委,你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去找覃秀芳,是因为我们走了之后,家里只留下她一个人,然后没两天老家的房子被烧了个精光,什么都没抢出来,那可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祖屋啊。”   毛政委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怀疑这把火是覃秀芳同志放的?”   “我没有,毛政委,他们大清早走的,我当天晚上就走了,因为黄家姐妹来找茬儿,他们都顶不住进城避风头,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应付她们。她们骂得很难听,还说要破门进屋子里,我一个人很害怕,所以不敢呆,天一黑就走了,完全不知道后来房子被烧的事。而且家里的粮食都是我一锄头一锄头种的,猪也是我天天打猪草养的,我怎么舍得将自己养的猪和粮食都烧了!”覃秀芳赶紧澄清。   毛政委点头,又问周大全:“你们怀疑那场火是覃秀芳所为,有证据吗?”   周大全能拿出什么证据?村里人都以为覃秀芳死了,也就是说没人看到覃秀芳放火,他找不出人证,也找不到物证,这一切都是他的怀疑和推测而已。   见他拿不出证据,毛政委严肃地说:“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同志。你们要觉得这场火跟覃秀芳同志有关,那就找到确切的证据再说,不管是人证物证,都要带过来,让专业人员审查调查,才能得出结论。不能轻率地给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民扣帽子!”   周大全在村里是一霸,可面对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毛政委,他的气势明显矮了一大截。   周家成见周大全上场坚持了两分钟就败下阵来了,赶紧替他说好话:“毛政委,你放心,我爹知道了。他乡下来的,不懂城里办事的规矩,又着急家里的祖屋都给烧了,并没有胡乱攀咬人的心思,还请你见谅!”   毛政委点头:“我理解老人家因为房子被烧了难受的心情。这样吧,你以组织的名义,给当地民兵组织写一封信,让他们彻查此事,等抓到了人一定严惩不贷。”   这都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中间还下过两场雨,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消失了,能找出什么来?况且,那些民兵都是农民,也就农闲的时候训练训练,懂什么?   周家成心里无奈,嘴上还要感激地说:“好,谢谢毛政委关心!”   事情都办完了,毛政委也不想留他们:“你腿还没好彻底,回去好好养伤吧,争取早点回部队。”   “可是……”刘彩云不想走,覃秀芳啥事都没有,她儿子却要写检讨,这怎么行?   但周家成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再闹下去,只会让毛政委对他们印象更不好,一切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他赶紧拉住刘彩云:“那毛政委,我们先走了!”   毛政委头都没抬,只点了点头。   他一走,米嫂子们的问题也解决了,她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毛政委,今天的事麻烦你了,我们也不打扰你工作了。”   毛政委放下了笔,笑着说:“哪里的话,这都是我的工作,感谢嫂子们支持监督我的工作。对了,覃秀芳同志留一下,我还有些情况要想你了解。”   本来已经打算跟米嫂子她们一块儿走的覃秀芳有点紧张,这个毛政委是个精明人,他该不会怀疑上自己了吧?   米嫂子看出覃秀芳的不自然,还以为她是因为单独面对首长害怕呢,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说:“毛政委为人最是和气,处事刚正不阿,不用怕,嫂子们在外面等你。”   毛政委被逗笑了:“米嫂子,你这到底是在说我的坏话还是在说我的好话啊?”   米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安慰秀芳丫头吗?”   覃秀芳含笑道:“没事的,米嫂子,你们有事就去忙吧。”   反正放火这个事没人看见,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毛政委就是怀疑又怎么样?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能将这顶帽子扣她脑袋上。   不过出乎覃秀芳的预料,毛政委并未提火灾这事,反而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问道:“覃秀芳同志今年多少岁了,几月生的?老家是哪儿的?”   覃秀芳觉得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年18了,六月生的,老家是东省榆阳县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毛政委又问。   覃秀芳觉得更奇怪了,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毛政委抬起右手碰了一下鼻子:“我就问问,你的身份也是要记入周家成的档案中的。怎么,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吗?”   覃秀芳否认:“不是,没什么人了,我爹在逃难的路上……”   “这么说,你10岁那年就去了周家,然后一直呆在周家,没有离开过?”毛政委又问。   覃秀芳觉得他有点多此一问的感觉,不过这些都不是秘密,没什么不可说的。她又点了一下头:“嗯,我一直呆在周家村,最远就只去过镇上两三次。”   毛政委颔首:“这样啊,那你挺不容易的,对了,你爹娘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覃秀芳心底怪异的感觉更甚,毛政委这些问题,问的都是她本人,跟周家似乎没什么关系。她不过一个普通的村姑,他对她的关心是否太过了?   覃秀芳狐疑地看着毛政委,她可以确认,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毛政委瞧她看见自己,斯斯文文地笑了:“怎么?是不能说吗?鉴于你跟周家成已经离婚了,以后不会再有瓜葛,这个事也可以不用记录在册,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覃秀芳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不方便回答的,我爹死得突然,临死前什么都没说,我娘就叫我一定要活下去!”   “两位老人都挺不容易的,你要听他们的,好好活下去!”毛政委含笑看着覃秀芳,“以后周家人如果再去骚扰你,你到军营来找我。”   有他这句话覃秀芳就放心,不过覃秀芳相信审时度势的周家成不会再轻易来找她了,毕竟她背后站着一群不好惹的嫂子。   “好,谢谢毛政委。”   毛政委重新提起了笔:“这是我应该做的。去吧,米嫂子她们还在等着你呢!”   覃秀芳再次朝他道了一声谢,这才拉开门出去。   “秀芳,刚才毛政委跟你说什么了?”米嫂子等人见她出来,赶紧问道。   覃秀芳笑了笑说:“他就问了问我的一些基本情况,说是要记录在周家成的档案上。”   “这样啊,没事咱就走吧。”米嫂子笑眯眯地说。   覃秀芳连忙说:“好,今天真的太感谢嫂子们了,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嫂子摆了摆手:“客气啥,咱们也是为自己出口气,看到这些负心汉我就烦。”   覃秀芳偷偷笑了一下:“白嫂子就别生气了,白首长跟他们可不一样。”   覃秀芳不知道白嫂子的丈夫是什么职务,但料想应该大小是个军官,不然这些嫂子们怕是也没胆子去毛政委的麻烦。   提起丈夫,白嫂子有些自豪:“那是,他要敢没良心,我哭死在他门口。”   “行了,胡扯什么呢,都几点了,走吧,回去做饭了,不然待会儿大人小孩回来家里的灶还是冷的。”米嫂子打断了白嫂子的吹嘘。   覃秀芳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愧疚地说:“今天让几位嫂子白跑一趟了,真是对不住。你们要是有空,明天上午过来找我怎么样?我要做豆腐干,这个也挺好吃的。”   米嫂子笑着应下了:“那敢情好,你要不介意,我明天就来学了。”   谁不知道这是覃秀芳做来卖钱的。   覃秀芳赶紧笑道:“不介意的,那明天我早点,九点就在家里等你们,你们忙完就过来。”   “成,就这么说定了。”米嫂子一口应下。   大家就此道别,各回各家。   谁也没留意到,要忙公务的毛政委站在窗户后面,浓眉拧起,一直看着她们说说笑笑的离开,等她们分开后,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覃秀芳的背影,直到覃秀芳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提起钢笔,想要下笔,但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心一横,快速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将信纸一折,塞进了信封里。 第32章   周家一片愁云惨淡, 都中午了也没人做饭,刘彩云在屋子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好个小贱人,我就知道她是个不老实的, 养来养去,养出个白眼狼,当初就该将她给嫁人了!我们家的房子肯定是她烧的,这小贱人平时太会装了, 把我们瞒得好辛苦!”   周家成按了按额头, 没理会刘彩云, 扭头问周大全:“覃秀芳在乡下是什么模样?”   他走的时候,覃秀芳才14岁,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唯一记得的就她挺沉默寡言的, 声音也细声细气的, 不像小兰这么跳脱冲动,在家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 没什么存在感。   当然她今天看起来也仍是文静秀气, 不过这种文静又跟记忆中的隐忍不同, 她如今的城府明显深了许多, 连他都有些看不透。旁的不提, 就今天这事被米嫂子她们撞上, 回来后,周家成怎么想也觉得不是个偶然的事, 总觉得一切都是覃秀芳计划好的。   否则为什么米嫂子她们早不来, 晚不来, 偏偏今天上午就来了, 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激起了她们的众怒。   周大全也觉得如今这个覃秀芳陌生:“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是真老实!”   这一点周大全可以确定,虽然跟这个儿媳妇接触不多,但前几年上山下田干活,两人都是一起,覃秀芳经常帮他打下手,卖没卖力这点他不会搞错。   要换了如今的覃秀芳恐怕早想法子偷奸耍懒了,又怎么会任劳任怨地跟着他顶着大太阳在地里从早忙到晚。   周家成吐了口气:“她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爹,你仔细想想,一个人的变化总不会毫无征兆。”   周大全想了想:“大概是你回来了?这个得问你娘。”   周大全也说不清楚,毕竟除了地里干活的时候,他跟这个儿媳妇接触不多,一整天也说不上话。   刘彩云是个细心的:“好像是你要回家的消息传回来后,她竟然自己跑去了康大江家看病买药,连吃了好些天。”   乡下人受点风寒之类的小毛病,很多都舍不得钱,全靠自己抗过去,但覃秀芳那阵子吃了十来天的药,家里一天到晚都弥漫着一股中草药味,所以刘彩云记忆尤深。   他要回来是好事,覃秀芳当时应该还不知道他在外面跟姚玉洁结婚了,那她这么积极的看病,应该是为了他。   这一点也得到了周小兰的证实:“去大舅家她都还带着药呢,说是要身体好好的等二哥回来,不要让二哥看到个病秧子。”   这么说,其实覃秀芳一直是个心里很有成算的人,是他们低估了她。   不过她能这么快适应城里的生活,倒是有些超乎他的预料。周家成又问:“知道覃秀芳以前家里面是干什么的吗?”   刘彩云撇了撇嘴:“谁知道啊,反正都死光了,就她一个,哪怕以前家里再阔绰,如今也是个破落户。”   这倒是,即便她家里祖上阔过,那也都是老黄历了,如今就剩她一个人,没什么好提的。   提起过去啊,刘彩云就止不住的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用那一袋子红薯换这个白眼狼。她真是害惨了我们,不行,家成,咱们还有三块银元在她那里呢,咱们得去要回来!”   周家成一把拉住了她:“你还嫌我背的处分不够是吧?非要让上面把我开除出部队你才甘心?”   听到这话,刘彩云怕了,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会呢,当初那三个银元说好了给她保管的,咱们是,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呀,这个部队也要管吗?”   就只惦记着那几块钱,周家成按了按额头:“她不会给的,要是闹到部队,咱们讨不到好。娘,跟她离婚这个事我理亏,那三块银元就当我的给她的赔偿,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刘彩云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凭什么,那就是咱们家的钱。”   “就凭人家攀上了米嫂子几个做靠山!”周家成没好气地说。   别看那几个女人都是乡下来的中年妇女,粗俗大字不识一个,但架不住嫁的男人有出息。   她们的男人干革.命比较早,资历深,不是周家成这样一个小排长能比的。如今这些女人如今明显是要给覃秀芳撑腰,连毛政委见了她们都要好好说话,周家成可不想跟她们撕破脸。   听完周家成的分析,刘彩云讪讪地闭了嘴。   周小兰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覃秀芳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自己怎么就没结交上毛嫂子几个呢?早知道跟这几个粗俗的女人套套近乎,要是被她们看中了,回头给她介绍个军官做对象也不错啊。至少比她哥介绍的那些大头兵强。   一家人各怀心思,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以前最看不上,可以肆意使唤的人,如今却过得好像比他们还滋润!   进城这日子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刘彩云都有些想念乡下的日子了。家里也就唯有周小兰不后悔,她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勃勃野心,覃秀芳一个孤女都能做到的,她肯定也能。   周家成看着因为嫉妒面目全非的周小兰,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样的米养大的,小兰怎么就没学到覃秀芳的一半呢,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做事冲动不靠谱!   更糟糕的是,他好似也在步小兰的后尘,一步一步地沦为笑话。  想到下周要在大会上做检讨,周家成心情就糟糕透了,也无心跟这些只会拖后腿,毫无助力的家人多说。   他按住额头:“爹,你管好娘和小兰,暂时不要去找覃秀芳。”   儿子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刘彩云很不爽:“她把咱们害这么惨,就这么算了?”   “不算怎么办?你消停消停吧,娘,我还想升职加薪过更好呢,没空天天去找一个村姑的麻烦。再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的事我给她记下了,我就不信,米嫂子她们会一直护着她!”周家成说到最后咬牙切齿,显然心里也是恨极了。   周大全连忙道:“家成说得有道理,现在覃秀芳遇上了贵人,咱们先别理会她,等那些贵人忘了她,没人给她撑腰的时候再说。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家成的前途,家成有出息了,要教训一个女人还不容易?”   儿子丈夫都这么说,刘彩云只得拉着周小兰表态:“知道了,我们娘俩最近不会去找她的。”   安抚住家里人,周家成终于放心了:“嗯,我去看会书,中午饭不用叫我了。”   刘彩云想叫他,但又被周大全阻止了:“别喊了,孩子心里烦,然他一个人呆会儿。”   最后一家四口吃了顿没滋没味的饭,桌子上,刘彩云忽地说:“他爹,覃秀芳卖吃的很挣钱吗?”   周大全瞅了她一眼:“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刘彩云放下筷子说:“我这不是想,她能做,咱们怎么不能做?你看姚玉洁她家里也是做买卖的,有几个臭钱就眼高于顶,动不动就回娘家,几天都不回来,还朝咱们甩脸子,丝毫没把咱们当公婆的放在眼里。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家里有钱吗?咱们要有了钱,还用看她的脸色?而且咱们还可以把覃秀芳的生意抢过来,到时候她没生意,没钱了,饭都吃不起,要么去讨口,要么回乡下,也不会在这里惹人厌了。”   周小兰一听也激动坏了:“对啊,爹,娘说得对,覃秀芳一个人都能做的事,咱们也可以办到啊,等挣了钱,我看姚玉洁还敢不敢动不动就跑回娘家。她要真跑了,再给咱二哥娶个更漂亮的就是。”   最要紧的是等挣了钱,她就可以买各种新衣服了,谁还稀罕姚玉洁的旧衣服。而且以后她也可以像姚玉洁一样被人称呼“大小姐”,身份地位跟现在完全不同,找的男人肯定也比现在这会儿介绍的强。   周大全被她们母女俩说得有点心动,谁不希望家里宽裕点,日子好过一些。无论换了哪个世道没钱都寸步难行。   虽然他表面上一直挺维护姚玉洁的,但他心里清楚,姚玉洁是看不上他们这农村来的公婆的,嫌他们没文化,嫌他们土,嫌他们不爱卫生。要是回头他们老两口也有钱了,姚玉洁还敢这么对他们吗?   只是周大全到底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没做过买卖,真让他做,他有点心虚:“这个事不简单,你们让我想想。”   “想什么想啊,他爹,覃秀芳一个连账都算不清,钱也没摸过几次的黄毛丫头都会做,咱们怎么就不行了?而且她顶多也只有三个银元的成本,说不定还要不了,她都行,我们怎么不可以?”刘彩云撇嘴说。   周大全一想也是,覃秀芳无依无靠,又年轻没经验还不会算账都能做买卖,他们一家这么多人,还有周家成这边的人脉关系,怎么也比覃秀芳强。   不过他的性格到底比较保守和谨慎,哪怕心动了也不会马上付诸实践:“你们不要急,回头我去打听打听覃秀芳都卖些什么,生意怎么样,每天大致有多少进账再说。”   刘彩云和周小兰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欢喜。   “成,他爹,你好好打听清楚,再问问她都去哪里卖东西,咱们也去,那地方人肯定多。”   周大全也这么觉得:“成,我知道了。“   ***   覃秀芳不知道周家人算计她的钱不成,转头就惦记上了她的买卖,想取而代之。   她这会儿心情很好,终于摆脱掉周家人了。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跑来问她要钱,找她的麻烦。覃秀芳感觉套在脖子上两辈子的枷锁被砍断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有种新生的感觉。   她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轻松舒适笑话回去。   老板娘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她脸上疏朗开阔的笑容,有些了然:“麻烦都解决了!”   “嗯,今天谢谢虞姐了。”覃秀芳诚心诚意地说。周家人一来旅馆找她麻烦,老板娘就让她男人从后门出去,在街上找到覃秀芳,告知了她这个事,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巧刚好赶在那么合适的时间出现。   老板娘摆了摆手:“谁让你叫我一声姐呢!秀芳,你该多笑笑!”   如今这模样才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女孩子嘛,哪像以前,眉眼间总夹着一抹轻愁,看起来老气横秋的。要她说,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样子才可爱!   覃秀芳没料到自己在老板娘心里是这副模样,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好,我尽量。”   老板娘点头,放下笔问她:“时间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去也懒得做,今天中午跟我们一起吃吧!”   说话间,她男人已经端着菜出来了,一个炒得黑乎乎的莴笋片,还有一道切得有小指粗的萝卜丝。   这菜看起来就没食欲,难怪老板娘老偷偷在替客人点菜的时候夹带私货,自己也点一两道呢,真是为难她了。   覃秀芳挽起袖子说:“还有菜吗?我再做一个。”   闻言,老板娘高兴极了,马上丢下笔,把她拉进后院:“有呢,今天你姐夫买了一条鲢鱼回来,不知道怎么下手,养在缸里呢。妹子,咱们今天吃酸菜鱼吧!”   说起吃的,她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覃秀芳也被她这种纯粹简单的快乐给感染了:“好,我来杀鱼。”   老板娘高兴地围着她,说要打下手,但等杀鱼的时候,看起来胆子很大的老板娘立即转过了身,看都不敢看。   覃秀芳见了倍觉好笑:“虞姐,你去前面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老板娘有点不好意思:“这哪行,说好要给你打下手的。”   “真的吗?你确定?”覃秀芳举起杀害去了内脏,清晰干净的鲢鱼,将鱼嘴对着老板娘。   老板娘吓了一跳:“算了,这个事还是交给你吧,秀芳,辛苦你了。”   说着,她踩着高跟鞋赶紧跑出去了。   覃秀芳好笑不已,提着鱼进了屋,砍鱼头,剔骨,切片……   这顿迟来的午饭吃过后,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覃秀芳难得休息,她什么都没做,回到屋子里反锁上门,好好地睡了一觉。这一觉她睡得特别沉,特别安心,一个梦都没做,等醒来的时候,浑身舒畅,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呼了口气,覃秀芳坐了起来,先将豆子泡上,然后简单做了点糊糊吃就赶紧去部队扫盲班上课。   今天她去得比较晚,不过米嫂子她们已经占好了位置,一看到她就兴奋地招手:“秀芳丫头,这儿!”   覃秀芳赶紧过去,坐在米嫂子身边,看道她们今天不光带了毛线球,还有带鞋垫的,说话的同时,她们手上的动作也飞快,没有停过,真正的是一心两用。看她们这架势,势必要学习干活两不误坚持下去了。   覃秀芳虽然不大赞同,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摊开了本子,复习昨天学习的内容。   她这么认真,让其他人很有压力。几人对视一眼,米嫂子说:“秀芳,你也太较真了吧,回去还写了这么多字!”   昨天学过的十几个字,覃秀芳都各抄写了十几遍,工工整整的,写了好几页。看得米嫂子几个很汗颜。   覃秀芳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学习。因为她们觉得自己都一把岁数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学知识有什么呢?她们之所以来上这个扫盲班,也不过是想表现得很进步,跟丈夫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说,以保护自己的婚姻罢了。   但她们不知道她们能坐在这里认字是多么的幸运。   这么大的部队也不是没有其他随军的文盲嫂子,但来扫盲班的却只有寥寥不到十人。其他的人要么是被繁重的家务或是没完没了的生育所牵绊,要么就是家里的男人反对。   没错,是反对,别看有些男人嚷着要找个有文化、有共同追求的女同志做伴侣,可真轮到他老婆上进追求进步的时候,他们却未必支持。   嫂子们都是好人,都是苦命的女人,说是幸运,那也只是相对的,如果没有大的改变,她们这辈子也就遵循上一代的轨迹,在伺候老人、男人、孩子和没完没了的家务中度过了。   不过如果她们要是有了文化,这一切都会与众不同。建国初这段时间,国内极具缺乏人才,连识字的人都不多,一个会打算盘会算账的都能去做会计,高小毕业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个文化人。   只是贸然跟她们说学习的重要性,突兀不说,她们也不会相信。   覃秀芳琢磨着自己要怎样才能调动她们学习的积极性,让她们重视学习这件事呢?   一节课下来,她也没想到办法。为了让脑子清醒一点,覃秀芳打算跟米嫂子一起出去透透气,回头的时候却看到周家成坐在最后一排,估计是临近上课的时候才悄悄摸进来的。   覃秀芳装作不认识他,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米嫂子见她这副反应,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别过头挽着覃秀芳出去了。   周家成看着两个女人高傲的从他身边经过,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这事还没大规模地传出去,但等他下周上台做了检讨后,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都会在背后议论他。   要依他以前好面子的性格,他估计就不来上这个破扫盲班了。但如今他的腿不大好,又在档案上记了一笔,在部队里的前程肉眼可见的有限,周家成不得不另想退路。   最好的办法就是转业去政府机关,不过依他现在的军职转业也是去做小科员、办事员,他家里又没背景,想在里面升迁只能靠自己,那识字就不可避免地要被提上日程。不然没背景,自身又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在机关里出头?   所以哪怕知道来上扫盲班会碰到覃秀芳和那几个嫂子,被人西落笑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他一向会审时度势,对他来说,前程自然比面子更值钱,该放的时候就放。   可刚才覃秀芳和米嫂子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很心塞,浑身都不舒服。   这边,米嫂子拉着覃秀芳出门悄声说:“真是厚脸皮,还好意思来呢!”   覃秀芳不想被人听了去,轻轻拍了拍米嫂子的手:“嫂子消消气,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对了,明早你们早点来吧,我给你们留豆花吃。”   豆花的做法不难,但非常麻烦,耗时耗力,所以很多人都宁愿花钱买一点,也不想自己动手做。   米嫂子嗔了覃秀芳一眼:“这是你的买卖,你还是拿去卖吧,咱们在自己家里吃就行了,反正也要给那些老的小的做!”   “那行。”米嫂子说得有道理,覃秀芳也不勉强。最关键的是,她突然想到了劝她们好好识字的办法了。   等到次日,嫂子们来旅馆找她的时候,覃秀芳把她们领进后面的小房子,笑眯眯地说:“谢谢几位嫂子的帮忙,今天我准备了一份小小的见面礼送给嫂子们,希望你们别嫌弃。”   米嫂子她们意外极了,既欣喜又浅笑着责备覃秀芳:“你这孩子,有这份心就行了,嫂子们家里不缺,不要你的,你有钱自己攒起来做嫁妆,都大姑娘了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那可不行,东西已经买了,你们若是不要,我也用不完浪费了。”覃秀芳打开布包,亮出里面的礼物,一一递给嫂子们,“这是我给嫂子们准备的笔记本和铅笔,等咱们会写字了,再换成钢笔。”   笔记本是红色的,巴掌那么大,外壳上还包了一层塑料,看起来非常精致耐用。   嫂子们见了就欢喜,握在手心爱不释手:“秀芳啊,这得花不少钱吧,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你还是把它给退了吧!”   “对,退了吧,咱们家那口子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本子呢!”就连最爱掐尖冒头的白嫂子也主动说道。   覃秀芳指着米嫂子的笔记本说:“嫂子,你翻开第一页。”   米嫂子翻开,发现扉页上写着两行字,不过她才上扫盲班,又一心二用,因而并不记得这字:“这是什么,秀芳?”   覃秀芳指着字,一字一顿地教她:“赠米嫂子,祝米嫂子学习进步,下面这个落款是我的名字。”   风风火火的米嫂子老脸一红,声音都低柔了几分:“点名了送我的啊?”   “对啊,我也不会写,让书店老板写的,他的字写得好吧,希望以后咱们也能写出这么好的字。”覃秀芳笑盈盈地说。   其他几个嫂子也打开了笔记本,扉页上都是同样的字,只有中间的姓不同。嫂子们问:“这也是写着赠给咱们的吗?”   覃秀芳含笑点头说:“对,除了姓不同,其他的字都是一样的,这是我对嫂子们的深切祝福。嫂子们喜欢吗?”   米嫂子将本子按在心口,不住地说:“喜欢,喜欢!秀芳,谢谢你,这是我活这么多年,第一次特意有人精心给我准备礼物。”   其他嫂子也是一脸喜色,手扶在首页的字上,轻轻摩挲:“原来我的姓是这么写的啊,真好看!秀芳,谢谢你!”   覃秀芳由衷地笑了。她就知道嫂子们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这世上谁会不喜欢别人精心准备的礼物呢?   她昨天想了很久,嫂子们之所以不爱学习,除了觉得一把年纪了,念书没什么用以外,还有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经济原因。   这些嫂子都是从乡下来的,过惯了苦日子,特别节省,哪怕来上扫盲课了,她们也舍不得买个本子买支笔。但后世有句话叫,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充分说明了书写的重要性,而且也只有记录在本子上,她们回去了才能抽空看一看,记一记,巩固巩固。否则光凭每天这两个小时,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忘记。   但学到后面,她们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记住,肯定会丧失学习的兴趣,觉得来上这个扫盲班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做家务,最终彻底跟学习无缘。   而她现在就是要激起她们的兴趣和使命感。嫂子们以后肯定舍不得浪费了本子和笔,依她们这节约的性子,必定得物尽其用。但因为这是她们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而且还写了她们的名字,她们肯定也不舍得轻易送给丈夫或是孩子用。   这样一来,她们会认真学习的概率就高多了。   看着她们兴奋的脸,覃秀芳想这份礼物算是送到她们心坎里去了。她相信,她们不会辜负这个本子。   果然,米嫂子郑重其事地收起本子率先说:“秀芳谢谢你,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么郑重而又珍贵的礼物。你放心我,我一定好好保管爱惜这个本子的。”   其他嫂子也马上跟着表态。   覃秀芳笑了笑说:“嫂子们,本子不是拿来珍藏供起来的,它们的使命就是用来写字,物尽其用才是它们最想要的。嫂子们,你们要真想感谢我这番心以,那咱们就一起学习,争取在结业考试的时候全员通过,将我们的名字漂漂亮亮地写出来,你们说好不好?”   “没错,我的名字这么好看,我想自己写出来。”白嫂子两只手握住本子,激动地说。   其他嫂子也纷纷表态。   覃秀芳适时地说:“好,那咱们一起。争取不要输给了坐在后面的男同志们!他们现在跟咱们一样,都不认识字,大家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不相信咱们女同志会比他们差!”   这句话激起了女人们的斗志,这时候敢于走出来参加扫盲班的妇女都是有点想法和志气的女人。   她们立即表态:“对,咱们不能输,回头我就好好学,争取字写得比我家那口子都好。”   覃秀芳翻开自己的本子:“好,那咱们每天写一页,前一天学过的生字,第二天都要写两行,这样第二天才不会忘。”   她把自己这两天写的字给嫂子们看,表示这并不难。   嫂子们看了之后都很吃惊:“呀,秀芳你都写这么多页了啊!”   覃秀芳害羞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着笨鸟先飞吗?对了,我有个练字的法子,就是找本旧书,每天学了哪些字,都从上面找出那个字,照着书上练,你们看我今天早上写的这几个字是不是昨天写的稍微好一些。”   没有字帖,覃秀芳想出了这么一个简便又可行的办法。   “诶,还真是呢,看来练字也不是那么难嘛。”嫂子们看覃秀芳都有了进步,自己也有了信心。   覃秀芳又给她们传授了一些自己学习的心得,识字、写字这种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窍门,熟能生巧而已,课堂上学了,回家可以抽些零碎的时间翻翻本子,比如洗衣服的时候,可以坐在院子里一边错衣服一边念一念前一天学过的生字,在脑子里想想这个字的写法,反复的念,看的次数多了,就记住了。   练字也一样,多练习,反复练,跟书上本对着练,渐渐地就写得好看了。   她尽量把这个事说得简单些,给嫂子们一些信心。   本来今早大家是商量来做豆腐干的,结果全去讨论怎么学习练字去了,最后大家商量好,每天练一页,去上课的时候,大家都把本子拿出来彼此督促,然后读一读前几天学过的字,看大家会不会,算是结成了一个临时的学习小组。   等她们意犹未尽地商量完已经十点多了,覃秀芳知道她们一会儿还要回家做饭,赶紧招呼道:“嫂子们,咱们做豆腐干吧!”   没有机器,只能靠自然风干,当天做的当天肯定吃不了,做完后,覃秀芳又将昨晚回来准备好的牛皮纸包,一个塞了一包给她们:“这是我以前做的,嫂子们带回去尝尝看喜不喜欢!”   米嫂子她们很不好意思:“哎呀,秀芳丫头,咱们都没给你准备见面礼,结果到你这儿却是又吃又带的,多不好意思。”   覃秀芳笑着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嫂子们就别计较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嫂子们要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一块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这话可是说到女人们的心坎里了。大家都说你男人有出息了,你跟着进城享福了云云,其实呢,男人工资就那么点,一家这么多口人,要顾老的,又要顾小的,不精打细算,这日子根本没法过。   “哎,还是秀芳理解咱们。要是咱家那口子能有秀芳这么会想就好了。”嫂子们纷纷感叹。   覃秀芳赶紧扯了个笑容:“你们可不能这么说,不然回头首长要找我麻烦了。”   “他敢!”白嫂子怒道。   覃秀芳掩嘴偷笑:“不敢不敢,不过嫂子你们再不回去,待会儿他们恐怕要来找你们了。”   哎,这倒是。几个嫂子恋恋不舍地走了:“秀芳丫头,你真懂事,跟你说话真有意思,有空来咱们家做客。”   “对,改天我收拾一下,你过来咱们家吃饭。”白嫂子也热情地招呼道。   覃秀芳一一笑着应下,将她们送出了门。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她们学习小组一改先前的颓废,大家前所未有的热情,认字写字特别认真,搞得老师频频表扬了她们好几次。被点出来表扬,嫂子们的干劲儿更足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周二这天,也就是周家成在大会上做检讨的日子。   这个事已经私底下在部队里传遍了,前一晚上课的时候,米嫂子特意问覃秀芳了:“秀芳,你明儿要不要来看周家成做检讨?”   覃秀芳摸了摸鼻子:“这不合适吧。”   虽然去看周家成做检讨挺有意思的,但她作为另外一个当事人,肯定也会备受瞩目,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覃秀芳并不想去当猴子,这种风头还是让周家成一个人出吧。   “你真不去?”米嫂子再次向她确认了一番。   覃秀芳肯定地点头:“不去,痛打落水狗这事就别做了,免得狗急了跳墙。”   米嫂子几个被逗笑了:“你可真小心。算了,你不去就不去吧,免得待会儿其他人说闲话,惹你生闲气,回头咱们跟你说就是。”   “对,秀芳不去也没关系,反正这个事已经悄悄在家属区里传遍了,明天肯定很多妇女去看。毕竟是咱们这里头一个因为前妻做检讨的嘛!看看他上去丢了脸,能不能杀杀这些负心汉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白嫂子幸灾乐祸地说。   男人发达了抛弃糟糠,她们这些没被抛弃的,心里也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看到那些男人们转头就娶了年轻漂亮的,心里更是愤怒。可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憋在心里,如今碰到周家成因为这个栽了,要做检讨,可不就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自是不能错过。不过她们,其他嫂子也都要去凑热闹。   覃秀芳见她们比自己这个当事人都还激动,心想,周家成运气可真不好,正好撞到木仓口上。明天,他就要声“名”远扬了,只不过是臭名!   不过覃秀芳相信,这还只是个开始。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次日,她还没来得及看周家成的笑话,反而先碰到了刘彩云母女。   这无耻的母女俩竟然先来一步,占据了她往日卖豆花的地方,而且两只木桶里装的也是豆花,明摆着来抢她生意! 第33章   经过详细的打听, 刘彩云母女俩大致了解了覃秀芳赚钱的路子,早餐卖豆花,同时给旅馆里的客人们做饭,再卖一些小吃。   不过那个虞三娘旅馆的生意并不好, 一天就几个旅客, 小吃这个东西也是撞上一个客人算一个, 最稳定的还是豆花,除非下大雨,不然覃秀芳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部队门口。所以她们觉得卖豆花应该是覃秀芳最赚钱的买卖了。   只是卖豆花大半夜就要起来, 实在是一门辛苦的买卖,要是可以,她们真不想选这个。但她们母女俩厨艺都不好, 这些年战乱频繁,乡下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食材让人锻炼厨艺,更何况覃秀芳来了周家后, 刘彩云就很少做饭了,更是生疏, 目前也就能把东西煮熟吧。   她也尝试过做豆腐干、萝卜干之类的, 甚至还悄悄托人去覃秀芳那里各买了一包回来拆开学着做,明明加的料都差不多, 但做出来味道就是差了许多。   试了两三天,食材浪费了不少,但做出来的东西却不尽人意,所以最后不得已, 她们还是放弃了其他的想法, 就做豆花吧, 辛苦是辛苦点,但做法简单啊。   这不,刘彩云昨天按照记忆中的法子,昨天尝试着做了一锅当时就成功了。所以她今早信心满满,大半夜就起来做了一大锅,挑到部队门口,而且还仗着家属院就在部队旁边,离得近,比覃秀芳先来一步,占据了往日覃秀芳卖豆花的风水宝地。   等她们放下担子,喘了口气,摆好了东西,覃秀芳才挑着担子过来。   见覃秀芳挑着木桶,诧异地看着她们。刘彩云母女俩得意极了,周小兰直接得瑟地说:“这又不是你家的地,谁先来就是谁的。”   谁先来就是谁的,这话还真是没错!摆地摊不就这样吗?谁先占到好位置就是谁的,覃秀芳也没那么霸道,非要让人让她。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挑着担子就在路边放下,若无其事地取出调料桶,一个一个挂在木桶上。   刘彩云母女俩的做法虽然恶心了点,但覃秀芳并不生气。这世上但凡能赚钱的买卖,迟早会出现跟风抢生意的,不是刘彩云母女,也会是其他人。   这并没有区别。为了抢销量,为了挣钱,这种抢摊位的手段只能算最低级的。   不过刘彩云母女俩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点。抢她的摊位,卖的东西跟她一模一样就不说了,而且她们的豆花定价还比她便宜了一块,明摆着是来抢她生意的。   覃秀芳差点气笑了,最近物价又在上涨,钱不值钱,随着原材料的上涨,豆花的利润已经被压得很薄了,她都在计划着要不要涨一块,结果她们俩直接来降了一块,这还让她怎么做?   这母女俩做生意之前就没算过账吗?只顾着抢生意,没想过成本的问题?难道她们真想白干?莫非她们真能这么无私?   不多时,一个中年妇女提着篮子出来了。她篮子里放着两个驴皮饭盒,一出门就往昔日覃秀芳站的地方望去,见到两个陌生的女人,她有点惊讶,蹙起了眉头。   刘彩云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笑容灿烂地说:“妹子,买豆花呢?三块钱一碗,又便宜又好吃,千万别错过啊!”   那女人这会儿也瞧见了覃秀芳,再看看刘彩云的做派,她马上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跟覃秀芳抢生意。   谁不喜欢便宜的?那女人心里窃喜,扭头看向覃秀芳,故作不知地问:“你也卖豆花的吧,多少钱一碗啊?”   闻言,刘彩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道,覃秀芳该不会也要跟着降价吧?那她要不要再降点?   谁知覃秀芳却慢吞吞地说:“四块钱一碗。”   闻言女人失望地垮下了嘴:“人家才卖三块,你竟然要四块,这么贵,谁买你的啊?”   覃秀芳只是笑,并不说话。   按理来说,作为一名小生意人,她应该奉行后世的一句话“顾客就是上帝”,不要挑顾客的。   但对这个中年妇女,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个妇女三天两头来买豆花,但每次吧都是挑三拣四,一会儿嫌嫩一会儿嫌老,总变着法子想砍价,砍价不成吧,她还在饭盒上烙了一圈铁片,就是为了能一饭盒多装点豆花,等到舀调料的时候,也每次都舀很多。   做她的生意,费神不说,还根本赚不了钱,一不留神,还得贴钱进去。   覃秀芳想到就心累,如今有人愿意接走这个烫手山芋,她求之不得。   见覃秀芳没降价的意思,那中年妇女扁了扁嘴:“卖那么贵,看谁买你的!老板,我要两碗豆花。”   说着把饭盒递了过来。   刘彩云见抢了覃秀芳的生意,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好!”   她把饭盒递给了周小兰。   周小兰拿起勺子打了大半饭盒,举起来递给女人。   中年女人却不见,恼怒地说:“你咋没打满啊?这么一点够谁吃啊?”   周小兰没碰到过这种架势,面红耳赤地辩解:“不是啊,已经满了,你这饭盒上面是加的……”   “加的又怎么样?每次我去她那儿,她都给我打满了的!”女人提高了音量,火大地说。   刘彩云不想第一个买主就闹出这种事,赶紧对周小兰说:“快给婶子加满。”   又安抚中年女人:“我闺女年纪小,不懂事,这就给你加满。”   “哼!”中年女人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但等豆花打好后,她又出幺蛾子了,原因出在调料上。   刘彩云问她加什么料,她嫌弃地看了一眼简单的两三个调料,干脆说:“什么都没有,就加糖吧!”   刘彩云拿起小勺子,先给她舀了一小勺,又掂了一下,只剩半勺,倒进饭盒里,接着将小勺放回了碗里。   女人不干了:“就这么一点啊?人家她那边可是可以随便加的,你们这也太抠门了吧?这么点糖,跟没加没区别,有什么味道?”   刘彩云尽管心里不高兴,但不想给覃秀芳看了笑话,又给她加了一勺子:“这总行了吧?”   女人还是不乐意,直接一把抢走刘彩云手里的小勺:“都说了,人家随便客人添调料的,你怎么这么抠门。”   说着她直接舀了满满的三四勺,看得刘彩云心在滴血:“够了,够了……”   糖多贵啊,她弄这么多,这碗豆花都白卖了,搞不好还有贴钱进去。   女人被她按住了小勺,索性松开了手,撇了撇嘴:“小气,别人家的又有花生碎又有芝麻,你们什么都没有,就一点糖还舍不得让人多加点,下次再也不买你们的了!”   丢下这句话,她提起篮子转身回去了。   气得刘彩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覃秀芳完整地看了这场好戏,乐不可支,戏谑地看着刘彩云母女俩。这还只是开始呢,真当生意那么好做啊!   她的豆花虽然比刘彩云的贵一块钱,但她的调料也要丰富得多,客人选择的空间也更大。会为了一块钱便宜转而去买刘彩云豆花的,要么是家里经济不宽裕的,要么是抠门,舍不得多花一块的,就像刚才那妇女。   这样碰上极品的概率就要大得多,她就权当刘彩云帮她筛选客人了。   刘彩云母女俩气得不轻,但又不想让覃秀芳得意。刘彩云还压下心里的火气说:“看到没,小兰,做生意就这么简单,赚钱就这么容易。”   周小兰配合地说:“嗯,娘,咱们肯定一会儿就能将豆花卖完。可有的人啊,卖不完就只能带回去留着自个儿吃了。”   “就是,有的人啊也就会投机取巧,占了独门子买卖的便宜,可这样是走不长的。”刘彩云意有所指的说道。   覃秀芳差点被逗笑,究竟谁投机取巧,拾人牙慧了?跟着她学,还来嘲讽她,真够不要脸的。   她倒要看看,待会儿她们还笑不笑得出来,覃秀芳别过头不理她们。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来了,他们俩先是看了覃秀芳以前卖豆花的地方,见到两个陌生人,二人都有些意外,愣在那里。   刘彩云赶紧笑道:“小伙子,买豆花啊,便宜卖了,三块钱一碗。”   两人对视一眼,侧头就看到覃秀芳站在不远处,赶紧拿着饭盒跑了过来:“大妹子,你怎么换地方了?”   覃秀芳微笑道:“今天来晚了。”   她什么都没说,但两个小伙子已经听懂了,覃秀芳这是被人抢占了地盘。   两个小伙子连忙安慰覃秀芳:“大妹子,你做的豆花咱们都非常喜欢,待会儿我跟他们说,你换地方了。”   “好,谢谢你们。”覃秀芳笑道,给他们打了满满一大饭盒。   两个小伙子打好了豆花,看也没看刘彩云母女一眼,拿着就跑了回去,迎头碰上另外几个来打豆花的,他们立马停了下来,回头望覃秀芳那儿一指说:“大妹子今天来晚了,在那儿,别找错地了。”   刘彩云母女俩听到这话脸都绿了,这两个人眼瞎啊,看不出来,她们卖的豆花更便宜一些吗?   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为了招揽客人。她们赶紧按下心头的火气,扯着嗓子故作娇柔地喊道:“卖豆花了,三块钱一碗,便宜又好吃!”   但出乎她们的预料,廉价便宜这一招并没有奏效,新来的几个男人像是没听到她们的话,直奔覃秀芳的摊子上去了。   刘彩云差点气炸了,骂咧了一声:“小贱人,真会勾引男人!”   覃秀芳装作没听见,笑盈盈地给他们打豆花,然后解释道:“最近物价在上涨,花生、芝麻、还有辣椒油这些都在涨价,所以我这边还是四块钱一碗,请大家谅解。当然,如果有更物美价廉的东西,我也支持大家去买,毕竟我看了便宜的也想买呀。”   几个男人听她这么说,赶紧摆手:“哎呀,大妹子说啥呢,你的豆花分量多,做得干净,配料又齐全,四块钱已经很便宜啦。”   “对,我们都很喜欢,会继续支持你的。你只要继续保持这么多口味就行,我别的都不求。”   覃秀芳被他们说笑了:“好,这是自然,只要你们喜欢,配料绝不会减少的。”   几人得了她的承诺,心满意足地捧着豆花走了。   那边,刘彩云母女快气炸了,她们实在不明白,明明她们的更便宜,怎么那些人还选择覃秀芳呢?   接下来又来了好几波人,但基本上都是往覃秀芳那儿跑的,哪怕她们母女俩扯破了嗓子,喊着三块钱一碗,便宜卖了,对方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跑了。   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客人,但第一个嫌她们家豆花太老了,嚷着只值两块的,非要砍价。另一个打完了豆花,直接举着饭盒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直接喝得见底了,这才又把饭盒递了过来:“还没满,再加点!”   周小兰完全没想到还有比他们一家子更不要脸的人,结结巴巴地说:“我给你打满了的,是你自己喝完了!”   “是啊,没规定我不能喝了再添满吧?”那个老头子竟然理所当然地说。   周小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看又有客人来了,刘彩云不想跟他扯,又打了两勺给他:“这总够了吧!”   那老头笑嘻嘻地说:“还没加糖呢!”   刘彩云二话不说,又给他加了一勺糖,老头嫌弃地说:“就这么点,都没味,再加一点。”   这次刘彩云不吭声,怒瞪着他。   见她实在不肯,老头撇了撇嘴,走的时候还嘟囔:“小气,不就一点糖吗?”   刘彩云差点一勺子拍在他脸上,这都什么老东西,现在的糖多精贵啊?而且他还打了两饭盒豆花,卖他豆花,不但不赚钱,还要亏钱。   刘彩云气得心肝疼,她从来没想过卖点豆花还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钻出来了,一个比一个极品。   覃秀芳在一旁看得差点笑出声。   她真是要感谢刘彩云母女俩,帮她过滤掉了好几个极品客人,今天倒是省了不少口舌,轻松不少!   没多久,吴峰和石大头拿着饭盒出来了。   刘彩云看到他们,立即扯着嘴角笑了:“哎呀,吴峰和大头啊,买豆花呀,三块钱一碗,便宜又好吃,来一碗?”   吴峰没想到会碰到她们,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婶子怎么来卖豆花了?”   刘彩云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哎呀,这不是家里这么多口人,都要靠你们周排长养吗?家里困难,我就想着出来做点小买卖,给他减轻点负担。”   “哦,这样啊。”说话间,吴峰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覃秀芳。   不过他发现覃秀芳在低头拿起毛巾擦木桶的边缘,根本没看他一眼,像是没发现他出来了似的。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十几米远,这么大的声音,她不可能没听到。吴峰心思通透,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覃秀芳肯定是听到刘彩云在叫他,知道他们认识,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故意装作没看到他。   想到覃秀芳的身世和善解人意,再看刘彩云母女俩明知别人在这儿卖豆花,她们也故意过来卖豆花,还偏偏比别人便宜一块,明摆着抢人生意,吴峰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厌恶。   尤其是刘彩云还炫耀她儿子是个排长,张口就“周排长”,给吴峰一种威胁他的感觉。他心里更不舒服了,他又不是周家成手底下的兵,还怕周家成给他穿小鞋不成?   对上刘彩云母女俩殷切的眼神,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婶子啊,我喜欢吃加了花椒油和辣椒油的,没这两样我咽不下去,不好意思啊!”   说完就溜到覃秀芳面前,递上了饭盒,笑嘻嘻地说:“大妹子,老样子。”   石大头没吴峰圆滑,说话更直白:“你们的调料没覃大妹子的齐全,我想吃她的。”   然后跟着屁颠颠地跑到了覃秀芳面前。   刘彩云连碰了两个钉子,脸上无光,气得发脾气,直接将勺子摔在了木桶里,撞得木桶砰砰响。   吴峰见了,眉头蹙得更深了,装作没看到她,回去的时候,连招呼都没跟刘彩云打一声。   于是等覃秀芳的两桶豆花都卖完了以后,刘彩云的还只卖出了三分之一,最后只能又折价,以两块钱一碗将剩下的卖了。   回去之后,刘彩云还想不通:“明明都是豆花,我的比她的还便宜一块钱,那些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竟然买她的不买我的?”   周小兰小声说:“是不是她那个调料的原因啊?”   有好几个来买她们豆花的都问过,她们怎么就那么一点调料。   刘彩云想了一下:“花生、芝麻多贵啊,还有蒜、姜、油都不要钱吗?”   她有点心疼这个成本。   周小兰出主意:“娘,咱们也备齐这个,卖四块呗。”   “傻啊,都一个样了,都买喜欢了,谁会无缘无故来换咱们家的?”刘彩云白了她一眼。   周小兰不吭声了。   刘彩云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咱们也多弄点调料,照旧卖三块,我就不信了,真的有人不心疼钱。”   ***   那边,覃秀芳回去后,老板娘已经在吃早饭了,见到她挑着担子回来,挑了挑眉:“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覃秀芳笑了笑:“刘彩云母女俩弄了两大桶豆花来跟我打擂台。”   虽然她今天照旧卖完了,但被刘彩云这么一顶,生意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以前八点之前就能卖完,今天硬是多花了一二十分钟。   老板娘直接开骂:“娘的,她们俩真够不要脸的,这明摆着是去抢你生意的嘛。”   覃秀芳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赚了钱,总会有人眼红,想来分一杯羹的。”   这倒是,老板娘又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覃秀芳扯了扯嘴角:“我明早不做豆花了,休息休息,睡个好觉。”   “不是,你就打算把地盘拱手让给她们了啊?”老板娘火大地问道。虽然她上回就劝过覃秀芳别卖豆花了,太辛苦了,但自己放弃跟被别人抢了地盘又是两码子事,尤其是抢生意的还是周家人,这口气怎么都不能忍。   覃秀芳眨了眨眼说:“当然不是,不过我明天要让姐夫帮我一个忙。”   她凑到老板娘耳朵边轻声说了两句。   老板娘听完后,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滑头,我白担心了。”   覃秀芳笑了笑:“这不好吗?不用半夜就起来,多轻松。”   “好,好极了,我看她们要气死。”老板娘兴奋地说。   ***   次日,覃秀芳到的时候,刘彩云母女俩又已经先到了。   看到再次抢在了覃秀芳的前面,母女俩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们俩今天又准备了配料,就不信那些人还会买覃秀芳的。   只不过,覃秀芳刚放下担子就有一个男人挑着两只水桶过来了,他走到部队门口,瞅了瞅覃秀芳,又看了看刘彩云:“都是卖豆花的啊?”   刘彩云赶紧笑道:“对啊,这位大哥买豆花吗?”   男人说:“买,我们家今天要办喜事,早饭就请客人吃豆花,本来说自己做的,但昨晚泡的豆子忘了盖上,被老鼠偷吃了,早上没法开席,只好出来买了。”   这可是大买卖啊,刘彩云来了精神,立即兴奋地说:“大哥,买我的,三块钱一碗,便宜又好吃。”   覃秀芳见了也说:“大哥,我的虽然四块钱一碗,但调料丰富,客人肯定喜欢,你看看。”   刘彩云哪会让覃秀芳占了便宜:“我的也有调料,只要三块钱一碗。”   男人挠了挠头,有些为难:“我们昨晚就把调料准备好了,只要豆花不要调料。”   覃秀芳听了马上说:“不要调料,我的也三块钱一碗。”   这样一来,刘彩云的就毫无优势了。她马上跟着降价:“那我两块五一碗。”   覃秀芳听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配料,咬了咬牙:“大哥,我也两块五一碗。”   说着,她搓了搓胳膊,哈了口气。   这个动作引起了周小兰的共鸣,她也多了跺脚,低声说:“娘,咱们早点卖完回去吧,好冷哦。”   大冬天站在寒风中卖豆花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刘彩云想了想也有道理,况且昨天她的豆花平均算下来也没卖到两块五一碗。咬了咬牙她说:“我这两块二一碗卖给你,这总行了吧?”   男人似乎有点心动,瞅了一眼:“那这算多少碗?我不可能一碗一碗地量,不然弄回去都碎了,没法招待客人,你要卖给我,就整桶倒进来。”   “一桶三十碗。”刘彩云耍了个心眼,故意多报了十碗。   覃秀芳马上拆台:“大哥,我这桶给你算二十碗,你买我的吧。”   男人又望向她,似乎很心动。   刘彩云在心里骂了一声小蹄子拆她台,赶紧道:“大兄弟,我这也给你算二十碗,买我的,我的便宜。”   最后男人自然买了她的。   拿到钱,将豆花倒进了男人的桶里,刘彩云得意地看了覃秀芳一眼。   覃秀芳也笑了,她朝男人点了点下巴:“姐夫,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跑个路的事。”男人将两只桶提过来,放在覃秀芳面前,又说,“那我把这两只桶先拿回去了。”   覃秀芳点头:“嗯,没用了,你拿回去吧。”   刘彩云母女俩懵逼了,心急的周小兰跑过去,一把掀开了男人提过来的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见覃秀芳只挑了两只空桶过来,她们马上明白自己中了覃秀芳的计,她刚才跟那个男人一唱一和,分明就是为了故意压低她们的豆花价格。   “你……你,覃秀芳你不要脸,你骗我们!”周小兰气得脸颊通红。   覃秀芳慢悠悠地点头:“没听说过商场如战场吗?技不如人就回去好好学学,今天谢谢你们替我磨豆腐了。”   现在豆子又涨价了,两块钱左右卖出的豆花,两桶豆花,她们也就赚十来块钱的劳务费。从大半夜起来忙活到现在,连斤米都买不起,啧啧,覃秀芳都有点可怜她们了。   刘彩云也知道自己给她做了嫁衣,恼极了,上去就要抢豆花:“还给我,我不卖了!”   覃秀芳冷冷地看着她:“卖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做梦吧,你别跟我耍横,你要敢耍横,我马上进去找毛政委,又想让周家成挨批你就尽管闹!”   “你耍奸骗我们的,覃秀芳,你太坏了!”周小兰愤怒地吼道。   覃秀芳不搭理她们,老板娘的男人干脆站在她身后,盯着刘彩云母女俩。   刘彩云气得骂了好几句,一句比一句难听,但覃秀芳无动于衷,甚至还笑着说:“你不怕被周家成的战友们看到他老娘在门口泼妇骂街,你就尽管多骂一会儿!”   刘彩云被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骂没用,打不过,刘彩云只能看着覃秀芳拿着她的豆花,转手就四块卖了出去,赚了差点一倍。   白白为覃秀芳做了嫁衣,刘彩云气得差点吐血,回去午饭都没吃,就直接去睡觉了。   周家成知道这个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他老娘和妹子完全不是覃秀芳的对手。   虽然看着覃秀芳碍眼,但赶又赶不走对方,只能无视了。   前两天做了检讨,估计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覃秀芳是他前妻了。他娘再跟覃秀芳唱对台戏,闹起来,只会让人看笑话。   但不让她们卖豆花吧,别的她们也不会,整天呆在家里只会找事,这两天她们去卖豆花后,回来就是补眠干活,家里倒是清净了不少。而且多少也能补贴家用,虽然钱很少,但总比没有强,他的工资就那么点,要养六口人实在是很吃力。   所以几番权衡后,周家成还是默许了她们继续卖豆花这个事。但他对她们说:“娘,小兰,这天底下的生意不是哪一家就能做完的。你们也别跟覃秀芳争了,斗来斗去的,难看。你们卖你们的,她卖她的,咱们各不相干。”   “说得好听,她卖得比咱们贵,还每次都比咱们先卖完,怎么各不相干?”周小兰不满地嘀咕道。   周家成按住额头:“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别人比你们做得好吃呢?”   周小兰撅起了嘴:“二哥,你到底跟谁一国的啊,竟然向着那个外人。”   周家成无奈地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小兰,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得承认别人比你强的地方,然后想办法超过对方,做得比别人好。咬死不承认,有什么用?”   什么嘛!周小兰气得背过了身,不想理他。   刘彩云倒是明白,儿子的话说得虽然难听,但是事实。同样是各种调料,但那些客人买了她的回去后,第二天来都说不好吃,她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刘彩云想不通也正常,要随便看看就能做菜了,那后世各种菜谱、做菜视频满天飞,为何还会有那么多厨房小白?眼睛会了,不代表手也会了。   “知道了,我不会跟她斗了。”刘彩云有些悻悻然地说。   说是不斗,但双方都在一个地方卖早餐,卖的还是同一种食物,怎么可能没有竞争和斗争。   但周家成希望的也不过是她们克制点,别跟覃秀芳闹起来,闹得太难看,被人笑话。   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刘彩云应该会注意一些。   果然,刘彩云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接下来老实了许多,没再整什么幺蛾子,照旧跟覃秀芳抢生意,但双方都不说话。   覃秀芳也乐得轻松,都是做买卖,大家各凭本事就是。她们想降价卖就降价卖呗,这是她们的自由。   但随着年关的逼近,市民们开始囤年货,市场上的物资紧张起来,物价又进一步开始上涨,做豆花的利润已经被压得非常薄了。   覃秀芳已经萌生出了不卖豆花的念头。只不过,她还要做豆腐干,每天仍是要磨一锅的,不做也不划算,覃秀芳索性继续做,但减少了豆花的产量,由每天供应两桶改为了一桶,主要是为了满足吴峰他们这些最早一批照顾她生意的老顾客需求。   吴峰他们为了照顾她的生意,得罪了刘彩云,她要不卖了,他们肯定不好意思去买刘彩云的。   供应量减少,她每天回旅馆的时间又提前了,空出了不少时间,覃秀芳琢磨着做点其他的。她想到了一个新鲜的玩意儿—烤肠。   即将过年,城里会有庙会,从大年三十持续到正月十五,足足半个月,这段时间,大人小孩们都会去逛庙会,人很多,对吃的需求自然就更多,到时候摊贩也多,各种东西都有人卖。   能常年在庙会上卖东西的,铁定有一手,很可能家里祖传就是做某种小吃的。覃秀芳觉得自己在专精方面可能比不上这些有底蕴的,不如另辟蹊径,所以她就想到了烤火腿肠。   后世烤火腿肠可是特别受孩子、姑娘们非常喜欢的一款小吃,而且做起来也方便,这个时节保存也方便。现在气温低,屋子里的温度都保持在零度以下,前一阵下了雪,积了一层冰,覃秀芳将雪收了起来,放进一口大缸里,藏在了地窖里,保持低温,如今那冰雪都还没融化,她把做好冷却的火腿放在大缸里也不怕坏掉,等庙会的时候直接取出来解冻了就可以烤着卖。   计划好后,覃秀芳先去买了两大袋红薯回来,做成了红薯淀粉,然后再买来猪肉和猪小肠,开始做火腿。   不过这会儿还没有绞肉机,一切都得她自己动手。于是老板娘接下来一阵子,上午总听到覃秀芳在剁肉。   她好奇得很,直接问覃秀芳:“你买了多少肉?天天都在剁!”   覃秀芳笑了笑:“不多,一天就两三斤而已。”   一天不多,加起来就不少了,她手里这段时间攒的钱大半都拿来买了猪肉。火腿肠做好后,她煮过了一根切片尝过,味道还不错,要是烤熟了,刷一层花生油,再撒上孜然粉、辣椒面之类的,肯定馋得人流口水。   “你又准备做什么?腊肉香肠吗?”老板娘被勾起了兴趣。   覃秀芳卖了个关子:“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主要是她定制的烧烤架子还没做好。   老板娘也不问了:“行吧,那我等着。”   覃秀芳笑了笑,继续忙了起来。本以为能这么风平浪静地忙到过年,但在腊月十三这天,却出了岔子。   这天,覃秀芳刚买好了肉回来忙活,吴峰突然过来了。   覃秀芳很意外:“吴峰同志,你怎么来了,今天不训练吗?”   吴峰脸色凝重地看着她:“覃秀芳同志,毛政委让你跟我走一趟。”   覃秀芳敛了笑,不安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吴峰叹了口气:“我们部队有几个老人孩子出现了腹痛、腹泻、呕吐等症状,已经被送去了医院。根据调查,他们今早食用的都是豆花,而且都是在门口买的。”   “你们怀疑是我的豆花有问题?”覃秀芳脸色难看地问道。   吴峰说:“我一直吃你做的东西,自然相信你。只是,现在出了这种事,肯定要调查清楚,你放心吧,毛政委不会冤枉人的。”   凑巧的是,吴峰今早正好没有出来买豆花吃,不然他本人都可以做证人。   出了这么大个事,覃秀芳不得不配合调查,她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嗯,你等我锁上门。” 第34章   覃秀芳还没进门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刘彩云高亢激昂的声音:“毛政委, 绝对不是我们,我们家的豆花做得非常干净,豆子也是用的最好的, 我们自家人都吃, 全都好好的, 一点问题都没有。肯定是那些黑心肝没良心干的!”   说到激动处,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覃秀芳进门, 刘彩云立马扭头, 愤怒地瞪着覃秀芳, 像条疯狗, 张口就咬:“覃秀芳,是不是你干的?你个丧良心的, 看我们卖豆花卖得好好的,赚了点钱, 就这么害我们。毛政委, 你是青天大老爷, 你一定要查明,还我们一个清白啊!”   毛政委满头黑线, 不悦地看着她:“现在是新社会, 没什么大老爷不大老爷的说法, 出了这种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覃秀芳没理刘彩云的激愤, 进门先问毛政委:“吃了豆花的人都没事吧?”   听到她进门没先急着撇清自己, 而是关心病人,毛政委脸色稍霁, 揉了揉眉心:“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目前还在救治中。”   覃秀芳点点头, 心情沉重地站到一边。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要真出了岔子,可是会死人的,她现在实在没心情跟刘彩云这个疯婆子掰扯。   刘彩云见覃秀芳不搭理她,毛政委对覃秀芳也和颜悦色的,心里觉得毛政委偏心,委屈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毛政委,这个事你可一定要秉公处理,查清楚,还我们一个清白。”   毛政委脸色很难看,再无初次见们的和煦。他揉了揉眉心,锐利的眸子在覃秀芳和刘彩云以及听到风声匆匆赶来的周家成身上滑过,敲了敲桌子:“这个事确实应该查清楚。他们就是吃了你们两家中的某一家或是两家的豆花出的事。说说吧,你们的豆花都是用什么做的,有没有加不该加的东西?”   覃秀芳还没吭声,刘彩云就马上高声说:“肯定不是我们,毛政委咱们家的豆花就只加了豆子和清水,旁的什么都没加过,不像有的人爱搞什么花样,听说豆花里还有花生的清香,谁知道加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句话的指向性太明显了,周家成拉了刘彩云一把:“娘,没证据的事不要胡说。我相信秀芳不是这样的人,无冤无仇的,她干嘛这么做。即便有什么,我相信她也是因为年轻经验不足上了别人的当,受了他人的蒙蔽,她是无心的!”   覃秀芳直接冷笑出声,好个周家成,假模假样地给她开脱,实际上确实变相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现在心情不好,没功夫跟周家成扯皮。覃秀芳直接看向毛政委:“病人们的家属们呢?他们买的是谁家的豆花,他们心里应该有数吧!”   这个事并不难查,凡是吃出了问题的人,自己说说自己买的豆花是谁家的,不就清楚到底是哪一家做的豆花有问题了?反正说来说去,不外乎就他们两家中的某一家。   闻言,刘彩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心虚,遂即又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肯定不是咱们家的,有些人贼喊捉贼,毛政委你可一定要查清楚!”   覃秀芳不理她,很多时候并不是嗓门大就有道理,她看向毛政委。   毛政委的表情有些微妙,握拳咳了一声,道出目前调查来的情况:“总共有六户人家的老人、孩子出现了肚子不舒服的情况,其中有四户人家说是买了刘彩云家的豆花,还有两户说是买了覃秀芳家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意外极了。   覃秀芳极其错愕,她还以为毛政委没调查清楚,哪晓得已经调查过了,答案还如此出乎意料。   刘彩云怎么做的她不清楚,但她的豆花做得非常认真,每天都会先将烂豆子,还有豆子里的泥沙小石子都给挑出来,再淘洗两三遍,用清水泡上。还有配料,她每天都做得不多,全是新鲜的,当作做当天用完,食材她能保证没有问题。   至于做豆花的过程中,她也非常讲卫生,每天早上起来先将头发包了起来,手也洗得干干净净才动手。她每天都是这么做的,卖了这么久都没事,覃秀芳一直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心里认定是刘彩云那边出了问题,连累到了她,谁料这答案却给了她当头一捧。   她脸色难看地望着毛政委:“调查清楚了吗?哪两家说我卖的豆花有问题?”   刘彩云也咋咋呼呼地说:“不可能,我们家自己都吃,肯定搞错了,毛政委,你再查查,说不定有人冤枉咱们!”   说着,她眼睛还特意看了覃秀芳一眼,这意思很明显了。   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愿意背这口锅,自然是能推到别人身上就尽量推了。   毛政委一拍桌子:“安静,听我说!正是因为说辞不统一,所以我才会把你们双方叫过来,当面对质。你们都好好想想,你们做豆花的原料,制作过程,有没有沾不干净的东西。”   覃秀芳和刘彩云都没有任何的犹豫,双方齐齐摇头:“没有!”   毛政委板着脸看着二人,目光犀利,咄咄逼人:“你们最好讲实话,不然调查出来,这个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这种事谁愿意承认!   覃秀芳深吸了一口气说:“毛政委,他们这几户吃坏肚子的人家里是否还有剩的豆花?没喜的碗筷也行。我跟刘彩云的豆花有区别,现在说什么都没人信,不如让人去将碗筷和吃剩的豆花取回来,验证一番。”   刘彩云见覃秀芳说得这么肯定,咽了一下口水说:“对,查就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的吃坏了肚子还冤枉人!”   毛政委点头,叫来他的勤务员小张:“找12个跟这件事完全没关系,与周家成和覃秀芳完全不认识的士兵,两人一组,去出事的人家里将碗筷和残余的豆花带回来。另外再去详细调查一下,今早有没有人看到他们六户人家去哪里打的豆花,尤其是他们的左邻右舍,都要问清楚。”   小张行了个军礼:“是!”   然后大步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毛政委低头处理工作,不再搭理他们双方。   覃秀芳安静地站在一边,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彩云看看她又瞅了瞅毛政委,脸上一副委屈得很的模样。   过了几分钟,有人来找毛政委,毛政委放下笔出去了,屋子里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覃秀芳不耐烦跟周家母子同处一间屋,转身出了门,站在门外抬头望着天空吐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米嫂子几个匆匆赶了过来,拉着覃秀芳问:“没事吧?上次我们去过你那里,看到你把厨房搞得有多干净,肯定不是你。”   “对,咱们都相信你。”   覃秀芳感激地看着她们:“谢谢嫂子们愿意相信我,毛政委已经安排人去调查了,相信不久后就会公布结果,再耐心地等一会儿吧!”   米嫂子轻轻拍了拍覃秀芳的手以示安慰,几人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等着,无声地支持她。   办公室里,周家成目光闪烁了一下,眼底有一丝不忿滑过。他就不明白了,覃秀芳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做点饭的村姑怎么会这么得这几个女人的欢心。都这时候了,连结果都还没出来,她们竟跑过来声援覃秀芳,就不怕待会儿被打脸丢人吗?   相形之下,他们母子这边倒是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了,这样的局面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通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怕的是待会儿查出他们家的豆花有问题。周家成侧头压低声音问刘彩云:“娘,你给我交个底,今天这事到底跟咱们家有没有关系?你要是做了什么,如实告诉我,我这就去找毛政委坦白,还能将事情压下来,否则闹大了就更麻烦了。”   刘彩云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不满地说:“你这孩子,竟然愿意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娘。今早没卖完的豆花不都还拿回来给你们吃了吗?你肚子里都还有这货呢,你自己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呀!”   这倒是,今天还剩了一点豆花,刘彩云带回来热了之后,给他们做了早餐,他也吃了一小碗,现在都还好好的,一点也不觉得难受。那这问题肯定不是出在他们家这边。   周家成吃了这颗定心丸,急躁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没再问刘彩云其他了,安静地在办公室里等着。   没过多久,毛政委回来了,出去拿碗的12个士兵也陆续回来了,他们将这些吃过还没洗干净的碗筷放在桌子上。   毛政委进屋,指着桌上的堆在一起的14个碗和饭盒说:“都在这儿了,你们再看看,不许用手碰,看完之后,再说说跟你们到底怎么做豆花的?”   刘彩云赶紧第一个去看这些碗和饭盒,她一溜烟地看过之后,直截了当地说:“毛政委,这些都不是我的,跟我没关系!”   覃秀芳挨个儿一一看过,不同的人做的东西也不一样,火候不同,做出来的豆花老嫩也不同,不过这种差异非常细微,不是常年做这个的分辨不出来。另外,她的调料跟刘彩云的也有所不同,刘彩云舍不得放油,调料种类没她的丰富,葱姜蒜末切出来的大小也有所差异。   看完前13个碗和饭盒覃秀芳脸上的表情都没一丝一毫的变化,等到最后的一个饭盒的时候,她秀气的柳眉忽地一紧,嘴唇动了动,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还剩一点点的豆花。   “怎么,覃秀芳同志,这个饭盒有问题吗?”毛政委问道。   刘彩云立马幸灾乐祸地说:“肯定是认出了那个饭盒里的豆花是她的,没法狡辩了吧!”   覃秀芳没理会她,站直了身,抿了抿唇,脸色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极其难看:“毛政委,这14个碗和饭盒中,就这个是我的。我能知道这个饭盒是谁家的,他们家有谁去了医院吗?”   刘彩云没料到覃秀芳会这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做的豆花有问题,当即乐坏了:“什么一个,我看全都是你的。你还想赖在我身上,这下兜不住,露馅了吧。我说你做不好就别做嘛,这可是入口的东西,吃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啊?”   覃秀芳侧头厌恶地看着她:“是我做的,我会承担起自己应付的责任。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栽到我身上。前面十三个碗里的豆花明显要嫩许多,最后一碗要老一些,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做的。还有,这个碗,这个饭盒,还有这个……里面的姜葱蒜切得像猪草一样,乱糟糟的,大的大,小的小,我的可是都切得非常碎非常均匀,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去我家取,我家里还有今早卖剩的,除了最后一个饭盒,其他十三个碗和饭盒里面的东西都不是我做的,跟我没关系。”   所有人都震惊了,在大家看来,这些豆花都吃成这样烂糟糟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啊,但覃秀芳却能讲得头头是道,而且有理有据,听起来非常有说服力。   米嫂子她们担忧的心稍微放松,安慰覃秀芳:“说不定这最后一个吃出问题也不是因为你的豆花。每天吃你豆花的人那么多都没事,秀芳,咱们相信你。”   覃秀芳扯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她们,情绪低落地说:“我知道,嫂子,不用担心,我没事。”   “嗯,待会儿咱们陪你去说说情,只要人没事,大不了咱们好好赔礼道歉出医药费就是。”米嫂子拉着覃秀芳的手说。   覃秀芳没作声,她倒不是放不下自尊去赔礼道歉,也不是舍不得赔医药费。她没法接受的是,自己做的东西竟然吃出了问题,这对她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看覃秀芳恹恹的样子,刘彩云得意极了,嘴角翘了起来。她已经能想象得到,覃秀芳臭名昭著,大家都不买她做的东西,这几个月赚的钱连医药费都不够,连房租都付不起,只能流落街头的样子了。   “就撑吧,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周家成赶紧拉了她一下:“娘,够了,别说了!”   虽然覃秀芳已经承认了其中一个饭盒里的豆花是她做的,但他怎么这么不安呢!   毛政委的目光一一在诸人脸上划过,最后声音洪亮地说:“没错,最后一个饭盒里的豆花是覃秀芳卖出去的,不过……”   周家成一听到这个转折,心脏就剧烈地调动了起来,不安在心底蔓延。更不凑巧的是,毛政委犀利的目光就在这时候望了过来。   “第13个碗里的豆花是刘彩云卖出去的。”   刘彩云听到这句话,立马慌了:“不可能,毛政委,你是不是搞错了,那肯定不是我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豆花好好的,我们家自个儿都吃了呢!”   毛政委举起了手:“听我把话说完,不过最后两个餐具都不是从肚子疼的人家里拿出来,跟今天的腹痛腹泻没有一点关系,这是我特意让人从没吃出毛病的人家里拿过来,想看看你们认不认得自己做的豆花!”   此言一出,刘彩云的脸僵住了,惊慌失措地描补:“对,是我的,我忘记了,没错,第13个碗,是我的,不好意思,毛政委,我记错了!”   毛政委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说错了,是第3个碗,而不是第13个碗。”   覃秀芳恍然,彻底明白了毛政委的用意。她无比庆幸自己刚才诚实地承认了最后一个饭盒里的豆花是自己做的。   不过刘彩云的脸色就非常精彩了,青白交加,又恨又气:“耍我吧!”   周家成赶紧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让她别开口了。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于其这样胡乱开口,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抱歉,毛政委,我娘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记性不好。想必你们还有其他调查结果,你如实公布吧,要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承担起来。”周家成一脸沉痛地说道。   覃秀芳一直都知道,周家成才是周家最聪明的人。现在这事又证明了这一点,看看,话说得多好听,只要没出人命,哪怕最后查出来跟刘彩云有关,大家也会觉得周家成是受了连累,他人还是不错的,有担当。   毛政委颔首,沉声道:“进来吧。”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了,他来到这些吃剩了的豆花前一一观察了一遍,边观察还边用笔做记录。   等看完后,他摊开本子说:“根据医院那边病人的情况,结合这些豆花残余物的观察,初步判定,病人的腹痛腹泻是因为食物中毒引起的。根据我的观察,前面13碗豆花煮得太稀了,凝固得比较散,初步推测,豆浆开后煮的时间不够长,没有杀死里面的各种病菌,加之可能原材料有一定的问题,所以造成了病人食用后出现各种不良反应。”   毛政委点头,又招手:“让食堂的李师傅进来。”   李师傅进来后,也查看了一遍这些残留的豆花,说辞跟医生的差不多:“……最后一个碗里的葱姜蒜切得很碎,非常整齐,跟前面那一碗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此外,最后一碗里应该加过芝麻,这里有一粒炒熟的芝麻,前面的没有。”   他拿起一双筷子从最后一个饭盒粒挑出了一粒细小的芝麻。   这说辞又跟覃秀芳能对得上了。   覃秀芳如释重负,总算不是她做的东西出了问题。   她抿了抿唇问道:“毛政委,我能问问,哪两家吃出问题的豆花是从我那儿买的吗?”   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毛政委没道理不应。他指了指:“第四个饭盒,第八个、第九个碗。”   覃秀芳朝李师傅鞠了一躬:“还要麻烦师傅查一下,这几个碗跟最后一个饭盒里的豆花是不是一样的。”   李师傅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说:“不是,前面13个容器里的豆花出自同一人之手。因为前面的豆花煮的时间比较短,豆花没有凝固得很好,里面的汤汁比较粘稠,较之最后一份明显不同。”   毛政委立即叫小张:“把陈翰笙,张春丽都带进来。”   很快,一个老头子和一个中年妇女被带了进来。   覃秀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那两个最难搞的顾客,抠门要求又特别多的老头子和妇女,这两人极其爱贪小便宜,刘彩云母女俩过来抢生意的第一天起,这两人就去买她们的了。   中间,他们俩可能是嫌弃刘彩云的配料太少,又或者豆花不是很好吃,也曾试图来买覃秀芳的,但又舍不得多花一块钱,还磨着她降价,说什么同样是豆花,人家三块一碗,她怎么就卖四块太贵了云云。   覃秀芳自是不肯答应,再降下去就白干了,她可没刘彩云她们那种无私的精神。   这两人见她咬死了不肯降价,当时特别气愤,骂骂咧咧地走了,想必当时就怀恨在心了。   现在看到他们,覃秀芳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觉得荒谬极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贪便宜没成就怀恨在心,以至于连害他们家里人腹痛腹泻的元凶都不管了,就要攀咬她。   难道在他们心里,家人的健康平按竟然都还比不上那一块钱吗?   对于这种极品,覃秀芳话都不想跟他们说。她扭头绷着一张小脸对毛政委道:“毛政委,自从刘彩云来了之后,他们嫌弃我卖的比较贵,就再也没买过我的豆花,这一点经常买豆花的顾客应该看到过。”   刘彩云看到这两人也慌了,别的人,她可能记不住,这两个抠逼每天都要来气她一回,她能记不住吗?他们今天分明打的是她的豆花,难道真的是她的豆花出了问题?   不,她可不能承认这个事。刘彩云扯着尖锐的嗓子说:“他们也没买我的,真的,我今天没卖他们,跟我没关系!”   毛政委看了刘彩云一眼:“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他们的左邻右舍了,他们最近买的都是你的豆花,而且还在外面到处说覃秀芳卖得贵,谁买她的谁就是傻子,让大家都别去买覃秀芳的。”   陈翰笙和张丽春见毛政委已经调查过了,没法抵赖,只得承认。   陈翰笙倚老卖老,哪怕被拆穿了说谎,仍旧没有丝毫的羞愧,反而蛮横地哼道:“没错,我最近是没买过她的,谁让她卖得那么贵呢?同样一饭盒豆花,人家只卖三块,她却非要卖四块,我又不是傻子,有便宜的不买,非要去买她的,我钱多得烧得慌吗?”   张丽春则哭哭啼啼地说:“是啊,她卖那么贵,让她降点价都不肯。咱们家那么几口子人,都等着张嘴吃饭呢,哪吃得起她的啊,只能买更便宜的了!要不是她不肯降价,咱们家小三也不会吃坏肚子进医院。”   在场的几个嫂子和战士心里都是卧槽,真没见过这样的极品,家里人都因为他们贪便宜吃出毛病送进了医院,他们不但没一丝悔意,话里话外还指责覃秀芳卖贵了,那意思好像是覃秀芳害得他们去买刘彩云的便宜货中毒了一样。   覃秀芳因为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德行,她不理这两个极品,转头问毛政委:“部队家属冤枉我这种平头老百姓,毛政委,你怎么说?”   毛政委直接说:“这事我会让他们的儿子、丈夫公开给你赔礼道歉,写检讨!”   部队管不到非军人的头上,但管得住陈翰笙的儿子,张春丽的丈夫。   毛政委不愧是做思想工作的,处事就是灵活,不处罚这两个人,而是从他们的家人下手,这比骂他们、让他们道歉写检讨更让他们难受。   两人齐齐变色,陈翰笙不满地嚷嚷:“这关我儿子什么事,都是我做的,你们有事找我就是,别牵扯上我儿子,这事跟他没关系……”   毛政委冷冷地打量着他:“怎么没关系?子不教父之过,同样,父不修,一样是儿子没起到反过来改造父母思想的作用。这是他思想不进步,不合格的表现,写检讨算是最轻的处罚了。你要不服气,今晚就让他在扫盲班上向覃秀芳同志赔礼道歉!”   写检讨跟当众道歉,这丢脸程度可不是一个量级的,两人立即闭上了嘴,只是表情还是很不情愿。   刘彩云一听检讨也害怕了,唯恐连累到周家成,赶紧咬着牙,哭丧着脸说:“毛政委,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做小本买卖的,赚几块辛苦钱,无冤无仇的,我们害他们做什么?况且这个豆花我们自己家的人也吃了,我们都好好站在这里没事啊,这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们家的豆花上。”   周家成抿了抿唇也说:“毛政委,我娘她们今天早上还剩了一些豆花,拿回家自己吃了,这点我们隔壁的徐副连长家的嫂子她们也可以作证,这件事我以我的党性宣誓,我绝对没说一句谎话。”   这个保证可谓相当有力了,相当严肃了。   毛政委脸色稍缓,正要说什么,忽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将门撞到一边,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周家成侧头就看到了慌得失了神的周小兰。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怎么过来了?”   周小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二哥,娘,不好了,你们快回去看看啊,立恩不行了,他又吐又拉的,好吓人……”   又吐又拉,这不典型的中毒症状吗?今天进医院的几个病人都是这个反应。   周家成错愕极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前一秒才信誓旦旦地给毛政委保证了,后一秒就被啪啪啪打脸。   刘彩云更是慌得不行,她还没想到豆花上去,只是两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呢?不行,我得回去,我的立恩啊……”   毛政委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人命关天,这会儿他也没空跟周家人掰扯,赶紧招呼小张:“叫两个人,赶紧将那孩子送去医院!”   小张领命,叫了两个战士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刘彩云缓缓回神,赶紧扶着旁边的椅子爬了起来,冲出了家门,米嫂子也赶紧拉着覃秀芳出去。   他们没跑多远就碰到两个战士将周立恩背了过来。   周立恩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和衣服上都还有白色的絮状物,应该是呕吐出来的豆花。他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背着他的战士不敢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往医院奔去。   “造孽啊,还咬死了她家的豆花没事呢!”米嫂子摇头感叹,其他人看刘彩云的眼神也是又怜悯又愤怒。   这人,坑害自己孙子就算了,还出来连累其他无辜的人,害了这么多人进医院,也不知道抢不抢救得回来。   刘彩云沉浸在恐惧和伤心中,完全没察觉其他人微妙的眼神,还在不停地抹眼泪:“我的大孙子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我到了地下怎么跟你爹交代啊,你爹这辈子可就你这根独苗苗……”   毛政委出来,看到这一幕,没有多说,只朝周家成点了点下巴:“我们去你家检查一遍。”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大家就是吃刘彩云的豆花出的事,自然要去查清楚。   周家迈着像是灌了铅的腿,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毛政委,你们随我来。”   除了毛政委和几个战士、覃秀芳这样的当事人,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家属,大家一道去了周家。   推开门,周家一片狼藉,地上还有打翻的碗和椅子,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没心思管。   周家成领着毛政委和李师傅进了厨房说:“我娘和小兰做豆花都是在这里,用的是这口锅,材料就放在那个柜子里。”   李师傅走过去,打开了柜子,里面有几口口袋,放的都是食材,李师傅打开袋子,抓了一把豆子出来,摊开手。   大家的目光都瞧了过来,只见他手里的这把豆子黄黄绿绿的,明显有些发霉了,还有被咬出了一个一个的空,只剩空空的豆子壳,甚至上面还有一只小虫子在蠕动。   这样的食材做的豆花吃出毛病一点都不奇怪。   大家都脸色都很难看,毛政委的脸已经黑了,周家成也傻眼了,他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吗?会不会这是误会……”   李师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就只有这一袋是豆子,其他的是玉米渣子、面粉,她们做豆花只能用这里面的东西。”   这下铁证如山,他根本没法否认这事他娘跟小兰不是故意的,更恶心的是,他想到了他早上也喝了一碗这种兰豆子做的豆花。   “呕!”周家成再也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其他人吓得赶紧跳开,那些在他家买过豆花的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隐隐觉得反胃,特别后悔自己前一阵子贪便宜,买了周家的豆花。   毛政委目光沉沉地看着周家成,语气格外严厉:“周家成同志,这个事你必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周家成如丧考妣,沉重地点了点头:“毛政委,我知道了。”   他心乱如麻,手脚发凉,若是死了人,那就完了,别说前程,怕是连部队都容不下他了。那他就只能灰溜溜地回乡下种地,一辈子呆在乡下了。   就在周家成晕沉沉,感觉自己这辈子要完的时候,小张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远远的,小张就兴奋地挥了挥手激动地说:“毛政委,都救回来了,所有人都救回来了。医生说,他们都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因为呕吐出了一部分有害物,又送医及时,所以全部脱离了危险。”   闻言,所有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毛政委脸上也露出今天的头一个笑容,不住地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家成更是宛如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只要没出人命,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脑子很快就重新活泛了起来,道歉肯定是要道的,而且还要表现得真诚,还有医药费这个事,他们家也得兜底,以尽可能地降低大家对他们家的意见,降低这个事堆他的影响。   他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快速解决这个事,忽地,一大桶发臭的泔水从他脑袋上泼了下来,淋了他一身。   “姓周的,杀千刀的黑心肺,生儿子没□□,你害得我孙子好苦啊!”一个老太太提着脏兮兮的泔水桶就往周家成身上打去。   浑身又臭又脏又湿,脑门上还挂着一片黄色腐叶的周家成两眼发黑,咚地一声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35章   “太黑心了, 烂成那样的豆子都拿来打豆花给人吃,还是人吗?”   “可不是,问到她, 她还振振有词, 说什么前些年大旱,颗粒无收, 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连观音土都吃, 这烂豆子怎么就不能吃了?可她也不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 而且人家还是花钱买她的吃的,又不是没给钱!”   “就是,别人花了钱的, 她给人吃这个,差点吃出人命, 她赔得起吗?”   “太不要脸了, 还有脸在那里哭呢。听说最后送来那孩子是她孙子,活该,害来害去, 害到自己人头上了吧!”   “不止呢, 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她儿子,听说她儿子也被气得昏了过去,造孽啊,谁摊上谁倒霉!”   “你当她儿子又是个好的啊?在乡下有童养媳, 进城就另外娶了个女老师, 负心汉一个。他前妻也是一个有志气的, 进城自己做小买卖,赚了些钱,他们全家跑去逼着前妻要钱,还想让人家回来,扯什么离婚不离家,你说可不可笑。”   “不是吧,让人回去怎么安排,难道他还想享齐人之福?”   “谁知道呢,他城里娶的那个小媳妇被他们家气回了娘家,一直没回呢,说不准要离婚呢!”   “不是吧,这离了可不好找啊。”   “那又怎么样,女方才离一回,男方都离两回了,他们家的名声都烂到根子里去了。”   “那不一样,这男人只要有本事,就不愁再娶。咱们女人啊,哪怕有工作,离了婚还是要低人一头,再找能找什么样的呢。”   “哎,真不公平!”   “谁说不是呢!”   两个护士长吁短叹了几声,拿着东西带上门出去了。   躺在休息室里的周家成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力捶了一下床板发泄。   为什么会这样?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但不过短短时日,这一切都变了。现在他已经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周家成努力想了想,好似一切都是从他回乡探亲起,自打回了乡下,他就诸事不顺,明明是衣锦还乡却平白得罪了族人,谁都不待见他,还伤了腿。回到城里,家里也没片刻安宁,天天都吵吵闹闹的,姚玉洁回了娘家就一直不回来。   他都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但哪怕再心塞,他也不能松懈,还得厚着脸皮出去收拾烂摊子。   周家成扶着床爬了起来,穿好鞋子出去找刘彩云。   以前他觉得他娘还挺聪明的,但如今看来她的聪明显然都是小聪明,在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面前够看,进了城却不行了。   如今捅出这种漏子,她不但不忏悔道歉,反而还因为怕担责任,极尽推脱,试图把责任推出去,以为苦恼卖惨就能抹平这事。但这可不是乡下,尤其是这个事可是害得好几个人进了医院,哪那么容易算了。就是毛政委同意,其他人也不可能答应。   周家成出去就看到刘彩云坐在走廊的另外一端的地方,头发披散着,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捶地:“我的孙子,我的立恩,你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周家成感觉脸上火辣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拔腿就走,不管这事了。但他工作还在这里,显然跑不掉,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烦躁,周家成走过去,扶起了她,耐着性子说:“娘,你别哭了,医生正在抢救呢,立恩会没事的。”   刘彩云抹了一把鼻子:“真的?你哥走了就留下立恩这么个独苗苗,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搞得好像她也是受害者。   米嫂子扯了扯嘴巴:“自己孙子出事就知道心疼了,别人的爹娘老子、儿子女儿就不是人啊,干这些缺德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呢?”   这话一出,病人家属们隐隐消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是啊,谁都有脸哭,但她刘彩云这个始作俑者哪里来的脸在这儿哭惨?她还嫌把他们害得不够吗?   “活该,害人反害己,让你丧良心,你个杀千刀的,害得我们家那口子还躺在里面!”一个中年大妈气得直抹眼泪。   周家成赶紧鞠了一躬,又羞又愧的样子:“婶子,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你要不高兴,就打我出出气吧。”   那妇女还没做声,毛政委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厉声道:“够了,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都给我安静。”   他一出现,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就连刘彩云的抽泣声也小了许多。   毛政委扫了所有人一眼:“这个事已经查清楚了,是刘彩云为了偷工减料省钱,用了腐烂的豆子引起的食物中毒。老人和小孩的肠胃弱,抵抗能力低,吃了这种霉变食物所做的豆花,引起了食物中毒,所以导致腹痛呕吐腹泻之类的情况。虽然家里的青壮年也跟着吃了,不过因为年轻人身体好,消化快,多跑两次厕所就好了。但小孩子和老人受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家里有的人喝了没事,有的却上吐下泻的命都去掉了半条。   毛政委又说:“所幸没有出人命,不过出了这种事,肯定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看向了周家成。   周家成马上站出来深深地鞠了一躬:“毛政委,这件事都是我们家的错,做错了事就要负责,他们的医药费我们家负责。此外,要是大家还有什么不爽,想发泄的,冲我来,是我没监督好我娘才造成今天这个事,身为人子,我也有责任,是打是骂,我都绝不还口还手。”   覃秀芳讥诮地看着他,不愧是周家成,做事就是老练。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还是很淳朴,很好说话的,周家成主动提起赔医药费,态度又如此谦卑有礼,况且大家都还是同事,一起工作,人又救回来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便是碍于情面,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不可能当着毛政委的面太过咄咄逼人。   好一招以退为进,不过他想赔点钱就了事了,还想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没门!   沉吟片刻,覃秀芳站了出来,诚心诚意地说:“毛政委,虽然大家不是吃我的豆花引起的腹泻、腹痛,不过说到底也跟我有点关系,毕竟是我带头在部队门口卖豆花的。对这个事,我心里非常过意不起,也想尽尽我的绵薄之力,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遭了这一通罪,身体肯定受损不轻,这些钱你分给他们拿回去做营养费吧,补补身子。不过陈翰笙和张春丽这两家就不用给他们钱了,他们明明不是买的我的豆花却诬陷我,我可没那么好心,以德报怨还送钱给他们。”   米嫂子不知道覃秀芳心里打的主意,以为她纯粹是发善心了,不由得撇了撇嘴道:“我说秀芳丫头,你这也太好心了吧。是他们自个儿嫌弃你的豆花贵,贪便宜,去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吃出了问题,凭什么让你帮着擦屁股掏钱给他们。”   这话说得病人家属们讪讪的,一脸羞愧,都不敢看覃秀芳的眼睛,连带的,本来觉得周家成做得还行的,现在这么一对比,又觉得他没啥担当了。不相干,被他们家抢了生意,还差点连累的女娃都知道给受害者掏点钱补营养,周家成可绝口没提这事。至于医药费,那是他应该出的,也不算啥人情。   毛政委也很意外,他面色柔和地说:“覃秀芳同志,你真是一个善良,品德高尚的同志。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子无亲无戚独自在城里打拼,天天起早贪黑,挣点钱也不容易,这些钱你拿回去,营养费我掏了。”   覃秀芳受宠若惊,赶紧摇头:“这怎么行呢,毛政委,这使不得,使不得,都不关你的事。”   明明是她提的主意,咋能让毛政委给她出钱。   病人家属们也赶紧说:“对啊,毛政委,咱们哪能要你的营养费,这都是咱们贪便宜,明知道最近物价一个劲儿地涨,还为了省那一块钱去买便宜货才出的问题。咱们不要营养费了,就当给咱们一个经验教训吧,以后买东西别光贪便宜。”   “对,毛政委,覃秀芳同志,谢谢你们,你们的好意我们领了,这钱咱们不能要!”   看到覃秀芳一块钱都没花,就赢得了毛政委的赞扬和病人家属们的感激,周家成心里呕得要死。不禁有些埋怨覃秀芳,明明他都将这事给抹过去了,她非要突然跑出来插这么一脚,提什么营养费,这不明摆着给他找麻烦。   周家成心里那个恨啊,但他还不得不站出来表态:“毛政委,覃秀芳同志,你们都别争了,今天这事全是因我娘和妹子而起,都是我们的错,哪能让你们替我出这个钱。这个营养费我掏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周家成心里在滴血,七个人的医药费,营养费,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现在多掏一个子他都肉痛。   他们家这么多口人,就他一个人的工资和周大全做零工的收入,以前攒的那点钱,结婚治病都花光了。他上哪儿拿医药费、营养费去?   覃秀芳看周家成明明心疼死了,却又不得不故作大度就觉得好笑。   他已经迟了一步,哪怕他现在站出来说掏营养费,别人也不会多感激他,反而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这钱他掏了也白掏。   刘彩云和周小兰可真是实力坑亲,有她们拖后腿,周家成以后的日子肯定也少不了精彩。   毛政委推脱了几句,周家成非要说自己给,最后毛政委拍了板,他出三百,周家成出三百做营养费,四家一家分一百五。至于另外两家,胡乱攀咬人,还想有营养费,做梦呢!   刘彩云听到除了医药费,自家还得出三百,差点气晕。   她卖一个星期的豆花也赚不了三百块啊。正是因为物价上涨,三块钱一碗豆花根本赚不了钱,所以她才会去买便宜的烂豆子来充数以降低成本的,哪知白忙活一场不说,还得赔钱进去。   刘彩云又想使出乡下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看能不能将这笔账给赖过去。但被周家成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掏这笔钱,周家成也心疼,但事到如今,不掏不行,反正都要掏,痛痛快快地掏了钱,面子上还要好看得多。闹来闹去,徒惹人笑话。   好在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出来,转意了刘彩云的注意力。   想到宝贝孙子,刘彩云蹭地爬了起来,跑过去急切地问道:“医生,医生,我孙子怎么样了?”   “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休息一会儿,下午就可以回去了。不过他年纪小,伤了肠胃,你们以后得给他吃点软糯的东西,比如稀饭、面条、小米粥之类的,养养胃,补一补,别留下了病根。”   其他病人的家属听到医嘱,顿时无比庆幸刚才从周家成这里拿了一笔营养费,不然就得自个儿掏钱买东西补身子了。   周家成赶紧点头:“好,我们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颔首:“不客气,应该的。”   医生走后,一个护士将周立恩推了出来,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两只乌黑的眼珠子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极了,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瞧见覃秀芳,他立即欢喜地喊道:“娘,娘……”   那小模样仿佛覃秀芳就是他的全部。   覃秀芳心里突然有点难受,小时候周立恩是真的很黏她,但这种纯真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了的呢?是成年后,他找到了他的亲妈,开始隔三差五去孝敬他的亲妈开始?还是他要娶媳妇的,她拿不出女方家满意的彩礼呢?   事情过去太久,覃秀芳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也不愿去想,昨日种种昨日死,上辈子的恩怨她已经跟周立恩了结了,这辈子她照顾了他三年,认真算起来,是他欠她的,她可不欠他。她也不要他的任何回报,以后大家各过各的,不再往来便好。   “立恩,我已经跟你二叔离婚了,以后别这么叫我,让人听到不好。你乖乖的养病,很快就会好的。”覃秀芳温和地说。   周立恩巴巴地瞅着她:“娘,不要,我要娘,娘做的饭最好吃了,娘最疼我了,每次我生病娘都守在我床边的,这次你不陪我吗?”   他也知道都是她照顾他,陪着他,可长大了为什么就不记得了?覃秀芳想了半辈子才想明白,人总是会变的,他不像她孤身一人,没有其他的亲人,她将周立恩看作亲生儿子,他就是她的唯一。但周立恩不同,他还有爷爷奶奶、姑姑、亲妈、妻儿,哪个都是他的血脉至亲,都是他非常重要的人,这些人天天在他耳边说她的坏话和不满,时日一长,他对她生出怨恨,嫌弃她无能,还要拖累他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世上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前世她也有错,错在对周立恩太好了。所以啊,她这辈子吸取教训,再也不替别人养孩子了。   覃秀芳没接话,只是温柔地冲他笑了笑,看着护士将他推入病房里后,连接下来毛政委怎么处置这个事都没听就走了。   米嫂子见她情绪不对,赶紧追了出去,拉着她的手低声说:“秀芳丫头,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犯糊涂,看这小孩可怜就跟周家人和解啊。他再可怜,也有爷爷奶奶叔叔姑姑疼,能有你可怜吗?你同情别人之前,先同情自个儿。我跟你说,你就是要养也只能养个孤儿,绝不能养这种有亲戚有家人的孩子,不然铁定是白养的,人家长大就会回去找他自己的亲人,哪还记得你呀。”   “嗯,谢谢米嫂子,我知道,我不想再跟周家人有任何瓜葛,又怎么会替他们家养孩子呢。”覃秀芳感激地说。她想,果然人还是要见识多,阅历广才行,米嫂子虽然没文化,但是到底活了几十岁,看得就是比她透彻。她上辈子若是能有这份觉悟,也不会做牛做马一辈子还没讨得一句好。   米嫂子见她表情严肃认真,信了她这话,拉着她边走边说:“你能这么想最好。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过,回头我跟你那些嫂子们看看,一定要给你相个人品好的。”   怎么说着说着说到相亲上去了,覃秀芳现在可没这个心思,她不想谈这个,眼看到了分岔路口,覃秀芳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那个米嫂子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给旅馆的客人做饭了,咱们晚上再聊。”   “哎呀,你这丫头急什么啊,等等,你还没跟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呢!”米嫂子急得直跺脚。   覃秀芳装作没听见,飞快地溜了。   她一口气跑回了旅馆。   老板娘看到她,立即丢下算盘,跑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去这么久,没事吧?我听说部队里有人吃豆花吃坏了肚子,送去了医院。”   覃秀芳轻轻拍了拍老板娘的手:“虞姐不用担心,已经查清楚了,跟我没关系。是刘彩云他们家的豆花有问题,那些送去医院的都是吃了她家的豆花。”   老板娘看了看覃秀芳干净的手指和衣服:“我当然知道问题不是出在你这儿,你多小心啊,每次做饭前都要先将头发包起来,洗干净手再动手,就是怕有什么脏东西掉进锅里去了。豆子每天都要挑拣,洗菜也洗好几遍,你做的东西我放心。”   说起这一点,老板娘都自愧不如,让她做饭,她铁定做不到这么讲究,尤其是现在大冬天的,水多冷啊,覃秀芳每次都还洗好几遍。   覃秀芳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很正常啊,这是要入口的东西,不做干净点吃出毛病怎么办,况且我自个儿也要吃的啊。”   “要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啊,就没这么多事了。”老板娘覃秀芳没事,放下心来,也有心思八卦了:“好好的豆花怎么会吃坏肚子呢,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覃秀芳捡着重要的部分将事情说了一遍。   老板娘听后差点吐了:“她就不觉得恶心吗?我的天哪,他们家自个儿也是要吃的啊。”   覃秀芳倒是了解刘彩云的想法:“这不是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吗?前些年大旱,没吃的,乡下人别说虫子了,连观音土都吃,捉到一条虫子那还算美味呢。刘彩云是从这苦日子里走过来的,比较节俭,可能对她来说,豆子坏了蛀虫了都不算什么大事吧。”   “呕,这平日里能跟大灾年相比吗?我都有点同情姚玉洁那个大小姐了,她一看就没吃过苦的,要知道刘彩云是这样做饭的,她吃过的东西还不得吐出来啊。”老板娘幸灾乐祸地说道。   覃秀芳扯了一下嘴角:“估计以后她得自己做或者外面吃了。”   老板娘想想也是,换她,她肯定再也不敢吃刘彩云做的了。不过这都不关她们的事,她更关心另外一个事:“经过这个事,以后铁定没人敢买她们的东西了,她们肯定不会再出去卖豆花了。那岂不是再也没人来跟你抢生意了,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覃秀芳沉默了片刻说:“我也不打算再去部队门口卖豆花了。”   老板娘不解:“为什么?吃出问题的豆花又不是你做的,好好的,你怎么不卖了?”   覃秀芳耐心地解释:“虽然不是我做的,但出了这个事,这阵子大家对豆花肯定有心理阴影了,即便知道我的豆花没问题,估计很多人也不会再买了。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物价上涨得太快,豆花的利润已经非常微薄了,做下去也没意思,赚不了几块钱,涨价吧,涨一块两块,很快就会被物价追平,接着涨吧,老顾客肯定有意见。所以我寻思着干脆不做了。”   覃秀芳早都不想做了,只是想着卖豆花是她赚到的第一桶金,也是这些天天来买豆花的老客户让她在这个城市里站稳了脚。所以她不大好意思说不做了,刘彩云这个事,倒是让她下定了决心,想必他们也能理解。   物价上涨对每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老板娘想起这事都叹气,她家的房费都长到了十块,比之覃秀芳刚进城那会儿长了一倍。但拿到市面上去买东西,还不如以前五块的时候买得多,房客们还不理解,总觉得她涨价太快了。   所以她非常能理解覃秀芳的做法:“不卖也好,这么辛苦还赚不了几块钱,何必呢!不过少了卖豆花这个固定的收入,你以后有没有其他的打算?”   她知道覃秀芳想攒钱在城里买个房子,这可要一笔不少的钱。   今天的事出得突然,覃秀芳也没计划:“我再想想吧,总要找点事做,不能将上午的时间白白浪费了。”   也是,老板娘看着她门可罗雀的客人,叹了口气。光凭店里这几个客人,覃秀芳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沉思了一会儿,她给覃秀芳主意:“你手艺这么好,要不开个店,客人肯定多,吴峰不一直嚷着叫你开店吗?你的手艺在咱们这一片也算打出了些名声,也不愁没有客人上门。”   覃秀芳想都不敢想:“开个店得要多少钱啊,我攒的这点哪够啊,怕是连店铺的边边角角都买不下来。”   店铺比房子还贵,她房子的钱都还差一大截,更何况店铺,老板娘说的这个事太不切实际了。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这有什么难的,我借钱给你呀,等你挣了再还给我就是。反正这钱搁着也是搁着,越来越不值钱。”   覃秀芳吓了一跳,张口就借钱给她买店铺,虞姐比她想象的阔绰多了。不过这笔钱她不打算借,店铺也不打算买,因为过几年就会公私合营,店铺买了也是白买,很快就会被公家赎买或者沦为住房,她又何必浪费这个钱。   但老板娘的提议也挺不错的,她就只有这门手艺,想快速攒钱还是得开店,而且买不起铺子,她也可以不买只租啊,回头公私合营了,铺子不是她的,她也不心疼。   只是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不好说,不然回头别人得怀疑她了。覃秀芳寻了个借口:“虞姐,你这主意不错,只是买铺子就算了,物价一直在涨,就算以后连本带息还你钱,那也是我占了你的大便宜。这样不合适,反正我就开个小店,也不用太大,租就行了。虞姐,你认识的人多,知道这附近有谁家的店面要出租的吗?回头我去看看!”   老板娘见她不愿借钱,便没再提这个事,笑道:“你终于想通开店了,我等了好久,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随便点菜了?”   覃秀芳笑了一下:“恐怕不行,我忙不过来。”。   老板娘点头:“这倒是。开店太辛苦了,你一个人既要买菜又要做菜,还要卖菜收拾碗筷,忙得过来吗?要不请个人帮忙,咱们就不说雇佣,说是家里亲戚过来帮忙的。”   覃秀芳有点心动,毕竟什么都自己来,真的太辛苦了。但她没忘记几年后形势又将发生巨变,这条□□的红线她绝对不能跨,她宁可自己辛苦点,少赚点,也不想给将来的生活埋下后患。   “不用,我卖快餐,忙得过来,虞姐你就放心吧。”   老板娘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没再劝她:“成,我知道咱们附近就有几个铺子蛮符合你的要求。吃过午饭,我带你去看看,要看中了,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覃秀芳感激地说:“谢谢虞姐,那我去做饭了,咱们今天中午一起吃吧。”   提起吃的,老板娘就开心:“那你也别回去做了,就在我这儿做,你姐夫买了个猪耳朵回来,咱们就别让他糟蹋好东西了,走,我去把他赶出来。”   说着,老板娘赶紧将覃秀芳拉到了后院。   ***   这会儿刚建国,各种法律法规都还没来得及制定,像刘彩云犯的这个事也没有具体的量刑规矩。而且她自己家的人也吃了中毒了,可以说,刘彩云是坏,但也蠢,她这不算故意投毒,又不是军人,毛政委也不好处罚她,狠狠批评了她一顿就算了。   当然,这事肯定会对周家成造成极大的影响,但具体怎么处罚周家成还得开会再做决定。   到了下午,病人们陆续出院了,周立恩也出院了。   不过医药费还没交,周家成跟医院那边说先欠着,过两天他再来交。因为知道他的单位,医院也就答应了。   周家成将虚弱的周立恩背了回去。   家里还是跟早上来的时候差不多,乱糟糟的,没人收拾。   看到这一幕,周家成就心烦。他将周立恩放回了屋,出门拿起扫帚扫地。   后面跟来的刘彩云见了,立即上前一把夺走他手里的扫帚:“哎呀,家成,这种活怎么能你干呢,娘来,你今天累着了,先歇会儿。”   周家成按了按眉心,没吭声。   要是以往,他肯定会觉得刘彩云很疼他,对他很好,心生感动,但他今天实在感动不起来。   木木地站了几分钟,他转身说:“我出去一趟。”   刘彩云见他神色不对,心知自己今天闯了祸儿子不高兴,忙讨好地问道:“你去哪儿啊?今晚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做。”   提起她做的,周家成就想起那长了虫子发霉的豆子,胃里又泛起一股想吐的感觉。   他捂住嘴:“不用了,我今晚不回来吃。”   “那,那你去哪儿吃啊,要给你留门吗?”刘彩云忐忑地问道。   周家成点了点头:“回来的,你……你把家里收拾干净点,我去接玉洁回来。”   什么,他要去接那个鼻子长在脑袋上的儿媳妇回来?   刘彩云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姚玉洁不在的这段时间,没人挑她洗的衣服不干净了,也没人说她做的饭难吃,她重新拿回了这个家女主人的权力,但姚玉洁一回来,以后她又得小心翼翼地伺候媳妇。   刘彩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要不是怕周大全,她早怂恿周家成跟姚玉洁离了,重新找个贤惠懂事脾气好的。   “你是不是怪我今天给你惹了麻烦?”刘彩云觉得儿子肯定是不高兴了,故意接姚玉洁回来给她气受的,她擦了擦眼泪,哭泣着说,“我怎么知道这些城里人的胃这么娇贵。遇上饥荒年,咱们家什么没吃过,那时候你们专门去抓蚂蚱回来烤了吃,还有蚕蛹,小孩子们都抢着吃,这些城里人就是大惊小怪……”   周家成听不下去了:“那立恩怎么说?他吃了你的豆花也病了。娘,我求求你,不要瞎折腾了,咱们老老实实过日子成不成?你就当体谅体谅你儿子。”   他实在怕了刘彩云,但老娘又不能像媳妇儿一样,不满意就离了。   刘彩云抹了一把泪:“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天天半夜就起来磨豆子,卖豆花,还不都是为了多挣点钱,补贴家用。那个姚玉洁,发的工资从来没交过一分,家里的日用开支都靠你那份工资,现在物价涨这么快,哪里够用啊。”   这也是实情,周家成不想背上个不孝的名声,被左邻右舍的人看了笑话。他按了按额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以后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就别操心了,安安生生的收拾家里就行了,小兰那边再找找,争取年后给她找个对象。都这么大的姑娘留在家里像什么话,行了,就这样吧,我去接玉洁,你对她好点,医药费还得她帮你出呢!”   周家成好面子,他本来不想让人知道他吃软饭的。但他清楚自己老娘是什么德行,他要不说实话,刘彩云肯定不会让着姚玉洁。   果然,一提起钱,刘彩云虽然觉得身为儿媳妇,姚玉洁应该给她掏这个钱,但到底心虚,便不再说话了。   周家成出了门,特意穿过大半个城,买了姚玉洁最喜欢吃的点心,又给老丈夫打了一壶好酒,再给孩子们买了一些糖果,这才拎着去了姚玉洁家。   姚玉洁这些日子呆在家里也不好过。两个嫂子说话夹枪带棍的,嫌她这个嫁出去的小姑子天天赖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还要嫂子们做好了饭请她。她爹埋怨周家成一直没来接她回去,让他们家丢了人,她娘总提起当初不同意她嫁给周家成,她非要嫁。   虽然不舒心,但姚玉洁是个好面子的,周家成没来请她,她就是不肯回去,不想向周家人低头。   好在,左灯右等,周家成总算来了。听到侄子说姑父来了,她嘴巴翘了起来,心情大好,但却不肯出门,躲在自己屋子里。   外面,周家成先给姚父姚母赔罪,解释了自己为何没来接姚玉洁,最后又保证一定会好好的对姚玉洁后,总算获得允许去姚玉洁屋子里了。   他推门门,姚玉洁立即背过身,不看他。   “还生气呢?”周家成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都是我的错,你生气都生这么久了,该跟我回去了吧?你放心,我已经好好批评过小兰了,也说了娘一顿,她们都跟我保证过了,以后一定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跟我回家吧。你不在这段时间,我睡不好,吃不香,做梦都想着你。”   姚玉洁双十年华,肚子里一堆浪漫故事,对周家成的这番甜言蜜语很是受用。周家成这样放下身段好声好气的哄她,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只是想起刘彩云和周小兰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就厌恶得紧,自是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周家成求她的机会。等周家成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后,她终于扭过了头,撅着嘴看着他:“你想让我回去啊,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周家成欣喜若狂,拉着她的手承诺:“你说,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我也答应。”   姚玉洁昂起头:“话可别说得那么满。我什么都不要,我就一个要求,让你们家的人回乡下!”   周家成错愕极了:“你的意思是要赶我爹娘回乡下?”   姚玉洁扬起下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周家人的厌恶:“没错,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我真是受够他们了!” 第36章   “是的, 从明天起不卖豆花了,谢谢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关照。”覃秀芳笑吟吟地送走了又一位老顾客。   她料得不错,哪怕知道吃出问题的豆花跟她没关系, 但不少人对豆花已经产生了阴影,今天的客人明显少了, 大半个小时才卖出去一桶, 换了往常, 两桶都快卖完了。   不过覃秀芳也不少太着急, 因为这是最后一天了。她昨天回去的时候想了想, 觉得哪怕不卖了, 还是应该通知老顾客们一声, 免得他们白跑一趟, 所以今早来卖最后一天。   打豆花的中年妇女显然是她家豆花的忠实拥趸,听说以后都不卖了, 很是遗憾:“哎,我们家老人喜欢吃咸的,我家那口子喜欢辣的,孩子们喜欢甜的,你不卖,以后的早餐我就头痛了。”   覃秀芳笑笑不说话,打的时候特意给她多打了一些,调料也给她多装了一些在小碟子里。   中年妇女絮絮叨叨地念着走了。   没多久,吴峰来了,他递上饭盒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大妹子, 听说你不做了?好好的, 怎么就不做了?大家都知道, 昨天的事跟你没关系, 你不必这样的,我们都支持你。”   覃秀芳打好豆花递给他,含笑道:“谢谢,昨天的事只是□□吧,主要是我一个人不大忙得过来,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索性就不做了。”   吴峰想到天不亮她就要做好豆花,确实挺辛苦的,虽有不舍,但到底没再提其他的,只问:“那你以后做什么?”   覃秀芳笑了笑说:“还没想好,再看吧。”   吴峰挠了挠头:“那成,大妹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叫咱们啊。”   覃秀芳点头,从旁边取下一个盖好的竹筒:“这个送给你,吴峰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的生意。”   “这是什么?”吴峰打开盖子,见里面是红红的辣椒油,中间还掺着几颗花椒,不用尝,只闻到里面窜出来的味,他就欣喜不已,“送我的,真是太谢谢了,食堂里的大锅菜都跟水煮的一样,一点味都没有。”   覃秀芳笑着说:“这不是不打算卖豆花了吗?前一阵做了不少料,这是剩下的,我也不爱吃,就送给你,你喜欢就好。”   吴峰像捧宝贝一样盖上盖子,紧紧攥着竹筒:“喜欢,我最喜欢这个了,谢谢你大妹子。”   打完豆花回去的人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于是不到半天,大家都知道了,部队门口另一个豆花摊子也不摆了。   本来很少买豆花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觉得刘彩云母女俩可真是个害人精,把人好好的买卖搞得干不下去了。   尤其是听说了他们之间的渊源和覃秀芳的身世,那些原配大嫂子们更是同情覃秀芳,对周家更没好感了。   但刘彩云不一样,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无比的痛快:“活该,看她以后靠什么做营生!”   她做不下去了,覃秀芳也别想做了。   听到这话,周大全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刘彩云顿时不吭声了,她现在左边脸颊还疼呢。   昨天周大全出去干活了,晚上回来才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当场就扇了刘彩云一耳光,对她一阵拳打脚踢的,打得她鼻青脸肿的,今天都没好意思出门就怕被人看到了。   周大全的气还没消,今天活都没去干,啪嗒啪嗒抽着老烟,褐色老树皮一样的脸上布满了阴霾,搞得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吐出一口带着浓浓烟味的口气:“让小兰收拾一下,你们跟我一起去姚家,好好给玉洁道歉,把人请回来。以后不要跟玉洁对着干,否则你们就给我滚回乡下去。”   让她当婆婆的亲自去请儿媳妇,还给儿媳妇道歉?刘彩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阴沉,百般不情愿。但对上周大全阴沉的脸色和不善的目光,她所有的不满都吞了回去。   “我这就去叫小兰。”刘彩云压下满心的不甘走进屋去叫周小兰。   周小兰一听要去姚家道歉,自是百般不情愿:“凭什么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又没造谣说谎,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她要真这么介意二哥在乡下有童养媳,那就别嫁进咱们家啊!”   就是,刘彩云也觉得是这个理,姚玉洁自己做了还不能让人说了,真是够假的。   但想到周大全的态度,她立马压低了声音:“别说了,被你爹听到,又要骂你了。走吧,谁让你二哥和你爹都向着她呢!”   见周小兰还一脸不忿,刘彩云叹了口气,低斥道:“收起你这副样子,小心你爹把咱们送回乡下。”   一听到乡下,周小兰就想起天天来找茬的黄家人,赶紧收起了那副晚娘脸孔,不情不愿地嘟囔:“去就去嘛,真是没见过谁家的婆婆还要去给儿媳妇赔礼道歉的。”   刘彩云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被她这一挑唆,心里更不高兴了。   母女俩板着脸出去,就看到周家成带着姚玉洁回来了。她们俩齐齐松了一口气,人自己回来了,就不用她们去请了。   谁知周大全看到这一幕,却还是板着脸说:“过来,给玉洁道歉。”   刘彩云和周小兰差点气死。周小兰甚至怀疑,姚玉洁才是他亲生的,不然他怎么胳膊一直往外拐,向着外人。   周家成悄悄看了一眼姚玉洁的脸色,见她没阻止的意思,也没吭声。要是他母亲和妹妹的道歉能让姚玉洁满意,那也算是一桩好事。   见丈夫和儿子都板着脸,一副不道歉不罢休的模样,刘彩云只得硬着头皮扯了扯周小兰,然后说:“玉洁,对不起啊,是娘跟小兰说错了话。小兰她也是好心,站在你这边的,你就别跟咱们一般见识了。”   姚玉洁撇了撇嘴,没接话。   刘彩云看到她这副倨傲的样子就来气,要不是周大全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她铁定破口大骂。   周大全见姚玉洁还是板着一张晚娘脸,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他到底沉得住气,还扯了个笑容说:“玉洁啊,你看,你娘和妹子都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们这一回,她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姚玉洁对这个公公的意见没那么大,到底出声搭了一句:“让家成跟你们说吧。”   说完,她就拎着东西回了房。   周大全三人莫名其妙,侧头看周家成:“咋回事?说什么?”   周家成的舌尖顶了顶牙齿,有点难以启齿。可想到最近一团乱的生活,他横下心来,不敢看周大全的眼睛,快速地说道:“爹,娘,你看我这地方这么小,咱们一家人住着也挺不方便的,尤其是以后我跟玉洁要是有了孩子,就更住不开了,这眼看就要春耕了,家里的地空着也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周大全脸色大变,他已经隐隐意识到儿子要说什么了。要是以往,他可能就回乡下去了,毕竟他也一直不想给儿子添麻烦。   但他自己走跟儿子赶他走,是两码子事,尤其是他们乡下的房子已经被烧了,一无所有,无处可去,而周家成分明知道这个事,却还是要赶他们走,这对周大全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拿着烟斗的手不停地颤抖。   刘彩云更是不可置信,嘴唇哆嗦着瞪大眼盯着周家成:“你要赶我们走?”   周家成别开了脸,没有吭声。   但不吭声就是一种回答了。   刘彩云伤心欲绝,抓住周家成的手就哭了起来:“你没良心,我们现在就你一个儿子,你却要为了一个女人赶我们走。果然,城里的女人都是妖精,早知道就不同意你娶这个搅家精毒妇的,连公婆都容不下……”   周家成怕屋子里的姚玉洁听到,又要跟他闹起来,赶紧抓住刘彩云的手说:“娘,没有的事,我……你别哭了,我这不是条件有限吗?我也没说不管你们,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们寄钱回去。”   这是他不少战友的操作。   但他忘了,周大全老两口就他一个儿子,周小兰嫁出去后,两个老人在乡下,交通通讯都不便利,身边一个儿子都没有,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办?   寄钱有什么用,刘彩云想跟着儿子,养儿防老,她生了两个儿子,到老了却一个都不在身边,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啊。   “我不要回去,我就这一个儿子,我要跟着你。”刘彩云直接拒绝了。   周家成有点头痛,但他没有跟刘彩云多说,因为他知道,家里的事大实际上是他爹在作主,只要他爹点头了就没问题。   所以他对周大全说:“爹,不是儿子不想接你们在身边奉养,实在是……我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没你们想的那么风光。”   周大全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进城后就一直出去打零工,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天天去码头扛货,就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   而今天周家成为了个女人就要赶他走,着实伤了他的心。周大全吸了一口老烟,闭着眼睛说:“我跟你娘还有小兰回乡下可以,不过立恩得留在这儿。你大哥就这一根独苗苗,他走得早,我跟你娘老了,没法再照顾他,你这个当叔叔的得担起这个责任。”   不过一个小孩子而已,周家成一口就应下了:“好,我答应你。”   周大全没再说什么,拿着烟斗沉重地回到了房里。   刘彩云见他们三言两语就这么说定了回乡下的事,再也忍不住扯着嗓子哭了出来:“周家成你没良心,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要了,我白养了你啊!”   周小兰也激烈地说:“我不要回乡下。我们房子都烧了,回哪里去!”   她回乡下还嫁得出去吗?   周家成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想办法的,回头让族里帮忙盖个房子,再慢慢还钱就是。”   这意思是房子也得他们自己修,刘彩云错愕又伤心:“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被那个小妖精灌了迷魂汤,爹娘都不要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娶乡下的媳妇,至少孝顺听话,建安媳妇可没有要赶他爹娘的……”   这一刻,刘彩云是真的后悔了。同一个村的,周建安没在外面找媳妇,带着一家老小进了城,什么事都没有。只有他们找了个城里媳妇,现在要灰溜溜地被赶走了。   “就是,覃秀芳勤快做饭又好吃,还能自己挣钱,哪像这个,说是有工资,可谁见过她一块钱?回来每天还要咱们家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都还不满意,非要赶咱们走,二哥你真是被她勾了魂。”周小兰越想越气。   屋子就这么大,隔音又不好,姚玉洁早听到了他们在外面的吵闹,开始还能忍得住,直到听她们母女俩拿覃秀芳跟她比,她不乐意了,一把拉开门:“覃秀芳那么好,你们去找她啊,天天赖我这儿干什么。”   周小兰撇了撇嘴:“覃秀芳就是比你好,你自己还吃她做的豆腐干吃得香香的,天天给她送钱呢。”   姚玉洁错愕极了:“你说什么?”   周小兰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不清楚覃秀芳的真实身份,立即得瑟地扬起了眉毛说:“就你三番两次去买豆腐干,给人送钱的啊。现在是不是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啊?”   姚玉洁是真难受,她完全没想到过,自己拿出来打击刘彩云母女俩厨艺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丈夫的前妻。这不是把她衬得像个笑话吗?   “我不信,你们胡说的。家成,是不是这样?”   周小兰心里憋着气,巴不得看姚玉洁崩溃,又开始拱火:“我哥早知道了,而且天天晚上还跟覃秀芳一起上扫盲班呢,现在全家属院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等着走出去大家笑话你吧!”   周家成怒瞪了周小兰一眼:“你少说点,闭嘴!”   但周小兰根本不怕他:“我说的都是实话。覃秀芳就是比她勤快,比她能干,还比她孝顺多了。”   兄妹俩的争吵姚玉洁完全没留意,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最介意的那个女人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且还天天跟丈夫见面。姚玉洁实在接受不了,推开周家成就跑了出去。   “玉洁,玉洁,你去哪儿?”周家成不放心,赶紧追了出去。   家里就只剩刘彩云母女。   刘彩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抽泣着回到屋子里,看着闷不吭声坐在床边抽烟的丈夫:“大全,咱们就真的要这样回乡下吗?”   周大全心情很恶劣,没好气地问:“不然呢?”   刘彩云知道他一心就只知道为儿子、为孙子,捂住脸哭了:“人家都说养儿防老,咱们还没老呢,儿子都不要我们了。你倒是天天为他着想,可他有想过咱们当爹娘的吗?你看看你肩膀上磨了多厚的一层茧子,他关心过你一句吗?我算是知道了,我这个儿子是替姚玉洁养的……”   “够了,你有完没完。”周大全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   要以往,刘彩云可能就什么都不说了,但现在都要被赶回乡下了,她还有什么顾忌的。   “你不让我说,我就偏要说。咱们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为他操碎了心,他一伤了腿,你把咱们家的口粮卖了都要给他治病,可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明明知道咱们的房子都烧了,回了乡下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眼看要过年了,还要赶咱们走,你说咱们以后还能指望得了他吗?”   周大全沉默地抽着烟,不吭声。   刘彩云抹了一把眼泪,又说:“连咱们这亲爹亲娘都不管,你指望他们以后能好好照顾立恩?只怕等咱们一走,立恩就要被那个恶毒的女人磋磨,天天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吃不饱穿不暖,这一想啊,我心里就难受啊!”   “行了,你有完没完,说这些有什么用?他长大了,主意大了,咱们还能管得了他?”周大全被她说得越发的心浮气躁。   但要让他把孙子带回去,他又不乐意。因为他进城已经看到了,城里的小孩子七八岁以后都要去上学,以后出来不是工人就是干部,连姚玉洁这样的女人也能做老师,领工资,还比他这个扛大包的赚得多。   只是刘彩云说的也不是不可能。姚玉洁懒懒散散的,饭都不会做,家里也不爱收拾,怎么可能照顾好立恩,该不会以后这些事都是他孙子做吧。   刘彩云咬了咬牙:“怎么没办法?他不孝顺,不管我们这当爹娘的,还有理了,我就不信没地方说理去!”   这次,周大全没吭声。   ***   姚玉洁一口气跑到了虞三娘旅馆。   老板娘坐在柜台前,翻着一本话本子打发时间,听到喘息声,抬起了头,挑了挑眉:“又来买豆腐干呢?”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但在姚玉洁看来无疑是个极大的羞辱。她恨恨地盯着老板娘:“你也知道了,对不对?”   老板娘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反手将书扣在了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周家成在城里娶的那个小的?”   “小的”两个字极大地刺激了姚玉洁,她气得脸颊通红:“没有爱情的婚姻才是不道德的,家成根本不爱她,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家成爱的是我。”   老板娘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说:“你们爱就爱呗,反正你已经把那个男人抢到手了,继续你们的爱情啊,跑我这里来干什么?看来你们的爱情也没你说的那么坚定,不受外物所扰吧!”   说不过老板娘,姚玉洁直接找覃秀芳:“才不是呢,覃秀芳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她早就认出了我,故意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笑话,为什么还要来自取其辱!”覃秀芳从门外进来,冷漠地看着姚玉洁。   她怎么都没想到,姚玉洁竟然也会跑过来找她的麻烦。   姚玉洁扭头看着覃秀芳,这是她第三次见覃秀芳,不过短短半个多月不见,覃秀芳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皮肤白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的,虽然没她的时髦,但也没什么补丁,不知道她来历的完全不会将她跟村姑联系在一块儿。   而且一白遮千丑,覃秀芳五官本来就长得挺秀气的,变白了之后,人也好看了许多。   姚玉洁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覃秀芳走到她面前:“你来找我干什么?宣扬你跟周家成忠贞不渝的爱情?还是怕我哪天想不开,缠上周家成?大可不必,他那样的我瞧不上,你可以放心了。”   姚玉洁脸上青白交加,她还什么都没说呢,都被覃秀芳给抢白了,反倒搞得她跑过来像是个笑话。   可就要这样走了,姚玉洁又不甘心,她磨了磨牙说:“你是不是一早就认出我来了?”   覃秀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卖我豆腐干?”姚玉洁不甘地问道。   覃秀芳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就如你所言,我跟周家成没有感情,他走的时候我才14岁,我一直以为他死在外面了,谁会对一个死人有感情呢?既然这样,我干嘛多事惹你不快,至于卖豆腐干,我是个生意人,姚玉洁你家也是做生意的,不会傻得因为这种小事不做人买卖吧?有钱不赚王八蛋,我又不傻!”   姚玉洁就很不想做覃秀芳的生意。   覃秀芳越是轻飘飘的,姚玉洁心里就越难受。她有种自己捡了覃秀芳不要的垃圾还当宝的感觉。越想心里就越不舒服,她咬住下唇,委屈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知道,姚玉洁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被那些什么爱情自由给忽悠瘸了,只顾着自己,完全不管他人感受,也不会想她抢了一个乡下女人的丈夫,那个乡下女人会怎么样。在她这种没吃过苦头的大小姐看来,爱情就是她的全部了,她失去的可是爱情,一个乡下女人的一生算得了什么?   这种性格自然是非常惹人厌的,但从本性上来说她还算不上十恶不赦,跟刘彩云他们那种坏到根子里的不同。   覃秀芳笑了笑说:“想必你已经体会到了他们家里人是什么德行了,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势利虚荣恶毒,没有起码的责任感、同情心和同理心。说真的,能摆脱掉他们,自由的生活,我挺开心的。你要担心我跟周家成有些什么,大可不必。”   她言尽于此了,要不要跳出火坑就看姚玉洁自己的了。虽然这个时代离婚的女人注定会受人歧视,过得艰难,但总比跟周家这滩烂泥绑在一块儿好。   姚玉洁虽然骄纵,但好赖她还是分得清的。她看得出来,覃秀芳说的都是实情,她抿了抿唇:“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是想报复周家成吗?”   覃秀芳非常无语,这个姚玉洁真是脑子不清醒,还以为自己接手的是个香饽饽呢,分明是一团臭狗屎好不好,谁稀罕啊!   这种人没法跟她讲道理,覃秀芳放弃了,眼睛越过她看向大门口:“周家成来找你了,你赶紧走吧,别影响我们做生意,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再说一遍,我没捡垃圾的爱好!”   姚玉洁被覃秀芳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侧头看周家成。   周家成知道覃秀芳在说他,但在这里吵起来,只会让人笑话他。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看都没看覃秀芳一眼,温柔地牵起姚玉洁的手说:“走吧,咱们回家。你不要听旁人说了什么,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老板娘看到这对狗男女就烦,她把算盘珠子拨得劈里啪啦响:“有完没完,不住店就给我出去,老娘这里不是风月场所,调情去其他地方。别恶心老娘了,老娘想吐!”   周家成扭头,怒瞪着老板娘。   老板娘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嘴上娇滴滴地唤道:“阿荣,有人要欺负我!”   她男人立即提着一把菜刀出来:“谁?”   老板娘素手一点:“那个负心汉,他瞪我,我看到他就烦,你把他赶出去。”   阿荣立即提着刀走到周家成面前,他身体壮硕,虎背熊腰的,气势一点都不输周家成。   周家成气得不轻,拉着姚玉洁:“咱们走,别跟这种粗俗没文化的人来往。”   老板娘被逗笑了:“腿上的泥都还没洗干净呢,装什么文化人,四书五经、二十四史看过了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读过吗?知道列夫托尔斯泰是谁吗?会讲两句英语还是俄语?”   这些周家成一个都回答不上来。被个在他眼里粗鄙只会卖弄风情的旅馆老板娘问住了,周家成觉得脸上无光,一句话都没说,气咧咧地拽着姚玉洁走了。   老板娘看着他仓惶的背影,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屁文化都没有,装什么大尾巴狼。”   “虞姐厉害。”覃秀芳朝她竖起大拇指。   老板娘走过去,拍了拍覃秀芳的肩膀:“你不是跟他一起上扫盲班吗?好好学,等结业考试的时候,一定要超过他。”   覃秀芳笑着说:“好,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老板娘斗志昂扬地说,“我最讨厌这种狗东西了,屁文化没有还嫌弃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覃秀芳有点感动,无冤无仇的,虞姐这是替她打抱不平呢!   她郑重地承诺:“好,我一定会超过他。”   覃秀芳有信心,她后世可是学了不少简体字,看书读报都没问题。虽然现在还是用繁体字,可简体字是在繁体字的基础上简化而来的,她比周家成基础好,又比周家成勤奋刻苦,还比不过他,那才丢人呢!   老板娘得了她的保证也不再提这个,转而说起店铺的事:“程家和孟家的铺子都要出租,价格也比较合理,一个月八百块租金。他们的要求都是一年签一次契,租金也是一年一付,你喜欢哪一个?”   覃秀芳昨日看过了,这两个铺子面积都不大,只有而三十平米,小是小了点,不过价格也相对便宜。她很心动,但一年一付对她来说太困难了一点,因为她前面赚的钱全拿去换成了物资,现在根本拿不出9600块钱。   “虞姐,这个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你问问他们租金能不能月付,哪家能接受我就租哪家吧。”覃秀芳知道这个事有点为难,她又补充道,“我可以每个月付一千块的租金。”   老板娘点点头:“好,回头我帮你问问。”   第二天,她就给了覃秀芳答复:“程家愿意月付,价格也还是按说好的八百块,你把这个月的钱交给我,我帮你转交给他们。”   覃秀芳欣喜极了,赶紧应下:“好,谢谢虞姐,辛苦你了。”   老板娘挥了挥手:“客气什么,小事而已。对了,你要搬到那边去了,我那房子还租吗?”   覃秀芳意外地看着她:“虞姐要用房子吗?我可以腾出来给你。”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不用,这不是看你租了新店面吗?你要不租了,我就把剩下的租金退给你。”   哪有租到一半让人退钱的,覃秀芳明白了,肯定是虞姐怕她没钱开店了,所以才会主动提这个。她赶紧说:“不退,我还要继续租,店铺那边比较小,睡觉我还是回旅馆这边睡,有你和姐夫我觉得安心,而且我还有那么多坛坛罐罐没地方放呢!”   老板娘一想也是,一个女人单独居住做生意,哪怕就在部队附近也保不齐不会被人盯上,毕竟财帛动人心。   “那好,你晚上早点回来,别弄太晚了。要实在很晚了,让你姐夫去接你。”   覃秀芳感激地说:“成,不过你不用担心了,我会早点回来的。”   “那就好。”老板娘头也没抬。   覃秀芳笑着说:“我去做饭了,一会儿还要去上课呢!”   等吃过了饭,覃秀芳就赶去上课。   到了大礼堂,远远的米嫂子就朝她招手:“秀芳丫头,快过来。”   覃秀芳赶紧过去,坐下笑眯眯地说:“嫂子们今天来得好早呀。”   “这个给你。”米嫂子塞了个东西在覃秀芳的手里。   覃秀芳拿起来一看,是一副用毛线织的手套,灰扑扑的,只有四根手指头上有朵红色的小花,挺耐脏的。   “谢谢米嫂子。”覃秀芳高兴地收下了礼物。   米嫂子摆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白嫂子吧,她织的。”   覃秀芳又扭头赶紧向白嫂子道谢。   白嫂子笑了笑说:“就一双手套而已,也没啥,秀芳丫头你别客气,这是我送给你的道别礼。”   覃秀芳诧异地看着白嫂子:“你要走了,去哪里啊?”   白嫂子说:“还不是我那口子,要调动,我得跟着他走。哎,刚跟你们混熟,大家这么合得来,又得换个新的地方,还真讨厌。”   “这样啊,什么时候的事走?”覃秀芳关切地问道。   白嫂子也说不清楚:“具体的还不知道呢,但他们部队上的事,说走就走,很匆忙的。这不怕哪天突然就走了,没功夫跟你们道别吗?”   覃秀芳听了也很不舍,这些嫂子都对她挺好的,大家一起上了十几天的课,猛地要分开,天南地北的,以后说不定都不能见面了,想想还真是伤感。   不过为了不影响白嫂子的情绪,她还是打起精神说:“这有什么关系,白嫂子你知道咱们的地址,回头去了新的地方,给咱们写信就是。”   米嫂子也兴奋地拍了拍手:“对啊,咱们还可以写信,等孩子大了,不用我们管了,咱们老姐妹还可以聚聚,多去些地方,省得男人们嫌咱们头发长见识短。”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覃秀芳也跟着笑道:“那咱们得认真学习,不然以后信都没法写。”   “有道理,咱们一定得通过结业考试,不然以后老姐妹们写个信都得求他们男人帮忙。他们男人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啊?”米嫂子撇嘴道。   几个嫂子纷纷附和。   能调动起她们的学习积极性,这倒是让覃秀芳很意外。   一节课下来,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个嫂子都出去上厕所了,米嫂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点苦恼地说:“哎,也不知道新来的,性子好不好。”   覃秀芳侧头问:“还要调人来吗?”   米嫂子看了四周一眼,凑到覃秀芳耳朵边低声说:“当然要调人来,你没发现咱们江市最近物价涨得厉害,也不大太平吗?前一阵子街上死了好几个人,有三个是咱们部队的战士呢,所以上面要调一支特殊的部队过来。”   覃秀芳吃了一惊,她完全不知道这事:“死人了,谁干的?”   米嫂子撇嘴:“还不就是那些特务、反革.命分子。”   覃秀芳恍然,建国初,国内很多地方还埋有钉子,他们不甘心失败,疯狂地进行反扑。这时候通讯不发达,消息闭塞,为了安抚民心,政府也不会将这个事大肆宣扬,所以普通人很多时候并不知道。   “那你知道要调哪支部队过来吗?”覃秀芳随口问了一句。   米嫂子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121特战队吧,听我们家老云提过一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闻言,覃秀芳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沈一飞就是这个部队的,他家里还藏了一块奖章,上面就刻着“121特战队”几个字。 第37章   “想什么呢, 有没有听我说啊?”老板娘丢下本子,偏头瞅着覃秀芳,“我怎么觉得你这丫头今天怪怪的, 总是在走神。”   覃秀芳撸了一把脸,赶紧摇头:“没有啊, 对不起虞姐, 你继续说。”   说完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的样子。   老板娘瞥了她一眼:“真没有?”   覃秀芳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听说最近街上死了人,虞姐, 是不是真的啊?”   老板娘连眼皮子都没抬:“这城里哪天不死人?”   覃秀芳噎住了,她前世虽然过得苦,但都一直生活在和平的地方, 等进入下个世纪禁木仓后,治安更是良好。何时见过如今这阵势, 说横死就横死的, 一个子弹出去人就没了,死的还是有木仓的士兵。   见她没吭声, 老板娘抬起头, 看着她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乱世人命如草芥, 你得习惯,过好当下吧, 谁知道有没有明天。”   “城里经常这样吗?”覃秀芳忐忑地问道。   老板娘握住笔的手顿了一下:“前阵子好了些, 不过最近又死灰复燃了吧, 不死心吧, 就看谁笑到最后了, 只是可怜了这些无辜丢掉性命的人。”   见覃秀芳一副深思的模样,她笑了笑说:“甭管了,这跟咱们普通人没关系。即便有,咱们也管不着,只能听天由命。”   覃秀芳不吭声,怎么跟她没关系呢,121特战队就要调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年前还是年后。她既盼着他们快点来,又怕他们快点来,毕竟江市是真的不太平,沈一飞来了蛮危险的。不知道他的腿是不是在江市残的!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是契书,你看看,没问题就在这里签个字吧。”老板娘敲了敲桌子,拉回了覃秀芳的纷乱的思绪。   覃秀芳接过两页纸的契书,认真看了起来。所谓的契书就是后世的合同,除了时间、事件、立契双方,还有担保人,日期等等。   事情很简单,就是租赁的契约,租期、金额都做了规定,覃秀芳确认没有问题后,在最下面按了个手印,然后将契书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收了起来:“回头我帮你转交给房东。你的这份自己拿好,租期就从今天开始,这是钥匙,要不要让你姐夫去帮你收拾?”   她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了,覃秀芳哪好意思,赶紧摆手:“不用,我自个儿去就行了,不着急的。”   “行吧,后院有板车,你干活的时候别又走神了,不然砸到你有你好受的。”老板娘板着脸叮嘱了一句。   覃秀芳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这不是听说沈一飞很可能要过来了吗?她今儿总有点心神不宁的感觉,老是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个事,以至于做什么都爱走神。   这可不好,她现在的钱都砸成了粮食,要是不赶紧挣钱,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啊?   覃秀芳摇了摇头,将沈一飞抛出了脑海,推着从老板娘那儿借来的板车,带上水桶、扫帚、抹布之类的,赶去了铺子上。   这个铺子就在部队大院出来往右走三四百米远,是一座低矮的瓦房,旁边一条街全是这样连在一起的青瓦房。有的是店铺,有的索性做了住房,有的紧紧关着,不知道是没开还是经营不下去,倒闭了。   覃秀芳拿起钥匙打开了门,这个铺子也很久没用了,开门就一股霉味,屋子里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看样子收拾干净得要好一会儿功夫。   覃秀芳拿出一块花布将头发包了起来,然后又拿出围裙系在腰上,这才开始打扫,先将屋子里断腿断背的破旧桌椅收拾出去,放在板车上,然后再开始打扫地面,清理蛛网,等这些清理干净后,再用湿毛巾将屋子里擦一遍。   搞大扫除这种事,听起来似乎挺简单的,但其实特别累人。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覃秀芳才将铺子收拾出来,她捶了捶腰,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不过这屋子好像少了些什么。覃秀芳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太单调了,而且墙壁的颜色太过陈旧和暗沉,给人一种暗淡的感觉。   好的饮食是色香味俱全,只有味道还不行,要是店铺里墙壁、地面都黑乎乎的,光线又不好,给人一种阴暗又潮湿的感觉,哪怕做的饭再好吃,也不可避免地会给人一张不大干净的感觉。   覃秀芳想起后世哪怕是小饭馆也基本上窗明几净,一般开店前都要装修,整个店铺看起来给人一种干净、整洁、明亮的感觉,有的甚至还会弄一些有趣新鲜的造型,让人坐进去心情就好。否则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的,谁愿意走进去?   虽然这会儿条件有限,做不到像后世那样美观和多样,但她也可以尽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店铺打理得更整洁美观一些,不说为食物加分,至少不会为食物减分。   说干就干,覃秀芳将打扫的工具留在这儿,然后将垃圾扔了,然后锁上门推着板车去买石灰,准备将墙壁粉刷一下。   她估计四面墙壁,连同屋顶都要刷一遍,估计得两袋石灰。覃秀芳问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卖石灰的地方,花了她整整一百二十块买了两袋石灰,而且这袋子还不像后世都是很大的一袋,一袋子就三十斤。   算下来比后世都还要贵不少,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时候工业不发达,这类产品的价格自然也就不便宜。   覃秀芳将石灰扛上了板车,推着往铺子的方向走,走到部队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周小兰出来。   周小兰恨透了覃秀芳,看到她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再看板车上的石灰,她一下子想偏了:“你去干扛袋子送东西的活了!”   覃秀芳有点累,不想跟她说话,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话都没吱一声。   “站住,覃秀芳我叫你呢!”周小兰不忿地喊道。   覃秀芳知道周小兰这人疯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未免把自己辛辛苦苦花大价钱买来的石灰弄撒了,覃秀芳将板车放下,靠在路边回头看着她:“叫我做什么?”   周小兰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浑身脏兮兮的样子:“看来你离了我们也过得未必有多好嘛。”   覃秀芳懒得跟她浪费口舌:“你叫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周小兰见不得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淡定模样,恼火地说:“用板车才推这么点东西,我看你能干多久,小心饿肚子,沦落到街头要饭。”   “我就是要饭也不劳你操心。”覃秀芳淡淡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别挡道。”   见覃秀芳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周小兰气得脸颊通红,正要发作,吴峰出来了。   他大步走了过来,站在覃秀芳身边,警惕地看着周小兰:“大妹子,怎么回事?她又要欺负你?”   覃秀芳摇摇头:“没有,就是叫住说动东西的,疯咬一通。”   “你才疯咬呢,覃秀芳你就等着活不下去,沦落成叫花子吧。”顾忌着吴峰,周小兰撂下这句话就跑了。   吴峰没管她,侧头看着覃秀芳推着的板车,眉头耸了起来:“大妹子,你怎么去干这个?要不你别干了,还是继续卖豆花吧,咱们都支持你。你要现在没钱,咱们也可以借一些给你,先度过这一关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干这个太累太辛苦了,而且也赚不了多少钱。”   好好的一个秀气姑娘弄得一脸一身都是灰尘,多难看啊。   覃秀芳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周小兰的话误会了,赶紧摇头说:“你别听周小兰胡说,我这身板哪是扛大包送货的料啊,就算我想干,人家老板也不要我。这两袋石灰是我买回来刷墙的。”   闻言,吴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样啊,是我搞错了,不过虞三娘旅馆不在这边啊,你走过了。”   覃秀芳抿唇笑了笑:“没走错,我要粉刷的是铺子。”   “铺子,你是要开什么店吗?”吴峰意外地看着她。   这个事迟早也会被他们知道,况且有吴峰这个大嘴巴,还能给她做做宣传,覃秀芳如实道:“我想开个小餐馆,卖快餐。”   吴峰闻言大喜:“真的,开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业?我要做你的第一个客人。”   覃秀芳被他这副激动的样子逗乐了,回身指了指街道的尽头:“就那边,离这里不远,就三四百米的样子。”   吴峰看过去,那边一排房子,也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覃秀芳的店,他索性接过了板车:“我送你过去吧,顺便看看你的铺子在哪里。”   “不用了,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我来吧。”覃秀芳想抢过板车,但吴峰已经飞快地推着车子跑了。   她赶紧追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个高的缘故,吴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推着板车都比覃秀芳跑得快。   覃秀芳追了几分钟,停下来,喘着粗气说:“到了,到了,就这里,你快停下来。”   吴峰这才停下,等覃秀芳打开门,他端详了两眼铺子:“大妹子,你这地方是不是小了点,以后肯定要坐满人。”   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要那么大地方也没用,浪费。”   “也是,你要怎么弄这墙壁?”吴峰又问。   覃秀芳将石灰拿了下来:“混合着水将墙壁刷一遍吧。”   吴峰接过她手里的石灰说:“我来吧。”   覃秀芳买的是熟石灰,直接溶解在水里,就可以刷墙了,当然要是能掺点水泥就更好了。不过水泥是更贵的玩意儿,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还是我自己来吧。”覃秀芳不好意思使唤吴峰,毕竟他可是她的顾客。   吴峰摆了摆手:“没事,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去借个□□过来,一会儿就弄完了。”   说着就兴冲冲地跑了。   不多时,不光他人回来了,还带了个跟班石大头。   “大妹子,我去借□□的时候碰到了大头,他今天也休息,没事干就一起来帮忙了,两个人快些。”   石大头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冲覃秀芳憨厚一些:“大妹子,这些粗活就由咱们来干,你在旁边歇着吧。”   覃秀芳知道,吴峰多叫一个人过来帮忙对大家都好,不然他一个人在这儿帮她干活,回头传出去,不知道那些八婆怎么说。   于是她扬起笑容说:“谢谢你们。”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吃了你不少好东西呢。”石大头笑呵呵地过去给吴峰扶着□□。   覃秀芳见她在这里帮不上忙,索性将钥匙递给了吴峰:“辛苦你们了,我回去做饭,晚上你们到旅馆来吃饭吧,顺便帮我把板车推回来,门锁上。”   吴峰咧着嘴巴大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一看就不是诚心拒绝,覃秀芳笑了笑:“你要不好意思,那我也不好意思让你们给我刷墙了。别客气,我今晚本来就要请老板娘吃饭,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   吴峰这才没推辞:“那就谢谢大妹子了。”   覃秀芳赶紧往回走,什么请客都是她编的,就是怕吴峰他们有心理负担。现在菜都没有,拿什么请客,她得赶紧去买。   ***   周小兰兴冲冲地回了家,对刘彩云说:“娘,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刘彩云这两天因为哭得太多,眼睛都肿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大感兴趣地问道:“看到了什么?”   都要被儿子赶回乡下了,她哪有心情关心这些啊。   周小兰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覃秀芳在搬石灰,她现在没法卖豆花了,就去扛大包了。”   刘彩云一怔:“她去干这个了?”   “我亲眼看见的,她浑身都是灰尘,脸上也脏兮兮的,可狼狈了。”周小兰嫌恶地说。   “人家好歹能干扛大包这种事,你呢?”背后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   周小兰扭头见是周大全,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周大全斜了她一眼:“你说清楚,覃秀芳现在是怎么回事。”   “哦。”周小兰吞吞吐吐地说,“好像没什么人买豆花了,她就没再做生意了,应该是手里没钱就找了个送货的活儿吧。我刚才出去看到她推着一个板车,车上有两袋石灰。”   “这样啊……”周大全沉吟片刻,然后对刘彩云说,“走,带上立恩,跟我去见覃秀芳。”   刘彩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大全斜了她一眼:“你忘了,当初咱们当着孙连长的面,怎么说的?离婚不离家,她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就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周小兰刚放了狠话,就要让覃秀芳跟他们回家,她自是不乐意,不满地说:“凭什么呀!”   刘彩云也觉得太突然太意外了:“他爹,这,咱们家现在这状况,哪还再养得起一个人啊?”   周大全瞥了她一眼:“究竟谁养谁,你心里没数吗?”   这话说得刘彩云老脸一红,撇了撇嘴心虚地说:“那,那当初好歹也是咱们家收留了她。”   “行了,小兰迟早会嫁人,咱们回了乡下,老的老,小的小,谁知道我还能干几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以后谁管咱们,谁在床前伺候咱们?你指望姚玉洁吗?”周大全没好气地反问。   刘彩云被问住了,现在都能赶他们走,以后铁定不会管他们的,就别指望他们回乡下伺候了。   “那,那这跟覃秀芳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指望她伺候咱们?”   周大全说:“如今不指望她,还能指望谁?她以前最疼立恩,咱们把立恩带过去,过继到她名下,以后立恩就是她亲生的。她在这城里也无依无靠,没地方立足,回了乡下,好歹有个去处。”   “可是,她能同意吗?我看她现在可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刘彩云不大放心地说。   周大全自己就是扛大包的,知道这活儿有多苦。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扛大包能干一辈子吗?跟我们回了乡下,等她老了好歹有个依靠。”   刘彩云悄悄看了一眼卧室:“可是,你不是想把立恩留在城里吗?”   “怎么留?你看姚玉洁是会做饭还是会收拾家里?”周大全没好气地说。孙子的前程固然重要,但平安健康更重要。姚玉洁都能赶他们这做公婆的走了,以后能对立恩多好吗?   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放心将孙子单独留在这里,今天周小兰提起了覃秀芳,他才萌生出了这个念头,毕竟前几年覃秀芳对立恩的疼爱不是假的。   刘彩云一想也有道理:“成,我去叫立恩。”   她把周立恩带了出来。   周大全抱起孙子,看着他苍白的身体和羸弱的小身板,心里很不是滋味,进城几个月,立恩的身体不但没长得更壮,反而瘦弱了不少,小脸上的肉都没了。   “立恩,待会儿我和奶奶带你去找娘。咱们回乡下,好不好?”   周立恩进了城后,爷爷忙着挣钱,奶奶要做家务,姑姑叔叔不管他,他也融不进家属区小孩子里面,别人说的他很多都不懂,感觉还不如呆在乡下好玩。   现在听说要回去,还能跟覃秀芳一块儿回去,他高兴极了,圆溜溜的眼珠子都亮了起来:“好啊,我想回去。”   “那好,你待会儿见了娘,抱着她,说你舍不得她,想她跟你一起回乡下,说你以后长大了会孝敬她。立恩,你要想让你娘跟咱们一块儿回去,一起生活,就要记住爷爷告诉你的话,知道了吗?”周大全又和气地叮嘱了孙子一遍。   周立恩用力地点着小脑袋:“我知道了爷爷,我一定会让娘跟咱们一起回去。”   “好孩子。”周大全摸了摸他的头,侧眸看周小兰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就别跟着去了,免得坏事。”   周小兰很不服气,但周大全在他们家一向一言九鼎,她不敢反驳,只偷偷撇了撇嘴。   ***   黄昏时分,覃秀芳已经做好了菜,摆在桌子上,用盘子扣着免得冷得太快,除了桌上的菜厨房里还有一锅筒骨萝卜汤。现在就等着吴峰和石大头回来就能开饭了。   听到外面传来了两道脚步声,她以为是吴峰二人回来了,立即笑道:“回来了,东西放门口待会儿我收拾,你们快洗了手吃饭吧,今天辛……”   扭头她才看见,进来是周大全和刘彩云,覃秀芳的脸色马上垮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住店吗?住几晚,要几个房间?”   家属院房子连成片,每家地盘都那么大,又都是瓦房,房子不隔音,没有秘密。姚玉洁要赶周大全老两口回老家的消息已经悄悄流传了出来。   晚上上扫盲班的时候,米嫂子几个都在议论这事。有的站在孝道这边,说周家就周家成一个儿子,将父母赶走太不孝了,有的说刘彩云母女实在是个扫把星,给周家成惹了多少麻烦,换谁谁都受不了。   众说纷纭,也没个定论,不过覃秀芳猜测他们不会轻易回乡。毕竟他们爱面子,灰溜溜地被赶回乡下,一辈子都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了,毕竟连唯一的亲儿子都不把他们当回事,其他人又如何会尊重他们。   更重要的是,房子粮食都烧了,一无所有,他们回乡下住哪儿吃什么?   对于覃秀芳的冷脸,周大全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他这人一向能屈能伸,面对姚玉洁的时候能做个和善的公公,面对覃秀芳也一样能放下身段。   “秀芳,我们不是来住店的,我们是来找你的。”周大全一脸沉痛地说,“刚才我听小兰说,你现在在扛大包,你一个女人干这个太辛苦了。不如跟咱们回乡下吧,当初说好了离婚不离家,周家就是你的家,回头咱们去族里做个见证,将立恩过继给你,以后你就是他的亲娘,等你老了,他给你养老送终。”   周立恩也马上跟着说:“娘,跟我们一起回家吧,我舍不得你。你对立恩最好了,立恩也最想你,等我长大了,能干活了,我就孝敬你……”   天真童稚的声音却向一把利刃刺进覃秀芳的心脏。上辈子周立恩也经常这么说,她那会儿心里盈满了感动。但多活了一辈子,长了见识,方才明白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知道什么叫孝敬吗?   “你打算怎么孝敬我?”覃秀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立恩懵了,扭头看周大全,爷爷没说这个啊。   覃秀芳笑了:“孝敬就免了,我跟你没血缘关系,你还是去孝敬你的爷爷奶奶亲娘亲叔叔去吧。”   接着,她又看向周大全:“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那请回吧,我只有一个答案,不可能。”   周大全看了刘彩云一眼。   刘彩云会意,抹了一把眼泪:“秀芳,你是不是还在生娘的气?娘也是没办法,你就原谅原谅娘吧,你不知道,那个姚玉洁有多恶毒,她一块钱都不交家里,家里连饭都吃不起,我也不会做别的,只能去卖豆花了。我不是故意去抢你生意的,你就原谅娘这一回吧。在娘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儿媳妇,姚玉洁那个恶婆娘跟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关系都没有,让你儿子跟她离了啊。”老板娘慢悠悠地出来,好笑地看着刘彩云。见过恶毒的,没见过这么恶毒的,把秀芳害得这么惨,眼看没人照顾他们了,又想来忽悠覃秀芳回去给他们做牛做马,做什么美梦呢!   刘彩云想哄覃秀芳,自是好声好气,但面对老板娘,她可不会客气:“你谁啊,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们管吗?”   老板娘施施然地走过来,站在覃秀芳身边:“我是她姐,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这里就是她的家。你们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周大全没想到窜出来个程咬金坏他的事。他瞟了老板娘一眼,目光回到覃秀芳身上,语重心长地说:“秀芳,呆在别人家哪有呆在自己家快活自在,况且别人的家能呆一辈子吗?跟我们回去吧,你娘还葬在乡下呢,她还在等着你呢,你不回去,清明中元都没个人给她烧纸,她在地下多可怜啊!”   “她可不可怜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可怜。唯一的儿子不管你了,要赶你走,你就巴上我这个被你们家抛弃,差点被你们卖给老光棍的童养媳。周大全,你觉得我会忘记你们家是怎么对我的吗?”覃秀芳冷笑。   周大全还当她是乡下那个可以随他糊弄的傻丫头呢。   见她翻旧账,周大全脸色大变,他旁边的周立恩见了,立即扑了过去,抱着覃秀芳,大哭:“娘,娘,爷爷不是坏人,他说你最好了,你就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以后会对你好的。娘,你不是说过最疼立恩,最爱立恩吗?你不疼我了吗?”   覃秀芳看着小小年纪就知道利用自己优势让她心软的周立恩,心里感概,是她前世一叶障目,没看清楚,有周大全的言传身教,周立恩是个白眼狼也就不稀奇。   她垂眸看着周立恩,眼神冷漠,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是你娘。”   “不,你就是我娘。娘,你跟我走吧,你扛大包太辛苦了,跟我们回去吧。”周立恩抱着她的腿不松手。   吴峰跟石大头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他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说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老板娘奚笑:“这不是亲生儿子靠不住就想起了前儿媳吗?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想扒拉着前儿媳妇给他们做牛做马养老送终养孩子呢!我们家秀芳妹子才18岁,自己生不了啊,帮你们养孙子,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算盘倒是打得挺精!”   吴峰一脸茫然,低头看着周立恩:“叔,你们,你们要把立恩送给大妹子啊?”   老板娘没纠正吴峰的说辞:“要留就留吧,正好我这里缺个跑堂打扫洗床单被套的。老东西养不起孙子就留给我,我赏他一口饭吃。”   一番话把周大全说得脸呈酱紫色。   偏偏覃秀芳还来火上浇油:“虞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养不起就留着旅馆干活吧,总不至于饿死。”   接着她又低头对周立恩说:“不是最舍不得我吗?那就留在这里,后院木盆里还有两床被套没洗干净,你去搓干净。”   “好你个覃秀芳,太恶毒了,立恩才几岁啊,你就让他干这个。咱们同情你一个女人要去扛大包,愿意收留你,你不感恩,还伙同这个妖精使唤欺负立恩,你不是人。”刘彩云气愤地骂道。   听到这里,吴峰两人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憨憨的石大头挠了挠光溜溜的脑门:“婶子,你们搞错了,大妹子没去扛大包,她要开饭店呢,那石灰是拿去刷墙的。真的,我今天还去帮大妹子刷墙了,不骗你们。”   周大全两口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们恼怒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石大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是知道这人脑子不大灵光,他们都要以为他跟覃秀芳是一伙儿的,故意来气他们的。   老板娘被石大头逗乐了:“哎呀,还是这位小兄弟说得对,我妹子要开店了,谁跟你们回乡下当老妈子啊。你们就死了这个心吧。”   刘彩云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钱?”   她自己就卖豆花的,豆花的利润有多少她不清楚啊,开个店怎么也得上万块吧。   刘彩云光记着她摆摊的时候没赚什么钱,但却忘了覃秀芳刚摆摊的时候物价还没这么贵呢,四块钱一碗的豆花能赚不少。   覃秀芳懒得搭理他们,招呼吴峰和石大头:“辛苦了,坐下吃饭吧,锅里还有一个汤,我去端过来。”   老板娘一听说吃饭就来了精神,睨了周大全一眼:“还不走,怎么,要我请你们吃饭啊?不住店就赶紧滚出去,别在我家碍事,不然我去斜对面部队喊人了。”   周大全自打知道覃秀芳开店之后,就知道这个事成不了了。他弯腰抱着周立恩,对刘彩云说:“走。”   不甘不愿地出了旅馆,刘彩云小声说:“咱们就这么算了啊?”   “不然呢?是我低瞧了覃秀芳,没想到她是个有本事的,这才进城多久,就能自己开店了。”周大全说不上心里是后悔还是其他,心里五味杂陈的,很不好受。   刘彩云也轻声嘀咕:“要知道她这么有本事,就怕让家成娶姚玉洁的。姚玉洁说是家里有钱,但有钱有什么用,咱们家能沾什么光?还不如覃秀芳呢,覃秀芳挣的可都是咱们的,咱们也不用回乡下了。”   谁说不是呢,但现在已经晚了。   两口子都很不甘心,刘彩云更是越想越心疼,一气之下转身就往另外一条路跑了。   周大全吓了一跳:“你去哪里?”   “我去找姚玉洁的学校,问问他们学校里的老师是不是就这样不孝顺的?”刘彩云气呼呼地说。   周大全想叫住她,但她已经飞快地跑了。犹豫了一下,周大全也没追上去,抱着周立恩回去了。   ***   活了两辈子,覃秀芳早看清楚了周家人的真面目,他们闹这一出,也没影响道她的情绪。   她招呼大家坐下后,回厨房端了一锅汤出来,乳白色的筒骨烫,炖了两三个小时,肉都炖烂了,非常香,里面放了切成小块的白萝卜,汤上浮着几颗红红的枸杞子,看起来就很诱人。   吴峰率先端起碗:“看起来就不错,我要先尝尝,大妹子吃饭了。”   覃秀芳微笑道:“你们先吃,还有一个菜,我马上就来。”   她又回了厨房,过了几分钟端来了一个碟子,碟子里摆放着五根肉肠,颜色金黄,香味扑鼻,勾得人口水直流。   “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啊。”吴峰咽了咽口水,这个味道实在是太霸道了,一下子就让骨头汤都没什么滋味了。   覃秀芳拿起还没吃过的筷子,一人夹了一个:“这是烤肠,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肯定好吃。”吴峰夹起来就咬了一口,油滋滋的混合着孜然的香味,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辣味,特别的香,他几口就吃完了,还舔了舔嘴皮,意犹未尽地说,“要是多加点辣椒面和花椒粉就好了。”   覃秀芳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只放了一点点辣椒粉,对吴峰来说,不大过瘾。   但老板娘就觉得这个味道正好合适:“这样就行了,辣椒太多会盖住肉的香味。秀芳,这就是你最近捣鼓的啊,挺不错。”   闻言,她男人什么都没说,把碗里还没吃的烤肠夹到了她碗里:“喜欢你就多吃点。”   老板娘盈盈美目嗔了他一眼,又把烤肠夹了回去:“我要吃,回头等秀芳开了店,我不知道去吃啊?”   本来还觉得有些遗憾的吴峰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炯炯有神地望着覃秀芳:“秀芳妹子,你什么时候开店啊?到时候别的不说,先给我来一份这个烤肠,我要多加点辣椒的。”   覃秀芳哭笑不得,她的烤肠是为庙会准备的,却被他们盯上了。   不过他们的反应倒是给了她一个启迪,烤肠简直是国民小吃,没几个不爱的,而且这个味道又非常香,非常诱人。刚开店的时候,她可以用这个打招牌啊,就不信闻到这个味,那些人还不进店! 第38章   吃过饭, 老板娘两口子收拾桌子洗碗善后,覃秀芳拿着纸笔跟着吴峰他们去上扫盲班。   路上,覃秀芳忍不住打探:“吴峰, 听说121特战部队要调过来,有这回事吗?”   吴峰侧目,诧异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   “这是机密不能传吗?要是不能说, 你就别说了。”覃秀芳有点忐忑, 她怕自己的冒失给米嫂子带来麻烦。   吴峰摇头:“这算什么机密, 真正的机密也不可能传到你耳朵里。你的消息没错, 咱们江市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而且三百里外的越西池还有土匪和逃窜的白狗子,所以要调更精锐的121部队过来。”   从他口中得到了确切的信息, 覃秀芳欣喜不已:“那具体什么时候, 是年前还是年后啊?”   吴峰挠了挠头, 狐疑地说:“我也不清楚,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啊?”   旁边的石大头也瞄了一眼覃秀芳:“大妹子具体的时间线路和人员是保密的,只有上面才知道。你要实在想知道, 咱们去给你打听打听吧!”   吴峰听到这话, 立即拍了他的脑袋一巴掌:“瞎说什么呢?大妹子不知道, 你还不懂啊, 乱打听,小心关你禁闭!”   覃秀芳一听这么严重,顿时明白自己太心急了, 问得太多怕是引起了吴峰的怀疑,她赶紧扯了扯嘴角说:“大头, 谢谢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你千万别这么做。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最近街上不是发生了多起命案吗?我有些害怕,听说会调来新的部队,想着人手多了,会不会好一些。”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吴峰接受了这个说辞,笑道:“大妹子你不用担心,他们一般不会针对你这样跟部队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百姓。再说了,晚上还有咱们送你呢,你住的地方离部队这么近,怕什么,他们不敢到部队这边来造次的。”   覃秀芳舒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多了。”   吴峰笑呵呵地说:“你们姑娘家胆子小也正常。放心吧,那些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蹦跶不了几天的。”   这倒是,历史迟早会证明这一点。覃秀芳心稍安,点点头,随口转移了话题:“对了,吴峰,咱们扫盲班什么时候结业考试啊?”   提起这个,吴峰的心情不大美妙了,他摸了摸鼻子:“一般为期三个月,但过年要放几天假,中间要少个十天半月的,估计得等到明年的二月去了吧。哎,狗日的,这认字真难,比扛木仓打敌人都难。”   石大头也嘿嘿笑了笑,跟着抱怨:“可不是,真他娘的难啊,贼难写了,我宁愿上阵打白狗子土匪也不想学这个。”   “可不是,真怕考试通不过,拿不到结业证书。”吴峰担忧地说。   提起学习,这两个粗人有满腹的怨言,他们是宁愿上阵杀敌也不想学习,典型的学渣。   覃秀芳心想过几年就好了,字会变得好写很多,现在的繁体字确实很难写,对于从未接触过书本的人来说,有点难上手,加之他们白天还有工作,学习的时间不多,得不到巩固和复习,就更难了。   “你们将字抄下来,回去吃饭、睡觉前泡脚的时候都可以拿出来看一会儿,空手比划比划这字的写法。”覃秀芳给他们出主意。   石大头摸了摸脑袋:“哎,别提了大妹子,一看到这字啊我就头答,想打瞌睡。”   “我也差不多,你让我睡觉前看这个,要不了五分钟我就能睡着。”吴峰也无奈地说。   覃秀芳意外地看着他,吴峰看起来挺机灵的啊,怎么会也这么学渣。   说笑间,大礼堂到了,进门后,大家就分开了,他们坐后面,覃秀芳去前面跟米嫂子她们汇合。   刚坐下,米嫂子抓住覃秀芳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疼地说:“秀芳丫头,听说你去扛大包了?哎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干这个呢?你辞了,这不是要过年了吗?部队里要举行联谊,这是组织上为了解决大龄未婚男女青年们的婚事特意设立的。部队里男多女少,正缺女同志呢,那天你也来,嫂子帮你介绍个好同志。”   覃秀芳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就推了两袋石灰而已,被人传成什么油了   覃秀芳赶紧澄清这个误会:“没有的事,米嫂子,我只是买了两袋石灰回去刷一下墙而已,就我这身板,我想干,人家老板也不要我啊。”   米嫂子上下打量了覃秀芳一遍,点点头:“确实,你这丫头太瘦了,最近吃饱点,瘦了不好生养。”   听她的意思是还没放弃要给她相亲呢,覃秀芳赶紧摆手:“米嫂子,不用了,我这身份挺尴尬的,谁看得上我啊?”   米嫂子不乐意听到这个:“你你这身份咋啦?童养媳,被压迫得最惨的穷苦人民,咱们的阶级姐妹,根正苗红,谁敢说一句你身份有问题,我看他思想才有问题呢。”   覃秀芳无奈地笑了:“米嫂子,你知道的,我不是说这个。”   米嫂子撇嘴:“我知道,不就离婚吗?其他离婚守寡的女人都不再嫁人了吗?秀芳丫头,你别死脑筋了,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往前看。”   其余几个嫂子也劝覃秀芳:“对,秀芳你这么能干,谁娶到你是福气。我们家那口子有个战友这些年因为一直打仗,个人问题耽误了。他除了年纪大点,没其他毛病,回头安排你们在我家见见?”   覃秀芳看了一眼说话的荀嫂子,她应该三四十岁了,她男人不会比她年轻,那她男人的战友至少也得三十往上走了。别到时候看起来比她爹娘年纪还大啊,光想着那个画面,她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谢嫂子的好意,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暂时不想考虑这个。”   荀嫂子摆了摆手,热情地说:“哎呀,秀芳丫头,先看看嘛,万一看对眼了呢,老余的条件真的很不错。”   覃秀芳笑了笑:“还是算了吧,万一他在乡下有媳妇儿怎么办?我自己都是受害者了,可不希望再弄出个受害者来。”   荀嫂子惊了一下:“怎么会,我们家那口子认识老余都十几年了,他肯定没对象的,你多虑了。”   米嫂子显然也认识对方,劝覃秀芳:“你要觉得不自在,就过年举行联谊的时候过来玩玩,看得对眼再说,看不对眼就算了,也不算相亲。荀嫂子没坑你,老余这人真不错,不信你问……诶,毛政委,你过来一下,老余这人不错吧。”   来代课的毛政委放下书,走过来:“说啥呢?什么不错?”   米嫂子说:“老余啊,你们不是急着给他相亲解决个人问题吗?咱们家秀芳丫头怎么样?虽说是童养媳,但结婚当天男人就被抓了,跟没嫁过也差不多,配得上老余吧。”   毛政委眉心一跳,瞅了一眼羞得满脸通红的覃秀芳,斥道:“乱点什么鸳鸯谱,没事做,字都认识了吗?”   米嫂子不乐意了:“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叫乱点鸳鸯谱了?”   毛政委指着覃秀芳:“这丫头才多大,老余多大年纪了?瞎胡闹啊。”   米嫂子哼道:“现在知道年纪差距大了,那那些离婚娶女学生、女护士、文工团的呢?哪个不差了一二十岁,也没见你去拦着啊?”   这能一样吗?毛政委被米嫂子的牙尖嘴利给堵得心塞,又唯恐覃秀芳被她说心动了,赶紧道:“覃秀芳同志,你还年轻,别跟着她们胡闹。结婚这个事,不光是要看双方条件,还要讲究合得来,情投意合。总之你听我的,别乱来,你的好姻缘还在后头呢,以后我给你保媒,保准给你说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米嫂子听到最后一句话眼睛都亮了,盯着毛政委,嘿嘿直笑:“毛政委,既然你有这个意思,就早点做好人呗,早点给咱们家秀芳丫头相个对象,她年纪也不小了。有了你保媒,铁定成,回头请你喝喜酒。”   覃秀芳被米嫂子说得很不好意思,拽了拽她:“米嫂子,你别说了,毛政委还要上课呢!”   “这不铃声还没响吗?毛政委,你给个准话吧!”米嫂子可不放过毛政委,刚才那话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毛政委是为了拦住米嫂子乱给覃秀芳介绍对象才说的,哪里有目标啊,而且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作主,他要真给覃秀芳介绍了对象,万一后面查到她真跟老秦有关系,老秦会恨他一辈子。   覃秀芳看到毛政委被米嫂子搞得头痛的样子,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毛政委,都坐满了,人来齐了,咱们今天认什么字啊?”   “等我写到黑板上。”毛政委顺势走上了讲台。   米嫂子气得戳了戳覃秀芳的额头:“你这丫头,傻不傻啊?毛政委亲口答应给你保媒,等结婚了他就是你的媒人,以后要男人敢欺负你,你找毛政委,他肯定替你作主。”   覃秀芳拿下她的手,悄声说:“米嫂子,毛政委就是开开玩笑的,咱们就别为难他了。”   米嫂子也这么觉得,想了想,她又劝覃秀芳:“嫂子不骗你,老余条件挺好的,就是年纪大了点,但长相身高都没问题,而且已经是营职了,听我们家那口子说,可能还要往上升一升。你找了这个对象,周家人铁定得气死。”   覃秀芳这才明白,米嫂子为何会如此热情。她们似乎比她更想打周家成的脸,看着周家成后悔。不过就算要让周家人后悔,也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覃秀芳笑着摇头,对米嫂子说:“你们别这样,不然回头传到那位余同志耳朵里,怪不好的。”   “你认真的?真不愿意?”米嫂子严肃地盯着覃秀芳。   覃秀芳肯定地点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真不想考虑这个。”   米嫂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覃秀芳一眼,倒是没再勉强:“成吧,那我回头帮你问问,看哪里有招工的,你别着急,总能找到活儿干的,不要为了挣钱累坏了身体。”   覃秀芳知道她还误会着,赶紧解释:“嫂子不用了,我打算开店,今天推的石灰就是去糊店铺墙面的。”   米嫂子顿时来了精神:“开店?开什么店?”   “就一家小饭馆,回头再说吧,上课了,难得碰上毛政委来给咱们上课,咱们认真听吧。”覃秀芳打住了话头,专心地盯着黑板。   后方,周家成看到她挺得直直的背,觉得刺眼极了。   他刚才可没错过毛政委那句话。毛政委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诺以后要给她保媒,她一个身无长物的村姑,怎么就入了毛政委的眼呢?周家成也试图讨好过毛政委,但毛政委这人别看对谁都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实则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非常难搞。   自己努力了那么久,毛政委对他都还是不咸不淡的,可覃秀芳什么都没做,却明显的赢得了毛政委的维护,这到底是为什么?而且毛政委保媒,给她介绍的对象不会差,即便是个普通的士兵,但有毛政委的提拔,以后肯定也会顺风顺水的。   这一刻,周家成心里除了深深的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早知道覃秀芳还有这份福气,他当初就不……打住,胡思乱想什么,玉洁那么美好,是覃秀芳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的。   周家成压下心里不该有的心思,想专注地听讲,但他的心思不在学习上,心情烦躁,两个小时下来,也没记住毛政委到底讲了什么。   看到前面的人本子上写了好些字,自己的本子上却一片空白,周家成更焦躁了,他按了按太阳穴,等毛政委一说下课,他就拿着书本和笔跟着人.流出了礼堂。   刚出门,他就听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哭喊声,而且听那方向,是从他们家传来的。   周家成慌了,赶紧把腿就往家里跑。   其他人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联想到最近不大太平的治安,也纷纷掏出木仓追了上去。   覃秀芳和米嫂子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   “发生什么事了?”米嫂子拉着一个年轻的战士问道。   那战士摇头:“不知道,有女人小孩在哭,怕是反动分子,我们去看看,你们快躲起来。”   但米嫂子经验丰富,竖耳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反动分子啊,我看是哪家在吵架。秀芳,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她兴致勃勃地拉着覃秀芳说。   覃秀芳摇头:“算了吧,已经蛮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待会儿太晚了。”她一个人不安全,再特意去麻烦吴峰他们也不好。   “哎呀,那你今晚就在我们家住就是,怕什么!”米嫂子热情地说。   覃秀芳想起自己明天还有不少事,拒绝了:“我要不回去,不然没看到我回去虞姐会担心的,米嫂子,你们去看热闹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跟吴峰他们一起走了。   米嫂子见她不去,拉着另外两个嫂子兴匆匆地跑回了家属院。等她们跑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不过从敞开的门口都可以看到,屋子里桌椅板凳翻倒,碎杯子盘子摔了一地。   米嫂子捂住嘴巴,兴奋地说:“哎呀,这周家人是干架了?”   周家成挤进人群,头大地看着这一幕:“娘,玉洁,你们这是做什么?”   姚玉洁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看着周家成:“这就要问你娘了,她竟然跑到我学校找校长大哭大闹,说我不孝顺,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还怎么去上班?”   周家成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但看着这么多人还站在外面看他们家的笑话,他深吸了一口,克制住暴怒的冲动,扶起姚玉洁:“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姚玉洁没他力气大,被拉了进去,周家成立即关上了门,阻隔了外面八卦的视线。   见没好戏看了,米嫂子撇了撇嘴:“大家都知道了,还藏着掖着,有用吗?”   “算了,外面怪冷的,咱们回去吧,反正明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另一个嫂子搓了搓胳膊说。   米嫂子应了一声,兀自嘀咕道:“幸亏秀芳丫头跟周家成离了,不然摊上周家成这个娘,这日子得多难过啊!”   可不是。听到这话的妇女、年轻姑娘都心有戚戚焉。   摊上这样的婆婆,打不得,骂不得,一辈子都要受气,哎,也不知道覃秀芳那些年是怎么过的。还有姚玉洁,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东西,没过几天好日子呢,就遇上了这种婆婆,一辈子都不顺心。   还有那些年轻的小护士、文工团的姑娘们见到这事,更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相个没结过婚的,不然若是遇到这样不讲理的泼辣老婆子,她们这辈子都要头痛了。   有了周家成这个前车之鉴,他们这个部队的离婚率较之其他兄弟单位低了不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怕步上周家成和覃秀芳的后尘,倒是意料之外地保住了不少婚姻。   当然这会儿周家成还不知道他让不少进城就蠢蠢欲动想娶个年轻漂亮媳妇的男人打消了念头,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暴走的边缘。   屋子里,地面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碎片砸了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将姚玉洁安置在墙角,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住太阳穴:“娘,你这是做什么?你非要搞得玉洁的工作丢了才高兴吗?”   刘彩云一点都不知道悔改,反而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儿子和媳妇儿的软肋:“我又没说错,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哪个儿媳妇敢赶公婆走的?这不是不孝是什么?”   周家成气得差点甩她一巴掌。   “你是不是要闹得我在部队里待不下去了,退伍回乡下种地,你才觉得舒坦?”   面对儿子的质问,刘彩云有点理亏,但想着他竟冷血地要赶他们走,刘彩云又抬起了下巴:“回去就回去,你要真跟我们一起回去了,我好歹还有个儿子。养儿防老,借谷防饥,我养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以后给我和你爹养老送终的吗?你如今为了个女人要赶我跟你爹走,还不如在乡下,娶了覃秀芳安安生生过日子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周家成唯恐惹怒姚玉洁,按住额头,斥责了她一句,又看向周大全说,“爹,你听听娘说的是什么话,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周大全坐在唯一没倒的椅子上,兀自抽着烟,谁都没搭理,对房子里的这场闹剧视而不见。   瞧他这样子,周家成便明白了,他爹心里对他有了意见。否则没他爹的默许,他娘哪干得出今天这样的糊涂事来。   没想到他精明能干的爹也被他娘给带偏了,竟然任由这种毁自家人前程的事发生。   爹娘都拖后腿,周家成感觉有些绝望,他颓丧地抱住头:“爹,娘,你们是想逼死我吗?”   这话可吓不到最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刘彩云,她扯着嗓子:“你说的是什么话?为了这个女人,你竟然连死这种事都说出来了,我看你倒是想逼死我们!”   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周大全放下了烟斗,总算开了口:“够了,要死的出去死,别死在家里脏了地!”   他一发火,大家都不敢吭声了。   周大全阴沉的目光落到哭泣的两个女人和一脸头痛的儿子身上:“闹成这样,咱们再天天呆在一块儿,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也不是办法。”   周家成听到这话,抬起头,目光希冀地望着周大全,他就知道,他爹会管他的。   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周大全说:“我下午打听过了,覃秀芳租的房子只花了一个银元,整整租了五个月。如今乡下的房子烧了,粮食牲畜也都没了,就是回去,咱们连春耕的种子、锄头之类的都没有,要置齐这些可要一笔不小的开销。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在你们面前碍眼,那就在外面租个房子安置我们,再给点生活费,回头给小兰找个活儿干,有合适的对象把她嫁出去。你娘这边,我打听过了,可以去厂子里拿些火柴盒回来糊,也可以去给大户人家洗衣服搞卫生,我再出去扛大包,我们总能活下去。”   周大全很清楚,姚玉洁跟刘彩云母女水火不容,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没法过到一块儿去,与其这样三天两头的吵架,不如分开过。   至于为什么不回乡下,还不是乡下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儿子不在身边,他也担心自己老了都没人管。在城里,他要干不动了,生病了,周家成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他。   这么一衡量,还是留在城里好。回头若是能给周小兰说个好对象,等她嫁人了,还能拿笔彩礼回来,以后立恩娶媳妇的钱都攒起来了。可回乡下,周小兰就只能嫁给那种娶不上媳妇的,自然没什么彩礼,这女儿也白养了。   大家都没想到周大全会提出这个类似于分家的办法,怔愣住了。   不过周家成想了想,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他爹娘搬出家属院,不住在一起,矛盾就会少很多,他就又能回到过去跟姚玉洁那种蜜里调油的幸福时光了。   “好,爹,我明白帮你们找个房子,我会经常去看你们的!”周家成一口应下了。   刘彩云不大乐意,但这个事是周大全提出来的,她不敢跟周大全对着干,只能算了。   周家成按了按额头,疲惫地说:“简单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然后,他拉着姚玉洁回了屋。   刘彩云指着脏乱差的地面:“收拾收拾,就让我一个老婆子动手啊?他媳妇儿砸的,倒要我这个当娘的来收拾,咱们这儿子是白养了。”   “够了,还想吵架是吧?”周大全瞥了她一眼,“让小兰来帮你收拾。”   那厢,周家成拥着姚玉洁回屋,拉着她的手劝道:“好了,我明天就找房子,尽快让她们搬出去。玉洁,最近你受委屈了。”   姚玉洁抬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好让他们回乡下的。”光把他们赶出这个家,哪消她心头只恨啊。   周家成苦笑着说:“要真让他们回乡下,你信不信,他们明天就能去部队告我,搞不好还会跑去你们家铺子上闹。你也不想我丢了工作吧?要怪只能怪我这辈子没投好胎,摊上这样的爹娘。”   这倒是,姚玉洁头一次碰到刘彩云这种蛮不讲理,连自家人都能坑的,自然有点怕了,比不要脸和豁得出去,她个年轻女人,自是比不上刘彩云这种身经百战的。   只是想到今天的事,她就想哭:“那我的工作呢?你妹妹去闹了一场,你娘今天又去找我们领导,周家成,你说以后让我怎么在学校做人?怎么服众,怎么干这工作?”   说着说着,她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我知道,抱歉,玉洁,这个事我想想办法,看下学期能不能给你调个学校,换个新的环境,你再忍忍,好吗?”周家成歉疚地看着姚玉洁,到底没说让她辞职回家的话,毕竟以后又要多一份房租支出,他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养这么多人。   怕姚玉洁不高兴,他又说:“以后等他们搬走了,我去看他们,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好吗?”   姚玉洁看他说得诚恳,想着以后也不用受公婆的气了,心里好受了些,撅着嘴巴,委屈地说:“我可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我能遭这些罪吗?”   周家成搂着姚玉洁,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心疼地说:“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才受这些苦的,委屈你了,玉洁,我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这次咱们就别跟她计较了,不然再闹下去,咱们俩的工作都得受影响。”   姚玉洁窝进了他的怀里:“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周家成,要是你娘再这么闹,咱们俩也别过了。”   周家成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我明天会私底下跟我爹说清楚的。”   两人就此和好,迎来短暂的平静。   ***   覃秀芳是第二天才听说这个事的。她对刘彩云的作死能力真的是叹为观止,她这样作天作地就不怕周家成跟她离了心吗?周家成这人可是继承了周大全的狡猾自私,刘彩云母女俩一再这样给他拖后腿,他心里怕是厌恶死她们了。   不过这都跟她没多大关系。   覃秀芳忙着呢,店里还缺桌椅板凳,为了省钱,她准备推车板车淘些旧的。等准备齐全了板凳,她还打算做个招牌,虽然她的店很小,但不管怎么说招牌也是要的,不然回头别人连她是卖什么的都不知道。   只是那种木制找读书人题字的比较贵,要好几百块钱,她现在手头紧,覃秀芳舍不得。想了想,她准备做个布的,挂在门口,刮风的时候迎风一展,挺吸引人眼球的。   做布的招牌,用乡下白底的土布就可以了,外面再包一圈蓝色的土布,唯一难搞的就是找谁题字呢?覃秀芳想到了无所不能的老板娘。   但老板娘掂着钢笔说:“你让我写这个可以,毛笔那玩意儿太软了,我从小就坐不住,你还是找别人吧。”   晚上去上课的时候,吴峰听说了这个事后,笑着给她出主意:“题字你找毛政委啊,他的字最好看了,咱们部队里第一人。而且他在部队里人气很旺,大家都挺信服他的,回头你把他题的字往门口一挂,别人一看,这是经过毛政委认证的店,那简直是活招牌啊,还不得赶紧进去。”   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不过覃秀芳跟毛政委到底不熟,就打过两回交道:“找他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毛政委这个人心底好,最是乐于助人了,你找他准没错,而且我都听说了毛政委还说以后要给你保媒呢,我都没这待遇,看他对你多好,这么大的事他都说了,又更何况题字这种小事呢。”   覃秀芳笑了笑:“他随口说说的。”   这种话哪能当真,当真就傻了。   吴峰也觉得是开玩笑的,但毛政委能这么开玩笑,也能说明他对覃秀芳的态度挺亲近的。   “大妹子,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明儿我陪你去找毛政委。”   多了个人壮胆,覃秀芳自是高兴:“那就麻烦你了,经常麻烦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麻烦,你早点把饭馆开起来,让我别再吃天天吃食堂了,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吴峰开着玩笑说。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次日,覃秀芳跟着吴峰去了毛政委那里。   听明来意后,毛政委果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题字是吧,覃秀芳同志,你想题什么?”   覃秀芳赶紧将布展开,摊在桌子上:“就题覃记饭馆四个字就行了。”   “挺好的,简单明了,一目了然,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毛政委赞许地说。   他研好墨,大笔一挥,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到白布上,看起来极有气势。覃秀芳高兴极了,吴峰没说错,毛政委果然写得一手好字,这字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在后世都可以算得上一副墨宝了。   覃秀芳小心翼翼地接过招牌,等墨迹干了才折叠着收回了篮子里:“毛政委谢谢你,你这字真是太好了。”   毛政委见她是真喜欢自己的字,也笑了:“小事一桩,覃秀芳同志,你一个女同志这么自立自强,我非常欣慰,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   他这不是第一次提了,覃秀芳一开始只当他说的是场面话,但现在她有种感觉,毛政委说的是真的。   可毛政委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就不怕她狮子大开口,开出离谱的条件吗?   覃秀芳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见毛政委的种种,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毛政委会不会见过她亲娘?   一想到这个可能,覃秀芳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她张了张干涸的唇,克制住心里的紧张,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毛政委,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毛政委偏头看她:“哦,什么事,你说。”   覃秀芳舔了舔嘴唇说:“其实我是我爹娘收养的,我娘去世前告诉我,15年前有一支部队路过,将我托付给了他们。”   毛政委先是认真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笑了:“这样啊,那当时他们留了什么信物没有?或者你知道你亲生父母的名字吗?”   这番话都是她捏造出来的,哪里会有信物。至于名字,她倒是在墓碑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但她不能说,因为据沈一飞说她父母改过名字,覃秀芳也不能保证15年前他们到底叫什么,要说错了反而解释不清楚。   覃秀芳摇头:“不知道,太多年过去了,我养母也不记得了。”   毛政委颔首:“成,要是有谁家丢了女儿,我帮你问问。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线索都断了,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人活着得往前看。”   这跟覃秀芳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她猜错了,毛政委根本不认识她的父母?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对毛政委说:“嗯,谢谢你毛政委。”   毛政委正要说什么,小张匆匆跑了进来:“毛政委,121特战部队来了,快要驶进城里了。”   “走!”毛政委顾不得覃秀芳了,赶紧站了起来,冲了出去。 第39章 (小修)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 覃秀芳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大冬天的她激动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吴峰也很意外新部队这么快就来了, 不过跟他到底没什么关系,既然毛政委有事要忙,他们的事情也办完了,自是没再呆在这里的必要。   他扭头问覃秀芳:“大妹子,咱们走吧, 我送……不是, 你脸怎么这么红?还有身体也在颤抖, 没事吧?”   覃秀芳不好说她这是激动的, 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激烈的情绪,扯出个笑容道:“我没事, 就是, 就是觉得毛政委的字太好看了,特别想感谢他, 不过他好像没时间。”   “毛政委最近肯定很忙, 下次吧。”吴峰似乎相信了她这番说辞,扯了个笑容道, “走吧,大妹子, 我送你出去。”   覃秀芳不大想出去。121特战部队来了, 她想去看看,她想看看沈一飞, 哪怕相逢不相识, 她也想见见他。见见那个藏在书里的一寸照上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她想亲眼看看沈一飞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   但她找不到借口,军事重地,若不是有吴峰带着,她都进不来这个地方。覃秀芳只能笑着对吴峰说:“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大妹子你太客气了。”吴峰领着她出了门,问起了先前在办公室里的那个话题,“大妹子,你亲爹亲娘还在世上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覃秀芳无奈地笑了笑:“都失散十几年了,战乱年代,朝不保夕的,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提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勾起了吴峰心里的伤感,确实,几十年的战火纷飞给华夏留下了满目疮痍。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多少□□离子散,生离死别。就他们部队里都有不少打了十几年仗,从木仓林弹雨中走过来,好不容易胜利了,解放了,回去却发现家里人都不见了,死的死,逃难的逃难,音信全无,上哪儿找去?   更别提覃秀芳连她父母的名字都记不住,那就更不好找了。但这话不能说,吴峰还是安慰她:“大妹子,你别担心,有缘一定能碰上的,迟早的事。”   覃秀芳可不相信缘分这个说法,前世她离他们一直这么近,却一辈子都没见到,如今她只相信事在人为这个说法。她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覃秀芳现在更想找到沈一飞。她不自觉地东张西望,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撞上121特战部队。   吴峰察觉到了覃秀芳的心不在焉,侧头问:“大妹子,你看啥呢?”   覃秀芳身体僵了一下,遂即扯了个笑容,大大方方地说:“我在瞅那个121特战部队。我还没见过部队进城呢,听说特别整齐,特别有气势。”   吴峰被逗笑了:“这有啥,你要想看,回头咱们出操的时候,我提前告诉你,你去看个够。”   她想看的哪是出操啊,是人好不好?覃秀芳不好反驳吴峰,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好啊,有时间我一定去。”   “那,来了!”忽地,吴峰手指往斜前方一指。   覃秀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一支整齐划一的大部队过来了,他们扛着木仓,身上斜挎着一个鼓鼓的袋子,一排一排地走过。   覃秀芳专注地盯着他们,想从中找出沈一飞,但太难了,因为他们都穿一样的衣服打扮,每个人走路的步伐都一样,站在里侧的人很难看清楚。而且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好几百人的队伍几分钟就走过去了。   没要找到沈一飞,覃秀芳失望极了,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敛了起来。   吴峰看出她的兴致明显不高,觉得很奇怪:“大妹子,你怎么啦?这就是121特战部队,你怎么不高兴?”   覃秀芳赶紧摇头:“没有,我,我就是觉得有点感动,正是有了你们的抛头颅洒热血,咱们老百姓才能有今天这安稳的日子。”   这话说得吴峰特别高兴,忘了覃秀芳刚才的失态:“抛头颅洒热血,大妹子你这话说得真好,要是老百姓都这么想,咱也知足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普通大众的心里话。”覃秀芳由衷地说,见121特战部队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她再磨蹭也没什么意义了,覃秀芳扯了扯嘴角说,“快到大门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今天麻烦你了。”   吴峰抬头一看,还真是,大门就在二三十米外,他便停下了脚步:“成,大妹子有需要帮忙叫我。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我走了。”覃秀芳摆了摆手,大步跑了出去。   吴峰看着她很快就跑出了门,摇摇头,转身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小张。   “小张,你没在毛政委身边,这是要去哪儿?”吴峰热情地问道。   小张笑了笑:“我来找你的,毛政委叫你过去,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吴峰觉得有点懵:“有事要问我?毛政委不急着处理121特战部队的事啊。小张,你能透露一下,毛政委找我什么事吗?”   小张嘿嘿笑了笑:“这我哪儿知道啊,你小子这不是诚心为难我吗?走了,别让毛政委等久了。”   从他嘴巴里问不出什么来,吴峰只得作罢,又说起了其他:“我看121特战部队跟咱们也没啥区别嘛,不都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也没多长出一条腿来,至于还特意调他们过来吗?”   小张好笑:“你就酸吧,不服气你也能做到以一敌十,被称为铁人团啊!”   “小张,你究竟站哪边的?你还记得自己属于哪个番号吗?胳膊别往外拐啊。”吴峰不乐意了。   小张指了指他的鼻子:“我瞧你小子思想觉悟要提高,咱们都是为国家民族解放运动事业奋斗的好同志,分什么你我,别什么苗头。”   “小张,你跟着毛政委久了,这说话越来越有毛政委的腔调了。”吴峰嘻嘻笑。   小张拿他没办法:“懒得跟你扯,到了,毛政委在里面,你去毛政委面前皮去。”   “别啊,小张你真不跟我透个底,毛政委单独找我谈话要说什么?”吴峰拽着小张,低声问道。毕竟是大领导,单独被领导召见,他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小张扯开了他的手:“我怎么知道,你进去不就晓得了吗?”   说着,面朝办公室的门,喊道:“毛政委,吴峰过来了。”   里面马上传来了毛政委威严的声音:“进来。”   吴峰知道躲不过了,瞪了小张一眼,抬起拳头作势要打小张,小张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峰指了指他,压低声音说:“你给我记着。”   说完,一溜烟地跑进了办公室,站得笔直,行了个军礼:“报告!”   毛政委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话。”   “谢谢毛政委。”吴峰在毛政委面前规矩多了。   毛政委转着笔杆子,抬头瞅了他两眼:“刚才你跟覃秀芳在那儿看啥呢?”   吴峰眼珠子转了转:“就是看特战部队啊,看他们有没有比咱们多长一只眼睛。”   毛政委搁下了笔:“你小子不服气是吧,回头跟人比一场,被人揍了别说是老子手底下的兵,丢人。”   年轻人多少有几分意气,吴峰咧嘴一笑:“比就比,谁挨揍还不一定呢!”   毛政委指着吴峰的鼻子:“你小子就是打嘴仗厉害。行了,跟你说正经的,刚才你跟覃秀芳同志说什么呢?”   “没说啥啊,她想看看部队行军,我们就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吴峰见毛政委还盯着自己,索性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毛政委听后,重复了两边:“抛头颅洒热血……倒是形容得挺准确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覃秀芳同志才进扫盲班不到一个月吧,看看,人家都会用这么富有感染力的词语了,把你甩到哪里去了?”   吴峰很冤:“不是,毛政委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批评我啊?”   毛政委很无语:“行了,你跟覃秀芳同志认识多久了,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峰从他的问题中品出了点味来:“毛政委,你这是怀疑覃秀芳?”   毛政委拍了拍桌子:“想啥呢?这叫调查,懂不懂?”   “有区别吗?平白无故的你调查人做什么?难道她身份有问题?”吴峰赶紧收起了身上的吊儿郎当。   毛政委白了他一眼:“一个普通女子有什么问题,你别疑神疑鬼了。这不是我上次答应了以后要给她保媒吗?自然得查清楚她的出身、阶级成分、品行等等,否则撮合一对冤家出来,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是这样的吗?吴峰总觉得不大对,但这个理由也挺合理的。现在结婚,尤其是军民通婚,肯定要查一查背景的,免得他们队伍里摸进来反动分子搞破坏。   “问你话呢,发什么愣?”毛政委敲了敲桌子。   吴峰赶紧说:“大妹子进城没几天我就认识她了,她做的饭特别好吃,会做好几种地方的菜,而且性格也挺好的,挺大方的,我第一次去买她的豆花,多打了好多料,她也没说什么。此外,她也挺上进的,她说没文化不行,做生意算账记账都没法做,一个月下来也整不清楚到底是赚钱还是亏本。所以打算去找个小学插班学习一段时间,我就跟她说,让她到咱们部队里来上扫盲班。那么大个人了,跟一群……”   毛政委没空听他这婆婆妈妈的话:“说重点。”   吴峰噎了一下,赶紧改口:“好吧,她挺厉害的,课堂上教过的字,她基本上都认识了,咱们好些人都做不到,还有……”   毛政委认真听完,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觉得覃秀芳像村姑吗?”   吴峰一愣:“我,毛政委你要不提这个,我都忘了她是从乡下来的。她特别爱卫生,每天的衣服都很整洁,做的菜也很干净,此外说话也秀秀气气,不紧不慢,不像那些嫂子婶子的嗓门老大了,震得人耳膜疼。”   说到最后,吴峰的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了一些,怕毛政委骂他。   但出乎他的预料,毛政委什么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行了,出去吧。”   “不是,毛政委用完就丢啊,你还没说准备跟覃秀芳同志介绍谁呢!”吴峰双目放光地盯着他。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不是你,你这小子还年轻,赶紧好好干事业,别想些有的没的。”   吴峰撇嘴,什么嘛,神神秘秘的,他要不是想提前去告诉覃秀芳,哪会问这个啊,不说就算了。   等他走后,毛政委将小张喊了进来问道:“你对覃秀芳同志的印象怎么样?”   小张吓了一跳:“毛政委,我老家有媳妇有儿子的,过完年他们就要过来了,你别让我犯错误啊。”   毛政委气笑了:“想什么呢?你一把年纪了,还做这种美梦,人姑娘才多大?”   被嫌老的小张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毛政委是我想多了。覃秀芳同志啊,我看吴峰他们都跟她挺合得来的,听说挺会来事的,经常送吴峰他们各种新鲜的吃食,在吴峰他们那个圈子人缘很好。每天晚上下课,都是吴峰几个轮流送她回去,我看她挺讨小伙子们喜欢的,她跟周家成这事也不算啥,是周家成对不起她。毛政委你不用担心,部队里肯定不少小伙子乐意跟她处对象。”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你们一个二个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谁让你说这个了?我让你说说你对她的印象,客观的印象,就说说她这个人怎么样。”   小张想了想:“挺能干的,而且性格应该也挺独立的,她跟家属区里来的乡下家属们都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毛政委追着问。   小张琢磨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就感觉更有气质吧,像个出身良好有修养的姑娘。她跟周小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这个差别很明显。她要沉稳得多,没有这个年纪姑娘的浮躁和冲动,心性应该也蛮坚定的。”   “这倒是,不坚定也不可能一个人从乡下跑到城里来了。她跟周小兰还真是两个极端鲜明的例子。”毛政委自语了两句,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等小张带上门后,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钢笔字:不像村姑,沉稳,大气,大方,秀气,坚定……   随着他对覃秀芳性格的勾画,毛政委心里的疑窦更多。吴峰形容得贴切,她实在不像个乡下人。不是毛政委歧视乡下人,而是因为乡下人一生基本上都生活在方圆几里内,不识字,没见过外面的天地,加上穷苦,所以性子未免小家子气了一些,而且嘴碎爱计较,受困于条件,大部分也不是那么爱卫生。   家属院里大部分乡下来的嫂子都是这样的,也不是说人不好,这是成长环境的局限。可从覃秀芳身上完全找不到这样的影子。   吴峰那句话说得对,不像村姑,她就不像乡下来的。   她这个人身上似乎充满了谜团。而且还有太多巧合的事了,她又这么关注121特战部队,容不得毛政委不多想。毕竟是他给老秦去的信,要是出了差池,好心办坏事,老秦两口子得多失望啊?   不行,他得再好好观察观察覃秀芳。   毛政委将刚才那张纸烧了,重新拿出信纸,提笔写了一封信。   ***   看到了121特战部队,但却没看到沈一飞,覃秀芳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回到旅馆脸上都还有些无精打采的。   老板娘看她这脸色,挑了挑半边眉毛:“怎么,不顺利?那个政委不肯给你题字,还是写得太难看了不能用?”   覃秀芳摇头,打开篮子,拿出招牌:“没有,他写了,写得很好。”   老板娘取过来一看,确实这字明显是练过很多年的,没点功力写不出来。她将东西放回篮子里:“既然招牌已经写好了,那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覃秀芳说不出来,只得扯了个借口:“就是有点焦虑开店的事,怕没生意。”   老板娘一瞧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难言之隐,只要这个秘密不伤害到自己,实在没必要深究。   “怕什么?大不了就回来帮我守店,多你一口饭吃还是不难的。”她大气地表示,要给覃秀芳兜底。   覃秀芳想到这些萍水相逢却帮助自己不求回报的好人,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感动:“谢谢虞姐,我尽量不回来拖你后腿。”   “那你得加油了,还缺些什么?”老板娘笑着问。   覃秀芳说:“都差不多了。对了,把你们的推车借给我用一用,我把粮食、调料这些运点过去,为开业做准备。”   老板娘一口答应,又问:“要不要你姐夫帮忙?”   覃秀芳婉拒了:“不用,东西不多,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回头需要姐夫帮忙的时候再说。”   老板娘也不勉强:“行吧,趁着天色还早,你抓紧,不然一会儿要天黑了。这冬天,天黑得也太早了。”   “嗯。”覃秀芳拎着篮子回了自己的屋,开始整理。   她没骗老板娘,真的是些琐碎的东西,各种咸菜、泡菜,还有两坛腐乳,全都要带过去。这些可以做下饭菜,尤其是做早餐的时候,稀饭配上这些特别开胃。不过她还拿不准要不要卖早点,毕竟她只有一个人,忙不过来。只煮粥卖,也填不饱肚子,具体的还得再想想。   覃秀芳用推车,将这些一点一点地往店铺里运。   店铺已经被她用木板隔断了,朝里有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口井,方便做饭洗菜搞卫生。隔断的外面摆放了六张小桌子,以供客人堂食。   她将东西搬过去不久,木匠就来了,给她送来了一个底下装了比拳头略大的铁轮子的一个手推车,推车全木制的,长长的,四四方方的,像个大木箱,里面放着四崭新的木桶。这是按覃秀芳的要求做的。   “大妹子,你看这行吗?”木匠忐忑地问。他也第一次做这玩意儿,心里很没底。   覃秀芳笑着说:“大叔,你等一下。”   她进屋打了两桶水过来,先一个一个的试了试新木桶,提起来,没有漏水,最后她将两桶水倒进了木推车里,等了两分钟也没有渗水的现象。   覃秀芳,满意地点头说:“挺好的,谢谢大叔。”   付了钱,等木匠走后,覃秀芳打来一桶水,将这个推车和四个木桶好好地清洗了一遍。   这个推车是她根据后世那种卖快餐的餐车改制而来,因为现在钢比较紧缺昂贵,所以她改用了木质,推车底部深,正好可以加热水,然后上面放一排木桶,一个木桶里放一个菜,这样就能保温了,也不怕客人来打菜的时候饭菜凉了。   她只有一个,做炒菜肯定行不同,卖快餐是个最好的选择,一顿饭只需要做几个菜就行了,关键是量要大。   覃秀芳也考虑过做蒸菜,但蒸菜的盘子碟子太多了,她一个人又要卖菜又要收桌子洗碗,肯定忙不过来,哪有快餐方便。   覃秀芳蹲在店门口洗餐车的时候,一抬头就瞅见了周大全一家往这边过来。   不会是又来找她麻烦的吧?   不过覃秀芳很快就知道,她猜错了。因为几人看到她也很吃惊,目光先是落到她身上,然后又飘到了店铺里,见店里墙面刷得雪白雪白的,桌椅板凳整齐的摆放着,有张桌子上还垒了一堆碗筷,他们便明白,覃秀芳这是要开店了。   原来外面传的是真的,瞧她这样子,只怕店铺的准备工作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开业了。   周家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嫉妒、羡慕、不甘、不服……种种充斥在心头。凭什么,才几个月她一个村姑都能开店了,他们都开不起,她倒是过得挺快活的。   可能是最近冲动惹了不少事,欠了一屁股的债,也可能是有周家成在一旁压制着他们,刘彩云和周小兰哪怕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但也到底没上前找覃秀芳的麻烦,只是走过的时候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没刺激到覃秀芳,反倒刺激了周家成的某根神经。   自己看不上,抛弃的女人越过越好了,相反,自己家却如一滩烂泥一样,越过越糟,周家成心里很不痛快,不好说刘彩云,瞪了周小兰一眼:“哼什么哼,认真走路。”   周小兰撇了撇嘴,她二哥在她心目中的光环真是越来越弱了,说是有出息了,结果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还被个女人控制得死死的,什么都帮不了她,说是要给她找个城里人,可这都要过年了还没影子。显然,靠他是靠不住的。   周小兰侧头对刘彩云说:“娘,我看这边挺偏僻荒凉的,租金应该不高吧,覃秀芳都开得起,咱们也开个店吧,一天怎么也能赚个几十百来块吧,比去做工划算多了。”   刘彩云听了也很心动,糊火柴盒才多少钱啊,二十个才一块钱,还要晾干,要是弄得不合格就得扣钱。她手脚算不慢的了,一天从早糊到晚也只能糊个几百个,挣的那点钱,也就能买两斤玉米。要是自己开店,肯定比糊火柴盒赚钱。   她看向周大全。   周大全闷不吭声地走路,像是没听到她们母女俩之间的谈话。   但刘彩云清楚,周大全只要不明确反对,其实就是支持她,就跟当初她去找姚玉洁学校里的麻烦一样,回头他不也什么都没说。   得到了丈夫的无声支持,刘彩云底气足了不少,侧头看儿子:“家成,你妹子说得也对,覃秀芳都能租得起,这房子肯定挺便宜的,咱们也租一个摆摊卖东西吧。”   周家成很无语,这是临街的店铺,这价格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儿去?他们可真敢开口。   “娘,你们开店打算卖什么?别说做饭,你手艺还不如咱们食堂,你吃过的。”   这个刘彩云还真没法反驳,她酸溜溜地说:“那不是食堂放的油和调料多吗?做饭有什么难的,不做饭就不做饭了,我们卖杂货总行吧,到时候赚了钱你也不用再补贴我们了,等我跟你爹走了,我们挣的还不都是你的?”   周家成指着街道边的铺子说:“这随便一个铺子,租金就得千儿八百,一天没赚上三十块,你连租金都挣不回来。”   更别提还要铺货,那得要多少钱啊,简直是个无底洞,就他娘和周小兰,他一点都不看好。什么给他挣家业,他通通不求,他们就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别给他惹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刘彩云吓了一跳:“这么贵?那覃秀芳哪儿来的钱?”   “我怎么知道?听说这些租金都是半年一年付的。”说到这里,周家成顿住了,迟疑了片刻,跟着嘀咕,“覃秀芳哪来的这么多的钱?”   是啊,周家人心里都在想,她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钱。店面租金就得几千上万,还有各种锅碗瓢盆、食材调料,这些也得要钱啊。   这么一算,可不是小数目。   刘彩云嫉妒得眼睛充血,骂骂咧咧的,直嚷着便宜了覃秀芳。   周小兰更直白:“早知道不跟她离婚的,不然她挣的都是咱们家的。娶城里媳妇有什么好?名头好听而已,能带多少钱进咱们家,还不如娶乡下媳妇呢,挣的都是咱们家的!”   要是覃秀芳还没离开,那这些钱都是他们家的。她以后的嫁妆都少不了,有了钱还愁嫁不了个好男人吗?   周家成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烦躁不已:“够了,天天这么抱怨,怎么不想想,你跟覃秀芳就差了一岁,从小一块儿长大,人家那么能干,自己都能挣钱开店了。你呢?你会干什么?你要有那本事,也不用我替你操心了。”   “你替我操什么心了?说给我找个对象,结果到现在还一点音讯都没有。”周小兰不满地抱怨道。   周家成指着她的鼻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这模样,名声在咱们家属院都臭了,谁愿意娶你?”   眼看一家人又要吵起来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大全总算发话了:“行了,吵什么吵?都是一家人,都少说两句。”   这稀泥和得周家成心里很不痛快。他爹这样子似乎也是怪上了他,他做了这么多,如今在这个家里反倒成了罪人,外人。   感觉到家人隐隐的排斥,周家成什么都没说,拿着钥匙将他们领到了租房子的地方:“就是这里,一共两间屋,里面还有个小院子,可以洗菜,种点葱姜蒜之类的。”   这是两间低矮的瓦房,年头有些久了,破旧不堪,里面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看起阴暗潮湿。本来乡下的房子也不比这好,周家人应该习惯了才对,但怪就怪在他们刚才路过覃秀芳店里,看到了她刷得雪白明亮的墙壁,这么一对比,感觉顿时不好了。   “你咋就找了这么个地方啊?”刘彩云不满地抱怨道。   周家成按了按额头:“这个房子租金也得两百块,还是托了熟人,不然都租不到。你要嫌弃,我也没办法了,你们知道的我一个月工资就那么多,要给你们付房租,出一部分生活费,还得还欠医院的钱。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你们不满意就去部队告我吧。”   他实在烦了这没完没了的抱怨。这一刻,他都有些羡慕覃秀芳了,到底不是亲生的,她还能摆脱掉这一切,而他只能受着。   见他动了怒,刘彩云立马改口,讪讪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房子实在是破了点,还有家具也好破,能住人吗?”   “收拾收拾就好了。”周家成这些年在外面打仗什么地方没睡过,累惨了,连乱葬岗都睡过。他不明白,自己农村出来的爹娘,怎么就突然变得挑剔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又不是有条件,他故意苛待他们。   无奈地叹了口气,周家成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   周大全见了:“行了,少说两句,收拾吧,好歹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周家成听了心里更不舒服了,埋头干活,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除了每个月给送生活费过来,他不会再过来了。   ***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就因为看到了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店,又让周家人心里升起了不平和较劲儿的心思。   她一边刷木桶,一边留意着周家人的举动,看到他们走进了街头的巷子里,再联系前几天米嫂子说周家要分家的事,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是晦气,他们怎么跟她租到附近了。   他们家租的房子离她的店铺估计不到两三里,这么近,以后少不得又要看到他们一家子,真是烦。不过她契书都签了,租金付了,墙刷了,也不可能因为这些人离得近就换个地方开店,再折腾一通了。   算了,眼不见为净,吃了这么多回亏,他们应该长记性了。覃秀芳将周家人抛到脑后,把店铺打理干净后,又推着板车去买了两车煤回来。   等一通收拾,天已经快黑了,她回去匆匆扒了两口中午的剩饭就拿起书去了部队。   这次去部队,她的心止不住的飞扬,因为沈一飞很可能也在这里。今天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着一样的空气!   就连米嫂子也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秀芳今天很高兴,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覃秀芳支吾了一下说:“这个嘛,其实也没啥,就是,就是我的店铺准备好了,很快就要开业了。”   “那敢情好,等你开业了,我们一定要去支持你。”米嫂子义气地说。   但覃秀芳赶紧摇头拒绝了:“不用不用,你们家里人这么多,老远打回去都冷了,还是算了吧。”   这些嫂子家里几乎都只靠男人一个人的收入养活一大家子,可能还要定期寄钱回乡下,手里紧巴巴的,他们可舍不得在外面吃。覃秀芳也不想她们为了支持自己而为难。   未免米嫂子继续提这个,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米嫂子,白嫂子她们要走了吧,咱们什么时候给她们送送行。”   “你知道特战部队调过来了?”米嫂子有点意外。   覃秀芳笑了笑说:“今天过来找毛政委帮我写字,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   米嫂子一听来了精神,拉着覃秀芳掩嘴笑道:“看见了吧,都是个赛个的壮小伙子,可精神了,好多都还是光棍呢。今年的新年联谊,他们也会参加,大妹子,你来不来?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要是换了上次,覃秀芳肯定要拒绝。   但这次她太想见沈一飞了。   她不是部队的人,除了上课没人带根本不能进来,即便进来也不能乱跑。她又不认识特战部队的人,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跟沈一飞认识!   “那个,特战部队的人也要去啊?他们不刚来吗?”覃秀芳惊讶地问道。   米嫂子笑着说:“当然,没结婚的小伙子应该都会去凑热闹吧。小姑娘谁不爱英雄,你看着吧,咱们家属院里没结婚的小姑娘也都会去,包括你那个前小姑子肯定也回去。你一定要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她比下去。”   覃秀芳哭笑不得,敢情叫她去都是为了打击周小兰,周家是多不得人心啊。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看看吧,那天不一定有时间。对了,白嫂子走之前咱们聚一聚吧,就在我的餐馆里,你看哪天有时间咱们约个下午怎么样?”   米嫂子本来还想拉着覃秀芳一定要去的,不过听说聚会的事,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过完年就走,初二那天吧,最近都忙着准备过年呢。” 第40章   清晨, 雾蒙蒙的,天刚亮,老板娘打着哈欠,拉开了旅馆的门就看到覃秀芳站在外面, 很是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   覃秀芳先把前一晚客人预订的早餐送了上去, 等下来后才回老板娘的话:“今天要开业, 我得早点过去, 第一天没经验,怕手忙脚乱的,得留足了时间。”   “开业?”老板娘算了一下日子,“这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还要开业啊,要不年后再开吧, 过年这段时间走亲访友聚会的多,那几天生意肯定不怎么样。我看你这好几个月都没休息过了, 歇一歇,去买身漂亮的新衣服,过个好年。”   覃秀芳也知道这个情况, 可谁叫她穷还想买房子呢, 最近钱都花光了, 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要差点,不努力不行。   “没事, 能开几天算几天,就当是提前让大家知道有这个地方, 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做, 能挣一块是一块。”覃秀芳笑着说。   老板娘知道她一向闲不下来, 不由感叹:“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勤快自觉的姑娘, 既然要开店,那菜买回来了吗?”   覃秀芳笑道:“已经买回来了,放在店里。”   老板娘看了一眼刚刚亮的天色,有些失语:“你这得多早就起床啊。本来还以为不用卖豆花了你能轻松点呢,哪知道还是得早起。”   覃秀芳弯起唇说:“已经比卖豆花晚起好几个小时了,买菜得早点去,才能买到更新鲜便宜的菜。”   “行吧,我说不过你。不过秀芳,你还年轻,别熬坏了身子骨。你要忙不过来,旅馆这边的生意就别做了。”老板娘劝道,她觉得这样覃秀芳简直是个拼命三郎,也不知道她在急啥。   覃秀芳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下意识地道:“那客人怎么办?”   一会儿提供餐食一会儿又不提供,客人不会有意见吗?   老板娘摆了摆手:“随便吧,我这店里有几个客人啊?就小猫三两只,爱来不来。”   这时候住店的大多都是外地客商或进城探亲寻亲的,也没啥回头客一说。所以老板娘不怕得罪客人,反正绝大部分客人都是做一锤子买卖。   覃秀芳有点心动,店里忙起来以后,再单独回来给旅馆的客人做饭,太耽搁时间了。她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看他们能不能接受套餐,就是不点菜,二选一的套餐。这样我就不用额外再做了,等做好饭,有客人点菜,你让姐夫过来拿,每单再收个两三块的跑路费。”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外卖了。不过店里离旅馆很近,就几百米,而且旅馆因为客人少,工作量很少,挺清闲的,他们也有时间。   老板娘琢磨了一下:“也可以,反正我不想吃他做的饭,也是要让他去你那儿打饭的,总归都要跑这一趟,就这么说定了。”   覃秀芳见她如此轻易地就下了决定,有点不好意思:“虞姐,你要不再想想,我那是大锅菜,味道没那么好。”   “再差也比你姐夫做的饭强。不想了,就这么说定了。”老板娘一挥手就这么决定了。   覃秀芳只好赶紧重新拿出牌子让老板娘写了个告示,贴在客厅里,说明了今天的菜色安排,中午和晚上都是二选一套餐,每个套餐都是一荤一素的组合,客人可以任意挑一份,价格自然比以前单独做的饭菜便宜不少,只需要三十元券一份。   将牌子挂上去后,覃秀芳眼看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怕自己忙不过来,赶紧道:“虞姐,那我就先走了。”   她匆匆赶到店里打开门,然后拿出一个牌子立在门口,上面写着今天开业大酬宾,凡购买套餐者,送一碗冬瓜汤。   立好牌子,覃秀芳反手又关上了门,卖午餐晚餐没必要这么早就开门,不然一会儿有人进来问这问那的,又或者有左邻右舍过来串门,浪费时间。   她系上围裙,走到屋后的井边打水洗肉洗菜。冬天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温温的,不冷,比她的手都要暖和一点,挺舒服的。趁着时间还早,覃秀芳先将汤炖上,她准备的汤是很简单的筒骨冬瓜汤。   在买菜的时候,她特意买了一根大筒骨。这会儿的人不待见骨头,觉得没什么肉,不划算,所以筒骨的价格非常便宜,几块钱就能买一斤,比起几十块钱一斤的肉,真的是太划算了。   将筒骨砍成几块,洗干净去掉血水后,放进大锅里煮上,覃秀芳赶紧收拾荤菜。   今天她准备的荤菜是普通大众都很喜欢的排骨烧土豆和香辣鱼块。江市临江,渔业发达,鱼肉比较便宜,所以她买了两条四五斤的大鱼,排骨要稍微贵一点,就只买了三四斤。   两个都是要剁的,洗净后她提起刀,将排骨先一片片地切开,然后再砍,一刀刀,砍得砰砰作响。将三斤排骨和两条三四斤重的鱼都切成小块后,覃秀芳的胳膊都酸了。   这时候她就无比怀念后世买这些商家都会给切好,自己只用回家洗了洗就能下锅的好日子。   揉了揉手腕,她又开始洗菜。小菜她准备了两个,一个是白菜豆腐,一个素炒萝卜丝,另外还有土豆和洋葱作为配菜,这两个菜除了切萝卜丝麻烦了一点,其他的都挺简单的。   将菜收拾好后,外面太阳已经拨开了白雾,高悬天空中,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中午了,覃秀芳赶紧将大米蒸上,然后开始炒菜,先炒耗时久的荤菜,然后再是素菜,等忙完,将这四个菜都放进了添了热水的木推车里,用木桶盖盖上,覃秀芳才开了店门,站在木推车后面,等着客人上门。   只是这段撸不算繁华,她这又是新店,别人不知道口味怎么样,走过的路人看了两眼,犹豫几秒又走了。   刚开始覃秀芳还挺淡定的,但眼看过了十几分钟都没一个客人上门,她有点坐不住了。   要一直没人来,她这些菜怎么办?   就在覃秀芳有些焦虑的时候,老板娘两口子过来了。看到空无一人,干干净净的桌子,老板娘也非常意外,诧异地看着覃秀芳:“大妹子,这咋回事,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覃秀芳想了想,苦笑道:“可能是大家不大相信我的手艺吧。”   她看到过一个来买过她豆花的客人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几秒,最后还是走了。   老板娘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旅馆里有两个人定了套餐,一个要吃鱼和豆腐,一个要吃排骨和萝卜。”   覃秀芳赶紧接过饭盒打好了菜递给老板。   “阿荣,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跟秀芳妹子聊一会儿。”老板娘摆了摆手说。   等她男人走后,老板娘问覃秀芳:“要不要推到部队门口去卖?”   毕竟那边她的老主顾最多,对她的手艺也最信赖。   覃秀芳倒是有点心动,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这个木推车非常笨重,路面又不平坦非常难推动,遇到凹凸不平处很容易翻车,好好的四桶菜就没了,而且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只要路面未干,那也别想做生意了。   “再等等吧。”覃秀芳压下心里的烦躁说。她还想拯救拯救。   老板娘安慰她:“你做的菜好吃又卫生,他们是没尝过,等吃过了肯定说好。”   抱着孙子过来的刘彩云本来要嘲讽两句的,但看到她怀里的周立恩一直盯着覃秀芳那儿后,她眼珠子一转,贴在周立恩的耳朵边嘱咐了两句,然后放下了周立恩。   周立恩马上蹬蹬蹬地跑到覃秀芳面前,仰起小脸,睁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娘,我肚子好饿,你这里有吃的吗?”   进城后,周立恩不知道是不是没吃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瘦了许多,小脸上的肉都没了,皮包着骨头,衬得眼珠子更大了。他湿漉漉的眼睛这么望着你,还真让人有点让人不忍心拒绝他。   不过当覃秀芳看到躲在店外鬼鬼祟祟往这边偷瞄的刘彩云后,刚刚有些软化的心刹那间又变得坚硬无比。   她扯开了周立恩的手,温声说:“立恩,我不是你娘。你奶奶在那儿等你,肚子饿了就跟她回去吃饭吧。”   不是覃秀芳舍不得一碗饭,而是这碗饭要给周立恩吃了,依刘彩云的厚脸皮和贪便宜性子,以后肯定天天都会指示周立恩到她这边来蹭饭吃。   一顿两顿能说是看他可怜,但天天这样,她岂不是又回到上辈子的老路,帮周家人养孩子了。而且还会因此跟周家人牵扯不清,她这饭馆也别想好好开下去了。   周立恩立马摇头,抱住覃秀芳的胳膊不松手:“娘,我不要回去,我就要跟你在一起,你做的饭好吃。”   老板娘一瞅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扭头冲刘彩云嫣然一笑:“你孙子饿了,给他买份饭呗,一荤一素,才三十块,还送一碗汤,太划算了。”   刘彩云被她点了名,又看覃秀芳无动于衷的样子,明显不打算给周立恩吃的。她不高兴地撇嘴:“卖不出去的也不给孩子吃,有些人啊就是心狠。这种黑心肝的,生意能做长久才怪了。”   “卖不出去就是倒了喂鸡我也不会便宜你。”覃秀芳懒得跟刘彩云浪费口舌,她只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刘彩云明白,别想来占她便宜就行了。   刘彩云特别生气,走过去,一把抱起周立恩:“走,咱们不稀罕,都没人买她的,她的东西肯定不好吃,不干净,吃了准会生病。”   “你在说你自己吧!”老板娘直往她痛点上戳,“病人的医药费你赔了吗?”   刘彩云斜了老板娘一眼,鄙夷地说:“狐狸精,要你管。”   老板娘捏了捏自己精巧的下巴:“长得漂亮才有资格叫狐狸精,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刘彩云头一回碰到这种连名声都不在乎的女人,气得胸口起伏,话都不想说了,抱着周立恩就走,边走还边骂咧,无外乎是诅咒覃秀芳赔得裤子都不剩之类的。   老板娘侧头看覃秀芳:“她就只会这几句?”   “哪能啊,她还会装好人呢。只不过是跟我撕破了脸,这里又没外人,没装的必要了。”覃秀芳淡淡地说。刘彩云这段位在一群没见过市面的农村妇女面前行得通,但在老板娘面前哪讨得了好。   老板娘唯一的印象就是:“我以为她最大的特长是脸皮厚呢。”   都闹崩了,说好不往来了,还指示她孙子过来讨吃的。这脸皮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覃秀芳点头:“她脸皮也挺厚的。虞姐,你帮我看着一下摊子,我去再做点东西。”   这样下去不行,没客人愿意进门尝试,她的菜就卖不出去,亏本不说,周家人肯定还会来看她的笑话。   覃秀芳可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失败了。   她迅速回到了后面的厨房,将灶里还在燃烧的炭火夹了出来,放进才托铁匠打的烤炉里,然后将烤炉搬了出来,放在门口的下风处,再回去从坛子里掏出是跟冷冻的火腿肠,放在烤炉上面,等解冻水汽都蒸发表皮微微的烤熟后,她开始在火腿肠上刷了一层花生油,再烤一会儿,撒上孜然粉,少许辣椒粉。   烤肉浓郁的香气顺着风飘得老远。   已经做好了饭的人家嗅到这股霸道浓郁的香味,咽了咽口水,纷纷询问:“这是什么?谁家做的,这么香?”   还没做好饭的人家感觉肚子更饿了,小孩子最嘴馋了,咽了咽口水:“娘,我要吃这个,好香。”   “马上就做好了,再等等。”大人哄小孩。   小孩不依,在家里哭闹起来。   行经这段路的路人闻到这香味,停留的时间更长了,老板娘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旗袍,笑盈盈地主动招呼客人:“要不要进店尝尝?咱们今天中午有限量的烤肠供应,十块钱一个,一个人只能买一个尝鲜,特别划算,这是开业第一天才有的优惠,错过了今天就没有了。”   路人都没听说烤肠是什么,但这香味实在是霸道诱人,十块钱又不贵,手里有余钱的自是想尝尝。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简陋的小饭馆,似是不大满意,但见墙壁、地面、桌椅板凳都挺干净的,到底坐了进去:“那个什么烤肠给我来一个,还有其他的吃的吗?也来一份吧。”   进了店,总不能就只吃一根烤肠就吃饱了。   “好,你稍等。”老板娘朝覃秀芳眨了眨眼。   覃秀芳会意,利落地拿起盘子放了一根烤熟的烤肠,送到桌子上,然后又飞快地跑过去打了一份排骨土豆和豆腐白菜,连同送的汤,一块儿端到客人面前。   大锅菜的卖相必然是一般的,客人开始还有点嫌弃,先吃了烤火腿肠,火腿肠不大,也就二三两,几口就吃完了,他有点意犹未尽,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尝了一口菜。   饭菜入口,并没有想的那么难吃,相反味道还不错,要是单独做应该会更好吃一些。还有送的冬瓜汤,大筒骨熬出了白白的汤汁,上面撒着切得细碎翠绿的葱花,看着就很有食欲,喝一口,味道也非常不错,关键还是白送的。   见他越吃越起劲儿,脸上的表情由皱眉犹豫到舒展享受,想尝试又怕不好吃的客人也鼓起了勇气说:“来一份给那个人一样的。”   人有从众心理,一个小饭馆门庭若市,定然会引起人的好奇心,感觉这里面的东西应该会好吃,进而进去尝试。   有了人开头,接着路过的人就更愿意进门尝试一下了。不多时,覃秀芳拿出来的十根烤肠就卖完了,后面嗅着香味赶过来的人一问没有了,都有点失望:“咋回事,怎么这么快就卖完了?”   “没有烤肠咱们还有米饭和菜,一荤一素,只要三十块,还要送一碗冬瓜汤,用大筒骨熬出来的,又好喝又有营养。这位同志要不要试试?”覃秀芳含笑问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看店里都快坐满了人,一个个吃得都还很带劲儿,想来也是不差,便点头:“成,来一份吧,不过老板,你明天得多供应点那个什么烤肠,闻起来好香,我就冲你这个来的。”   覃秀芳笑眯眯地点头:“成,我尽量,你明天早点来吧。我今天多给你打一块鱼。”   听说多得一块鱼,占了便宜,那人的心里舒服了许多,一口就应下了:“成,那我明天一定早点来。”   接下来的客人有的反应跟这个差不多,听说没有烤肠也进店吃饭了,有的就是冲着烤肠来的,听说没有就走了。   但即便这样,来的客人也足够了,不消两个小时饭菜都卖光了。忙活了一中午,总算能歇一下了,覃秀芳和老板娘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   老板娘负责收钱,她把钱交给覃秀芳:“都在这儿了,你算算。”   覃秀芳没有看,将装钱的小匣子放进了里面,擦了擦汗说:“今天麻烦虞姐了,幸亏有你,不然我铁定忙不过来。”   她一个人又要打菜又要收拾碗筷,还要收钱,分身乏术。   老板娘很久没做这么高强度的活了,她揉着腰,吐了口气说:“秀芳,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再雇个人吧?”   覃秀芳摇头拒绝了:“不用,虞姐,我有个法子,回头鼓励他们自己带饭盒,打回家吃,这样我就轻松多了。”   不然她干嘛要做快餐啊。   老板娘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大家自己带饭盒回去吃,这样覃秀芳就少了收拾桌子和洗碗的工作,确实能减轻不少工作量。等卖完之后,收尾工作也要轻松很多,哪像现在,还要洗一堆碗筷。   “不过他们愿意吗?”   这年月下馆子不就图个方便轻松吗?   覃秀芳笑了笑:“如果自己带饭盒每份饭都会送东西呢?从明天起,我不赠送汤了,店里只提供白开水,要喝的自己去倒。但打饭回家的,送腐乳一块。”   豆腐乳是她自己磨豆子打豆浆做出来的,除了工序麻烦一点,成本并不高。家庭做主要是麻烦,但像她这样一次做一大坛子的,其实算下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这年月大家都穷,而且不少人有贪便宜的心理,带回家就能白送一块腐乳,不少人会心动。要是不心动,她再送其他的就是,反正要尽量减少他们在饭馆里用餐的频率。   老板娘点了点覃秀芳的鼻子:“你这丫头太狡猾了。不过你火腿肠做了不少,怎么不多卖一点?”   覃秀芳哪好说自己是在搞后世商家经常弄的饥饿营销,扯了扯嘴角说:“这不是做起来太麻烦,没多少东西吗?要敞开了卖,没几天就卖光了。虞姐你坐一下,我烧个汤,一会儿吃饭。”   刚才太忙了,她们俩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等客人都走了,饥饿感就上来了。   如果只有覃秀芳一个人,她将就没卖完的剩菜剩饭糊弄一顿就算了,但老板娘辛辛苦苦地帮她干活,用剩菜剩饭来招待人未免太寒酸了。   只是时间也不早了,做费功夫的荤菜也挺麻烦的。覃秀芳转了一圈,拿了一根火腿肠和两个鸡蛋出来,问老板娘:“中午吃火腿肠蛋炒饭怎么样?”   老板娘自是应下,稀奇地看着覃秀芳手里的火腿肠:“好啊,这东西除了烤着吃还能炒饭啊?”   岂止是烤着吃、炒饭吃,还能煮汤炒菜呢,火腿肠能搭配的菜多了去。   忙了一上午,覃秀芳饿得前胸贴后背没空跟老板娘解释,赶紧去生火炒饭。饭是现成的剩饭,做起来非常快,几分钟后,两盘金灿灿的蛋炒饭就做好了,中间点缀着红色的火腿肠,翠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老板娘尝一口后赞不绝口:“好吃,秀芳你这双手真巧。”   覃秀芳给她盛了一碗冬瓜汤出来,放在她左手边:“再喝点汤。”   老板娘嘴里含着米饭,含糊不清地招呼覃秀芳:“你也快来吃,免得冷了。”   “好,你等一下,我把牌子摘回来,免得待会儿还有客人。”覃秀芳走出去,将立在门口的牌子拿回来,转身就看到周立恩捧了一个空空的大木碗朝这边走过来。   她不用找都知道,刘彩云肯定在这附近。真够不要脸的,都那么拒绝了,她还让周立恩过来。   单独一个孩子实在不好拒绝,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吃饭也不好,给他饭后患无穷,略一思量,覃秀芳干脆趁着周立恩还没走近,一把关上了门,从里面反锁着,装作没看见周立恩。   周立恩走到门口,拍了几下门,都没人应声,急得哭了出来。   搞得老板娘的好心情也败坏了许多:“他们家的脸皮比城墙都厚啊,都那么拒绝了,还能来占便宜。”   覃秀芳已经习惯了这家人的无耻,她淡定地喝了一口汤:“他们这是还觉得我的东西就是他们家的,在他们眼中这可不叫占便宜。虞姐吃饭吧,不用理会,待会儿他就会走的。”   果然,等了几分钟,见里面的人还是没反应,躲在一边的刘彩云跑过来抱走了周立恩,边走边骂:“卖不出去丢了都不给小孩子吃一口,做事也太绝了……”   隔了几家一个卖些小杂货的铺子老板闻声从躺椅里坐了起来,从门口探出一个头说:“你没搞清楚吧,人家生意好着呢,早就卖光了,后面来的人都没得吃呢,这家店以后生意肯定很好。”   隔得不远,覃秀芳的生意好,来往的人就多,他们卖的东西又不一样,没有竞争,老板还能跟着沾点光,自是高兴。   刘彩云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更不好了,拉着哭哭啼啼的周立恩回了家。   周家还没做饭,周小兰还没找到活儿,跟着刘彩云一起糊火柴盒,看到刘彩云空着手回来,瘪了瘪嘴:“娘,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呢?”   不是说覃秀芳的饭菜卖不出去,最后能便宜他们的吗?   刘彩云放下碗:“别提了,她生意又突然变好了,听说都卖完了。”   周小兰捂住肚子,又是嫉妒又是难受:“那我们怎么办,我肚子都还饿着呢!”   “我去煮点玉米糊糊。”刘彩云站了起来。   周小兰不满地抱怨:“又是玉米糊糊,天天吃这个,就不腻吗?”   刘彩云瞪了她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不想吃就别吃了。”   周小兰只好噤了声,她糊了两个火柴盒,又坐不住了,凑到刘彩云的身边说:“娘,部队里过年要举行联谊舞会,到时候好多年轻军官,你给我做件新衣服呗。”   “家里钱都没有,拿什么做新衣服?”刘彩云横了她一眼,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阵,又问,“你要去?”   周小兰说:“去啊,这就是为了解决部队里那些光棍的婚事办的,我去了给你找个有本事的女婿呗,以后有了女儿女婿撑腰,二哥都不敢对你不好了。”   自己闺女有几斤几两重,刘彩云还是清楚的,她也没指望周小兰能嫁特别好。不过部队里有不少因为打仗耽搁了婚事的大龄男,三四十岁了还没娶妻,职位也不上不下的,他们这些人不是那么挑,小兰还是有机会的。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疼人啊,而且也比嫁给乡下种地的穷小子强多了。   想到这里,刘彩云侧头看周小兰:“要想嫁进城里,你就得改改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男人都喜欢温柔顺着他们的女人,你多跟姚玉洁学学,你看她把你二哥拿捏得死死的。”   周小兰赶紧点头:“娘,我知道了,那给我做新衣服吗?”   “姚玉洁不给你了不少衣服吗?还是洋装。”刘彩云睨了她一眼。   周小兰说:“可那都是旧的。”   “旧的也有五成新,回头娘给你改一下尺寸,你穿出去肯定漂亮,那些人都比不了。”刘彩云哄道。   周小兰见新衣服无望又盯上了鞋子:“娘,穿洋装可是得配皮鞋才好看,穿布鞋人家会笑话我的。你给我买一双皮鞋吧。”   “你这死丫头不是要这就是要那,皮鞋多贵啊。”刘彩云自是不愿。   周小兰见买不成,又把主意打到了姚玉洁身上:“那你让姚玉洁把她的鞋子借给我穿一下,就穿一次,我一定要做联谊会上最漂亮最光亮的姑娘,然后给你找个好女婿。这可是事关我的终身大事,娘你一定要帮我。”   刘彩云也知道,周小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但也要会打扮才行,要是土里土气的,肯定不招待见,没看她儿子都嫌弃覃秀芳土气抛弃了她吗?   这么一想,周小兰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成,回头我让你爹去跟你二哥说。”   ***   这边,老板娘也在跟覃秀芳说起联谊舞会的事,因为她们在关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米嫂子,米嫂子带着她丈夫那边的侄女去买衣服,就顺口跟老板娘也说了这个事。   老板娘一听舞会,两只眼睛都亮了:“秀芳,你一定要去,就是不相亲,也可以玩玩嘛,舞会多有意思呀。”   覃秀芳无奈地看着她:“虞姐,你的重点是舞会,人家的重点是联谊。而且我也不会跳舞,去了多丢人。”   老板娘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没听米嫂子说她侄女也不会跳舞吗?你就当去玩玩了,再说你还有我呢,走,你今晚不开店,正好有时间,回去我教你跳舞。”   她兴冲冲地把覃秀芳拉去了她的卧室,然后打开了留声机,悠扬的音乐从机器里传出来,老板娘穿上高跟鞋,整个人眉飞色舞,像是会发光一样,她牵起覃秀芳手的手,轻轻转了一个圈:“跟着我来,交谊舞非常简单的……”   覃秀芳开始有点紧张和无措,不过卧室里就她们俩,没其他人,她渐渐放松下来,尤其是老板娘身段柔美,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和美丽,深深地吸引了她,让她也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一区唱完,覃秀芳脸红红地看着老板娘:“虞姐,你跳舞的样子真好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老板娘捏了一下覃秀芳的脸,找出一件米色的旗袍,递给覃秀芳,“穿上试试,鞋子也一块儿换上。”   覃秀芳拿着衣服不知所措:“不要了吧,虞姐,还是算了吧,我不行的。”   光是想着在那么多人面前穿旗袍和高跟鞋,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老板娘嗔了她一眼:“怎么不行?我要你这个年纪啊,一定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   覃秀芳仰头看着她:“你现在每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老板娘捏了一下覃秀芳的鼻子:“小丫头嘴可真甜,来吧,距舞会还有好几天呢,试试吧。”   覃秀芳还是踌躇:“算了吧,我真不行。”   她就只想远远地看沈一飞一眼,确认他已经到了江市就知足了,并不想这样出风头。   “不试试怎么行,你换上衣服和鞋子跟着我跳,还有好几天呢,我一定能把你教会的。”老板娘踌躇满志地说。   覃秀芳拗不过她,只得换上鞋子和衣服,跟着她学了半天的交谊舞。   等晚上上课的时候,她脑子里都似乎还在转圈,感觉还没从舞步中回过神来。   米嫂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秀芳丫头,想啥呢,吴峰在叫你呢!”   “哦,吴峰你找我?”覃秀芳抬起头看向吴峰道。   吴峰扯了扯嘴角说:“大妹子,你不厚道啊,说好开店一定要告诉我的,害得我还要从别人嘴巴里知道这事。”   “我没告诉你吗?”覃秀芳撑着额头,“对不起,我最近忙糊涂了,一直以为已经告诉你了。抱歉,你明天有空吗?我给你留好吃的。”   吴峰就等着她这句话呢:“光给我留还不行,听说你还做了我们上次吃的烤肠,我明天要吃那个,我们好几个人呢,你得多留点。”   覃秀芳一口答应了他:“成,我给你们留着,多少人都能保证一人一根。”   烤多少还不是她说了算。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吴峰满意了,但却没走,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大妹子,新年的联谊舞会你要来吗?”   覃秀芳揉了揉额头:“你怎么也问这个?”   好像一夕之间,她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都跑到这个联谊活动上去了。   吴峰嘿嘿笑了笑:“这不是很多人知道我跟你关系好,找我打听你的消息吗?”   他说得已经很直白了,覃秀芳的脸腾得烧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不会跳舞。”   下午可是踩了虞姐好几回,脚都给人踩红了。   吴峰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我们大多人也都不会,就大家一起玩玩而已。”   “我想想吧。”覃秀芳含糊地说道。   吴峰没得到准信,有点失望,看老师进来了,上课时间快到了,他只好回去,边走还边说:“等你的好消息啊,都是年轻人,一起去玩玩嘛,你要不放心,舞会结束后我跟大头送你回去。”   说着,他回到位置上,跟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伙子嘀咕道:“我问过秀芳妹子了,她还在犹豫,我尽力了,兄弟别说我没帮你。”   坐在后面的周家成听到这话,再看覃秀芳绯红的侧脸,脸马上绿了,感觉自己脑袋上绿云罩顶。这覃秀芳,哪儿找不好,非要往部队里找,在他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诚心给他难堪! 第41章   “大妹子, 你等一下,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下课时吴峰按着肚子跑去了茅房。   覃秀芳只好在大礼堂外面等他。   渐渐的人都走光了, 寒风一起,吹过来挺冷的,覃秀芳搓了搓胳膊,有些后悔没跟吴峰说她自己回去行了,反正也不远,一天两天的应该没啥事。   跺了跺脚,覃秀芳转身就看到面前有一团黑影, 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待看清是周家成后,她捂住胸口没好气地说:“我没记错的话, 路在那边。”   这人发什么神经,不声不响地站到她背后,大晚上的,她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   周家成扫了四周一眼, 见没人, 咬牙切齿的说:“覃秀芳, 你故意的,非要跟我作对是吧!”   覃秀芳戒备地盯着他:“莫名其妙, 脑子有病去医院。”她进城后找过他们吗?脸真是如脸盆大, 不但厚还自恋。   周家成觉得覃秀芳根本就是在装蒜,他磨着后牙槽说:“覃秀芳, 你就别做梦了, 这里没有人会娶一个我不要的乡下女人, 除非他想永远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你识趣的, 就离这里远远的,就凭你,想跟我别苗头,让我不痛快,不可能。”   “不可能你还找我说这些废话。”覃秀芳冷嗤。她根本没跟周家成较劲好不好,周家成可真自恋,还觉得她是冲他来的。   周家成被她一句话堵得很是心塞,恼怒地说:“那天地这么大,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非要到我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故意膈应我,想让别人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什么叫你眼皮子底下,这地方可不属于你家的后院,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要看不惯我,你可以申请调走,我谢谢你。你当我想看到你,至于勾搭,别说我没做,就算做了又怎么样?咱们的离婚书上写得很清楚,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勾搭谁关你屁事。大清早亡了,你当自己是皇帝老爷子啊!”覃秀芳恼火得很,反正左右无人,她直接开骂。   周家成这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进城接受了新思想,实则骨子里跟周大全一样是个自私自利的老古董,哪怕自己不要的女人都不乐意看她重新结婚过得好。说白了,不过是他狭隘的大男子主义独占思想在作祟,自己不要的也不想给别人。   周家成被覃秀芳骂得灰头土脸,完全想不到她这么牙尖嘴利。说不过,他压低声音咆哮道:“覃秀芳,你但凡还要点脸就别去什么联谊舞会丢人了,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破破烂烂的,会跳舞吗?会喝酒吗?你要是那天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丢人现眼,就乖乖窝在家里别出门!”   “周排长,什么时候不会喝酒跳舞成了丢人的事了?”冷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家成扭头一看竟是吴峰,他大吃一惊,心里是又气又悔。他本来就是看准了吴峰不舒服,去茅房了,覃秀芳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找机会来劝退喝止覃秀芳,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参加什么联谊会的。谁知道这个吴峰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周家成可是继承了他们家祖传的厚脸皮,被吴峰撞了个正着,他也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她离过婚,穿得土里土气的,听得懂调子吗?什么都不会,去了那里也是她不自在,我这是为她好。”   “周排长,你也离过婚。”吴峰冷下脸提醒他。真看不出来,平时做人很有一套,让人同情的周排长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   吴峰也是个男人,人嘛,总是更容易站在自己利益这边。所以对部队里的离婚潮,他并无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乡下妇女有些可怜。因而知道了覃秀芳和周家成以前的关系,周家闹出那么一堆事后,他对周家人的观感很差,但这其中不包括周家成。他甚至觉得周家成摊上那样的父母挺倒霉的。哪晓得,周家成私底下竟是这样,跟他的家人没什么区别。   周家成不服气地说:“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   吴峰听懂了他的意思,冷笑:“有什么不一样?怎么,还当自己是地主大老爷们,娶得越多越光荣?”   这话周家成可不敢应,不然回头传出去,一顶思想有问题的帽子扣下来,够他喝一壶的。   他恼怒地瞪着吴峰:“我看你是被这个女人灌了迷魂汤,我懒得跟你扯,不信我的就等着丢人现眼吧。”   临走,他还不忘用言语恐吓覃秀芳,想吓退覃秀芳。   覃秀芳懒得搭理他,狗急了才会跳墙,周家成这模样虽然还没到跳墙的地步,但也不远了。她温言细语地对吴峰说:“走吧,时间不早了,你待会儿还得回来。”   “嗯,我送你。”吴峰点头,两人都没再搭理周家成。   等走远了,吴峰愧疚地说:“抱歉,大妹子,我不知道周家成竟然是这样的……”   覃秀芳打断了他:“事情是周家成做的,关你什么事?你不必跟我说抱歉。如果你要说的是以前没站在我这边,疏远周家成,那就更没必要了。咱们都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还要限制谁跟谁好,谁跟谁不能玩。再说,你跟周家成是战友是同事,公事上也少不了交集,没必要因为我而交恶,公归公,私归私,这是两码子事,不必混为一谈。”   自己要解释的都被她说光了,吴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大妹子,你可真善解人意,周家成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覃秀芳笑了笑:“他后不后悔关我们什么事,我不后悔就行了。”   “也是,大妹子你可真通透。”吴峰越发欣赏覃秀芳这淡然豁达的态度,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换了他自己经历覃秀芳这么多,肯定做不到像覃秀芳这样淡然的面对周家成。   覃秀芳轻轻地叹了口气:“经历得多了,我们就会明白,什么是对我们最重要的。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一晃就过了,将时间精力放在讨厌的人身上不值得。”   “大妹子你说话可真像我娘。”吴峰被逗笑了。   覃秀芳斜了他一眼,心说,你该叫我奶奶才对,面上却逗他:“我有那么老吗?”   吴峰赶紧澄清:“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比我还小呢。大妹子,你一定要去联谊会,那什么跳舞喝酒的你不用怕,这都是从老大哥那边学来,大部分人都不会,全是瞎跳的,跟猴子蹦一样。对了,我……我有个兄弟想认识你,他人非常不错,没娶过亲也没定过亲。”   眼看走到了旅馆,吴峰才把最重要的事说了出来。他本来不想说的,可看了周家成今晚干的恶心事后,他忽然挺心疼覃秀芳的,觉得给她找个对象照顾她也许也不是坏事。   覃秀芳冷不防他会提这个,愣住了,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在课前的时候,她就约莫猜到了吴峰应该是受人之托,但没想到他会突然直接挑明,搞得她不知道回什么好。   吴峰见她一直没说话,估计她应该是害羞了不自在,低咳了一声说:“那个,大妹子,你好好考虑考虑吧,要不喜欢,还有其他的。我……我没骗你,好几个人找我打听过你的消息。你也别想以前了,人总要往前看。”   可能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吴峰一番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说完后,不等覃秀芳回答,他丢了一句:“那个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就跑了,看那慌慌张张的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这幅羞窘的样子倒是让覃秀芳脸上的热气退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打开门进屋,从里面插上插销,烧热水洗了脸和脚后躺到床上,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联谊会的事了。   她想去看看沈一飞究竟来了没有,联谊会可能是最快能见到他的办法。只是吧,现在又冒出这些事,她实在有些头大。   活了两辈子,她都不识情滋味,只在电视上看过那些漂亮的男女谈情说爱,但那会儿她牙都快掉光了,垂垂老矣,亲人皆逝,不知哪一天就会再也醒不过来,又怎么会去想这些?   沈一飞去世后,她上了社区大学,混迹老年活动中心打发漫漫的孤寂时光,作为一个孤寡又没后人的小富婆,她倒是挺招那些老头的喜欢,也有人向她表达过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意愿。但她有沈一飞去世前请的保姆李姐照顾,不愁没人作伴,又怎么会找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老头子来一起过日子呢,即便找,那也只是为了做个伴,跟年轻人们的爱情也不一样。   重生后,她就惦记着怎样摆脱周家人,怎么找到父母、哥哥和沈一飞了,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她要不要答应试试呢?   覃秀芳有点踌躇,亲人还没找到,她不想谈这个。可她也知道,她这辈子还这么年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   哎,感觉真愁,比做生意还难!   覃秀芳拉上被子捂住脸,不想了,到时候看吧,船到墙头自会直,说不定人家在联谊会上看中了其他小姑娘呢,她自己一个人在这庸人自扰。又没真正相处过,她长得又不是特别漂亮,吴峰那话啊,听听就得了,不必放在心里。   覃秀芳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买菜。   次日中午,吴峰果然领了好几个人,大多都是照顾她生意的熟人,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精神小伙是个陌生面孔,那人长了一张非常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国字脸,看起来忠厚真诚,对上覃秀芳的目光,他羞涩地别开了头。   只这一眼,覃秀芳就明白了,估计这就是吴峰昨晚所说的那个兄弟。   好个吴峰,不光是说说而已,还给她来真的啊!覃秀芳心里很别扭,索性装作没发现,淡笑着热情地说:“进来坐,你们人多,我把两张桌子给你们拼在一块儿吧。”   她利索地将两张小桌子推到一块儿,吴峰几人已经赶紧过来帮忙了,见状,覃秀芳也没管其他的了,退后两步说:“我去端菜,你们先坐一会儿。”   说着她飞快地进了厨房。   吴峰赶紧过来帮忙:“大妹子,今天中午吃什么?”   覃秀芳指着桌上的炸花生米和豌豆说:“你先把这两个端出去,然后进来拿碗筷。”   “这是给我们单独做的吧,大妹子够意思。”吴峰笑得合不拢嘴,端着东西出去了。   除了今天卖的四个快餐覃秀芳各留了一盘子,还给他们做了烤肠,吴峰进来帮忙把东西端出去后又邀请覃秀芳:“大妹子,你还没吃饭,走,跟咱们一块儿吃去。”   覃秀芳万言拒绝了:“你们先吃吧,我中午开店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现在不饿。我还有个汤没烧好。”   吴峰伸长脖子往锅里看:“什么汤啊?”   “肉丸菠菜汤。”覃秀芳扯着嘴角笑道。   其实这冬天,来一碗驱寒保暖的羊肉汤最舒服了,暖暖的一碗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只是她没时间。等过年吧,过年的时候叫上老板娘,拿个小炉子,可以做些配菜和配料,丢进去当涮火锅。   肉就是吴峰的最爱,听说还有肉丸子吃,他高兴极了:“要我帮你烧火吗?”   覃秀芳把他赶了出去:“不用,烧的煤炭,不需要人一直看着。”   吴峰这才端着东西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他跟人炫耀地说:“怎么样,我大妹子做的东西好吃吧,同样是大锅菜,食堂里的一点油水都没有,还是大妹子做得好,以后谁娶了她有口福了……”   覃秀芳被他吹得很是赧颜,心说吴峰这口才不去做宣传人员真是浪费。她赶紧收了锅,等汤烧好她赶紧端了出去,拒绝了他们一起吃饭的邀请,回到后面收拾灶台。   ***   覃秀芳这边忙得不亦乐乎,周家也没闲着。   刘彩云知道姚玉洁不待见他们,索性没去家属院,干脆去食堂找周家成。没错,刘彩云搬出去后,周家成的午饭改在食堂解决,晚饭有时候也是,偶尔也会跟姚玉洁出去下馆子。   姚玉洁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苦,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胃。如今家里只剩他们俩,想出去吃什么就吃什么,也没人说什么,还不会嫌弃她不干家务活,她觉得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她是痛快了,但周家成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身为男人,他不可能每次出去都是老婆掏钱吧?可他那点工资要养这么几口人,还要还债,姚玉洁去吃的馆子又都不是便宜的那种,每次付钱,他心里就肉疼,可要天天吃食堂,姚玉洁又吃不习惯。   晚上那一顿好吃的是省不了,中午周家成就吃得很简单了,经常两个窝窝头,一个素菜就对付了。   但他好面子,每次都打最差的菜挺没面子的,他怕被人发现了,索性天天迟些去食堂,这样食堂就没什么好菜了,他只能打差的,旁人见了也不会说他没钱打不起好菜。   但今天他的计划落空了,刘彩云跑进食堂就看到了他碗里的清水大白菜和两个玉米做的窝窝头,顿时心疼得不行:“哎呀,我的家成啊,你咋天天就吃这个啊,姚玉洁没给你做饭啊?中午到娘那儿去吃,娘给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谁掏钱?羊毛还不是出在羊身上。周家成瞧见食堂里吃饭的人都看了过来,倍觉丢脸,赶紧叫住了她,压低声音说:“娘,你找我什么事?小声点,别吵到人了。”   刘彩云赶紧哦了一声,坐到他对面,跟着降低了音量:“你们部队过年要举行啥联谊,也就是相亲对吧!”   “嗯。”周家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刘彩云凑过去低声说:“那个听说到时候会有很多年轻小伙子去找对象,不少未婚的家属也会去,你看你妹子过完年都18了,早点把她嫁出去也省心。而且要是嫁个好点的人家,也能帮衬咱们,你说是不是?”   帮衬就免了,不拖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周家成也想早点甩掉周小兰这个包袱,遂点头:“你想让她去参加啊?成,让她那天打扮漂亮点,别咋咋呼呼的掐尖冒头,斯文点少开口。”   刘彩云立马笑了:“我就知道,还是自家人好。成,我回头就跟她说,不过啊,她衣服可以穿上回玉洁给她的旧衣服,只是那衣服跟咱们的土布鞋不大搭,你说是不是?”   周家成知道,姚玉洁的衣服都是漂亮的洋装和旗袍,布鞋搭配确实太老土了。只是要额外花钱的事周家成都不大乐意,他摁了摁自己的额头:“那就穿以前在家里的衣服呗,朴素点也挺好的。”   “说什么胡话呢,男人都看脸看身段,你让你妹穿旧衣服谁看得上她?”刘彩云瞪了他一眼。   周家成闷不吭声,心说,覃秀芳穿打了不少补丁的衣服照样有人看得上,终归还是周小兰不行。   刘彩云见他不接话,索性主动道明了目的:“娘知道你手里紧,也没想让你给小兰买新鞋子。你就把玉洁的旧鞋子借一双给小兰穿一下呗。”   “不行,娘,你能不能消停消停?”周家成烦躁的说。他知道,姚玉洁肯定不会答应的。好不容易才过几天消停的日子,他实在不想又吵起来。   刘彩云不高兴了:“只是让你借来给小兰穿一晚上,第二天就刷干净了还给你,又不要你们的,那么小气。这可是关系着你妹子的终身大事,你这个当哥哥的,能不能上点心?你妹子要一直嫁不出去,拖成老姑娘,你养她一辈子啊?”   想到要养周小兰这个拧不清的一辈子,周家成打了个寒颤:“行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吗?不过说好了,只穿一晚上,然后要赶紧弄干净还给我。”   姚玉洁有好几双高跟鞋,他悄悄拿一双她不常穿的借给周小兰穿一晚上,她应该也不会发现。   刘彩云达成了目的,顿时喜笑颜开:“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行,娘,你回去吧,我去训练了,等联谊那天我再把鞋子给你。”周家成三两口啃完了窝窝头,拿起饭盒就走,他实在不想跟刘彩云多呆,免得待会儿她又要提要求。   ***   接下来几日,随着过年的临近,家家户户都热闹了起来,覃秀芳店里的生意也跟着冷清了下来。这会儿还不流行在饭店里吃年夜饭,大家更喜欢一家人围拢在桌子前,热热闹闹的守岁,所以外面饭馆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   眼看没什么生意,覃秀芳索性在29那天就没开门。   老板娘开门后发现她没去店里,特别意外:“拼命三娘也知道休息啊!”   说是休息,但这天覃秀芳也没有闲下来,她把家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锅碗瓢盆坛子之类的,都拿出来洗干净,再用开水烫一下消毒杀菌,然后放在露天晾干收起来。   老板娘见她还是跟往日一样忙,很是无语:“我看你就天生劳碌命。行了,都弄完了,别忙活了,走,咱们去买身新衣服过年,别忘了姚记可是答应要给你打六折的。”   覃秀芳望着她促狭的表情,笑了下:“虞姐,大过年的就别去给姚家人添堵了吧。”   得罪她的是周小兰,而不是掌柜跟伙计,他们也都是姚家的雇工,混口饭吃罢了,大过年的,委实犯不着去让人不痛快。   老板娘不乐意了:“这怎么叫添堵呢,咱们是买衣服,过年有条件的谁不买身新衣服啊,又不是故意去找茬儿的,这能怨咱们吗?”   “你说得对,是我像岔了,不怨。不过我今天好累啊,不想动,虞姐,下次吧。”覃秀芳累是真的,不想去买新衣服也是真的。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不买新衣服,那你明天穿什么?你可是答应了吴峰要去部队玩的。”   覃秀芳说:“上次不是买了三套吗?都没怎么穿过,八成新呢。”这在乡下那简直不敢想。   她平时干粗活都舍不得穿新衣服,所以衣服都还很新。   老板娘指了指她的鼻子:“你啊你,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怎么一点都不开窍呢?哪有女人嫌自己衣服多的。算了,不买就不买,咱们明天一起吃年夜饭吧,你姐夫那手艺你知道的,什么好东西落到他手里都是糟蹋了。”   覃秀芳知道老板娘抱怨归抱怨,但两口子感情很好。老板虽然话不多,做饭也不好吃,但对老板娘也是没话说的,覃秀芳偷偷观察过,只要老板娘在,他的眼睛就跟着老板娘。   这可能就是大家说的爱情吧,覃秀芳有些羡慕老板娘,像老板这样的男人太少了。这时候的男人大多都还是回家酱油瓶子都不扶的主,在家里说一不二,吃什么好的也是先紧着他们,女人得伺候这些大老爷们,若是哪个男人愿意做饭的,出去在男人堆里提起都没面子。   “姐夫已经尽力了,明天我来做饭吧。”覃秀芳虽然夸了老板一句,但对他的黑暗料理也是不敢恭维。   老板娘高兴地应下了:“成,你别去买菜了,你姐夫准备好了,有鱼有肉,还有一块羊肉,我们正不知道怎么做呢,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前几天她都还在想着要是有羊肉汤喝多好啊,今天就有了。覃秀芳高兴地问:“羊肉有骨头吗?”   老板娘说:“有的,整整一条大羊腿呢。”   “成,那明晚咱们做点烤羊肉串吃,骨头可以熬汤做羊肉汤喝。”覃秀芳很快想好了吃法。   老板娘舔了舔嘴唇:“这两样我都爱,你说得我都饿了。”   这是个特别丰盛的年,也是一个格外有意义的年,覃秀芳特别期待。这一年,不止祖国新生了,她也获得了新生,而且她还很可能即将找到她的亲人们。   除夕那天,她换上了上回买的新衣服,系上围裙,开始下厨准备年夜饭。虽然只有他们三个人,但覃秀芳一点都不马虎,她先前研制的腊肉拿出来炒蒜苗,香煎鲈鱼寓意年年有余,凉拌的鸡肉,还有乳白色点缀着几颗红通通枸杞子,旁边是翠绿的小葱和香菜,看起来就很诱人。   不过最香的还是烤羊肉串,半肥半瘦的羊肉切成拇指大一块,经过腌制去了膻味,被烤得出油,滋滋作响,撒上盐和孜然粉,就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美味。   老板娘吃得特别开心:“好些年没吃过这么痛快了。”   “慢点,小心油溅到你的衣服上去了。”老板在一旁拿着帕子接住肉串上掉下来的油。他一米九的个子,拿着一个小方块的白色手帕手忙脚乱地替老板娘擦油,看起来特别滑稽。   覃秀芳看得想笑。   老板娘嫌弃地推开了他:“你没事做就去帮秀芳妹子……算了,你还是别去糟蹋羊肉了,来,你喝汤吧,让妹子也歇会儿。”   覃秀芳赶紧摆手:“虞姐,我已经吃了不少了,肚子饱了。你们吃吧,我帮你们烤。”   又吃了几串,眼看天黑了,老板娘站了起来,对老板说:“哎呀,吃饱了,今天不吃了。阿荣,你把剩下的肉串收起来,放到外面冻着。咱们改天再烤,妹子,走跟我进屋。”   她把覃秀芳拽进了屋子里,拉开衣柜,指着一排衣服问覃秀芳:“喜欢哪一件,试试!”   昨天她没硬拽着自己去买衣服,覃秀芳就隐隐察觉到了这点,吃饭了都还没动静,本来以为是有吃的吸引着她,她已经忘了,哪晓得还在这里等着自己。   见覃秀芳没动,老板娘拿出一件浅蓝色的缎面旗袍,往她身上一比划:“就这件吧,小姑娘就要穿得素雅一点,而且这个颜色衬皮肤,你捂了几个月,白了很多,穿上正合适。”   “虞姐……”覃秀芳硬着头皮说,“穿旗袍是不是太夸张了点,还是算了吧。”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你信不信,今天那些小姑娘个个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这不算啥,过年呢,谁不穿得漂亮点,快去换上,你要不会我帮你换。”   覃秀芳真是怕了她,赶紧拿着旗袍换上。   这件旗袍是缎面的,花色雍容典雅,里面还有镶了一层绒,而且下摆的口子也开得很低,比较保守,覃秀芳穿上之后走了两步,松了口气。   老板娘端详了一阵,拍了拍手:“就说这个最适合你嘛,来,换上鞋子,我知道你没穿过高跟鞋,这个鞋子的跟很低,穿着很跟脚,不会难受的。”   她又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双高跟鞋。   旗袍都穿了,总不能再穿个布鞋过去,不伦不类的,覃秀芳只得换上。   老板娘把她拉了起来,轻轻转一圈:“怎么样,你鞋码跟我一样,穿着挺舒服的吧。”   “谢谢虞姐。”覃秀芳冲她笑了笑。   老板娘又把她按到梳妆台前:“我给你把头发盘起来。”   因为覃秀芳的头发没烫过,又直又长,不好做摩登女郎的打扮,老板娘索性给她盘了一个传统的心形发髻,对着镜子看了几秒,老板娘觉得不够,又拉开抽屉,取出一管口红,给她涂了一点口红,然后将覃秀芳拉了起来:“不错,不过好像少了点什么……我想起来了,你等一下!”   老板娘从首饰盒子里取出一条珍珠项链往覃秀芳脖子上一戴:“这下好了,还差一对耳环,正巧有配套的,耳环你自己来吧。”   她又拿出一对珍珠耳环。   覃秀芳真是被吓到了,赶紧拒绝:“不行,这个太贵了,要是丢了怎么办,虞姐,你快收回去。”   老板娘嗔了她一眼:“养殖的,又不是天然的,而且这珍珠多小啊,不值钱,你别大惊小怪了,快戴上给我看看。”   “哎呀,快戴上,又不是送你的,借给你戴一晚上而已,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老板娘又催促道。   覃秀芳叹了口气,只得将耳环戴上。   看着她珠圆玉润的耳垂,老板娘拍了拍手:“果然,这下好看多了。”   她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衣递给覃秀芳:“披上吧,外面冷。让你姐夫提着灯送你,晚点他再去接你。”   覃秀芳很是过意不去:“这也太麻烦姐夫了。”   “那你三天两头帮我做饭就不麻烦啊?行了,你叫我一声姐分这么清做什么?”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走吧。”   覃秀芳只得穿好衣服,出了门。   一路上她都觉得忐忑极了,有可能会见到沈一飞的激动,还有第一次穿旗袍戴首饰盛装出现在众人前的无措。   走到部队门口,吴峰已经出来接她了。   见到她身上漂亮的米色大衣,吴峰竖起了拇指:“大妹子,你今天这身打扮不错,真让我意外。”   覃秀芳心说,要脱了大衣你恐怕更意外。   她捏着大衣的口袋,有点扭捏地说:“我穿这个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隆重什么?里面穿洋装的,穿旗袍的都不少呢。就连那个周小兰也穿了一身粉色的洋装过来,不过她穿起来挺奇怪的,待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吴峰笑眯眯地说。   覃秀芳听说还有人穿旗袍,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就好。   吴峰领着她去大礼堂。   今天的大礼堂已经被收拾了出来,桌椅板凳都挪了出去,留下了大片的空地,张灯结彩的,电灯也奢侈地亮着,老远就能看到年那边的光亮。   吴峰指着光源处说:“看见了吧,好多人,好热闹的。”   确实,闹哄哄的,还有一两百米远呢,覃秀芳就能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   她侧头说:“来了多少人啊?”   “好几百,本来咱们人就不少,结果121特战部队的人也来凑热闹。听说还来个特别年轻的营长,是个红小鬼出身,老资历了,要不是太年轻,估计早不止营长了。”吴峰兴致勃勃地说道,“他好像还没结婚呢,听说长得也挺不错的,好多姑娘都瞄准了他,连文工团的姑娘们都来了。”   “这样啊,那确实是老资历,年轻有为,也就难怪了。”覃秀芳随口附和了一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这描述怎么跟沈一飞那么像。她实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问清楚他年轻时候的事呢,不然也不至于要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   天色太暗,吴峰没发现她的异样,笑着说:“可不是,几岁就参加长.征,十几年枪林弹雨过来,能活到今天都不容易。走,外面冷,咱们进去说话!”   覃秀芳心情忐忑地跟着他踏入了明亮的大礼堂。 第42章   周小兰一心求嫁, 但到底是才从乡下进城没多久,没见过世面,临到头了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所以等周家成把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悄悄拿来给她之后, 她就拽着周家成不松手了:“二哥, 你陪去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害怕。”   刘彩云也在一旁帮腔:“对啊,你认识的人多,而且关键时刻也能帮小兰把把关, 别让她被那些黑心肝的给骗了。”   还用骗吗?她那么蠢,随便几句话都能糊弄过去。周家成非常不乐意揽这个破事, 但是想着周小兰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 没自己在一旁盯着, 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最后丢的还是他的人。   基于这一点,周家成犹豫了一下, 总算答应了母女俩的请求。   刘彩云赶紧帮周小兰打扮好, 进城这么久,见多了城里女人们时髦、漂亮的打扮, 母女俩的审美好歹长了一点,周小兰今天打扮得还不错,纯白色的洋装,黑色的小皮鞋, 只要不开口,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周家成的信心也稍微足了那么一点, 不过出门后, 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周小兰:“你待会儿尽量少说话, 文静点,男人都喜欢温柔文静的女人,别咋咋呼呼的像只麻雀一样。”   你才像麻雀呢,周小兰提着裙子,裹紧了外面挡风的棉袄,嘟囔道:“知道了。”   周家成侧眸瞧了瞧她因为兴奋而红通通的脸,总感觉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添了两句:“你最好记住我的话,这次人很多,再搞砸了,丢了脸,差不多未婚要找对象的人都会看到,以后你也别想在部队找到对象了。”   “哎呀,二哥,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都会背了,放心吧。人家今天这么漂亮,怎么会给你丢脸呢?你真是想多了。”周小兰捏着裙子,兴奋地说。   她当他想说啊,周家成睨了她一眼:“最好如此。”   可是没走多久,周小兰就出岔子了:“哎呀,二哥,我的脚磨得好痛啊,这个鞋子穿着好紧,一点都不舒服,难怪姚玉洁自个儿都不穿呢!”   以前看姚玉洁穿高跟鞋跟布鞋也没啥区别啊,能走能跑的,怎么换到自己脚上就这么不舒服呢,肯定是鞋子的缘故。   周家成没好气地说:“你光看到别人漂亮,没看到别人为了漂亮付出的代价。你要觉得这鞋子不舒服,那我回去给你拿布鞋。”   “别,不要,我就穿这个。”周小兰就是再没审美观也知道她那蓝布做的布鞋跟洋装很不搭,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所以哪怕感觉这双鞋子不是很合脚,她也准备将就穿了。她求助地看着周家成,“二哥,你扶着我嘛,没多远,一会儿就到了。”   周家成看她踩到一块石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在地上,只得递上了胳膊:“跟在我后面,路面不平,你小心点,注意别踩滑了。”   周小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半重量都靠在了周家成身上,花了小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走到了大礼堂。   刚一踏进门,周小兰就被礼堂里这“奢华”的一幕给惊呆了。   大礼堂里除了亮灯,还奢侈地点上了两排蜡烛,烛光摇曳跳动,烘托出浪漫的气氛,蜡烛左侧的墙角摆放着留声机,轻轻的转动,悠扬的女歌声从里面传来,这一切都让周小兰觉得新奇不已。   她紧张地握住手,两眼放光地盯着礼堂,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除了礼堂布置得焕然一新外,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男男女女们的打扮,平时粗糙的男人们都换上了自己最新的军装,没有的找人借了新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打理得很精神,甚至个别还将自己获得过的奖章都别在胸口,生怕被比下去了似的,活脱脱的一副孔雀开屏状。   女同志们的花样就更多了,衣服的样式从新式的洋装,极显女人身段的旗袍,到充满书卷气的你学生裙,再到富有时代特色的列宁装,自然也缺不了老式的袄裙。各色服饰应有尽有,个别姑娘还化了妆,发饰也多变,有烫卷的,也有披散长发的,扎辫子的,每个姑娘都使出浑身解数,力求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   本来周小兰以为自己已经打扮得够漂亮了,但进了礼堂才发现,还不够,她这身衣服在今天的盛装打扮中,就跟一颗沙子丢进沙滩一样,一点都不显眼。   她有点不高兴,看看别人家,再看看他们自己家,这差别也太明显了点。   周家成丝毫没察觉到周小兰的心情变化,低声问她:“你自己在这里玩?晚点我再来接你?”   姚玉洁今天回娘家去了,周家成也是去姚家吃过年夜饭才回来的。他估摸着舞会不会太早结束,想抽空去看看姚玉洁,不然回头姚玉洁又要跟他生气了。   周小兰拉着他的手不放:“二哥,你别走,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陪陪我吧。”   虽然是联谊,但也没说不能让人陪,也有些家里人不放心自家姑娘,跟着过来的,不过家属区在一边,未婚的男女在另外一边,这样以方便大家甄别,免得搞错了对象,看上了已婚的。   周家成想了下,估计姚玉洁正在家里打麻将打得不亦乐乎,不会跟他回家,索性答应了周小兰:“成吧,你去姑娘们那边,我在这边看着你们,有事过来找我。”   周小兰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那我过去了。”   她将旧棉袄丢给了周家成,缓缓走了过去。年轻姑娘们大多都是部队里文工团、医院的职员和家属们的妹妹、女儿,只要少数是附近棉纺厂的未婚女职工,大家都知道周小兰家的破事,看到她过来,都没人跟她搭话。   周小兰环顾了四周一眼,走到了那个穿袄裙的姑娘身边,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明显是从乡下来的,挺老实的,抬头看了周小兰一眼,又缩回了目光,声若蚊蚋:“李晶晶。”   周小兰看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李晶晶,今天过年你怎么还穿打了补丁的衣服过来啊?”   旁边听到这话的姑娘们齐刷刷地瞅了周小兰一眼,撇撇嘴,又一致扭头不搭理她了,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大过年的还穿有补丁的衣服肯定是家里条件不好啊,这还用问吗?   李晶晶真的很老实,她羞涩地笑了一下:“这就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旁边一个姑娘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晶晶,你坐我这儿,咱们换个位置。”   说完,坐到了李晶晶的位置上,转身用后脑勺对着周小兰。   周小兰那个气啊,什么人嘛,多管闲事,要不是记着她哥的话,她一定要这女人好看。   正在气氛凝滞时,忽地有个娃娃脸的小姑娘站了起来,欣喜地跑了门口:“秀芳姐姐,你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周小兰猛地侧过头,她以为她会看到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覃秀芳,但她扭头却看到覃秀芳穿着一件蓝色的缎面旗袍,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温声细雨地跟那个女孩子说话。   覃秀芳低着头,露出一截皓白的玉颈,往上是乌黑浓密的发髻,黑与白,形成极致的对比,更是衬得她的皮肤白如雪,再配上她嘴角浅浅的梨涡和恬静温柔的微笑,周小兰感觉心脏像是被猛击了一下,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更让她嫉妒的是,她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看覃秀芳,就连对面的小伙子不少也望了过去,目光火热,先前那个多事的姑娘也好奇地望着覃秀芳,还问李晶晶:“那是谁啊,旗袍穿在她身上真的好合适,她笑得好温婉动人啊,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简直要晕倒了。”   李晶晶悄悄看了周小兰一眼,低声说:“那是覃秀芳。”   这姑娘显然也听说过覃秀芳的大名,扭头看了一眼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周小兰,讥诮地勾起了唇:“她就是覃秀芳啊,我看是有人错把珍珠当鱼目,有眼无珠。”   李晶晶显然也知道周小兰彪悍的战绩,赶紧拽了一下那姑娘:“小雯,别说了。”   小雯显然是个彪悍的姑娘,她噘嘴:“我就要说,实话嘛,又没说错,为什么不能说。”   周小兰气得脸颊通红,撇嘴奚落:“你就笑吧,要是待会儿你喜欢的对象被覃秀芳勾走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她这种以己度人的猜测碰了壁,小雯用傻儿巴叽地眼神瞅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啊,要你是男人,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要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她,傻子才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呢。”   周小兰差点气得喷血,她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奇葩,对潜在情敌竟是这幅德行,一点斗志都没有。   那边覃秀芳看到热情扑过来的小姑娘也很意外,她翘起嘴角柔声道:“兰兰,新年好。”   兰兰大名云兰,是米嫂子的侄女,她这个侄女也是个可怜人,爹娘早逝,没人管,一直是米嫂子带大的,两人可以说是情同母女。覃秀芳见过几次,兰兰是个懂事的姑娘,一直帮着米嫂子做家务,操持家里面,这次米嫂子能来扫盲班上课,都是因为有兰兰在家里帮忙带孩子。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等米嫂子结业后,兰兰报下一期的扫盲班,也来识识字,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工作,以后好说婆家。   兰兰高兴地拉着覃秀芳说:“哎呀,秀芳姐姐,你总算来了,我一个人呆得好不自在啊。”   “别急,我这就去陪你。”覃秀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扭头对吴峰说,“我先过去了,你也过去吧。”   吴峰颔首:“成,回去的时候叫我,我送你。”   覃秀芳摇头拒绝了:“这就不用了,你好好忙活你的终身大事吧,虞姐让姐夫晚点过来接我。”   吴峰挠了挠头,憨笑:“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说着,跑到了小伙子的队伍里,看来心里还是蛮想找对象的。   覃秀芳笑了笑,拉着兰兰的手说:“咱们走吧。”   “嗯。”兰兰在覃秀芳的身上打转,越看越欢喜,“秀芳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覃秀芳看着兰兰身上的新衣服,虽然不是洋装旗袍,但也是新做的袄裙,笑着说:“兰兰今天也很好看啊!”   兰兰扯了扯自己的新衣服,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是婶子特意给我做的新衣服。”   “嗯,走吧,咱们过去坐一会儿。”覃秀芳拉着她人群后面走,那边放着一些条凳,以供大家休息。   虽然覃秀芳的鞋码跟老板娘的一样,但她到底没穿过皮鞋,穿的时间长了,还是觉得不舒服。依她说啊,还是她自己做的布鞋穿着最舒坦了。   两人坐到人群的后方,兰兰捂住嘴凑到覃秀芳耳朵边偷笑:“秀芳姐,刚才好多人在看你哦。”   覃秀芳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鬼丫头,你没看别人,怎么知道别人在看我?怎么,有看上的?”   兰兰娇羞地捂住脸:“秀芳姐,你别胡说。”   这样子一看就有情况,覃秀芳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没再打趣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会跳舞吗?”   提起这个,兰兰紧张了起来:“婶子找医院的姐姐教过我,但我不会,老踩着那个姐姐的脚,我不敢跳。”   覃秀芳低头看着她脚上的布鞋,安慰她:“没事,别怕,布鞋踩着不疼。”   “真的吗?”兰兰还是有点羞涩,“算了,我还是别跳了,踩着人多不好,就看看热闹吧。”   兰兰年纪还小,也不急着嫁出去,米嫂子两口子的意思是让她出来玩玩,长长见识,要是有相中的更好,处个一两年,再结婚也行。   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没发现对面好些目光望了过去,其中就包括了周家成。   自打看到覃秀芳进门为止,周家成的脸色就没好过。覃秀芳不听他的劝阻,不但人来了,还不知从哪儿弄了那么一套伤风败俗的旗袍,勾得好些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是不要脸。   有那么一瞬的冲动,他甚至想跑过去,将覃秀芳拉出去,免得她在这儿招蜂引蝶,丢人现眼,但他还没忘这是什么地方。   可随着覃秀芳坐到了后面,那些男人隐晦的目光都还往后瞟后,他不淡定了,未免自己越看越生气,他索性别开了头,不去看覃秀芳。   过了一会儿,悠扬的歌声停止了,满脸笑容的政治部主任王主任走到往日讲课的台子上,拿了个喇叭,喜气洋洋地说:“同志们,春节快乐,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明年又是红红火火的一年,除了干好事业,大家也要努力培养下一代革.命的接班人,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在这里宣布,舞会开始!”   覃秀芳听说舞会都开始了,不由有些着急。虽然刚才一直在跟兰兰说话,但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留意着男青年那边,几乎挨个找了一圈,却没看到沈一飞。   难道又要空欢喜一场?覃秀芳的心情很是失落,主要是前面抱的希望太大了。   王主任也很失落,他都热火朝天地宣布舞会开始了,结果这些男女青年同志们竟然都不动,一个个傻愣愣的坐着,脸红得像苹果。像他们这样不积极,拖拖拉拉的,革.命的接班人猴年马月才会出来啊。   王主任又拿起了喇叭,催促道:“男同志们,积极点啊,不积极明年就等着看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这话逗笑了大家,但还是没人动。   说到底,这些人大多都是工农贫苦人家出身,在此之前大部人都没接触过什么舞会之类的,而且思想也趋于保守羞涩,没人敢带头。即便有个别心里蠢蠢欲动,但又怕众目睽睽之下,女同志拒绝了自己,很没面子。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意外地冷场了。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洪亮的声音传来:“大家都不来,那我这个老同志来给大家抛砖引玉一下,献丑了。”   大家望过去,就看到毛政委来了,他拉着他媳妇,率先跳进了舞池中。说是舞池,其实就是礼堂正中间的一片空地,画了一个大圆就当做舞池了。   看得出来,毛政委应该练过,算不上特别精通,但动作熟练。   旁边的王主任见了,笑嘻嘻地拿着喇叭说:“看到没,你们家毛政委当年就是靠着跳舞这一招讨到媳妇的,小伙子们,还不学着点?有你们毛政委的这本事,何愁讨不到媳妇,你们争气点啊,没看为了你们,毛政委把他看家的家伙都使出来了。”   有人带头,加上不知是谁关了两盏灯,只剩王主任头顶那一盏灯和两侧的蜡烛,光线暗了下来,虽然没有上海滩那种纸醉金迷的气氛,但到底多了层夜色的掩护,让男同志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个男同志匆匆跑了过来,拉着一个姑娘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于俏俏同志,跟我,跟我跳个舞吧。”   女同志本来挺害羞的,看到男同志如此紧张,反倒淡定了下来,笑眯眯地说:“你这么害羞干嘛还第一个跑出来请我跳舞啊?”   男同志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怕待会儿你被别人邀请了,我,我就没机会了。”   附近的姑娘们听到这话,齐齐发出喔的声音。很显然,这小伙子是早就看上于俏俏了,只不过一直不好意思表达心意,今天终于逮到这个机会了。   于俏俏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嗔了男同志一眼:“看不出来你是个油嘴滑舌的。”   “我,我不是,这是我的真心话……”男同志赶紧匆匆忙忙地辩解道。   于俏俏生怕待会儿他又说出什么傻话,惹人取笑她,赶紧打断了他:“你不是要跳舞吗?还愣着干嘛。”   “哦,哦……”男同志像是没料到于俏俏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高兴坏了,跟个呆头鹅一样,同手同脚地走进了舞池。   惹得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齐齐发出善意的笑声。   覃秀芳也忍不住笑了,年轻真好。   兰兰捂住嘴住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这一幕,似是很意外的样子:“原来他们男同志也会紧张啊?”   覃秀芳笑睨了她一眼:“不然呢,男同志也是人嘛。”   有人开了头,气氛逐渐好了起来,陆续有好几个男同志过来邀请女同志跳舞,舞池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家也没先前那么拘谨局促了。   不过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来请姑娘们跳舞的小伙子都是挑前面的,还没人绕到后面,这样坐在后面的姑娘就吃亏了。   周小兰看到这一幕,趁着前方多了个空位,她立即坐到了最前面一排。另外几个胆大一些的姑娘见了,也赶紧坐到了前面。   覃秀芳轻轻推了一下兰兰:“你要不要坐前面点去?没关系的,只是跳个舞而已,不代表什么,过年了,玩一玩。”   兰兰有点心动,又有点紧张,拉着覃秀芳的袖子:“那秀芳姐姐你要去吗?”   覃秀芳摇头,扯了个借口:“我头有点晕,就坐在后面吧,前面的光线太刺眼了。”   其实是她不想跳舞。她今天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见沈一飞,既然沈一飞不在,她也没多大兴致了。要不是才来没多久,大家都还兴致高昂,她都想回去了。   “这样啊,那我也不去了。”兰兰坐在覃秀芳身边不动,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瓜子,递给覃秀芳,“秀芳姐姐,吃吗?”   别人跳舞,她们俩在一边嗑瓜子,倒是新鲜。覃秀芳笑了笑,接过:“谢谢,你怎么想着带瓜子过来?”   兰兰小声说:“过年炒的,婶子让我放在口袋里的,说我要是在这里不自在就找个地方嗑瓜子,这样就不会紧张了。”   这确实像米嫂子的风格。   覃秀芳含笑点头:“不错的主意。”   不然她们俩不跳舞,干坐在后面也挺奇怪的,手上有点事情,人也自在许多。   这场联谊会,男多女少,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是有不少男同志没动,所以这边女同志也有不少坐冷板凳的。   其中就包括了周小兰,她都已经坐到最前面了,翘首以盼,可这些男同志宁可绕到她后面,也不邀请她。周小兰气成了河豚,暗骂这些人有眼无珠。   另一边,见舞池里的人多了起来,毛政委功成身退,悄悄退出了舞池,走到西北昏暗的角落,背着手,朝覃秀芳的方向点了一下下巴,轻声问一直躲在这儿的年轻人:“怎么样?像不像?”   年轻人拧着眉,没作声。   毛政委又看了覃秀芳一眼:“她穿旗袍的样子跟你娘年轻那会儿有五分相似。”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男人冷静客观地说。   毛政委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些年也见过明明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长得很像。他叹了口气:“目前来看,这姑娘的出身应该没有问题,周家人那么恨她,她的身份若是有问题,他们不可能帮她瞒着。而且她是八年前到周家的,那时候谁知道周家有一天会进城呢,没人可以在那么早之前布下这样一枚棋子。”   年轻人轻轻颔首:“我知道,但她身上也有可疑的地方,如今是个多事之秋,不得不慎重。况且我也怕这只是巧合,让我娘和奶奶空欢喜一场,她们身体不大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先观察一段时间,调查清楚再说吧。”   毛政委拍了拍他的肩:“你考虑得也没错,人都在眼皮子底下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完成任务吧。暂时先不认亲也未必是坏事,不然回头她要是被对方盯上,反倒不好。”   “嗯。”年轻男人点了点头。   毛政委瞅了一眼舞池里花枝招展的姑娘,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也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给你保媒。”   男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毛叔,我记得你是政委,不是媒人吧!”   毛政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政委就做不得媒人吗?没这规定吧!”   他的笑声很大,一点都没压制,正巧这首曲子完了,音乐声停,礼堂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齐刷刷地望了过去。等看清毛政委身边身材挺拔英俊的男人后顿时骚动起来。   “那是谁啊?站在毛政委身边,看起来挺年轻的,还没结婚吧?”   “不知道,家属院里没见过,多半没结婚。拖家带口的哪个不住家属院。”   “那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应该是新调来的121特战部队的人吧。”   “有可能,毛政委躲在那里跟他聊天,他什么身份啊?”   不少人议论起来,虽然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估计应该不低,不然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跟毛政委谈笑风生。   这个男人一出场,先前还觉得自己舞伴不错的姑娘们不少心里都萌生出了不过如此的想法,纷纷盯着他。   世间男女,没有人不爱美的,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兰兰也激动了起来,拉了一下覃秀芳:“秀芳姐姐,你看,那个人长得真好看啊,今晚最好看的就是他吧。”   覃秀芳淡笑了一下:“嗯,我看到了。”   她比兰兰都还早看到这个男人。虽然不清楚他跟毛政委在说些什么,不过覃秀芳心里有种直觉,这个男人就是吴峰说的那个红小鬼出身的营长。   也就说,沈一飞没来,纯粹是她自己想多了。   覃秀芳说不出的失望,心里有些后悔来参加这个联谊会了。她打算再坐一会儿,等大家玩得兴奋了,没有人注意她的时候就离开。   所以这个男人长得好不好看,是什么来历她都不关心。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兰兰没有察觉到覃秀芳低落的情绪,兴致勃勃地凑到覃秀芳的耳朵边悄声说:“秀芳姐姐,你瞧好多人都在看他呢,你说他会邀请谁跳舞啊?”   覃秀芳想了一下说:“可能谁都不会邀请吧。”   那男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显然对舞会不大在意,他这样的长相和出身,也不会缺对象,主要是看他想不想找。   兰兰失望地垮下了嘴巴:“这样啊,那好多姑娘要失望了。”   “搞不好会有姑娘会主动去请他跳舞呢。”覃秀芳随口说了一句。   兰兰倒吸了一口气,木木地说:“秀芳姐姐,你可真是神算,还真被你说准了。”   啊?覃秀芳抬起头就看到周小兰羞涩地捏着裙子,一张脸通红通红的,羞答答地看了那男人一眼,见那男人没反应,她踩着不大稳的高跟鞋,扭扭捏捏地往那边走去。   而还坐在凳子上,讨论着能“花”落谁家的姑娘们都是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靠,不是吧,好好一朵鲜花就要砸在周小兰这朵牛粪上?哪怕一刻都不能忍。   好几个姑娘已经气愤地握拳了小拳头,低声骂周小兰:“不要脸。”   覃秀芳也不知道说什么,真是色迷了人心窍吧,是什么给了周小兰自信,一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一个人。她就不怕男人拒绝,丢死人吗?   不过这也像冲动的周小兰能干出来的事。   窝在家属区的周家成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挤出水来。他本想上前拦住周小兰的,免得她去碰一鼻子的灰,但犹豫了一秒,他又沉默了。   周小兰在那里坐了大半天了,都没一个人去邀请她跳舞,绕过她都没人请她,已经说明了,没人看上她,她想在今晚找到对象的希望落空了。   反正都这样了,她想去碰壁就碰壁吧,万一这个男人给面子,答应了周小兰呢?男人嘛,总是很难拒绝主动的女人,除非那个女人长得实在是太不堪入目了。   所以周小兰也有一定的几率会成功的。   而且,就算她今晚丢人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那也没关系,覃秀芳不也一样无人问津吗?   一直没人请覃秀芳跳舞,向她示好,这让周家成心里舒服了许多,连带的对周小兰的胆大妄为都宽容了许多。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不知是不是受周小兰的刺激,对面一直悄悄盯着覃秀芳的一个年轻小伙忽地站了起来,大步往覃秀芳的面前走去。   因为中场休息,没人跳舞,他这一动,格外显眼,等看清楚他是去找谁的后,周家成的脸马上绿了。   覃秀芳脸上的表情也很错愕,因为她认了出来,过来的这个男人正是前几天吴峰带到饭馆里吃饭的眼生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吴峰嘴巴里的兄弟。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覃秀芳很是头痛。虽然跳个舞并不代表什么,但无疑会给他一个错误的信号,覃秀芳并不想这样,也不想跟陌生的男人跳舞。但拒绝吧,众目睽睽之下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她觉得很是为难,有些后悔,上次吃饭的时候没有把吴峰拉到一边挑明,说清楚,以至于让自己落到这种进退维谷的地步。   那边看着周小兰一扭一扭,含羞带怯的过来,毛政委也傻眼了。他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男人:“你还不找对象,你看你祸害得,人一个小姑娘都主动找上门来了。”   男人斜了他一眼:“毛叔,你要是收起脸上的幸灾乐祸,你这话也会更有说服力。”   毛政委无奈地看着他:“你怎么跟你爹一样死板,真是没意思。”   “有意思,那你来应付她。”男人淡淡地说。   毛政委听得莫名:“你啥意思?人家明明是来找你的,关我啥事,就是做思想工作,我也管不到男女私事上吧?我看还是你……”   他话未说完就看到男人直接朝周小兰走了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道这小子莫非要答应,不可能啊!   周小兰也以为他是朝自己来的,嘴角羞涩地笑了笑,说:“你好,我叫周小兰,你叫什么……”   话未说完,就见那男人迅速越过了她的身边,大步走过去,抢在吴峰战友前,先一步站到覃秀芳面前,伸出了手:“美丽的姑娘,我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四周爆发出一阵抽气声。   姑娘们解气地看着尴尬地站在灯光下,一副快气炸了模样的周小兰,让你不要脸,这下丢人了吧,活该。   吴峰的战友也傻眼了,他完全没想到会冒出来一个程咬金、拦路虎,挡在他面前。   但到底迟了一步,哪怕是自己先表明意图的,但晚了就是晚了,他神色黯然地退了回去,好在如今已没有人关注他了。   比他们更懵的是覃秀芳,她看着眼前这个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像个发光体般的男人,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邀请坐在最后最不起眼的自己跳舞。   男人见覃秀芳瞪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望着他,心有些软,声音放轻了一些,但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覃秀芳同志,介绍一下,我叫秦渝,生于重庆而得名!”   覃秀芳的瞳孔骤然一张,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熟悉,一瞬间,那张她在墓碑前擦过无数次的模糊照片骤然清晰了起来,化为了如今这副模样,如此的鲜活生动。 第43章   悠扬的歌声响起, 舞池里一对年轻男女随歌起舞,军装的硬朗和旗袍的柔美组成了一曲优美的旋律,说不出的优雅。   震惊中的围观群众这才回过神来, 心绪复杂地看着舞池中的一对璧人, 除了震惊, 还有各种不可明说的情绪。   只有兰兰不受影响,她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池里翩舞的灵巧身影:“秀芳姐姐跳得真是太好了。”   “秦营长也跳得很好啊!”另外一个年岁不大的娇俏姑娘不服气地说。   旁边的姑娘听她叫出了秦渝的姓,里面扭头看向她:“你认识这个秦渝啊, 他是什么来头?”   至于跟秦渝跳舞的覃秀芳,她们心里虽然有点嫉妒羡慕的,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这里谁不知道覃秀芳的身世来历。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呢?   那小姑娘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昂起精巧的下巴说:“我跟着我爹见过一次。他是新来的特战部队一营的秦营长。”   闻言,姑娘更激动了,跟打了鸡血一样, 不止长得好看,还是个英雄。哪个姑娘不爱英雄呢?她们兴奋地望着舞池里跳舞的秦渝,很多都没跳舞的想法了, 都等着秦渝跳完这一场,看能不能轮到自个儿。   与这边姑娘们的踌躇满志不同,周小兰快气炸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 这个叫秦渝的竟然会这么不给她面子,当着如此多的人拒绝她就算了,而且还跑去邀请覃秀芳跳舞,让她沦为了全场的笑柄。   不用过去, 她都想到那群女人是怎么说她的。周小兰满腹怨恨, 但她的思维很奇特, 她没怪不给她面子,让她丢脸的秦渝,反而把这一切都怪到了覃秀芳身上。在心里不停地诅咒覃秀芳,骂覃秀芳不要脸,勾搭她看上的男人。   周小兰看着舞池里跳得越来越默契的二人,心里如有上万只蚂蚁在爬,难受极了,明明是她先看上的,凭什么便宜了覃秀芳,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哪里有这个资格?   跟她一样难堪的还有周家成。   覃秀芳在部队里找对象就是打他的脸了。她要找的对象越好,他就越脸上无光,以后少不得要被人拿来做比较。   如今覃秀芳获得了全场瞩目的男人邀请跳舞,尤其是这个男人还先是拒绝了他的亲妹子,然后转眼主动去邀请覃秀芳跳舞,这让别人怎么想他们周家?   周家成敢打赌,不用等到明天,就今天晚上就会有不少人笑话,笑他有眼无珠,笑他没本事,前妻越混越好,找的对象也比他好,他连个乡下女人都比不上云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秦渝,若非秦渝刚调过来没多久,两人之间还没任何的交集,周家成都要怀疑秦渝是冲着他来的,故意羞辱他的了。   但现实是他并没有得罪过秦渝,也不知道秦渝发了什么疯要这样下他们家的面子。当然也可能秦渝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不想跟周小兰跳舞,随便找了个女人当挡箭牌而已。   周家成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后者,毕竟秦渝都不认识他。   但哪怕秦渝是无意的,他也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丢脸极了。   覃秀芳的风光衬托出他的狼狈。   周家成不想呆在这里继续给人制造笑料和谈资,他离开了家属区,直接上前拉住脸扭曲得非常难看的周小兰,将她扯到阴暗处,压低声音说:“行了,别看了,回去吧!”   被嫉妒啃得心智尽失的周小兰怎么听得进去,她看着舞池中耀眼的覃秀芳,英俊的秦渝,心底的不平衡到达了极点峰,一把拂开了周家成的手:“不,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回。”   周家成倍觉头痛,他早知道周小兰不是省油的灯,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蠢:“你还嫌闹的笑话不够?赶紧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连覃秀芳都比不过,他都可以想象明天别人会怎么笑话她是如何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了。   “嫌丢人你自个儿回去,我不要。”周小兰根本不听周家成的。她现在可不像刚进城那会儿那么崇拜自己的这个二哥了,因为进了家属院后,她就发现了,周家成不过是个底层军官,在人才济济的江市,根本算不了什么。尤其是他连个女人都管不了,周小兰就更看不起他了。   所以周家成这会儿的怒火对她而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见她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不听自己的劝告,周家成后悔极了。他为什么要答应陪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妹子来联谊会,给自己找麻烦。他今天要不来,陪姚玉洁在姚家打麻将,屁事都没有。   真是自己给自己心里添堵,周家成忍了又忍,抿紧了薄唇,冷声又问了周小兰一回:“你真不回去?”   周小兰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意,知道周家成是动了真怒,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瞅了一眼舞池里的秦渝,越看越欢喜。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年轻英俊的男人,而且听说还是个营长,比周家成强多了。   这样年轻有为的男人,她这辈子恐怕都碰不到几个,就算碰到,肯定也没秦渝长得好看。她今天要灰溜溜地走了,放弃了,以后哪还有机会接近他啊?   周小兰舍不得放弃,抿了抿唇:“不回,要回你自己回!”   周家成被她这强硬的态度堵得一滞,头痛地看着她:“你别妄想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别人是什么身份?”   周小兰非常不服气:“我怎么就不行了?你不也娶到了姚玉洁?他们家那么有钱,咱们家这么穷。同样爹妈生的,你就能娶有钱漂亮的,我怎么就不能嫁有本事长得好看的了?”   这话乍听之下有道理,但能这么算吗?他好歹是个年轻军官,前途无量,长得也不错,周小兰有什么?干啥啥不会 ,除了闯祸啥都不行。周家成无语得很:“这情况不一样,我跟玉洁那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你在乡下还有老婆呢。我知道,姚玉洁说的爱情嘛,既然你们能产生爱情,靠着爱情结婚,我跟秦营长怎么就不行呢?”周小兰振振有词地说。   周家成被她的歪理气得心口痛:“好,你不信邪是吧,那随便你,反正丢的也是你自己的人。你就使劲儿作吧,看看以后谁还敢娶你。”   周小兰一点都没把他这话放在心里,反而兴致勃勃地畅想起来:“二哥,放心吧 ,我要嫁就嫁最好的,等我跟秦营长的事情成了,我让他提拔你,谁让我就你这一个哥哥呢!”   还提拔?天刚黑就做起了梦。周家成嗤笑:“不用,你在这里出了岔子别找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就好。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走我走,你自己在这里丢人吧!”   实在劝不动周小兰,周家成索性自个儿走了,他才不要陪周小兰继续在这里丢人怄气呢!反正部队里的人都知道周小兰什么性格,她要疯就疯吧,反正也不多这一桩,要是能将覃秀芳的事给搅黄了,也不算白丢脸。   周小兰的注意力全放到了舞池上,听到周家成的话也没多大的反应,敷衍地挥了挥手。   气得周家成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礼堂。   跟周小兰一眼全神贯注盯着舞池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吴峰的好哥们,邀请覃秀芳跳舞被秦渝抢先一步的小伙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里的两人,看着他们俩的舞步由生疏到默契,越来越和谐,旗袍的美跟军装的威武意外和谐,美得如一副优雅的画卷。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情绪,隐隐觉得自己怕是没机会了。   吴峰察觉到了好兄弟低落的情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邵杰,别丧气,只是跳个舞而已,不代表什么。你只是晚了一步,还有机会。”   邵杰苦笑了一下,深深地懊悔:“是我自己的错,要不是我一直畏畏缩缩的,也不会错失机会,要怪我也怪我自个儿。”   要是他胆子大一点,不要扭扭捏捏的,这会儿跟覃秀芳跳舞的很可能就是他了,哪还有这个程咬金的事。尤其是看到覃秀芳在舞池里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他更加后悔了。   吴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发现了邵杰的心思,他已经帮过忙了,还带邵杰去了覃秀芳的饭馆吃饭。但谁让邵杰胆小,一直不敢出手呢。   但好兄弟已经这么沮丧了,他也不好打击他:“都过去了,下次有机会你吸取教训就是,时不待人。”   深吸一口气,邵杰点头:“没错,你说得对,我要吸取教训。他们只是跳个舞而已,又不是结婚,我待会儿一定第一个去邀请她。”   “这就对了。”吴峰鼓励地拍了拍邵杰的肩。   ***   舞池中的情景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浪漫默契。   覃秀芳紧张得浑身都僵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肢体硬邦邦的,完全是机械性的动作。   只跳了几步,秦渝就发现覃秀芳特别紧张,他以为她是因为跟他跳舞紧张,安慰她:“不用怕,跟着我跳,就是跳错了也没关系。”   只是他面部线条生硬,又习惯性的板着脸,没有笑容,这种安慰一点效果都没有。覃秀芳心里还是紧张,心脏都快扑通扑通跳了出来。   面对秦渝,她有种想亲近他的冲动,想告诉他一切,但理智又告诉她,她的经历太传奇了,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秦渝未必会信她,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所以她绝对不能说。   理智让她保持冷静,但她有特别想亲近秦渝,想给这个上辈子英年早逝的哥哥一个热烈的拥抱,她不敢动,她怕秦渝会觉得她是个疯子,把她丢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种种纷杂的情绪充斥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整个人被撕裂成了好两半,一半在脑海里想着怎样跟秦渝相认,让他相信她。另一半又格外冷静,全力配合着秦渝的脚步,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唯恐跟不上秦渝的步伐,又或是踩着了他。   秦渝不知道覃秀芳此刻内心的天人交战。他只察觉到了她的小心翼翼,心里升起一股怜惜和心疼,得是什么样的环境,养成她这种谨小慎微的性子,跳个舞而已,都如此的不安。   他很想安慰安慰她,告诉她没事的,但又觉得如今两人身份未明,如此做不妥,只能也专心跳舞减轻她的压力。   这支舞渐入佳境,两人的配合默契起来。秦渝很吃惊,问覃秀芳:“你在家练过?谁教你的?”   覃秀芳此刻也已经稍微冷静了一些,低声说:“虞姐,我的房东,这身衣服和鞋子也是她借我的。”   “挺衬你,很好看。”秦渝直白地赞道。   听到他的夸奖,覃秀芳心里陡然开心起来,在这一刻,她无比感谢老板娘,正是有了她的倾情帮助,自己才能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亲人面前。   “谢谢,你也很好看,是今天最好看的,好多姑娘都在夸你!”覃秀芳有些小小的骄傲,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秦渝听了,面上还是没任何的表情,但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这里面有没有包括你?”   覃秀芳诧异地抬头瞅了他一眼,几个意思?他不会真看上自己了吧?肯定不会,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呢。   秦渝挑眉:“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看来你说我好看这话未必是真的了。”   覃秀芳此刻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似乎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并不如他脸上表现的那么老成和一本正经。她想了一下:“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今天你最英俊。”   秦渝又逗她:“那你怎么又把头低了下去,不想看到我的脸?这支舞快跳完了,你就没正眼看过我几次。”   覃秀芳哪是不想看,她是怕自己失态,被他看出了端倪,故而一直避开了他的目光,但如今怕是避不开了。   默默地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覃秀芳抬起头,一双水亮的眸子望着他,目光温柔如水,似有千言万语。   秦渝心底一动,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地音乐声停了,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走吧,跟你跳舞很开心。”秦渝无奈地松开了覃秀芳的手。   覃秀芳看了他一眼:“我也是。”   众目睽睽之下之下,很多话到底不方便说,覃秀芳慢吞吞地往回走。   还没走回姑娘们坐的地方就看到兰兰在朝她招手挤眉弄眼的,覃秀芳扬起笑,加快了脚步,还没到,半路忽地杀出一道人影。   周小兰拦在覃秀芳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覃秀芳,这里是未婚姑娘们呆的地方,你不能坐这里,你得坐那儿去。”   她指的是先前周家成呆过的地方,家属区。   大家都诧异的看着她,聪明的已经听出她的意思了。她是想将覃秀芳变相踢出这个联谊会,同时也是告诉秦渝,覃秀芳结过婚,不是良配。   有几个对秦渝有心思的姑娘看到这一幕,眼睛都是一亮。对哦,她们怎么没想到呢,秦渝是刚来的,很可能不知道覃秀芳的过去,只是看她穿旗袍漂亮,就请她跳舞吧。   但要是秦渝知道了覃秀芳的身份呢?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如此好的秦渝呢?   不过她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出有失身份的事。这一刻,她们都特别庆幸有周小兰这个愣头青出来冲锋陷阵。   覃秀芳也看懂了周小兰的意思,倍觉好笑。真是难为她那个豆渣脑子了,能拐弯抹角用这种方式来提醒秦渝。   她没回头看秦渝是什么表情,因为没必须,她所求跟她们本来就不一样。   覃秀芳冷冷地看着周小兰:“所以呢?就这一句就完了吗?”   周小兰还没说话,兰兰已经气红了脸,站起来,跑到覃秀芳面前愤怒地瞪着周小兰:“你有毛病吧,秀芳姐姐怎么就不是未婚女青年了?她就是还没结婚。”   “你才有毛病,我跟覃秀芳说话,关你什么事,跑出来叫,她给你什么好处了?”周小兰凶巴巴地还了回去。   毛政委眼看好好的一场联谊会要闹起来了,赶紧过来打圆场:“哎呀,吵什么吵?坐哪儿不一样?覃秀芳同志如今也是单身,坐这里也没错。”   闻言,秦渝皱起了眉头,似是不满地看了毛政委一眼。   周小兰抓住了这一幕,心情飞扬,秦渝也不满毛政委这个说法,那他肯定是觉得被覃秀芳欺骗了,心里很愤怒,只不过他们这些人喜欢装,爱面子,不好表达出来。搞不好,他心里现在后悔死了呢!   周小兰兴奋不已,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场怼毛政委她不敢,但她可以当着覃秀芳的面抢男人啊,而且她之所以为难覃秀芳,最终的目的也是秦渝。   周小兰难得机灵了一回,抓住了重点,直接越过覃秀芳,走到秦渝身边,羞答答地说:“那个,秦渝同志,我可以邀请你跳一场舞吗?”   秦渝没反应,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其他人也都被周小兰这神来一笔的操作给惊呆了。她这脑子究竟怎么长的,怎么跳跃这么快?   其他几个对秦渝很感兴趣的姑娘更是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周小兰真是臭不要脸,刚才秦渝明明都拒绝她了,她竟还不要脸的贴上去。   厌恶周小兰的同时,她们的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危机感,都说女主男隔层纱,万一秦渝真的被这个不要脸的给勾走了,她们才要后悔死呢。   覃秀芳也扭头,好奇地盯着秦渝,他会答应周小兰吗?   覃秀芳自是希望他拒绝的。周小兰这种人碰她哥一下,她都觉得是对她哥的一种玷污。但现在他们还没认亲,她也没立场说这话。   大家都看着秦渝,看他怎么做。大家都猜测,他应该不会拒绝周小兰,毕竟直白地拒绝一个姑娘,太让人没面子了,这有失一个男儿的风度。   但秦渝就是不吭声。   周小兰等得心急如焚,由开始的自信满满变得忐忑不安,她不明白秦渝这是什么意思。万众瞩目,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她退缩了,周小兰硬着头皮再次问道:“那个,秦渝同志,我能跟你跳一支舞吗?”   秦渝:“抱歉,我脚不舒服,跳不了。”   这拒绝也太不走心了,他刚才明明跟覃秀芳跳得好好的。要是别的人肯定清楚,这是秦渝直白的拒绝,但周小兰不是一般人。   她看到了对面几个女人嘲笑的脸,热血涌上心头,她不管不顾地质问道:“你骗人,你明明刚刚都还在跟覃秀芳跳舞的。你为什么跟她跳,不跟我跳!”   秦渝被人拆穿了,表情还是没丝毫的变化:“没错,我不想跟你跳。”   他这次说了实话,但这实话让周小兰想哭。   她觉得委屈极了,不满地问:“为什么?覃秀芳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你都跟她,为什么不跟我跳?你是被她蒙蔽了,肯定是这样的……”   秦渝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跟你哥哥离婚吗?我知道。”   他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却给人一种故意的感觉。   那些看不惯周小兰,跟周小兰不对付的人全都笑喷了。活该,周小兰就该有人这样收拾她。   周小兰傻眼了,他什么都知道,却还请覃秀芳跳舞。她不解极了,难以置信地吼了出来:“她可是离过婚的!”   “每个离婚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你哥也离过婚。”秦渝眉头紧拧,不悦地说。   周小兰不明白他怎么还批评自己,蠕了蠕唇:“这,女人怎么能跟男人比?”   秦渝皱眉看着她,刚要说话就被毛政委给打断了。   “周小兰这话我要批评你了,男女都一样,离婚自由,结婚自愿,人人平等,都一个样。”毛政委伟光正地批评了周小兰一句,然后赶紧说,“你坐回去,愿意跟谁跳舞是秦渝同志的自由,他已经拒绝你了。”   不是毛政委想把话说这么直。这姑娘脑子跟别人不大一样,你话不说直一点,她听不进去。   毛政委也不想管这事的,但他看秦渝越过越严厉,指不定待会儿还说什么呢,他这出来也算是救了周小兰一回。   但周小兰不觉得,她觉得所有的人在欺负她,看她笑话。她捂住脸,伤心地跑了,临走时还丢下一句:“你们欺负人。”   毛政委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叹了口气,他赶紧冲拿着喇叭的王主任使了一记眼色。   王主任赶紧让人放了音乐,然后扯着嗓子喊道:“小伙子们,姑娘们,继续跳舞吧,幸福在朝你们招手!”   这话颇搞笑,但覃秀芳和秦渝都没有笑。   覃秀芳定定的看着秦渝,心里难堪极了,她在想,秦渝会不会也觉得她离过婚丢人呢。   她其实不在意这个事,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可她不知道秦渝是怎么想的,她不了解秦渝,她担心秦渝介意,又怕万一哪天秦渝知道了她的身份为她难过。   “瞎站在这里干什么?走,跟我去那边,不是说你不该坐这里吗?去坐我的位置。”秦渝抬了抬下巴,将她领到了他先前跟毛政委说话的地方。   然后又去端了两根板凳过去,对覃秀芳说:“坐吧。”   紧接着他又去拿了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小碟瓜子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凳子上。   覃秀芳看到瓜子脸就红了,他肯定看到她刚才偷偷跟兰兰一起嗑瓜子了。   覃秀芳正想跟他说话,那边毛政委忽然喊道:“秦渝,你过来一下。”   秦渝冲她点了下头,转身大步去了毛政委那边。   毛政委不动声色地睨了四周一眼,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小子悠着点,做得太明显了啊,咋回事,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又是端瓜子,又是递水的,殷勤得太过分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秦渝闷了几秒,声音低沉沙哑:“我见不得人欺负她!”   毛政委一滞,顿了一会儿说:“还没确定呢,你就护犊子上了,要真确定了还了得啊?”   秦渝有点烦躁,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良久才说:“我觉得她就是我妹妹。我靠近她就有种不由自主想对她好,照顾她的冲动。”   血缘关系莫非还有这种能力?毛政委没有失散过亲人,他体会不到秦渝说的这种玄妙的感觉,呆了一下,轻轻拍着秦渝的肩说:“那你也克制点,别忘了,组织上派你过来的任务是什么?现在不是认亲的好时机,况且也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能证明她就是你妹子。你再等等,你爹不是已经安排了人去她老家探查打探消息了吗?她10岁才离开家乡,只要能找到她以前的邻居、同村的人,很快就能搞清楚她的身份,你急什么?”   “嗯。”秦渝点了下头,“毛政委,我知道,我不会冲动的。”   毛政委按在他的肩头:“年轻人,沉住气,你爹娘找了十几年,他们比你更急。但再急咱不能耽误了正事,你放心,我会安排人替你看着她的,同时也是对她的考验。”   “你安排了谁去接近她?”秦渝侧头,不爽地看着他。   毛政委立马瞪了回去:“你小子别瞪我,比眼珠子大是吧?我老毛还没输过人!你都忘了三年前冯团长的惨剧了?那些家伙无孔不入,咱们一个不小心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脑袋,还有战友的脑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毛政委说的冯团长也是一个惨人,老家被小鬼子扫荡,一家人逃命失散了,他参加了革.命,经历了无数的站斗,从木仓林弹雨中走过来,身经百战,最后却栽在自己人手里。   四年前,他找到了失散的弟弟,不料对方却是敌寇派来的间谍,专门靠近冯团长身边窃取机密。冯团长也因为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疏于防范,最终害得作战计划被敌方知晓,给我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冯团长知道真相后,交出了他弟弟,饮弹自尽,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同时也让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认亲都非常注意了,以免再造成这样的惨剧。   这也是毛政委为何如此小心的缘故,这种事宁可谨慎一些,也比事后后悔来得好。   秦渝梗着脖子说:“我不会让她知道任何军中机密。”   “那她也要过政审这一关,谁让她是你爹的女儿,这是必须走的程序。行了,别瞪我了,我还能害她不成?我要对她有意见,就不会写信告诉你们她在这儿了。”毛政委没好气地说。   两人这边的谈话不是很顺利,姑娘们坐的地方也不大太平。   原因还是出在秦渝身上,秦渝竟把覃秀芳带到他先前站的地方,还给她拿零食和水,莫非他真看上覃秀芳了?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说是离婚自由,男人女人都一样,但这现实往往并不是这样,离了婚的女人总不如未婚姑娘。   秦渝条件这么好,他的选择多了去,文工团的姑娘身段好,嗓子好,会唱歌会跳舞,军医院的小护士温柔细心会照顾人,学校的老师有文化有知识,哪个不比覃秀芳强?   那些条件好的姑娘心里生出了不平之心,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邵杰更是黯然,秦渝待覃秀芳这么不同,两个人的姓还同音,就像是天注定的一样。他觉得自己更加没希望了,沮丧地垂下了头。   吴峰不好说什么,他这兄弟是不错,但也没法跟秦渝比。作为吴峰和覃秀芳的朋友,这个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   邵杰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扯着嘴角笑了下:“我没事,你玩吧,我先回去了。”   吴峰本来想拦住他的,但转念一想,让他在这里看覃秀芳和秦渝呆在一起,他也不舒服,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了,便没再劝:“好,早点休息,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邵杰点点头,悄悄走了出去。   这边,覃秀芳明明是坐在角落里,光线昏暗的地方,但她却发现不少人都在偷偷瞄她。   她知道,这一切的原因都出在秦渝的举动上。   秦渝明显对她不同,莫非他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他为什么不跟她相认?是不确定,还是有顾忌?又或者是她猜错了?   覃秀芳有点烦,不过转念又一想,秦渝愿意接近她也是好事,她正好可以了解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知道父母的消息。   她告诉自己别急,上辈子绝望地等了十几年,只能看到冰冷的墓碑落泪,这辈子她能看到活生生的他们,应该知足了。   想到这里,覃秀芳拿起了瓜子,慢慢地剥开,刚剥了一把,秦渝就回来了,他把水壶放在了地上,然后就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覃秀芳默了几秒,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干脆伸出了手:“吃吗?”   秦渝看着她手里的瓜子仁,有些意外:“你很习惯照顾人?在周家养成的?”   其实不是,这是她跟沈一飞一起生活时养成的习惯。沈一飞看着稳重儒雅,但其实脾气有点孩子气,特别没耐心,总是不愿意剥瓜子,吃两颗就放下了,她发现了他的小习惯后,每次吃瓜子的时候就会先默默地剥一把给他。   今天可能是因为走神的缘故,她不知不觉剥了一把,瞧见秦渝过来,正好就给了他。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覃秀芳索性略过,问他:“吃吗?”   秦渝不喜欢吃零食:“不要,你吃吧。听说你做菜很好吃,改天我去你馆子里尝尝。”   “好,你喜欢吃什么?”覃秀芳欣喜地应下了。   秦渝摇头:“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好吧,这是既好办又不好办,他到底喜欢什么只能在以后的生活中默默观察了。   两人随意的聊天,都是很寻常的话题,但却不会觉得无聊。   就在他们说起过年的计划时,忽地,远处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这声音震得地面都动了起来。   秦渝脸色大变,蹭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出了大礼堂,毛政委紧随其后,其他人也没了心思跳舞,跟着跑了出去。   覃秀芳出去就看到,西北方向热火冲天,浓烟滚滚,火光将半边天都照亮了,跟她放火烧周家那天很像,不过这火势明显要猛数倍。   毛政委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边发生了爆.炸。今天的联谊会结束,家属们各回各家,小张你安排人送纺织厂的同志们回去,其他的人通通回到自己的岗位。”   闻言,大家都知道,这是发生了大事,诚心不让他们过个舒坦的年。   覃秀芳担忧地看了秦渝一眼。   秦渝也恰好回头看她。他几步走到覃秀芳面前说:“你回去关好门,不管听到什么响动都别出来,注意安全。”   覃秀芳点头,抿了抿唇:“你小心点!”   她又想起上辈子秦渝短暂的人生,心里不安极了。   秦渝心里着急,没留意到她不安的神色,抬头冲吴峰点了下头:“吴峰同志,麻烦你送覃秀芳回去,带好木仓,路上小心。”   吴峰惊讶于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赶紧点头:“是,秦营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将覃秀芳同志送回去。” 第44章   回去的路上, 覃秀芳能明显的感觉到街上乱了起来,来时还安静祥和的那种气氛荡然无存。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在窗边和门缝旁往外偷瞄,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充满了不确定与恐惧。   马路上偶尔出现一两个人也是行色匆匆, 看到陌生人都很仓惶,避得远远的, 就连吴峰的手也一直扣在手木仓上。   受这种气氛的感染,覃秀芳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想起刚才发生的爆炸,心里不安极了, 正欲说话, 远处又有激烈的木仓声传来, 极远,似乎在好几公里以外。   这让大家更不安了, 覃秀芳都能听到街道边人家用桌子挡住门发出的推动声和小孩子的哭泣声。   她看向吴峰。   吴峰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他拉起覃秀芳的手就跑:“快点。”   “你去忙吧, 不远了,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覃秀芳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吴峰没答应:“不行,现在街上出没的人多,浑水摸鱼的也多,你一个女人半夜在街上不安全, 赶紧走。”   覃秀芳不敢耽搁,赶紧加快了脚步, 跟着他跑回了家。   到了旅馆, 听到声音, 早等在门口的老板娘迅速让阿荣拉开了门, 惊喜地看着覃秀芳:“哎呀,总算回来了,快进来,今晚你就住这边,别回你那儿去了。”   吴峰见把人送到,停下了脚步,语速极快地叮嘱他们:“你们待会儿把门关好,无论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要开门,很快就会没事的。”   覃秀芳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叮嘱道:“吴峰同志,你也小心,注意安全。”   “嗯。”吴峰点头,拿着木仓拔腿就往大火燃烧的方向跑去。   老板娘赶紧把覃秀芳拉了进来,阿荣飞快地关上门,还拿了两根大腿粗的圆木抵在门后,将木堵得严严实实的。   三个人站在旅馆里听着外面的动静,都有些茫然无措。   老板娘也没空关心覃秀芳今晚的联谊会怎么样了,她捏着手帕捶了捶手:“你从部队里回来,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覃秀芳摇头:“就听到一道爆炸声,然后毛政委就让大家解散了。”   老板娘咬了咬唇,拉着覃秀芳上了楼,跑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也没点灯,就靠在窗户边,轻轻推开半边窗户往外看。   西北天空大火熊熊,木仓声也是从那边传来的,先前还只是零星的木仓声,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木仓声变得密集了起来。   覃秀芳想到秦渝上辈子的结局,心里就很不安,刀木仓无眼,一个不慎就会丢掉小命。   老板娘回头看到她不安地将嘴唇都咬青了,叹了口气,劝她说:“别着急,小股流寇是不死心的白狗子而已,那么多军人过去了,这事很快就会解决了。”   “希望吧。”覃秀芳诚心祈祷,希望这事能快点解决,秦渝能平安无事。   老板娘盯着大火燃烧的方向,猜测:“应该是机械厂那边吧,听说机械厂要改造成军工厂,估计那些白狗子就是听到了风声,趁着过年这天大家松懈悄悄把炸.药运了进去,搞出这种事。哎,过个年都不安生,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一晚,前半夜大家都没睡,焦灼地等在家里,盯着机械厂的方向。   直到后半夜,这场凶猛的大火才被扑灭,木仓声也渐渐消失,城市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不过这都是表象,藏在底下的暗流还在涌动。   熬了大半夜,老板娘有点吃不消,打了个哈欠,下楼拿了一套纯棉的睡衣上来,递给覃秀芳:“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客房的床单被套都换过了,现在过年,没有人,你随便挑一间睡一晚,衣服在这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记得关好窗户。”   “嗯,虞姐也早点睡。”覃秀芳点点,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先检查了一遍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后,这才换了衣服,脱了鞋躺到床上,结束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虽然累极了,不过覃秀芳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半睡半醒之间,她梦到了秦渝满身是血的躺在雪地里,血把白雪都染红了,她吓得猛然惊醒,抱着被子喘着粗气,久久才平息下来。   覃秀芳也没了睡觉的心思,爬了起来,打开窗户,外面天色微亮,薄雾缭绕,放眼望去,整个江市一片宁静,似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中,仿佛昨夜的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若是能一直这么和平宁静就好了!   叹了口气,覃秀芳换好衣服下楼。   阿荣也起来了,看到覃秀芳他有点意外,问道:“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睡不着,姐夫,新年吉祥,我先回去做早饭了,早上吃饺子吧,待会儿包好后,我把生的给你送过来,等虞姐醒了你再给她煮。”   阿荣冲她感激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他挪开圆木,拉开门,让覃秀芳出去。   覃秀芳回到自己家,赶紧换下了那身旗袍,折叠好放在一边,打算等洗了晾干再还给老板娘。   今天是大年初一,喜庆的日子,她也没穿自己的旧衣服,而是换上了上次在姚记买的新衣服,系上围裙开始干活,和面,揉面,擀面,调馅。   馅料是年前买的肥瘦相间的猪肉,剁碎了,打一个鸡蛋,加上葱姜水一个方向搅动,然后再放上刚才盆里割下来的切得细细的新鲜韭菜,跟着搅拌,最后放一点花生油锁住韭菜的水分,韭菜猪肉馅就做好了。   覃秀芳包了一百多个饺子,给老板娘两口子留了五十个做早餐,她自己吃了十个,剩下的六十多个也全煮了,分别放进两个饭盒里,然后拎到了部队。   到了部队,她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让人去叫吴峰。   吴峰满眼血丝的跑了出来,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军装,上面沾了不少灰尘和泥土,袖子上还有一个地方被火烧出了铜钱大的洞。   显然,他昨天一夜未睡。   他都没歇一下,想必秦渝也是如此。   “大妹子,你找我啊,什么事?”吴峰走近咧着嘴笑道。   覃秀芳将两个饭盒递给了他:“我估计你们今天恐怕没功夫吃早饭,今早包饺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包了些,吃不完就煮了两盒饺子过来,一盒给你,一盒麻烦你替我转交给秦渝。”   说这话时,覃秀芳细心留意着吴峰的表情。   她不好直接问秦渝怎么样了,所以就想出了送吃的这个做法。如果秦渝受了伤去了医院,那吴峰肯定会很为难,也可能直接告诉她这事。   只有秦渝平安无事或是受了轻伤,吴峰才可能毫不犹豫地接下她这饭盒。   覃秀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吴峰伸手就接过了饭盒,不过却没有急着走,而是挠了挠头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松了口气的覃秀芳抬眸笑看着他:“吴峰,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吴峰抓了抓脸,有些尴尬:“那个,大妹子,你跟秦营长……你可想清楚了,听说他家不简单,虽然说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吧,但是那个,你得多为自己考虑点……”   覃秀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误会她对秦渝有意了,所以一大早这么殷勤地送饺子。   “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秦营长人挺好的,他昨晚怼周小兰怼得挺让我开心的,所以想感谢感谢他。你知道的,我也没别的,就会做饭,想着你们辛苦了一晚上就顺手多包了一些饺子过来。”覃秀芳随便扯了个理由。   吴峰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似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理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搞错了。那个既然你跟秦营长之间没有什么,我那个兄弟……”   覃秀芳赶紧打断了他:“吴峰,我现在不考虑这个,就不耽误别人了。”   吴峰怔了一下,有点替自己的兄弟惋惜,但没再提这个:“好,我知道了。那谢谢你的饺子,我先回去了,还有一堆后续的工作要处理呢!”   “嗯,你去忙吧,今天的事麻烦你了。”覃秀芳目送他跑进了部队,心里飞扬地转身往回走。   ***   未免饺子凉了,吴峰拿着饭盒先去找了秦渝。   “报告!”   他到得不巧,秦渝正跟毛政委在说话,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进来。”   吴峰进门,将其中一个饭盒递给了秦渝:“秦营长,这是覃秀芳同志托我转交给你的。”   闻言,毛政委掀起眼皮,接过饭盒,还没打开,他就闻出来了:“韭菜猪肉的大饺子吧,啧啧,真香。”   秦渝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饭盒,面无表情地说:“我的。”   毛政委被噎了一下,吐槽:“小气。那个吴峰同志是吧,你手里那盒也是饺子吧,打开给我看看。”   “毛政委,这是覃秀芳同志给我的。”吴峰嗅到了危机,不情不愿地说。   毛政委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饭盒:“我知道,看看不行吗?”   吴峰心说,你那样子可不像是看看而已,但对方到底是自己上级的上级,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毛政委打开了饭盒。   毛政委满意地看着饭盒里鼓鼓囊囊的饺子:“不错,看起来皮薄馅大,不像那些黑心商家,全是面。”   吴峰嘿嘿直笑:“那毛政委我可以回去了吗?”   “等一下,我帮你尝尝,里面到底有没有肉。”毛政委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塞进嘴角,嚼得那个满口流油,“不错,肉多菜少,料挺扎实的。”   说着他又随意夹了一个塞进嘴里,眼看吴峰两只眼都要直了,他一把盖上了饭盒,还给了吴峰:“看你小气的,我就尝你两个饺子。对了,覃秀芳同志没问其他的吗?”   吴峰摇头:“没有,她说今早起得早,多包了一些饺子,吃不完,就煮了两盒送给我和秦营长,交给我之后,她就走了。”   “那她有没有说这两盒,哪一盒给秦营长?”毛政委又问。   吴峰说:“没有,她没提。”   “这样啊,知道了,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去忙吧。”毛政委拍了拍手,站直了身。   吴峰赶紧抱着饭盒跑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都快。   毛政委笑骂了出来:“小兔崽子,不就吃了他两个饺子吗?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是,秦渝,你这啥意思?我说吴峰,你把饭盒藏起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不想少了两个饺子。”秦渝直白地说。   被戳中了心思的毛政委撇嘴:“小气,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我还没吃早饭,你给我吃几个饺子怎么啦?那么大一饭盒,好几十个呢!”   秦渝淡淡地说:“不给。你也不用尝了,饺子没问题。”   “真是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这不是最近三番五次出事,我这心里不安吗?你倒是信任她,看着我吃饺子也不吭声。”毛政委随口抱怨道。   这分明是没吃成他的饺子胡搅蛮缠了。秦渝直接戳破了他:“要她真是敌人精心培养的棋子,不会这么快就废了,想吃饺子别找借口。”   “你这小子长大了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没占到上风,毛政委有点不爽,嘟囔道,“韭菜馅松软鲜香,这手艺比你婶子强多了,真希望她是你亲妹子,回头我也能经常去找你爹喝两杯了。”   秦渝头也没抬:“你随时都可以去找我爹喝酒,我去食堂给你们打菜!”   毛政委气得吹胡子瞪眼:“说是不信,我看你护她比谁都护得紧,让她做个饭都不肯,哼!”   秦渝不接这话:“云狐还没有踪影,抓到的人审问结果什么时候……”   ***   跟覃秀芳一样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的还有姚玉洁。   姚玉洁昨晚回了娘家,跟家里人打了一晚上的麻将,她手气不错,一直赢钱,正乐呵呢,忽然听到了爆炸声。   姚家人都吓坏了,麻将也不敢打了,关上门,随时留意外面的动静。姚玉洁更是担忧不已,唯恐周家成出了事。   好在一晚上过去了,街上又恢复了平静,看来风波是短暂地过去了。但周家成一直没来找她,不知道是被绊住了,还是有事耽搁了,姚玉洁很不放心,连早饭都没吃,一大早就匆匆跑回了家。   推开门,她没看到丈夫,反而在家里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周小兰。   姚玉洁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谁让你动我东西的?你怎么在这里”   昨晚周小兰从礼堂跑出来后,外面黑漆漆的,她家租的房子离部队有两三里地,她一个人不敢回去,想了想又厚着脸皮跑回了家属院找周家成,想让周家成送她回去。   周家成在大礼堂那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不想被姚玉洁看出来,就没去接她,一个人窝在家里喝闷酒。   见到周小兰过来,他冷嘲热讽了两句:“怎么,不是要拿下秦渝吗?怎么还灰溜溜地跑我这儿来了?”   “二哥,他欺负我,他跟覃秀芳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还说风凉话!”周小兰委屈地说。   周家成早知道周小兰不是覃秀芳的对手,对她就没抱希望。他放下酒瓶子,指了指周小兰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来,我送你回去。”   “我,脱了我穿什么?”周小兰没料到周家成这么不给她面子,气得要死,“别人欺负我就算了,二哥,你怎么也欺负我。”   周家成不想跟她说话,按了按太阳穴:“我送你回去,待会儿把鞋子脱下来,让我带走。”   周小兰没料到说了半天,他都还一直惦记着这双鞋子,心里不爽极了,嘀咕:“小气。”   周家成听到了也装没听到,径自起身:“走不走?”   周小兰只得跟上,不过兄妹俩刚出门就听到了爆.炸声。周家成马上意识到了不好,赶紧回屋将木仓带上,然后就听到了吹口哨紧急集合的声音。   他知道出了大事,连忙对周小兰说:“你先回屋呆着,我得去集合了,不要乱跑,听到了吗?”   周小兰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浑身发抖:“诶,二哥,你去哪儿啊?”   但周家成已经拿着木仓跑远了,周小兰只得返回了屋子里。她等了大半夜都没人,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等醒来后,发现家属院里的左邻右舍都忙了起来,女人们在做饭,小孩子在嬉戏玩闹,到处都透着年的味道。周小兰就知道,应该是没发生什么大事。   既然没事,她也放松下来,有闲工夫打量周家成家了。啧啧,他们才搬走多久啊,这里就完全看不出他们生活过的痕迹了,到处都是姚玉洁的东西。   周小兰打开了姚玉洁的衣柜,发现姚玉洁的衣柜里又添了两件新衣服,一件驼色的大衣,一件大红色的针织衫,这两样她在商店里看到过,据说是沪市那边产的,都贵着呢。一般人买一件都很肉痛,姚玉洁竟然一下子买两件。   对他们家扣扣嗖嗖的,房子都租那么破的,对姚玉洁倒是挺大方的,新衣服说买就买。周小兰是又羡慕又嫉妒,她记得,覃秀芳刚进门时就穿了一件跟这个样式很相似的大衣。   气愤不甘的周小兰拿起衣服就穿在自己身上,还翻出了另一双高跟鞋穿在脚上,踏踏踏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周小兰觉得这身衣服才够时髦,才够漂亮嘛,要是她昨晚穿这么漂亮,秦渝还指不定邀请谁跳舞呢。她对着镜子自恋地照了好几圈,越看越喜欢,舍不得脱下来,最后她决定把这衣服穿回去。   至于姚玉洁要闹,闹就闹呗,反正他们都分开过了,闹的也不是她。她爹娘现在对姚玉洁都不满,知道姚玉洁三天两头穿新衣服,却对他们这么抠抠搜搜的,肯定不会说她。   于是周小兰穿着新衣服,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谁知道刚走到卧室门口,门就被拉开了,姚玉洁铁青着脸站在外面。   见到她,周小兰有一瞬间的理亏,但马上理直气壮起来:“这是我二哥家,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你的衣服也是我二哥买的,我凭什么不能穿?”   “这是我买的,没花你二哥一块钱。”姚玉洁简直快气疯了,她只不过一天不在,周家成竟然又将他这个极品妹子弄了过来。   周小兰撇嘴:“你人都是我二哥的了,衣服还不是我二哥的啊?”   姚玉洁掰扯不过周小兰,她指着大门的方向:“衣服脱下来,鞋子脱下来,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周小兰仰起脸:“我偏不,你打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周小兰的半边脸马上肿了起来,她侧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周家成:“二哥,你打我?”   周家成没理会她,冷声说:“脱下来,换上你自己的衣服,滚回去!”   “二哥……”周小兰张嘴。   周家成冷冷地盯着她:“别叫我,滚!”   周小兰气得脱下了大衣,蹬掉了鞋子,就穿着单薄的毛衣就捂住脸冲了出去。   周家成头痛地按住太阳穴,他知道,今天他家又要成为别人的笑话了。大过年的整这一出,能不能让他安生两天?   虽然一晚上没睡,但他还得安抚姚玉洁。   “玉洁,你听我说,昨晚突然发生了爆.炸,部队里紧急集合,大晚上的,我没空送她回去,就让她暂时呆在我们家。谁知道她竟然会穿你的新衣服,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让她来我们家了。”   姚玉洁当时是很生气,不过当周家成一出现就打了周小兰耳光,还完完全全地站在她这边,加之家里就只有周小兰一个人出现过的痕迹后,姚玉洁已经不怎么生周家成的气了。   她抬头看着周家成红通通的眼睛,很是心疼:“昨晚没睡觉吧,你去躺一会儿吧。”   “不生我气了?”周家成马上握住了她的手。   姚玉洁嗔了他一眼:“只要你知道站谁那边就行,再说这事也不怪你。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就行。”   周家成心里松了口气,搂着她又保证了一番:“你放心,我说到一定做到。”   这边两口子浓情蜜意,那边周小兰因为太过伤心,只顾着往前跑,也没注意路。   等她抬头时才发现,自己跑偏了,跑到了一条跟她家相反的巷子。这条巷子早年被落下的炸.弹轰炸过,房子倒了一半,余下的也破破烂烂的,地面上矗立着不少半人多高的断壁,地上到处都是瓦砾,硌在脚上,非常不舒服,尤其是现在又是冬天,天气冷,周小兰感觉自己的脚都要冻得没知觉了。   她吸了吸鼻子,倍觉委屈,埋怨地哭了出来,边哭边骂:“周家成你个大傻蛋,姚玉洁你个毒妇,你们俩不得好死!”   越哭越伤心,干脆把凡是得罪过她的人全都拉出来骂了一遍,哭的那个伤心。   哭了大半天,周小兰抹了把眼泪,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子往回走。她后悔了,她干嘛要把鞋子和衣服脱下来还给他们啊?她就不信了,周家成还敢脱她的衣服和鞋子不成。   不过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周小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赶紧回家。   抹了一把眼泪,周小兰继续走,走到一处快坍塌的房子前,她忽地听到了什么,扭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阴狠毒辣的眼睛。   “啊……”周小兰吓了一跳,刚想跑,一个黑洞洞的木仓口就对准了她的脑袋。   周小兰吓得腿软,说话磕磕绊绊的:“你,你要干什么?放了我……”   “闭嘴。”男人左眉上方有一道疤,不深,浅浅的一条,有一两寸长,使得他的眼神看起来更锋利了。但他五官长得非常有型,皮肤呈古铜色,给人一种硬朗不好掌控的感觉,让女人又害怕又想接近。   不过周小兰这会儿没心思欣赏男色,她赶紧闭上了嘴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巴巴地瞅着他。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五个袁大头,丢了一个在周小兰的脸上:“这是定金,去给我买点吃的东西过来,再买一套男人穿的粗布衣裳过来,等送过来,剩下的这四块银币全都奖励你。听懂了吗?”   周小兰赶紧点头:“听懂了,听懂了。”   男人又用木仓顶了顶她的额头:“要是你敢私吞了我的钱,就等着吃木仓子吧,你刚才已经把你家的人都说了个遍,我随便打听一下就能找到你,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听话,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   “我一定听话,你放心,我肯定把东西给你送过来,大哥,你相信我。”为了活命,周小兰忙不迭地承诺道。   男人挪开了木仓:“走吧。”   “哦……”周小兰把腿就跑,也不管地面上的石子和瓦片会不会割伤脚了,这些跟小命比起来可都算不了什么。   等她跑得不见人影了,刚才还异常凶狠的男人忽地吐了一口血,按住腹部,滑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良久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毛焕生,秦渝,此仇不共戴天!”   ***   覃秀芳回去的时候,老板娘正在吃饺子,看到她立即招手:“怎么起来这么早?锅里还有饺子,吃吗?”   “我吃过了。”覃秀芳摆手。   老板娘哦了一声,又问:“你去哪儿了?”   覃秀芳还是用的对吴峰那套说辞:“今天的饺子包得有点多,就给吴峰他们送了点过去,感谢他这段时间天天送我回来。”   “那是应该的。”老板娘没多想,放下了碗问道,“去逛逛庙会吗?”   覃秀芳看了看老板,笑眯眯地说:“你跟姐夫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哎呀,跟你姐夫逛有什么意思?问他怎么样,他就只会说,好,买,太没劲儿了。”老板娘抱怨道。   覃秀芳怀疑她在撒狗粮,愈加觉得自己不该当这个电灯泡,推脱道:“算了吧,我还有事。”   老板娘不依:“大过年的,你有什么事?走了,不是想去庙会摆摊吗?不去看看怎么行?”   这话引起了覃秀芳的兴趣。老板娘说得没错,她都没逛过这时候的庙会,对庙会上售卖的物品不清楚,摊位规矩也不清楚,确实应该去看看。   “好,虞姐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点钱。”覃秀芳转身回了屋,提了个小篮子出来。   老板娘见了也跑回家:“我也拎个篮子,要看中的就放这里面,带回来给你姐夫尝尝。”   覃秀芳再次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店里说:“真不叫姐夫一块儿吗?三个人逛也一样啊。”   反正是在外面,大不了她走前面,跟他们拉开一点距离,等回家的时候又在一起就是。   “不用了,你姐夫在家里炖鸡呢,这个最简单,让他来。”老板娘摆了摆手说。   好吧,覃秀芳也不再劝,跟老板娘去了庙会。   庙会位于江市沿江的一条街上,这条街就挨着江边,这会儿已经聚满了人,摆摊的,杂耍的,看热闹的,逛街的,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   覃秀芳觉得有些奇怪,低声问老板娘:“虞姐,他们就不怕吗?”   老板娘想了几秒才明白她的意思,耸了耸肩,意味深长地说:“这些年几个月不来这么一出啊?大家都习惯了,人总是要生活的。”   覃秀芳默然,可能是她在和平年代呆得太久了,以至于忽略了这还是个乱世,枪炮声对这些普通市民来说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行了,别想这些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秀芳,你看,前面有个搞杂耍的,太有意思了,走,过去看看。”老板娘兴奋地把覃秀芳拉了过去。   那边是一个杂耍摊子,两个十来岁的姑娘在顶碗,一个小姑娘单手触地,另一只手撑在半空中。余下的小姑娘头顶顶着三只碗,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半空中的那只手,轻轻一跃。   刹那间,人们都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姑娘灵巧地攀上了那只手臂,头顶上的碗纹丝不动。   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除了顶碗,还有喷火、叠人阵等项目,都非常精彩,看得人热血澎湃,这种面对面的观看效果完全不是在电视前看能比拟的。这地方自然也聚集了一大通人,掌声就没停过。   看了一会儿,老板娘给了十块钱,覃秀芳也给了十块钱,接着去看其他的了。   除了杂耍,还有一些匠人做了灵巧的木车、木人在庙会上贩卖,设计得非常精巧,按一下,木车就走几步。   覃秀芳看得目不暇接,直呼不虚此行。   除了玩的,吃的也是必不可少的,从包子、馒头、饺子、米糕、点心到各种饼子,肠粉,春卷应有尽有。江市外来人口不少,饮食也汇聚了八方特色,在庙会上尤其明显。   覃秀芳尝了两样,味道都还不错,各有各的特色。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价格又上涨了不少,一个肉夹馍就要五十块钱,里面的肉还少得可怜。   “怎么这么贵。”覃秀芳吃着肉夹馍有点心疼钱。   老板娘淡淡地说:“不贵了,现在连五百元都出来了,五十块算什么?这钱呀,又越印越大了,该不会又变成废纸吧,买合火柴都要拎一大堆的那种吧。”   覃秀芳心说,这倒不至于,不过越印越大是没错的,五百远远不是尽头,一千很快就会出来,五千也不远了,直到五万为止。第一套人民币的最大面额值是五万块,所以物价还得上涨。   她也得调整一下价格了,先前卖一二十块钱一根的烤肠太便宜了,必须得涨价。   覃秀芳估摸了一些,最后定在跟肉夹馍一个价。不过光卖烤肠还不够,她又想到了一个简单好卖易制作还很受孩子门欢迎的东西—狼牙土豆。   她看过了,目前庙会里还没卖这个的,正好她年前买了几袋土豆,现在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而且这是素食,价格也可以卖便宜点。   看得差不多了,覃秀芳对老板娘说:“虞姐,咱们回去吧!”   老板娘也逛得差不多了:“走吧,对了,你摆摊的地方想好了吗?哎,咱们来晚了,没好位置了。”   而且覃秀芳就一个人,明天也不可能很早就过来占位置,毕竟她还要在家里做食物。   覃秀芳早盯上了一处场地,拉着老板娘说:“咱们去找找戏班子的班主,我想在他旁边摆个摊,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到时候给他租金就是。”   戏班子那里人.流量大,而且孩子特别多,她准备卖的两样东西都是孩子们的最爱,那地方是不二之选。   老板娘一想也有道理,她们去找上了班主,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总算谈妥了,将戏班子左侧的那片空地,大概四个平方划分给覃秀芳摆摊,覃秀芳一天支付给他们三百块的租金。   从租金就看得出来,物价又在飞速上涨。为了保险起见,覃秀芳还跟班主签了一份契书,免得他后面看她生意好,乱涨价。 第45章   “你这孩子怎么搞成这样, 鞋子呢,怎么光着脚丫子就回来了?”刘彩云看到一身狼狈的周小兰回来,吓了一跳。   周小兰避开她的目光, 趁机告了姚玉洁一状:“姚玉洁不让我穿她的鞋子,我只能光着脚回来了, 娘, 我进屋了。”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反常。”知女莫若母,刘彩云马上就察觉到了周小兰的异常, 扭头问周大全, “你说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要是以往受了这么大个委屈, 还不得吵翻天啊,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周大全乐得妻儿不吵不闹,皱眉瞪了刘彩云一眼:“这不是好事吗?姑娘家那么爱计较做什么?芝麻大的小事都要计较, 以后嫁到婆家也是个惹祸精。你也好好教导她, 一个大姑娘就要有大姑娘的样子。”   自己随口说两句还惹来一顿教训,他怎么不去教训姚玉洁要有为人媳的样子。刘彩云的脸拉了下去,但顾忌着大年初一这个特殊的日子,到底没跟周大全吵架。她板着脸去了厨房,打算烧点水去给周小兰洗洗脸, 泡泡脚。   这边, 周小兰一跑进屋就反手关上了门, 按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 大口喘气。太吓人了, 想到那木仓口对准脑袋时的感觉, 她就浑身发抖, 手脚冰凉, 现在想起来还腿软。   深呼吸了一口气, 周小兰坐到床边抓过被子捂住自己,让自己身上暖和起来。过了几分钟,她这种激烈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脸色也好了一些。   冷静下来,她想起了那一块袁大头,赶紧掏了出来。周小兰还是第一次拥有一块银元,自是激动不已。她爱不释手地拿着银元,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怎么欢喜,简直觉得它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东西。   有了银元,她喜欢的漂亮衣服、鞋子都可以想买就买了。只是想到那个男人孤狼一样的眼睛和那把冷冰冰的木仓,周小兰的兴奋褪去了。   四块银元的诱惑力实在很大,但周小兰很怕那个男人,让她送吃的和衣服过去,她是万万不敢的。但要是回头这男人真的找上门报复他们,怎么办?他手里可是有木仓的。   就在周小兰犹豫不定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周小兰慌乱之下,随手将银元塞进了被子里,然后坐直身,看向门口。   刘彩云端着木盆进来,见她坐着不动,嗔了一眼:“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来帮我搭把手,过来,先擦擦脸,然后好好把脚洗一下,这么脏就窝到床上,像什么样子。”   “哦。”周小兰起身蹲下先拧帕子洗脸,等洗干净脸后将水倒进了洗脚的盆里,坐在椅子上泡脚。   刘彩云拿了一件旧棉袄披在她身上,问道:“昨晚听到了好大一声爆炸,你在部队里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到底咋回事啊?”   周小兰心里乱得很,烦躁地说:“娘,你别问了,我哪知道啊!”   “成,那娘不问这个。对了,你昨天打扮得那么漂亮,有没有小伙子对你献殷勤啊?有没有相中的?”刘彩云最关心这个。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她觉得如今怕是只能靠这个小闺女了,怎么也要让她嫁个好人家。   提起这事周小兰就一肚子火:“别提了,都怪覃秀芳。本来有个男人挺好的,才二十岁出头,就已经是个营长了,而且长得也俊,但不知道覃秀芳用了什么法子,他竟然请覃秀芳跳舞,不请我。”   听到这条件刘彩云顿时眼睛一亮,至于后面的她压根儿不在意:“你傻啊,他这么大个官,还能娶覃秀芳这种离过婚的女人不成?说不定啊,就是你们都盯着他,他谁都没相中,找了覃秀芳做挡箭牌,覃秀芳只要还有点脑子就知道他不可能娶她。”   周小兰本来快死的心被刘彩云说得又活泛了起来,眼睛发亮:“对哦,覃秀芳可是离过婚的,他总不想被人说捡别人的破鞋吧!只是,那个人看起来有点难接近。”   刘彩云不觉得这有什么:“人家条件好,自然就挑。你看咱村里那个玉华家的闺女,就是比别人长得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说亲的时候不也挑三拣四,更何况一个营长。这女追男隔层纱,使使劲儿,男人就管不住他们的裤腰带,他那是军人,只要他不规矩,他就得娶你,不然咱们去部队找他们领导……”   “娘,你在干什么?不用收拾,待会儿我自己来。”周小兰本来听得起劲儿,谁知道一扭头看到刘彩云在整理她的床铺,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喝止她。   但为时已晚,刘彩云抖着被子,一块扁圆的银元滚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彩云捡起银元,侧头面色阴沉地看着小兰:“你哪儿来的这个东西?还藏着掖着,生怕娘知道了?”   周小兰见瞒不过,咬住唇:“哎呀,我告诉你就是……”   她将今早无意间碰到那个男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求助地看着刘彩云:“娘,你说咱们怎么办?”   刘彩云捏着银元说:“不管了,那男人肯定是不方便露面,才会给你银元,让你帮他买东西。反正他也不知道咱们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咱们把这块银元藏好,谁都不告诉,江市这么大,他肯定找不到咱们。”   “我,我……,他恐怕知道了我们家人的名字。”周小兰吞吞吐吐地说。   她那时候气疯了,骂了周家成,姚玉洁,后来还骂周大全只疼儿子、孙子,不管她这个女儿。那个男人肯定把这些话听了去。   刘彩云不解:“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家里人的名字?你告诉他的?”   周小兰赶紧摇头,扯了个借口:“就是我很害怕,喊了爹娘的名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刘彩云顿时觉得这块银元有些烫手了。   周小兰瞧她这副为难的样子,那种被木仓顶着脑袋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她说:“娘,要不咱们把这个事告诉部队吧,他肯定是个坏人,回头部队抓到了他,说不定还会奖励咱们呢!”   刘彩云斜了她一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能想到,那个男人不会想到?他会乖乖在那里等咱们?万一回头发现咱们告诉了部队,他来伺机报复,你说怎么办?而且部队能奖励咱们什么?银元吗?”   大概率是不可能的,在家属区生活了几个月,她们见过表彰会,大多都是奖章或口头表扬,不值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眼皮子浅的母女俩意识不到这种荣誉奖励的重要意义和巨大好处,反而觉得这东西不如手里的银元实惠,舍不得将这个银元交出去。   周小兰被刘彩云说得更六神无主了,无措地看着她:“娘,那你说怎么办?”   刘彩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想了一会儿,她捏着银元说:“这个钱先放我这里,咱们再想想吧,他肯定是吓你的,哪能真找到咱们这儿来啊。”   周小兰看着被她拿走的银元,无精打采地说:“哦,好吧。”   刘彩云知道她不高兴,连忙说:“这事你别告诉任何人,明天娘带你去逛庙会,听说这城里的庙会比咱们乡下的集市都还热闹,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卖呢!”   周小兰的心情这才好转:“真的,娘你真是太好了。”   “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不对你好,对谁好?吃过午饭了吗?”刘彩云又问。   周小兰摇头委屈地说:“饭都没吃,他们就把我赶走了。”   “娘去给你热饭。”刘彩云立即说。   ***   覃秀芳从庙会回家就开始忙活了起来,火腿肠是年前就准备好的,这个倒是不用费什么心,主要是打理土豆。这些土豆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个别发了芽或是表面出现了青皮,得将这些部分削掉,然后将土豆切块,放进水桶里,淘洗一遍,用清水泡着,免得土豆表面氧化发黑了。   将土豆打理干净,覃秀芳又着手准备调料。土豆的调料也很简单,将辣椒炒干,研磨成米分,再准备点盐和五香粉,切点小葱,买一袋味精就行了。   弄好了料,看还有时间,覃秀芳又将比拇指大一点点的小土豆挑了出来,洗干净,没去皮,就这么晾干,然后用竹签串起来,四个一串。她准备明白试试烤土豆,这种小土豆不适合做狼牙土豆,她想看看换种方式有没有人喜欢。   忙活了到天黑她才收工,晚饭还是跟老板娘两口子一起吃的,是老板炖的鸡汤。虽然老板做菜水平不怎么样,汤炖得还可以,去掉了腥味,只余母鸡的香味,鸡肉炖得很烂,轻轻一咬就能将肉扯下来,覃秀芳非常捧场,连汤带肉吃了整整两碗。   吃过饭,老板娘说:“明早让你姐夫送你过去吧,你一个人要带那么多东西,怕是忙不过来。”   她的东西确实一个板车都运不完,覃秀芳便谢过了老板娘:“那成,麻烦姐夫了。”   次日,天亮后,阿荣就跟覃秀芳一起出了门,赶往庙会。   这会儿庙会上没什么人,戏班子的台子旁除了两个半大的男孩凑在一起取暖打瞌睡守着人台柱子,其他人都还没来。   覃秀芳将板车推到昨天约定好的地方,卸下了炉子和食物、煤炭等物,稍做整理就开始生火了,火一燃起来,两个冻得嘴皮发青的孩子马上凑了过来,搓着手,眼巴巴地瞅着覃秀芳。   覃秀芳从板车上拿了两个折叠的小凳子,递给他们:“你们要不嫌炉子呛就坐这里吧。”   “不嫌,我们就坐这儿。”两个孩子连忙表态,伸出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颤颤巍巍地靠近炉子边。   覃秀芳看到他们手上的冻疮,无声地叹了口气。   收回目光,她先烧了一锅开水倒进一个大木桶里,再将今早煮好沥干的土豆放进另一个容器里,然后放进水桶里,盖上盖子以保温。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弄的这一切,感觉挺新奇的。   覃秀芳侧头就看到他们俩渴望的目光,笑了下:“想不想尝尝?”   两个孩子羞赧地看着她,抿了抿唇,小声地说:“我们没钱。”   这两个孩子一个叫阿东,一个叫小志,都是流离失所的孤儿,跟着戏班子混口饭吃,口袋比脸还干净。   “没关系,姐姐不收你们钱。”覃秀芳笑眯眯地拿出竹筒,各自给他们打了一筒土豆,稍微撒了一点盐,没加其他的,因为他们俩没吃早饭,不宜吃太重的口味。   两个孩子接过竹筒,感激地说:“谢谢姐姐。”   覃秀芳笑了起来:“不客气,快趁热吃吧。”   两孩子顿时狼吞虎咽起来,那模样,看得覃秀芳都担心他们噎住了嗓子。   路过的一个小孩看到了,马上拽着他娘的衣服说:“娘,我也要吃那个,他们吃的好香啊!”   大过年的,逛庙会本来就是为了吃和玩,只要孩子喜欢,又不是太贵的东西,大人自是不会反对。   覃秀芳万万没想到,第一份卖出的竟然是土豆,而且还是这两个小家伙给她带来的。   等客人走后,她调侃道:“回头没客人就让你们俩坐在这里吃土豆,那简直是活广告!”   “姐姐,什么叫广告啊?”阿东抬起小脸,不解地问覃秀芳。   覃秀芳心想,莫非现在还没广告这个说法?她赶紧换了个说辞:“就是招牌的意思,说你们俩是我的活招牌,坐在这里就能替我招揽生意。”   两个孩子似乎没被人夸过,裂开嘴傻笑。   这两个孩子虽是孤儿,但却是那种很懂礼貌的孩子,吃完土豆后,他们马上拿起竹筒去井边打了半桶水洗干净,拿回来还给了覃秀芳,又问覃秀芳:“姐姐,你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我们力气很大,什么都会。”   覃秀芳看着他们瘦得跟竹竿似的胳膊,想笑笑不出来,温柔地摸了一下他们的头说:“不用,姐姐这儿暂时没事,你们坐在炉子边烤火吧。”   等到上午十点左右,太阳升了起来,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气,人逐渐多了起来,庙会热闹了起来,戏班子的人也来了,开始摆起家伙,准备做生意,两个孩子也赶紧过去帮忙打杂干活。   很快戏班子外面就围了一圈人,覃秀芳也赶紧抓紧时间烤火腿肠。   不多时,油滋滋烤肉混合着孜然的霸道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看戏看得正起劲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像是肉烤焦的味道,油滋滋的,我好像听到了滴油的声音。”   “娘,我要吃,这个好香啊,我从来没吃过。”   “好,我们找找,看哪里在卖。”   “那边,看到了。”一个个头很高的男人仗着身高优势垫着脚,顺着香味的方向,第一个找到了覃秀芳的摊子,他立即挤出了人群,跑到摊子跟前,兴味地看着覃秀芳手上用竹签串着烤得油滋滋的火腿肠,好奇地问,“大妹子,你这是什么?”   覃秀芳笑着说:“烤肠,用猪肉做的,一根只要五十块,大哥要不要尝尝?”   牵着孩子过来的一个妇女听到这话,撇嘴:“这么小个东西就要五十块,也太贵了吧,你们这些商人也太黑心了,就不能便宜点吗?我看三十块就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覃秀芳也不恼,笑眯眯地解释说:“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大米都要二三十块钱一斤了,我这可是猪肉做的,猪肉比米都贵多了,我卖这个价挺良心的了,你算算,真不贵。”   实则不然,她的货都是一个月前囤的,那会儿物价还没现在这么离谱,而且里面还掺了不少淀粉,淀粉就是粮食做的,价格自是要便宜许多。   但覃秀芳不觉得自己黑心,她现在将东西卖了,去采购原材料也一样要花大价钱,不提价,后面她连买食材的钱都没有。   年轻男人听了倍觉有道理,爽快地掏出五十块,递给覃秀芳:“姑娘,我买一根。”   “好嘞。”覃秀芳接过钱,手脚麻利地拿起一根烤熟的火腿肠,问男人:“要加辣椒吗?”   男人不食辣,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吃辣椒。”   覃秀芳就直接将烤火腿肠递给了他。   男人接过就忍不住咬了一口,一口下去,真香,表皮烤得有些酥脆,里面却很软,混在一起,味蕾似乎都被调动了,满口生香,他从来不知道猪肉还能这么做,真的是太好吃了。   他几口就把一根烤火腿肠吃完了,然后又掏出了两百块钱递给覃秀芳一下子就要了四根:“姑娘,再给我来四根。”   旁边的小孩看得两眼发直,口水都差点流了下来,他不依不挠地拽着妇女的袖子:“娘,他买了好多,肯定好吃,我就要吃这个,你给我买一个嘛。”   妇女刚才还嫌覃秀芳卖得贵,骂人家黑心,儿子转头就吵着非要吃,她有点下不了台,脸上讪讪的,骂了孩子一句:“吃吃吃,就只知道吃。”   覃秀芳见主动解围,笑盈盈地说:“大嫂,我这是猪肉做的,五十块不亏的,大过年的,买根火腿肠给孩子尝尝呗,我给你挑个大点的,包你不吃亏。”   其实大小都差不多,但妇女差的就是这个台阶,见覃秀芳主动递了话,决口不提先前的事,她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那就来一个试试吧。”   覃秀芳立即选了一个看起来稍微大一些的递给她,热情地说:“大嫂,给,这个是最大的,小朋友吃了肯定长得壮壮的。”   妇女这下是真没话说了,递上钱,接过了火腿肠:“你这女娃可真会说话。”   搞得她想挑刺找茬让人降价都说不下去了,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姑娘。   覃秀芳仍旧笑眯眯的:“大嫂说笑了,欢迎下次光临。”   妇女转头就把火腿肠递给了小孩,小孩接过火腿肠,马上就咬了一口:“啊,好烫,好烫……”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等冷了再吃。”妇女瞪了小孩一眼。   但小孩仿佛没看见,还嬉皮笑脸地将火腿肠递了过去:“娘,这个好好吃啊,你尝尝。”   “不用,娘不吃,你吃。”妇女牵着孩子的手走了。   没人会怀疑一个孩子的反应,看到这孩子都烫到了嘴巴还想吃,原本还观望的人也动了起来,纷纷凑到摊子前,对覃秀芳说:“给我一根那什么肠!”   覃秀芳赶紧说:“大家不要急,还有很多,大家排好队,不要挤,挨个挨个的来。”   覃秀芳边招呼他们,边手脚麻利地收钱卖烤肠。不一会儿就将先前烤熟的那一批给卖光了,她又赶紧拿了一批出来放在炭火上,趁着烤火腿肠的时间,她开始推销土豆:“大家要不要尝尝土豆,20块一碗,便宜又好吃。”   土豆不少人家里都有,自己就能做,大人觉得不划算,但挡不住孩子喜欢啊。土豆是小孩子们的最爱,很少有小孩不喜欢吃土豆的。   “娘,我想吃那个土豆。”一个小女孩眼巴巴地瞅着桶里的土豆。   20块钱又不贵,大人拗不过孩子,索性掏了钱,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从众心理在人多的时候最有效。   很快覃秀芳就卖出了好几筒土豆,比她想象的顺利。   不过最畅销的还是烤火腿肠,毕竟是市面上独一份的,大家都想尝尝新鲜的东西。   不少人排队等着都想要买火腿肠,这又让覃秀芳想起了上辈子中秋节时,知名月饼酒店在中秋节的前一两天,门口总排起了长龙的情景。没想到,换了个时空,她也能遇到这种事。   可惜了,未来三十年是票据的时代,物质不丰富,不然她都想了做这么一家酒店。   她摊子前排起的长龙也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周小兰跟刘彩云也逛到了这里,毕竟戏班子的杂记表演是男女老少都非常喜欢的一种表演。   她看到旁边排的人丝毫不比围在戏班子前的人少,好奇地垫脚张望了一下,但因为她个子不够高,只看到了乌压压的脑袋。   “娘,那边是什么,好多人在排队啊,咱们也去看看。”周小兰拉着刘彩云说。   刘彩云今天长了见识,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看,如今遇到这么多人排队,自然觉得又是好东西,马上排了过去。她吸了吸鼻子说:“好像是卖吃的。”   “我问问别人。”周小兰戳了一下前面两个手拉手的姑娘,问道,“这是卖什么的啊?”   那学生打扮的姑娘回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说,都没搞清楚卖什么你排什么队啊?   “卖烤肠的。”说完,她就收回了目光。   烤肠?这是什么东西?刘彩云母女面面相觑,还是没搞清楚这究竟是卖的什么。   翕了翕鼻子,周小兰小声说:“娘,好香啊,你闻到没,肯定好吃。”   刘彩云瞥了她一眼:“肯定的,肉不香什么才香?”   母女俩排啊排,排了十几分钟,前面只有三个人了,然后她们也看清楚了前面卖的是什么以及老板是谁。   看着忙碌不停的覃秀芳,母女俩简直跟吃了屎一样,脸上的表情那个精彩。   刘彩云当即拽着周小兰就出了队伍:“走!”   周小兰趔趄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只见先前排在她们后面的那个男人喜笑颜开地往前两步,迅速占领了她们先前站的地方。   这一幕,覃秀芳完全不知。她今天总共带了两百多根火腿肠,生意出乎意料地好,中午就卖完了,而且还顺带将土豆也卖完了。因为排队等候的时候,闻着香味却迟迟吃不成,不少人肚子饿了,干脆就买了一筒土豆先垫垫肚子。   这可真是出乎她的预料。一根火腿肠五十块,她今天收入就有一万多块,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进账,比得上她开很多天的饭店。难怪后世有流传,一个不起眼的烧烤摊子,只在晚上开张,一个月下来就能赚几万的说法,小吃这门生意虽然不起眼,但做好了也是真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赚了不少。戏班子的班主按捺不住,仗着跟覃秀芳打过交道,第一个凑过来打探:“大妹子,你这生意很不错啊。”   “还好,小本买卖。”覃秀芳打着马虎眼。   班主酸溜溜地说:“你这还小本买卖,咱们的都称不上买卖了。”   这话说得,覃秀芳干脆只是笑,不说话。   但班主明显是个能说会道的,一个人都能撑起一台戏:“大妹子,你这火腿肠是怎么做的啊?挺稀奇的。”   “没什么稀奇的,就是猪小肠和猪肉,再加点调料就成了。”覃秀芳敷衍道。   烤肠的做法并不复杂,假以时日,肯定有人会摸索出做法。但这个时间越是往后推迟,她就能凭借着独门生意先赚一笔。覃秀芳又不傻,自是不可能会将自己的商业机密告诉对方。   她都这么敷衍了,班主还不死心,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一根肠得有二三两吧,那成本不小啊。”   “可不是,别看卖得多,我也就赚几块辛苦钱。”覃秀芳顺着他的话说。   班主听她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乐呵呵地说:“大妹子,你看还有不少人想买烤肠呢,不如咱们一起合作呗。我知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们戏班子最不缺的就是人,我让几个年轻机灵的去帮你打下手,咱们多做点,再提高价格,趁着庙会多卖点,赚他一笔,今年就不愁吃了。”   话说得好听,还不是想窥探她的做法。这个人精,把打探别人做法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覃秀芳皮笑肉不笑地说:“班主你可以试试,我就算了,我这人懒,也没啥追求,就图个温饱,不想让自己那么累。”   扯淡,没追求真看得开咋还把法子藏着捂着,班主见从覃秀芳那里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得悻悻地走了。   覃秀芳看着他的背影和四周打量的目光,心微沉,这个班主明显是惦记上了她的烤肠生意,不会给她使什么绊子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得谨慎点。   覃秀芳收回了目光,迅速将东西搬回板车上,推着车子回去了。   她走后,刘彩云母女从旁边的一个摊子后面冒了出来,嫉妒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今天赚了几千上万块吧。”周小兰咬牙切齿地说。   发现是覃秀芳的摊子后,她们俩并没有走,就守在一边盯着,看着覃秀芳不停地收钱找钱,口袋胀鼓鼓的,母女俩妒忌得眼睛都红了。   明明知道越看越生气,但她们俩就是不想走,硬是偷偷摸摸地躲在一边看覃秀芳卖光了所有的东西,早早收摊。   刘彩云心里也非常不是滋味,她昨天还在因为得了一个银元的横财而兴奋,结果今天逛庙会就发现,覃秀芳怕是一天就要挣几个银元,真真是气死人。   凡事就怕对比,这一比较,更衬得她们手里当宝贝一样的银元寒酸了,那种平白得了一个银元的快乐也荡然无存了。   “我倒不知道这个小贱人还有这一手。”刘彩云气哼哼地说。   周小兰想得更远:“娘,她这么能挣钱,你说会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啊?”   刘彩云很想说离了婚的女人一文不值,没人要。但她心里清楚,如果覃秀芳这会儿还愿意跟着她儿子,她是一百个情愿的。   这么能挣钱,又还没娘家拖累的,赚的都是自己家的,谁不喜欢?   见她沉默,周小兰的危机感上来了:“听说她昨天还去给秦渝送饺子了,娘,你说过的女追男隔层纱,秦渝该不会被她勾走了吧?”   “行了,一点小事咋咋呼呼的。”刘彩云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悄悄问道,“昨天那个男人手里真的还有很多银元啊?”   这一刻,周小兰不知怎么就想起当时的场景了,脑子里格外清晰:“我看到他从口袋里随随便便就掏了五个银元出来,口袋里还哐当响,应该都是银元。”   刘彩云心砰砰砰地跳,拽着周小兰又问:“他真说了,要是送饭送衣服过去,给四个银元做报酬啊?”   周小兰点头。   刘彩云在心里算了一下,如今一个银元在黑市上能换两三千块钱,四个银元就差不多能换一万块,够他们租个好房子,糊个小半年的火柴盒了。刘彩云不免心动,尤其是今天又被覃秀芳一下子赚了那么多钱给刺激了,她脑子一个激动,脱口就说:“走,带你过去看看。”   “娘,那个人有木仓!”周小兰瑟缩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她娘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刘彩云瞥了她一眼:“没木仓也不会给你这么多钱了。你懂什么,他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露面才会托你办事。以后他肯定还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不会轻易动手的。”   “可是,可是,那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周小兰还是怕。   刘彩云白了她一眼:“你管他好人还是坏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做其他的,就送点吃的和一件衣服给他而已,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周小兰还是有点畏缩,她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睛就害怕。   “娘,那个人眉毛上有道好凶的伤疤,还是算了吧。”   刘彩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胆小的。他不凶,能出这么多钱吗?送一趟东西就能白得四块银元,错过这次,以后可碰不上这样的好事了,你自己想想吧。看看覃秀芳多能挣钱,以后你拿什么跟她比?”   最后一句激起了周小兰的斗志,想着刘彩云也是要陪着她去的,她胆子大了一些,哆嗦着唇说:“那,那我听娘的。”   “这就对了。咱们赶紧回去,你爹出去跟人打牌吹牛去了,娘去弄点菜,你把你二哥上次给你爹的那件灰色的衣服找出来,咱们给他送过去。”刘彩云说干就干,飞快地拉着周小兰回了家。   母女俩回家后,分工合作,刘彩云迅速做了个鸡蛋炒了韭菜,又夹了一点中午吃剩的肉菜,盛上米饭放进饭盒里,连同周大全的旧衣服,放进篮子,领着周小兰出了门。   走了半个小时后,她们就来到了周小兰昨天无意中闯入的这条旧巷子。   刘彩云把篮子递给了周小兰:“你进去,娘在这里等你。”   周小兰吓得腿软,脸色发白:“娘,我怕,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怕什么怕,他要是想动手,你就告诉他,你娘在外面守着呢,要是你没出来,娘就去找部队里的人来救你,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去吧。”刘彩云推了周小兰一把,“等拿到了钱,给你一个银元,你想买什么都随便你。”   周小兰紧紧捏着篮子,一步三回头地踏进了破败的巷子里。 第46章   破巷子里一片寂静, 周小兰提着篮子,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轻手轻脚的, 唯恐弄出响动,但鞋子踩在凹凸不平的瓦砾上, 发出啪的一声,格外刺耳,吓得她如惊弓之鸟一样, 差点跳了起来。   走了一两百米, 越往里越荒凉,周小兰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她舔了舔唇,还隔了上次碰到那个男人几十米的地方, 就忍不住喊了起来:“喂, 有人在吗?”   怯生生地叫了两声,见没人应, 周小兰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墙后边传了出来:“过来!”   听到这声音,周小兰浑身一颤, 两腿直发抖, 害怕地转过身, 然后就看到七八米远的墙上竖着一把黑色的木仓,正好对着她的脑袋。   那人没有再催,但周小兰已经生不出逃跑的心思了。她捏着篮子, 跟踩在刀尖上似的, 缓缓走了过去, 隔着一堵墙, 里面的光线很暗,她只模糊看到了一个脑袋。   “拿进来。”男人又发话了。   周小兰瞅了一眼断墙中间那个黑森森的洞,感觉这就是一个吃人的猛兽,心里打鼓,迟迟迈不开脚。   男人等了两分钟见她一直不动,没了耐心,结实有力的手抓起木仓晃了晃。   周小兰差点吓破胆,忙不迭地喊道:“你,你不能开木仓,我娘就在外面,你要是敢开木仓,她马上去喊部队的人。我,我哥哥可是个军人,他也有木仓,你……”   木仓挪开了,男人的声音似乎变得没那么冷冰了:“进来,我要想杀你,你现在已经倒下了。”   这倒是,周小兰咬了咬唇,两只手紧紧捏着篮子的把手,颤颤巍巍地踏过断墙。   昨天见过的那个刀疤男人靠墙坐着,听到脚步声,他睁开了眼,抬了抬下巴:“东西都带来了?”   “你要的在这里。”周小兰赶紧把篮子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一看,饭还有点热气,衣服是旧的,袖子都快磨破了,倒是比穿新的更不惹眼。   “不错。”他从口袋里掏出四个银元,晃了晃,然后伸出去。   周小兰见了赶紧伸出手去接,男人的手一松,砰的一声,两枚银元撞在一起,然后啪地掉到了周小兰的手里。   不是说好的四个吗?周小兰抬头看了男人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男人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勾起唇笑了:“昨天四个,你迟来了一天,就只有两个。”   闻言,周小兰懊恼不已。她见男人似乎没有对她动武的意思,情绪镇定下来,注意力自然转移到了银元身上,见一下子少了两个,自是后悔,早知如此就昨天来的,反正都要跑这一趟。   她这个人没什么城府,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男人一眼就看了出来,眸底滑过一抹异色,这倒是一枚好棋子,关键是身份也有用。   男人狭长的眸子微眯,嘴角勾起,缓和了脸上冷硬的线条,看起来和善了一些。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中间拈着一个银元慢悠悠地转着。   周小兰看着他手里的银元,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敢说话,只是两只眼睛不受控制地追逐着银元。   男人看出了她眼睛里不加掩饰的贪婪,笑了:“明天中午准时送饭过来,记得分量多一点,做得到吗?”   周小兰下意识地点头。   男人手轻轻一松,周小兰赶紧伸出两只手去接住银元。   男人见了,无声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地面上的篮子:“空篮子提回去,走吧。”   周小兰如蒙大赦,提起篮子赶紧跑了出去,不过脚步明显没昨天那么慌乱。   男人透过断壁的洞,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贪婪自私又愚蠢的母女,只要一点钱就能让她们慢慢上钩,上瘾,最后食髓知味,不可自拔,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棋子吗?   小巷子外,刘彩云看到周小兰完好无损地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银元呢?”   “这里。”周小兰拍了拍胸口,兴奋地把银元掏出来给了刘彩云。   刘彩云开始还很高兴,但很快脸就拉了下来:“怎么才三个,还有一个呢?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周小兰很委屈:“没有啊,他只给了两个,还有一个是明天的饭钱。他说咱们晚了一天,给的报酬也减半。”   “怎么还能这样啊,也太抠门了吧。”刘彩云抱怨了两句,遂即又兴奋了起来,三个银元呢,给他做顿吃的能花多少钱,吃肉也花不了半个银元啊,她赚大发了,而且明天还能继续赚四个,不对,是五个银元。   一天赚四五个银元,那一个月不就一百多个。有了这么多钱,他们住在城里也好,回乡下也成,都不愁了,也不怕周家成不管他们了。   周小兰看她只顾着乐,完全没分自己一些的意思,不大高兴:“娘,说好的给我一个呢?”   “哎呀,你这孩子,手里拿着钱就爱乱花,大手大脚的,娘帮你保管着,等你以后要嫁人了娘给你做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刘彩云拿出了大人哄孩子压岁钱的套路。   但周小兰都18岁了,自是不信这个:“不要,说好给我的,要是你不给我,那……那明天你自己来送吧,我不来了。”   “给,给,给,真是来讨债的,娘还能害你不成?”刘彩云万分不舍地给了她一个银元,又一再叮嘱周小兰,“这个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爹。他就向着你二哥,知道我们有钱了,就算不告诉你二哥,也会把咱们的钱都没收了,你也别想有钱花了。”   周小兰赶紧应下:“娘,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刘彩云点点头,又有点不放心,压低声音问:“那人还说了什么?有没有向你打听什么?”   “没有啊。”周小兰敏感性要差很多,一点都没察觉刘彩云问话的深意,“他就让我把东西给他,然后让咱们明天中午多做点饭送过去,就没其他的了。”   刘彩云这才放心了:“记住啊,就送饭其他的你可别答应他。”   这样即便哪天出事了,牵扯出她们母女,她也完全可以用一句不知情搪塞过去,尤其是她这个傻女儿,好像真的没想过那个人的身份,这样就更有说服力了。别人要买饭,她贪财给了点吃的怎么啦?   刘彩云光想着虎口夺食,能从病了的狼身上捞点好处,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不付出,最后还想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但她忘了,要论算计,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女怎么可能是这种刀口舔血的狡猾家伙的对手。   这就跟好赌的人说,我赢几把就收手不干了是一个道理,但上了这贼船,只会越陷越深,底线也会一点一点地被突破,想轻易脱身,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就因为自己买卖红火赚了钱激发了刘彩云母女的嫉妒心,间接刺激他们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第一天收获满满,她高兴地推着板车回到了旅馆。   老板娘见她回来,看了一眼腕表:“回来得蛮早的,东西都卖完了?”   覃秀芳含笑点头:“嗯,比我想象的顺利,都卖完了。”   “那不错,这时间不早,还要收拾土豆吗?我让你姐夫过来帮你打水洗土豆,你负责切就行了。”老板娘提议。   覃秀芳却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我明天不打算卖土豆了。”   老板娘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今天的土豆不是都卖完了吗?”   覃秀芳说:“我今天生意太好,被不少人盯上了,估计明天庙会就会出现不少跟风卖狼牙土豆、烤土豆的,还会比我便宜很多。”   毕竟土豆的做法一目了然,但凡有点厨艺基础的人都能很快做出来,这意味着人人都能卖,市场上这东西多了,价格自然就会压低。   她现在都能想到明天市场上的土豆竞争会有多激烈了,利润自然也会被压得极低,她就不去凑这热闹了,专心卖她的烤肠吧,省点力气。   老板娘一听也明白了这个道理:“那真是可惜了,早知道昨天多做点土豆,咱们赶个早,趁着市面上还没有的时候多赚点。”   “这也不错了,我本来就没多少土豆,余下的开店的时候也用得着。”覃秀芳倒是看得很开,这世上的生意哪是一个人就能做完的呢!自己吃肉也要给别人留口汤喝呀,只要不是像上回刘彩云母女俩那种明晃晃针对她的恶意竞争,她都不在意。   老板娘想想也是,索性不提这个了,拉着覃秀芳进屋:“走,你姐夫今天去逮了两条桂鱼,你来做吧,咱们今晚吃松鼠桂鱼,你上次做的那个味我都还忘不了。”   “好。”覃秀芳拉开了她的手,“我回去换身衣服。”   忙碌的初二就这样过去了,躺到床上的时候,覃秀芳才想起秦渝,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搞出爆.炸案的反动分子抓住了没有?恐怕还没有,估计他们现在还很忙,不然依吴峰的性格,今天就会把饭盒还回来了。   他今天一天都没出现,肯定是没空。他都这么忙了,就更逞论秦渝了,自己这时候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先做好自己的事吧。   秦渝确实也没闲着,机械厂爆.炸案的反动分子有十几个人在逃,最关键是江市隐藏极深的反动分子头目云狐是男是女他们都不知道。抓到的这些人也都说没见过云狐,完全是靠传令行事。   所以也就说大年三十那晚,案发当时,云狐很可能没去机械厂。一个狡猾不知其面目手里又藏有炸.药、木仓支,隐蔽得极深的反动分子,一日不抓住,他们就一天都睡不好。   但江市才解放没多久,民心不稳,他们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搜查,扰民是其一,其二是怕这些反动分子狗急跳墙,搞出同归于尽的把戏,波及无辜,所以只能暗中搜查,同时加强各主要政府部门、厂矿企业学校的安全,此外安排便衣在全市范围内搜寻这些反动分子踪迹。   这么做也是有成效的,一天后,又抓住了五名嫌犯。而且这五人还供出了一个特别让人振奋的消息,当天他们是有一个指挥的,代号老六,而且那人还受伤了,腹部中了一木仓,逃跑的时候走散了。   得到这个重要信息,毛政委立即安排了脸生的战士去各大药铺蹲守,既然受了伤,要活命,他就总得去买药。   因为这场爆.炸,江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但普通民众可能是习惯了多年的战乱生活,所以并没有察觉潜藏在平静祥和下的暗流,庙会照旧进行,而且每天都很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覃秀芳的生意也非常好,第二天,她只卖烤肠,带了三百根火腿肠,到中午就卖光了,早早的就收摊了。   不出她的预料,这天庙会上果然出现了许多卖狼牙土豆和烤土豆的。而且还出现了一个烤羊肉的摊子,那味道馋得覃秀芳口水都咽口水。   不过那摊子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因为江市在南方,附近并没有草原,畜牧业不发达,羊肉的价格自然也就不便宜,比猪肉还贵一些,所以烤羊肉串的价格也蹭蹭蹭地往上长,就拇指大的三块肉串在一起就要卖一百块。这个价格显然超出了不少人的心理预期,捧场的人自然就不多了。   等覃秀芳收摊回家的时候,对方还只卖了三分之一的量,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卖完。   覃秀芳也没管,推着车就回家了。庙会还有12天,她的火腿肠不多了,肯定撑不到庙会结束,她得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方便好拿,大家都喜欢,又好做的吃食,趁着这个好时机再赚一笔。   把板车推了回去后,她就开始去逛菜市场,不过因为过年,很多人都休息,菜市场的菜种类较之往常少了许多不说,而且价格也比年前要贵不少。   成本涨了,售价自然也得跟着涨,但如今大部分人手里都不宽裕,对价格很敏感,她还得再考量考量。   覃秀芳转了一圈,最后空着手回了家。   翌日,她再次推着烤肠去卖,但今天却不大顺利,原因无他,早上十点多,庙会的人多了起来后,她的摊子旁边就盘旋着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这四人约莫二三十岁,一个长着鹰钩鼻,一个眯眯眼,一个□□嘴,还有一个吊梢眉,面相都很凶,看起来就不好惹。   而且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轻轻地拍打在手心,慢悠悠地在覃秀芳的摊子前晃来晃去,但凡有人想来买烤肠,他们就用那种阴狠的目光瞅着对方。   逛庙会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谁也不愿意惹上这些地痞流氓,烤肠而已,不吃不会死人,但得罪了这些地痞流氓可就不好说了,没人会为了一口吃的冒这个险。   于是,覃秀芳今天的生意出人意料的冷清,半天下来总共只卖出了十几根烤肠,还有一堆都剩着。   覃秀芳知道,这四个混混是故意的,但对方又没威胁她,也没抢她的东西,吃霸王餐,她连指责对方的立场都没有。   这是庙会,不是谁家的私人地盘,谁都可以来,她也没权利驱逐对方,可就这么认输了,她又着实不甘。   覃秀芳面色阴沉地盯着四人。   吊梢眉挑起眉毛,捏着下巴笑嘻嘻地说:“我说妹子,你这样吃独食可不好哦。”   “就是,听说你这烤肠很好吃,但看样子卖不出去了,要不要咱们帮你解决一部分?”鹰钩鼻不怀好意地说。   覃秀芳不搭理他们,拿起一根烤熟的火腿肠,慢悠悠地咬了一口,认真思考着怎样才能破了这一局。   毫无疑问,这四个地痞流氓是眼馋她的生意,冲着火腿肠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他们自己心动了,还是背后另外有人。   但不管怎么说,她不能被人一吓就妥协,否则今天走了这四个家伙,明天又会来另外几个家伙,但凡是个东西都能来敲诈她一笔。她不能开了这个口子。   见覃秀芳不理他们,这四个混混不高兴了,眯眯眼将棍子甩上了肩头,色眯眯地瞅着覃秀芳说:“妹子,你说你一个女人何必这么辛苦呢?要是跟了哥哥,保准你吃香喝辣,一辈子都不愁!”   其他几人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能得个女人,又还能白得一个赚钱的门路,纷纷为眯眯眼助威:“就是,我哥们儿可疼女人了,跟了他是你的福气。”   怎么疼?用棍子疼啊?这几个家伙一看就是打女人的东西。   覃秀芳不理会他们的自说自话,这种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儿,你不搭理,他自然就没趣了。   果然,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见覃秀芳一直不搭理他们,也说不下去了。只是被一个女的这么忽视,四人觉得挺没面子的,更关键的是覃秀芳一直油盐不进,他们的目的也达不成啊。   他们又不是吃饱了闲得慌,没事来这堵覃秀芳。覃秀芳嫌烦,他们还嫌一直守在这里又没玩的,又没乐子,也无聊呢。   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嘴将木棍往地上一杵,双手握住木棍,张着大嘴巴:“妹子,你这烤肠也一直卖不出去,留着也是浪费,哥几个帮帮忙,帮你消化了算了。”   覃秀芳掀起眼皮子睨了他一眼:“不用。”   “哎呀,妹子别这么犟嘛,你看你都没生意,咱哥几个旁的不行,人脉还是有几分的,我看妹子你辛辛苦苦摆摊也挺不容易的,顺手拉你一把了。这样吧,你把那些都卖给咱们,哥几个二十块钱给包圆了。”□□嘴一副我替你着想的模样。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都可以跟刘彩云媲美了。也不想想,她的烤肠今天为什么卖不出去!   覃秀芳冷笑着看着他们:“二十块一根,你有多少,拿过来,我通通买了!”   四人没想到覃秀芳一个女流之辈碰上他们都这么倔,恼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十块是看得起来,小心最后一根毫毛都没捞着!”   “那也是我的事,不牢你们费心!”覃秀芳板着脸,冷冷地说。   “你……”□□嘴拎起了棍子。   旁边的路人见了吓得赶紧跑开,唯恐被波及,这儿很快空出了一片地方。   班主看见了这一幕,赶紧叮嘱了两句弟子安排接下来的项目,然后飞快地跑了过来,拦在覃秀芳面前:“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说四位兄弟,人一个姑娘家出来讨口饭吃不容易,有什么大家好好说话,别动刀动手的。”   鹰钩鼻冷哼了一声:“那也得她好好说。老头子,滚开,别过来碍事,否则小心连你一块儿揍了。”   班主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有退缩:“咱们有事好好商量,打架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们说不是?”   □□嘴拉了一下鹰钩鼻,上下轻蔑地打量了班主一番,语带嘲讽:“你能做她的主?”   覃秀芳上前,将班主拉到一边:“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忙吧。”   “这怎么行,哎呀,姑娘啊,你年轻不知道这些人的难缠,俗话说小鬼难缠,说的就是他们。他们要点保护费,别太过分的你就给了吧,破财免灾,咱们还要做生意呢!”班主苦口婆心地劝覃秀芳。   覃秀芳没看他,意味深长地说:“怕是破财也免不了了灾。”   班主愣了愣:“什么意思?”   他看向对面的四个混混:“你,你们想要什么?”   □□嘴张开嘴巴说:“我们不要钱,就想跟妹子交给朋友,妹子教教我们怎么做这烤肠呗,哥几个嘴馋,回头在家里也能做来吃。”   说得可真好听,要别人的方法还这么冠冕堂皇,想得可真美。   覃秀芳干脆不说话,利落地将东西收进了桶里,然后搬上了板车。   对面四人和班主都惊呆了。   班主忙拉着覃秀芳:“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生意怎么就不做了?这么多你也吃不完,带回去怎么办?”   覃秀芳不紧不慢地说:“送人。”   班主瞪大了眼:“不是,哎呀,姑娘你年纪轻,别意气用事了,这成本都得多少钱啊,亏这么多,这些天你不白干了?”   覃秀芳瞟了一眼对面四人不善的眼色:“我乐意,我开心!”   班主没料到覃秀芳人不大,脾气倒不小。他跺了跺脚,无奈地看着对面四人:“把人姑娘逼成这样,你们满意了?做人不是你们这样的……”   “行了,破老头子别他娘的废话了。不告诉我们配方也行,这火腿肠我们收了,你有多少,都拿过来,咱们给你25块一根,这可比你又是费盐又是浪费油还辛辛苦苦在这里摆摊强多了。”□□嘴终于退了一步,将价格提了5块。   但覃秀芳就是置若罔闻,她一声不吭地将东西全搬上了板车,推着就出了庙会。   鹰钩鼻见了,恶狠狠地说:“好,好你倔强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几天!”   覃秀芳装作没听见他的威胁。出了庙会,她没有回家,直接将车子推到了部队门口,然后让值班人员帮她叫吴峰。   没多久吴峰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他那只饭盒:“大妹子,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饭盒都忘了还回去了。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   覃秀芳从板车上搬下来一个木桶,塞给了吴峰:“你拿回去吃吧。”   吴峰低头看到几十根烤熟的火腿肠放在木桶里,惊呆了:“这么多?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是要拿去卖的吧,不行,不行,你拿回去,我不能吃你的。”   吴峰看到了覃秀芳身后板车上的工具,猜到覃秀芳应该是去摆摊了。   覃秀芳把木桶推了回去:“给你,你就拿着,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帮我一个忙。”   吴峰接住了木桶,看着她:“你说。”   “你知道哪儿有卖木仓的吗?如果方便帮我买把木仓。”覃秀芳语出惊人。   吴峰意外的同时马上明白肯定是有事发生,连忙问道:“不是,你怎么想着买木仓,出了什么事?”   覃秀芳并不想麻烦吴峰,吴峰也不可能天天去庙会给她站岗震慑对方,而且只要做买卖,以后也少不了会遇上这样的事,总不能都指望别人帮忙。她扯了扯嘴角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大太平,想买把木仓防身,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她是真的觉得不太平,除夕夜的爆.炸,上辈子秦渝的牺牲,还有沈一飞的残疾的双腿,这些都令她很不安,让她意识到这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太平盛世。如今还是乱世,四处都埋伏着杀机和危险,尤其是她最亲的人都在从事最危险的工作。   她想保护自己,不给亲人添乱,也想保护她的亲人们,但武力值她肯定是拼不过男人的,只有木仓支最好上手。今天鹰钩鼻四人的行为不过是进一步坚定了她心里的这个想法而已。   “你认真的?”吴峰定定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没有笑:“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吴峰想了下说:“光有木仓,不会开也不行,一个弄不好还可能会伤到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覃秀芳不问反答:“你们部队里有女兵吗?她们会不会使木仓?”   自然是有的,当然也会用木仓。   吴峰说不覃秀芳,想着世道这么乱,她一个姑娘家没个人护着,手里有把木仓定然也是好的,即便木仓法不好,也能吓唬吓唬那些打她主意的人,便答应了:“成,我想办法给你弄一把,回头教你。”   覃秀芳这才展颜一笑:“谢谢你吴峰,需要多少钱?我回去拿。”   吴峰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等找到木仓再说吧!”   “成,这事就麻烦你了。”覃秀芳冲他笑了笑,转身推着车子回了旅馆。   吴峰拎着一桶烧烤进了部队,这诱人的味道很快就吸引来了几个鼻子灵通的。   “吴峰,你小子拿的是什么啊?这么香?”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跑了过来问道。   吴峰扯了扯嘴角,拿了一根火腿肠塞给对方:“吃的,送你了!”   “好小子,这么多,你就给我一个就完了!”那人不干,又伸手去拿。   这动静又引来了两个小伙子,大家一人要了一根烤肠,塞进嘴里吃了起来,边吃边呼过瘾:“好吃,吴峰,这是覃记那个老板娘做的吧?好家伙,上次咱们去,一人只分了一根,这次竟然拿了这么多给你,买的吧,多少钱,我算给你。”   吴峰赶紧摆手:“不用了,要是不好意思,就帮我个忙,问问谁有多余的木仓要卖。”   如今木仓支管理不严,他们手里除了部队发的木仓,有些人手里还有从其他渠道得来的木仓,保留着。不光他们,民间也有不少人手里有木仓。   男人扭头看了吴峰一眼:“你买木仓干什么?不是发了吗?”   “不是我,是大妹子想要一把木仓防身,托我帮忙问问。”吴峰忙解释道。   正巧路过的秦渝和毛政委彼此对视了一眼,由毛政委出面,板着脸说:“干嘛呢?吴峰,你过来……东西拎上!”   吴峰:怎么感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他不情不愿地提起木桶进了毛政委的办公室,行了个军礼:“毛政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毛政委点了点他攥在手里还不肯放地上的水桶:“说说,这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别人送我的。”吴峰避重就轻地说。   毛政委睨了秦渝一眼,眼神有点幸灾乐祸:你妹子怕是要被人拐跑了!   秦渝不理他,问吴峰:“谁送的?”   吴峰瞅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说:“覃秀芳同志。”   “她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秦渝又问。   吴峰总感觉自己在接受审问,头皮发麻,老老实实地说:“就是托我给她买把木仓防身。”   “东西留下,你出去吧。”秦渝没点了点下巴。   吴峰抬头看他,秦渝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十几秒后,吴峰败下阵来,没再提烤肠的事,算了,回头再让大妹子给他烤一点,毕竟他们关系那么熟了。   当吴峰走后,秦渝的眉毛就皱了起来,烦躁地说:“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好了让人跟着她的吗?她为什么会来找吴峰买木仓?”   “小张,去查一下覃秀芳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毛政委拉开门吩咐了小张,回屋里,笑眯眯地对秦渝说,“这不是怕你嫌弃对方不中用吗?我得派个得力的人,放心,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到江市了,包你满意。”   秦渝总觉得毛政委这笑容若有深意,他眯起眼:“这个人我认识?”   毛政委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秦渝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毛政委这人看着平易近人,没架子好相处,实则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其喜欢捉弄他看着长大的这些晚辈们。   他越是不说,就越是有猫腻。   “看我干什么?吃东西啊。”毛政委装作没看见秦渝探究的目光,拿了根烤肠咬了一口,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吴峰这小子嘴巴厉害,什么好吃的都能被他找到。听说这东西叫烤肠,用猪肉做的,但跟平时咱们吃肉感觉又不大一样,覃秀芳同志的手还真是巧啊,可惜我儿子小了点,她要是愿意等等也行。”   秦渝直接提起了桶。   等毛政委吃完了手里的发现面前没东西了,他无语地看着秦渝:“你要不要这么抠门啊?还有十几根呢,我吃点怎么啦?你把桶都拿走了,也太不像话了。”   “你白吃百姓的东西好意思吗?”秦渝一口怼了回去。   恰在这时,小张喘着大气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报告!”   “进来。”毛政委扭头看向秦渝,得意地扬起眉,“我这可不是白吃的,我这是要做事的。”   秦渝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别啰嗦了,赶紧说正事。   毛政委咳了一下,问小张:“怎么回事?”   小张如实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覃秀芳同志这几天都在庙会上卖烤肠,生意非常好,被人盯上了。他们仿造覃秀芳同志的烤肠,用猪肉和猪小肠做了烤肠,但没有成功,味道不对是其一,价格过高是其二。所以又打上了覃秀芳同志的主意,今天四个地痞流氓一直守在覃秀芳同志的摊子上……覃秀芳同志不肯妥协,收了摊来找吴峰帮忙买木仓。”   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后,毛政委挥退了小张,嘟囔道:“现在我有点相信她是你们家的人了,这火爆倔强的脾气,跟你爹如出一辙啊。”   见秦渝阴沉着脸没说话。毛政委挑了挑眉:“你什么打算?”   “我想吃烤肠。”秦渝淡淡地说。   毛政委听得莫名其妙,指了指他手里的桶:“那里面不是有很多吗?这都还不够你吃的?”   秦渝直接把桶推给了他:“送你了,我喜欢吃热乎乎刚出锅的。”   毛政委仔细咀嚼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拐弯抹角的意思,不由失笑,这小子,明明是看不过有人欺负覃秀芳,要去给她撑腰,却非要找借口,也不知道这别扭的性子像了谁。 第47章   “回来了……不是, 你的火腿肠怎么没卖出去?”老板娘看到覃秀芳水桶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火腿肠,诧异极了,“是有人抢你生意吗?”   覃秀芳坐到桌子前,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下去,按住心头的火气:“别提了,被人盯上了, 今天四个地痞流氓在我摊子上生事,搞得客人都不敢来。”   老板娘是个暴脾气, 一听就火了:“去他娘的,什么东西,敲诈勒索到你头上了,让你姐夫明天去会会他们。”   姐夫虽然看起来挺壮的,但到底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 覃秀芳怎么向老板娘交代?   她赶紧拒绝了:“别, 还用不着脏了姐夫的手!”   老板娘坐到她对面:“那你怎么办?难道烤肠都砸自己手里?”   覃秀芳摇头:“这个不是问题,现在天气还很冷,能放几天,大不了我开店天天卖烤肠,要不了几天也能卖完, 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老板娘也很生气,但她理智地劝覃秀芳:“算了, 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讨生活,人平安最要紧, 别跟他们计较了, 既然开店能卖完, 那明天就继续开店,好在你的店铺离部队近,他们不敢轻易过来找你麻烦。”   这自然是最轻省安全的做法。但她以后遇到这种事也只能退让吗?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而且这些人盯上的是火腿肠的做法,在庙会没得逞,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会来饭店捣乱?   退一时也未必风平浪静,那她为什么要退?   覃秀芳放下了茶杯,抬头问老板娘:“虞姐,你跟姐夫认识的人多,能帮我个忙吗?”   老板娘一口应下:“你说!”   覃秀芳附到她耳边,悄声说:“我给你钱,你给我雇几个……”   老板娘听后大笑:“你这主意可真馊,不过干得好,恶人就得恶人磨,对付这些不要脸的就该这么干!”   ***   翌日,覃秀芳去得比较晚,到的时候,戏班子都开唱了,班主瞅见她过来,似是松了一口气:“哎呀,怎么这个点才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覃秀芳一边从车子上把东西拿下来,一边淡笑:“怎么会,我们可是签订了契书的!”   “也是。”班主滴溜溜的眼珠子先是在她的脸上打转,见她似乎不受昨日事情的影响,心道这小妮子倒是挺沉得住气的嘛。他眼睛转了一圈,瞄到了两个大木桶,讶异地挑了挑眉:“你今天带的烤肠更多了呀!”   还以为这小妮子今天会减少分量呢,毕竟她昨天就没卖多少出去。   覃秀芳苦恼地说:“没办法,都做好了,成本在那里呢,卖不出去就要砸我手里,亏大了,这不卖不行啊。”   闻言,班主叹道:“你也是不容易,希望昨天那几个家伙别来捣乱了。”   “希望吧。”覃秀芳嘴上应和道,但心里却不抱希望。这些地痞流氓白守了她一天,没达到目的怎么会罢休,今天只会比昨天更变本加厉。   果然,十点多,昨天那四个人又来了,手里依旧提着棍子,吊儿郎当的,看到覃秀芳,眯眯眼就偏头色眯眯地说:“妹子,想好没啊?跟了哥,以后有人罩着你,你就什么都不怕了,生意也可以做得更大了。”   覃秀芳不搭理他,举起烤得香喷喷的烤肠喊道:“卖烤肠了,好吃的火腿肠……”   “我说妹子,你别费力气了,没人会买你的,留点力气陪哥哥玩吧!”眯眯眼笑嘻嘻地说道,几人威胁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盯着摊子的人,明晃晃地告诉覃秀芳,除非她妥协,不然这烤肠就别想卖了。   但今天他们偏遇到了个不信邪的。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慢吞吞地走过他们面前,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覃秀芳:“我买四根烤肠!”   “好的,你稍等!”覃秀芳麻利地挑了四根给老人。   老人接过烤肠转身走了十几米远,将烤肠递给了一对母子,然后对方给了他220块。   他乐呵呵地收了钱,又跟另外一个人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又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对覃秀芳说:“再来三根烤肠。”   四个混混的脸色铁青,这个老头子完全无视了他们,故意来拆台赚差价,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要让他一直在这里倒货,他们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覃秀芳的烤肠一样能卖完,不行,必须得把轰走。   鹰钩鼻拿着棍子,往老头面前一晃,戳在老人的胸口:“干什么的?滚开,别在这里碍老子的事。”   “啊?”老人痛呼一声,惊恐地倒在了地上,抱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哀嚎,“救救我,救救我……”   不是,他就用棍子戳了一下而已,至于吗?   鹰钩鼻先是一愣,然后得意地笑了:“你个老东西,让你多事,知道我的厉害了……”   啪!一砖头从他背后砸了过来,直接砸到他的背上,痛得鹰钩鼻一个趔趄,头低头,门牙好巧不巧磕到了自己手里的棍子上,直接磕掉一个牙齿。   “峰哥!”另外三个混赶紧扶起了鹰钩鼻,怒瞪着来人,“你干什么?”   鹰钩鼻吐了一口血沫子,微眯起眼,阴沉地盯着对方:“我没惹你吧!”   来的也是一群汉子,粗略一数有七八个,个个虎背熊腰,手里拿着砖头,斧头的,装备比鹰钩鼻四人精良得多。为首那个更是人狠话不多,都没搭理鹰钩鼻的问话,直接一挥手:“打,敢揍我们阿爹,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群人蜂拥上去,逮着四个混混就揍,两个揍一个,武器又比鹰钩鼻他们的木棍厉害,而且一个个下手毫不手软,干脆又利落。   隔了十来米远,覃秀芳都能听到骨头被打断的声音,混合着四个混混的惨叫,格外瘆人。她面上一片惶惶之色,内心却异常的平静。对付这种混不吝的,就得靠武力,以暴制暴,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她打不过,但她可以花钱让人揍,还真是痛快!   四个混混被揍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躺在地上不停地哀嚎求饶:“饶了我们,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再也没面对覃秀芳时的那种嚣张跋扈。   这动静太大,惹得不少人连戏都不看了,纷纷凑了过来看热闹,同时询问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这四个混混太霸道了呗,不让那个老大爷买烤肠,把老大爷打得倒在了地上,这不人家儿子找上门来寻仇了。”   “那活该,连那么大年纪的人都下得了手,该打!”   “可不是,他们拦着人姑娘的摊子上,我孙子想吃根烤肠都不敢去买!”   “就是,太霸道了,肯定是看人一个姑娘家,好欺负,眼红人家的生意就找人家麻烦。这下好了,碰上铁钉子了吧,活该!”   “这就叫恶有恶报,天道好轮回!”   ……   秦渝在人群中听到这番议论,嘴角抽了抽,这可不是什么天道好轮回,而是事在人为。   他瞥了一眼面上害怕,眼底却一片平静,甚至称得上冷漠的覃秀芳,约莫猜到了怎么回事。   她倒是聪明,知道用以恶制恶的方法,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解了她铺子被困之围,自己也没暴露,换了自己在她这个位置和年龄也未必有她做得好。   就如毛政委所说,她的见识,她的做派,都不像是从小生活在闭塞乡村,没有任何见识的姑娘。她比他见过的许多姑娘都要勤劳、聪明、果断,而且还有勇有谋,说话行事都落落大方。   秦渝眼底浮起了淡淡的赞许,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妹妹,她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和奇遇,只要她不是敌人,他都愿意帮她一把,自助者,人应助之。她值得!   等几个混混被打得他们爹妈都认不出来了,秦渝才冲自己的勤务员郝丰抬了抬下巴。   等候在一旁的郝丰收到指令,立即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上前,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住手,怎么回事?”   似是没想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市井之争会惊动部队,几兄弟吓了一跳,赶紧住手,指着躺在地上哀嚎的老人说:“他们打了我爹!”   最小的那个扶着老人,抹了一把眼睛:“我爹都七十多岁了,他们都能下手,把我爹打成这样,他们这群鱼肉相邻的畜生,解放军同志,请你为我们做主。”   老人适时地发出一道呻、吟:“哎哟,哎哟,我好痛,解放军同志,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郝丰眼睛跳了跳,这老头子可真是个戏精,真疼成这样了还不去医院?还有力气告状?   咳了一声,郝丰环顾了四周一眼问道:“是这样的吗?”   没人出声,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私底下说说是一回事,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指认这几个混混,回头难保这几个混混会打击报复自己。谁也不想因为陌生人惹上这样的麻烦。   须臾,覃秀芳站了出来,不疾不徐地说:“我亲眼看到,是他拿棍子打在老人的胸口,老人受伤摔到了地上。”   鬼精灵的小志也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指着地上的四个男人大声说:“对,我也看到了,就是他们先打的人,他们是坏人。”   有了他们俩做人证,也没人反对,郝丰手一挥:“带回去,隆西你去帮忙把老人送去医院,医疗费也算到这四个人的头上。”   等人都带走后,郝丰犀利的目光扫过人群,高声说:“如今是新中.国,新社会了,不准欺压百姓鱼肉相邻,收保护费什么的,搞旧社会那一套。但凡有寻衅滋事的,重惩不饶,望大家引以为戒!”   人群里好些个对覃秀芳生意眼红的人听到这话都缩了缩脖子。再想到鹰钩鼻四个家伙挨了一顿胖揍还得赔钱被抓,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什么命运,本来还有歪心思都暂时偃旗息鼓了。   郝丰个头高,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讥诮地勾起唇,带着人如来时那样迅速地离开了。   见事情已经了解了,秦渝也混在人群里离开了庙会。从头到尾,他都没露一次面,既然覃秀芳能自己解决这个事,他还是别出面的好,不然若是被云狐的人发现他对覃秀芳的关注,搞不好会给她呆来危险。   覃秀芳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起头找了一圈又没找到人。她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突然出现的郝丰身上。   这段时间为了肃清潜藏在城里的反动分子,部队里人手挺紧的,他们能特意来管庙会打架这个事,挺稀奇的。   她思来想去,这事她昨天也就跟吴辉提过一嘴,莫非是他托人帮的忙?那自己回头得好好谢谢他。   几个扰事的混混走了,覃秀芳的摊子前马上热闹了起来。昨天就想吃烤肠没吃上的孩子们这会儿聚在摊子前不肯走,连戏都不看了。他们不看,大人自然也只能陪着他们排队,于是戏班子那边今天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捧场的人少了,收入自然就少了。   班主抬头看着覃秀芳摊位前排起的长龙,再看自己这边稀稀疏疏的观众,心里那个不是滋味。   心里不爽,自然就要发泄,他瞥到窜上跑下的小志,眉宇间浮起一抹阴沉,厉声喝道:“小志,跟我来!”   小志听到这个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再看班主脸色不好,心里更加没底了,但又不敢怠慢,只得垂头丧气地跟了过去。   班主把他叫到戏班子后面的屋子里,一脸阴沉地瞪着小志:“吃里扒外的东西,天天跟着那丫头转,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小志觉得很委屈,怯生生地说:“班主,我没做吃里扒外的事……”   啪!一根道具棍子打到了他的腿上,小志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说话,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免得哭出来,班主更生气。   ***   覃秀芳这边忙得晕头转向,也没留意到小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因为离得近,他们兄弟俩时常会过来帮她一把,趁着没人的时候,覃秀芳会给他们一些吃的。他们俩总是神出鬼没,覃秀芳也没在意。   昨天压抑的需求在今天得到了井喷,覃秀芳烤肠烤得两只手都软了,到中午的时候,总算将今天带来的四百多根烤肠给卖完了,但她的手也酸得差点抬不起来了。   揉了揉手腕,覃秀芳慢慢地收拾东西放到车子上,还没弄完,班主又凑了过来,特别羡慕:“妹子你又卖完啦,你这生意可真是太好了。”   覃秀芳扯了扯嘴角,敷衍地说:“还好。”   “你这叫还好,那我们简直就叫没生意,吃不起饭了。哎,还是你好啊,一个人随随便便都能养活,哪像我拖了一大家子,有了上顿没下顿,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班主抹了抹眼睛,别过了头,像是怕覃秀芳看到的样子。   覃秀芳没作声。可能是因为摆摊第一天班主打过她烤肠主意的缘故,哪怕后来他一直表现得挺和善的,但覃秀芳就是对他升不起好感。   至于他说日子艰难,这年月普通人谁的日子不艰难?   见他一个大男人都掉眼泪了,覃秀芳还是没任何的反应,班主有点恼火,讪讪地说:“哎呀,你瞧我,在你面前说这些做啥。”   覃秀芳扯了个极浅的笑:“放心吧,这是新社会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这官腔走南闯北的班主听多了,有些不屑,这可真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小妮子。见他说什么覃秀芳都没多少反应,班主只得打了声招呼自个儿走了。   他走后,覃秀芳专心收拾东西,,然后推着车子回家。   走出庙会这条街,又拐了个弯时,后面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秀芳姐姐,秀芳姐姐……”   覃秀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阿东追了上来。   她等在路边,等阿东走近,覃秀芳看他眼睛红红的,猜测他刚才哭过。   “这是怎么啦?”   阿东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说:“秀芳姐姐,那四个坏蛋是班主找来的,他在打你烤肠的主意。”   覃秀芳默了两秒,把阿东拉到一边,细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对这个事,她是意外又不意外,见她生意好,班主第一天就起了心思。后面之所以没提,原来是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了。亏得他这两天还一直在她面前扮好人,他就不亏心吗?   阿东吸了吸鼻子说:“刚才他把小志叫过去了,我有点担心,就跟了过去,然后……就听到了他跟另外一个人怒骂,说那四个坏人是没用的东西,拿了他的钱,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覃秀芳注意到了他说话时的停顿,心生不好的预感:“小志呢?他去了哪里?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阿东垂下头,沮丧地说:“他挨了一顿打,被关进了柴房。”   覃秀芳愣了一下,直接弯腰上手,拉开阿东的袖子,露出了他的胳膊。他的两条胳膊细如麻花,皮包着骨头,看得人心惊,更让人骇然的是他胳膊上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疤,一道又一道,布满了整整两条胳膊,几乎都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覃秀芳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砸到阿东的手背上,阿东吓坏了,慌乱无措地说:“姐姐,姐姐,你别哭啊,你,你别哭,我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疼,真的……”   怎么会不疼,他胳膊上两道十几公分长,弯弯曲曲的细长红痕,应该就是这一两天打的,现在青红交加看起来就吓人,更别提那些密密麻麻的旧伤了。   闭上眼睛,将眼泪逼退了回去,再度睁开眼,覃秀芳冷静地看着阿东:“他经常打你们?”   阿东挠了挠头:“其实白天还好,就是晚上他喝多了爱发酒疯打人。”   看阿东都习以为常了,覃秀芳倍觉心酸。这还是两个孩子啊,她自觉自己上辈子已经够惨了,但她也好歹过了十年父母疼爱的日子,可这两个孩子呢,怕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她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覃秀芳拽着阿东:“你别回去了,跟我走。”   阿东有点心动,他知道这个姐姐是好人,看他和小志可怜,给他们吃的,对他们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他们很少遇到这样的人。他也很喜欢姐姐,正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给姐姐添麻烦,班主是不会放他们跟姐姐走的。   压下眼睛里的渴望,阿东轻轻摇头拒绝了:“姐姐,我不能跟你走,我得回去陪着小志,他一个人害怕。”   这孩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覃秀芳欣慰地看着他,又问:“阿东,你多少岁了,还有小志多大了?”   阿东抿了一下唇犹豫道:“大概十一二岁吧,我们俩年纪差不多,我不大记得了。我们俩五六岁的时候爹娘就死了,然后被班主花了两袋玉米买了去,然后就在戏班子上混日子了。其实你看到的这些伤有很多也不是他打的,是表演的时候被蜡烛烫的,有些客人就喜欢看点稀奇的。”   哪是喜欢看稀奇的,分明是变态,喜欢看别人受苦。   听到阿东的遭遇,覃秀芳更心疼了,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现在是新社会,没有卖身契了,很快你就会得到自由的。回去吧,你出来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嗯,姐姐,我走了。”阿东恋恋不舍地看了覃秀芳一眼,拔腿就跑。   等阿东跑了以后,覃秀芳的脸马上拉了下来,面沉如水,好个班主,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实际上却不是个东西。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有点贪婪,不曾想,这个人还如此恶毒,虐待几岁的孩子。   他想要火腿肠的做法是吧,成,她给他!   覃秀芳浑身煞气地回了旅馆。   老板娘一瞧就挑眉:“怎么啦,又有谁惹你了……桶空了,带去火腿肠都卖完了,听说那几个家伙被揍惨了,而且还被抓了,以后很可能没法出来祸害百姓了,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哭丧着一张脸?”   覃秀芳叹了口气:“别提了,他们是被抓了,但幕后的那个家伙还在逍遥法外。”   她将班主干的好事说了一遍。   老板娘听完后直呼恶心:“那个狗东西一直笑眯眯的,看起来人模狗样,结果这么不是东西,对几岁大的孩子也能下这种狠手,真不是个人。”   “可不是。”覃秀芳想到阿东胳膊上的伤,心里就极度难受,她拉着老板娘,“虞姐,你帮我写两张纸。”   老板娘被她这跳跃得太快的话题搞得有点懵:“我字写得一般,你找那个毛政委吧。”   “不用,这点小事哪用得着麻烦他。”覃秀芳也不想有一点点事就去找毛政委,情分这种东西,消耗得太多,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关键的人得用在关键的地方。   老板娘见她坚持,便没再推辞,拿出了笔墨纸砚:“写什么?”   “就写出售烤肠秘方六个大字。”覃秀芳在一旁帮她研墨。   老板娘抬头诧异地看着她:“你要卖这个?多不划算啊,你这个买卖是独一份的,随便做做都能赚钱,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虞姐你就写吧。”覃秀芳催促道。现在又没绞肉机,宰肉泥太累了。而且还没制冷设备,也没有防腐剂,立春了天气逐渐转暖,火腿肠的保质期也急速缩短,很快就不能做了,卖了真是一点都不可惜,尤其是卖给班主。   老板娘知道覃秀芳是个有主意的人,没再劝,连着给她写了四张纸,等晾干后覃秀芳将纸小心地卷了起来,次日就带到了庙会上,先在进门口的地方张贴了一张,然后又在路上贴了两张,最后一张贴在了她的摊子前,最显眼的地方。   路人都看到了这则消息,口口相传,引来不少人的关注。覃秀芳火爆的生意大家都看在眼里,要是能学会这个火腿肠的做法,以后肯定赚钱,但一根烤肠都能卖五十块了,这个秘法肯定不便宜。   大部分人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里没钱,买不起,只能在一旁看热闹,也有几个感兴趣地上前问覃秀芳:“姑娘,你这秘方怎么卖?”   覃秀芳微笑着直白地说:“谁出的价高就卖谁!”   班主也听到了风声,赶过来正好听到这话,诧异极了,装模作样地问覃秀芳:“哎呀,妹子你这生意这么好,怎么就要卖秘方呢?太亏了。”   覃秀芳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就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个秘方留在我手里作用太小了,不如让给有本事的。”   班主听了这话欣喜不已,但面上却一副替覃秀芳不值的模样:“这有什么关系,我上次不说了吗?你没有人,我有啊,咱们戏班子最不缺的就是人,你出秘方我出人一起合作,保证能赚得盆满钵满!”   覃秀芳心底嗤笑,空手套白狼说得可真好听。她已经看穿了班主的真面目,一旦让他知晓方法,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她踢出去。像一文钱不花就拿到方法做梦吧。   “还是算了吧,摆摊太累了,我还是卖秘方吧,拿一笔钱过安稳日子。”覃秀芳一副没见识,小富即安的模样。   班主瞧了,心想,他看覃秀芳前面那么嘴硬,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嘛。女人就是女人,这秘方要落到他手里,他早开了好几个摊子,天天卖到天黑,大赚特赚了,哪像她,天天中午就开始收摊了。   她有这个心思早说嘛,也省得他绞尽脑汁,费大力气了。   班主笑呵呵地说:“妹子你说得也有道理,姑娘家抛头露面始终不像话,还是卖一笔钱,攒点嫁妆找个好人家嫁了。对了,妹子,你这秘方打算卖多少啊?你总得说个价格啊,不然大家都没法出价,买卖都是有商有量的。”   几个对这做法感兴趣地也说:“对啊,妹子,你这不出价,我们也不好开啊。”   “成!”覃秀芳笑笑,从善如流地说,“那我就给大家开个参考的价格。”   说着,她竖起了拇指和中指。   班主见了,眼睛闪了闪,试探地问道:“妹子,你这是两万块钱?”   其他人一听,纷纷松了口气,眼睛蹭亮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轻轻摇头:“不,两百起!”   “不是,两百?你没说错?”班主感觉天上砸了个大馅饼下来,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容都收不住。   覃秀芳浅浅一笑:“没错,两百银元起,价高者得。”   此言一出,班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还保持着嘴巴大张的模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妹子,你,你没搞错吧?两百银元也太贵了点吧!”   覃秀芳慢慢地说:“不贵,我昨天一天就差点卖了两万块,中午就收工了,班主你是看见的。就凭这一天的流水,班主你说这秘方值不值?”   “这么多?”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抽气声。   他们知道覃秀芳的生意好,但没想到她竟然那么赚,这可真是个下金蛋的母鸡,谁攥在手里都要发。这么一看,两百银元似乎也不算太贵。   覃秀芳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继续道:“短短三四个小时就卖这么多,你们说划不划算?班主,你们戏班子一天收到的赏钱怕是也没这么多吧,你还觉得贵吗?”   覃秀芳只提自己卖了多少钱,却决口不提成本的事。这火腿肠看起来容易,但在没有绞肉机全靠手工剁肉,兼之肉价不便宜的情况下,成本可是不低。   但很多人看不到别人在赚钱背后的汗水,只看到别人赚了钱。   班主就是如此,他特别心动,只是两百块银元太多了,别说两百,就是二十块银元让他拿出来都有些困难。   因为他特别爱喝酒,无酒不欢,一旦有了钱就去买酒喝,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喝得酩酊大醉。要不是最近过年了,戏班子出场多,他手里连二十块银元都拿不出来。   “妹子,这个也太贵了点,能不能便宜点?”班主搓了搓手,试图跟覃秀芳讲价。   覃秀芳面上带着笑,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嘴却一直不松:“班主,这可是我家祖传的秘法,我这要贱卖了简直是丢祖宗的脸,怕是等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们,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知道这个事我提得太突然了,大家可能还没准备,你们可以私底下准备准备,明天再到这里,我明天最后一天卖烤肠,有意向的人准备好钱,谁出得高我秘方就卖给谁。而且以后我也不做烤肠到集市、庙会上来卖了,而且我保证,不会将烤肠的做法告诉给第三人。”   这个保证很让人心动。   覃秀芳不来卖了,那岂不就是自己接过对方手里的独门生意?   不少人心动了,但被覃秀芳开出的价格给吓到了。   有人动了歪脑筋,笑嘻嘻地问道:“妹子,咱们没那么多银元,用元券可以吗?”   “可以,不过元券得涨价了,我也不坑大家,就两千比一的比例吧,二十万元券起,可别说我这价格贵,要两万块,我明天努努力,自己一天都能卖这么多钱。”覃秀芳笑眯眯地说,可别想用官方定出来的一百比一的兑换比例来忽悠她。   那人没钻到空子,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缩回了人群里,不吭声了。   反正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就看班主上不上钩了。他要上钩,她的买房计划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覃秀芳笑道:“行了,不提这个了,继续卖烤肠了,这是倒数第二天,明天是最后一天,以后没机会在庙会上吃到覃记烤肠了,大家抓紧啰!”   对于绝大部分普通百姓来说,两百块银元是太遥远的事了,反正轮不到他们,这热闹哪有烤肠好吃啊。尤其是以后都没了,错过今明两天就别想吃了。   于是一个个纷纷掏钱:“姑娘,给我来六根,我要带回去让我家里人也尝尝。”   “我也来三根,给孩子们尝尝!”   ……   看着覃秀芳比以往更加火爆的摊子,班主心里一片火热。   这个秘方他一定要得到,这样以后就可以躺着数钱了。只是钱还差一些怎么办呢?   班主跑回了戏班子,将最近几天收到的钱全数了一遍,还是不够,加上先前攒的也只有四万来块,还差了一大截。   而且覃秀芳说的是二十万元券起,保不准有人出更高的价格,所以准备二十万元券恐怕还不够,还得多预备点。   上哪儿弄这笔钱呢?班主左思右想,想了半天,也只有借钱一途。他咬咬牙,决定赌了,覃秀芳不识货,认识的人不够多,但他可是认识不少有钱人的,回头大不了将这秘方卖给酒楼,他也不亏,回头自己还能用,多赚啊。   想到就干,班主匆匆跑去找人借钱了。 第48章   初六上午八点多, 覃秀芳像往日一样,推着板车去夜市,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去夜市摆摊卖烤肠。年前做的火腿肠只剩下两百多根, 卖完今天就没有了,她也不打算做了,因为做这个太费功夫了。钱已经赚得差不多了,扫盲班今晚就要重新开课了,她得赶紧提升自己的文化水平。   覃秀芳边走边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 快走到庙会时,斜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道乐呵呵的声音:“妹子,早啊。”   覃秀芳扭头,看到班主背着手, 站在巷子口,笑眯眯地瞅着她。   这个人每晚都喝得烂醉如泥, 早上都起得很晚, 每次都要等戏班子已经布置好,开始表演了他才会出现。今天这么早, 看来还真是上心了。   覃秀芳也回以一笑:“班主早啊。”   说完,她装作不知其用意, 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就当真的是跟他偶然碰到了似的。   班主有点苦恼,这小妮子也太沉得住气。覃秀芳不提卖秘方的事,他只得跟了上去, 踮起脚往覃秀芳的车子里张望:“今天的火腿肠怎么这么点,比昨天少了不少啊?”   覃秀芳点头:“是啊, 这不是我一个忙不过来吗?”   班主感觉找到了很好的切入口, 赶紧说:“就是, 你一个人也太辛苦了,拿笔钱找个人嫁了也不错。”   覃秀芳笑笑不说话。   见她一直不接招,眼看就要到庙会了,待会儿竞争者肯定很多,自己怕是争不过其他人,班主绷不住了,上前几步,跟在覃秀芳身边,直接挑明了:“那个,妹子,咱们打个商量,你看行不行?”   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覃秀芳停下了脚步,侧头看他,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这几日承蒙班主照应,班主想商量什么,你说!”   搓了搓手,班主涎着脸说:“那个,妹子咱们好歹做了几日的邻居,你也看到了,我手底下那还有一帮子人需要养活,这如今世道艰难,我也不能不管那群孩子,你说是不是?养着这么大一家子,我这手里不大宽裕啊,你开的那个价格我实在是拿不出来。妹子,你看能不能稍微少点?”   班主看出覃秀芳是个善良心软的姑娘,所以卯足了劲儿卖惨:“哎,我之所以想买你这个秘方,也是想给咱们戏班子找条出路,不然这些孩子就只能跟着我挨饿了。他们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我看了心酸啊,现在舍得花钱包咱们戏班子的也越来越少了,我也得给他们找个出路,你说是不是。”   覃秀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酸臭酒味,心说,你戒了酒就可以让他们填饱肚子了。   诉苦卖惨前先把指头上的金戒指摘掉恐怕还有说服力一点。班主忽悠她,覃秀芳也轻飘飘地反忽悠回去:“班主真是用心良苦了,只是若这秘方是我的就算了,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现在要卖已经是对祖宗大不敬了,若是贱卖,怕是等哪天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对祖宗啊。班主,你就别为难我了,至于孩子们的出路,城里有不少工厂,等年龄大了就让他们去参加招工,这样你的负担就轻了。”   戏班子迟早会解散的,她这也算是良心建议了。   可班主不这么认为,要把手底下的大孩子们都送去招工了,以后谁替他干活卖命挣钱?他从无到有折腾起这么个戏班子容易嘛?这小妮子屁不懂,净出馊主意。   心里不高兴,但还打着砍价小算盘的班主脸上丝毫不显,继续厚脸皮磨覃秀芳:“妹子,看在咱们邻居的份上,你就多少让我一点吧。”   覃秀芳寸步不让:“班主,这价格已经挺便宜了,你要不信,待会儿等我摆摊了你看,想买的人肯定不少,这价格只会上涨,不会跌的。”   这话激起了班主的危机感。他为什么要大清早就跑起来在半路上截覃秀芳,不就是怕真竞价,把价格搞得太高,他买不起吗?   想到这一茬,班主也顾不得跟覃秀芳砍价了,忙说:“那,妹子,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反正都是卖,卖谁不是卖,不如就直接卖给我呗,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覃秀芳侧目诧异地看着他:“你……你不是钱不够吗?你能行吗?”   男人最不能被人质疑不行了,哪怕是钱不行也不成。   班主拍着胸口:“我是没有,但我可以去借。要不妹子你宽限我一段时日,或者允许我先付你一部分钱,你将秘方给我,回头我再按月把剩下的钱给补上。”   好家伙,连分期付款都想出来了,覃秀芳都能想到他赖账的嘴脸了。   她自是不答应,苦恼地说:“可是我今天卖完就不来庙会,要回家了。而且要是有人出的价比你高怎么办?我昨天可是说好了价高得,咱们做人不能不讲信用吧。班主,两百银元可不是小数目,你那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要不这事你还是别掺和了!”   说到最后覃秀芳特别诚恳,一副替班主着想的模样。   但班主以己之心度人,觉得覃秀芳肯定是认为他出不起钱,看不起他,觉得他没钱,不想卖给他,而是想找个更有钱的卖高价,所以才会如此推脱。   可覃秀芳越劝他不买,他就越发认定这个买卖不会亏,而且还大有赚头。他要是两百块拿下来了,回头哪怕自己不做烤肠卖也能转手卖给别人,这一倒手怎么也要赚个几十上百银元吧?算下来她也不亏。   “别,大妹子,咱们说好的两百银元,来,我用元券付,我昨晚觉都没睡找人筹了十万元,你等等,我再去借十万块,中午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说怎么样?”班主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事定下来。   覃秀芳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似是还拿不定主意:“可是我昨天已经放了话,咱们这样不好吧,要不还是……”   “哎呀,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说已经有人找你先买了不就成了。这做生意嘛,不就讲一个快字?谁先下手自然就是谁的了。”班主振振有词地说。   覃秀芳迟疑地看着他,秀眉轻颦,似是还拿不定主意。   班主没了耐性,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钱塞给了覃秀芳:“就这么说定了!”   覃秀芳目瞪口呆,没料到班主竟如此沉不住气,她只不过是吊吊他胃口,以退为进,免得他有所察觉,同时让他心甘情愿掏钱而已,谁知他竟然如此急迫地把钱塞给了自己。   鉴于班主的不良品性,覃秀芳并未收这个钱,反手把钱推了回去:“这不行,咱们还没立契书,找人签字画押,我不能收你这个钱。班主,你要真想买,那咱们就去找庙会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再去市政府那里找人做个见证,立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时候我把火腿肠的做法步骤写在纸上交给你,因货两讫,不然我这不清不楚地拿了你的钱算什么事。”   她要不明不白地收了这个钱,回头班主发现这笔买卖没他想的那么赚钱,甚至还要亏本,耍赖想退货怎么办?为了杜绝这种可能,自然要白纸黑字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班主一听,觉得覃秀芳这安排也合理,覃秀芳怕他赖账,他还怕覃秀芳一个秘方卖数家,大小通吃呢。要是卖给很多人,这东西自然就不值钱了。   瞧覃秀芳如此谨慎,送上门来的钱都不要,班主本来还有点不放心的,这下也彻底打消了疑虑,积极地说:“成,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凑钱,回头咱们中午在市政府门□□接。”   覃秀芳含笑点头,指着自己的板车说:“时间比较紧,我一个忙不过来,班主能不能帮忙腾两个人过来帮我一下,早点卖完咱们早点去市政府,免得节外生枝。”   班主刚说了好几遍他们戏班子人多,这会儿也不好拒绝,但要让他把自己正赚钱的台柱子送覃秀芳那儿打杂,他肯定舍不得的。   想了一下,他说:“我看你跟阿东和小志认识,就让他们俩去帮你吧。”反正这两个小鬼也不大中用。   “成,谢谢班主。”覃秀芳心里的人选也是他们。   ***   阿东和小志听说上午被派到了覃秀芳的摊子上帮忙,都高兴坏了,立即跑了过来,抢过覃秀芳手里的活:“姐姐,我们帮你生火,你先歇着。”   现在还没什么客人,没多少活,覃秀芳索性退后两步,把位置让给了他们。   等火生起来,覃秀芳一边跟他们烤着火取暖,一边低声问:“阿东,小志,你们想不想离开戏班子?”   阿东和小志吓了一跳,他们的经历跟覃秀芳挺相似的,几岁就被卖到了戏班子,跟着戏班子到处漂泊,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的依靠。所以即便在戏班子里呆得再苦,他们俩也没生出过离开的念头。   “姐姐,我们离开了能去哪儿呢?在戏班子好歹能混口饭吃,饿不死。”阿东老气横秋地说。   覃秀芳说:“你们要是愿意,我送你们去孤儿院。不用怕班主,如今是新社会了,卖身契什么的都是不合理,不应该存在的。待会儿我会向你们班主提议,让你们俩跟我走,你们愿意吗?”   况且就算他们现在不走,班主为了买她的秘方借了一二十万元券,还不起钱,他们这戏班子怕是等不到政府宣布解散就得自个儿垮了。那些年龄大的,社会经验相对丰富,总有出路,他们两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就难办了。   跟覃秀芳走,阿东和小志自是愿意的,只是:“姐姐,孤儿院是什么地方?”   覃秀芳跟他们解释:“孤儿院就是国家成立的专门收容抚养孤儿的地方,那里都是跟你们一样没有父母或是失散的孩童。你们已经十一二岁了,在里面呆几年就可以出来独立生活了。如果你们愿意去,我找院长商量,由我出钱送你们去上学。”   他们这么大了,收养也不合适。去孤儿院,若是能念书,念到中学就可以住校了,成绩不行,念完高小也差不多成年了,正好参加工作。   萍水相逢,这是覃秀芳仅能为他们做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了,端看他们怎么选择。   阿东和小志两人从小混社会,见过不少人,最羡慕的就是读书人,听说能念书,两个孩子激动得两眼放光:“姐姐,真的吗?”   覃秀芳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姐姐可能养不起你们,但给你们出学费还是可以的,前提是你们要认真念书。”   两个孩子点头入捣蒜:“我们听姐姐的,一定好好学习。”   “好孩子。那待会儿你们跟我一起去市政府那边。”覃秀芳含笑道,“客人来了,你们帮我看着点火。”   因为是最后一天的缘故,今天的生意特别好,才十一点就卖光了,而且还有人站在摊位前问覃秀芳以后还来不。覃秀芳笑着拒绝了,收了摊子,带着两个孩子去市政府跟班主碰头。   班主已经守在了市政府门口,看到阿东和小志也跟来了,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你怎么把他们俩给带来了?”   覃秀芳笑眯眯地说:“班主,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挺喜欢他们的,让他们跟着我吧。”   班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妹子,他们俩才几岁就跟了我,我可是把他们当亲儿一样,你这……”   “班主,如今是新社会了,人民当家作主,人人自由平等,没有三六九等和卖身契一说了,去哪儿都是个人的自由。不信,你问问出来的这位同志!”覃秀芳抬了抬下巴。   班主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出来。   他赶紧噤了声,没看不少大地主、大资本家都跑了。这些人身上都是带着木仓的,他可不敢惹。   算了,不就两个吃得多,干活却不行的臭小子,给她就是,以后还少两张嘴吃饭。   “行,以后你们俩别回来了,就跟着妹子吧。”班主大手一挥,像甩掉两个包袱一样,脸上的表情格外轻松。   阿东和小志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欣喜地看着彼此。   覃秀芳笑着奉承了一句:“班主真是个爽快人,走吧,咱们进去办事。”   刚解放那会儿,政府接收了前国.民政府的各级工作人员,除了个别重要岗位换上了自己人,如今办事的都还是解放前的官员。   给他们见证的也是这位前政府留下来的科员,另外还有一位老者。这个契书一式三份,覃秀芳和班主一人一份,另一份留下存档。签好字后,班主给了覃秀芳钱,覃秀芳将那张写着火腿肠做法的纸给了他。   班主会识一些字,连猜带蒙,总算猜出了这些字的意思,他将信将疑地看着覃秀芳:“就这样?”   覃秀芳说:“我这法子没错,你要不信,可以让人准备点材料,我当着你的面做一遍。”   她真没骗班主,上面的用料配方都没问题,要说有问题,那也只是她将猪肉和淀粉的比例调高了一些,让他多加点猪肉,少加点淀粉,增加成本,其他的全然没有问题,做出来的口味也不会差。   班主平日里不做饭,对肉价、菜价没那么敏感,他现在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就会知道,完全按照这个配方做赚不了钱的,纯属白忙活。当然他也可以卖贵一些,但要贵个几十块,客人肯定会有意见。   班主还是不放心,找了个地让人来买来东西让覃秀芳当着他的面做了一遍。   见覃秀芳很快就做好了两根火腿肠,样子跟覃秀芳卖的一样,煮出来的味道也不错,他总算放下心来,欢喜地拿着纸走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阿东和小志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都很气愤:“姐姐,你真卖给他了啊?”   覃秀芳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都立了契的事,难道还能有假啊?”   “真是便宜了他。”小志不甘心地嘟囔。   覃秀芳看着班主欢天喜地的背影,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那可未必。”   这笔钱,班主找人借的,他混成这样子,品性又不好,估计也没有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人。没有交情,别人肯定不会白白借钱给他,到期了他还不上这笔钱,那时候就有乐子可以看了。   这个时候可没有律法约束讨债的方式,可不是后世欠钱的才是大爷这个说法。还不起钱,小心他的小命。   覃秀芳收回了目光,带着阿东和小志回去,暂时让他们在旅馆住一晚,明天带他们去买两身衣服,再送他们去孤儿院。   安顿好他们,她就急急忙忙地去上课了。   春节好几天不见,米嫂子她们看到覃秀芳格外亲热,都抓出瓜子、花生、糖跟覃秀芳分享。覃秀芳这几天忙疯了,什么都没准备,很不好意思。   “哎呀,吃嘛,跟咱们客气什么。”米嫂子把东西推到覃秀芳面前,又神神秘秘地说,“秀芳,你听说了吗?这两天杨连长两口子闹离婚。”   覃秀芳眼皮子都没抬:“这不是挺常见的吗?”   家属院里多少离婚的。   米嫂子摆了摆手:“不一样,这次离婚啊是杨连长媳妇康东丽提出来的。”   覃秀芳诧异地看着她:“女方提出的?杨连长做了什么?”   不怪她如此惊讶,如今离婚还是个惊世骇俗的事,对女人影响更大。这些男人们也算是混出头了,前途无量,女人们往往都没有工作,经济上要依赖男人,娘家往往又不支持离婚,孤立无援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敢提出离婚,一定是这日子没法过了,忍无可忍才会离婚。   “你怎么知道是杨连长的问题!”米嫂子讶异了一秒,又兴致勃勃地跟覃秀芳八卦,“真看不出来,杨连长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结果在家里却打女人。哎哟,你是不知道,康东丽身上啊,全都是伤,胳膊都青了,身上还指不定有多少伤呢……”   覃秀芳听后脸色沉了下来,问米嫂子:“那离成了吗?”   米嫂子叹气:“杨连长不肯离,已经被部队关了禁闭。”   覃秀芳听后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部队这做法明显是想给杨连长一点教训,然后将这事给压下去,也算是个康东丽一个交代了。可康东丽要的是这样的交代吗?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狗改不了吃屎,姓杨的以后难保不会动手。而且就算他真的改正了,但康东丽受的那些伤害就能抹去吗?她心里的阴影就能消除,然后毫无芥蒂地跟姓杨的一起生活吗?   更糟糕的是,康东丽这里姓杨的还有组织管教,给他点苦头吃,乡下女人挨了打,只能自己忍着。   “就不能让他们离婚吗?”覃秀芳暴躁地说。   米嫂子撇嘴:“哪那么容易,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康东丽去哪里?她现在气头上可能想离婚,回头保不住又后悔了。”   关于这点覃秀芳不赞同:“不会的,她挨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敢闹到领导那里,肯定是铁了心的。虽然离婚后的日子未必会更好,但怎么也不会比没离时差。”   听到这话,米嫂子笑了:“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不过秀芳,你是少数,家属院里这么多闹离婚的,我看就你受到的影响最小。不过你这婚是离对了,可能康东丽也是看你离婚之后也还过得不错,所以才下定了决心的吧。”   另一个嫂子听到这话,马上凑过来,低声说:“可不是,我听隔壁的于指导两口子也在吵架闹离婚,于指导媳妇那天还说了一句,离就离,人家覃秀芳离了婚不也过得好好的。”   覃秀芳错愕,敢情她还是嫂子们掀起主动离婚潮的罪魁祸首了。要真这样,那她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至少起了个好的带头作用。   听说了这一茬后,她的心情转好了许多。   等到回去的时候,吴峰也发现了,问覃秀芳:“你今天好像挺高兴的,怎么样,最近生意还不错吧?”   “还好,我的烤肠都卖完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饭馆就准备开门了。”覃秀芳笑道。   闻言,吴峰特别高兴:“你总算要开门了,这几天吃食堂都吃死我了。”   覃秀芳好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对了,前几天的事谢谢你。”   吴峰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事啊?”   覃秀芳见他这副反应也纳闷了:“就前两天有混混找我麻烦,然后被你们部队里的人带走了。我以为是你叫战友来帮我的,不是你吗?”   吴峰否认:“没有啊,我做没做过,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遇到了地痞流氓的事。”   “这样啊,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覃秀芳狐疑了。   吴峰见她这副模样,具体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后,笑道:“可能是去庙会执勤的战友吧。庙会那边人流量大,应该会派人去维持秩序。”   “这样啊。”覃秀芳觉得可能是她想多了,“你们人民解放军还真是好。那被抓住的寻衅滋事的人会怎么处理?”   吴峰说:“劳改吧,直到他们改过自新为止。”   也就是坐牢了,那甚好,覃秀芳放下心来了,以后不用担心他们打击报复了。   了却了一桩心事,覃秀芳开始琢磨买房的事。   从班主这里发了一笔横财,再加上先前攒的,如今覃秀芳手里已经有二三十万元券了。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放在手里也只会贬值,等到55年的时候一万元券只能兑换一人民币,购买力比现在都要下降几十上百倍。   她自然不能让钱都砸在自己手里,眼睁睁地变成草纸。所以覃秀芳决定将买房子这个事提上日程,这点钱在江市买不了什么很好的房子,但给她买个安身立命遮风挡雨的地方应该还是成的。   有了房子,她就有了根儿,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了,也不怕哪天政策变化,突然就被赶回乡下。   于是第二天,覃秀芳将阿东和小志送去孤儿院,又给他们买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并跟院长约定好等开学的时候带他们去报名后,覃秀芳就回来咨询老板娘这个事了。   “买房?你真把秘方卖给了那个戏班主啊?”老板娘一下子就明白她的钱从哪儿来的了。   覃秀芳笑着点头:“对,这笔钱我暂时也用不上,留着又怕买的东西越来越少,最后沦为一通废纸,所以想买个房子。你知道最近的牙行在哪里吗?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老板娘往出门右手边指了指:“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不安全,要买房最好买在部队附近,治安会好很多。右手出去直走,到了大马路上,再接着右拐,那边有个牙行,你去问问最近有没有房子要出售吧。若是有看上的,再让你姐夫陪你一道去把把关。”   “那成,我就先谢谢姐夫了。”覃秀芳笑眯眯地跟她挥手倒了别,出门右拐,一路走一路问,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老板娘说的牙房。   里面一个穿旧时长衫的男人和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坐在里面说话,瞧见覃秀芳进来,立即站了起来,笑着迎上前问道:“姑娘这是打算看房子还是卖房子或者出租房子呢?”   覃秀芳笑着说:“我想看看房子,要小一点,便宜点,就这附近的,你们这里有合适的吗?”   男人点头,彼此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后,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问覃秀芳:“你想看多大的房子,大致预算在多少?对房子的结构、朝向、临街与否或是否是单门独院等等有没有要求?”   覃秀芳自然希望能买个坐北朝南,单门独院的,既安全又能保障隐私,但她也得有那个钱啊。   抿唇笑了一下,她如实说:“我手里不大宽裕,大概只能买得起二三十万元券的房子,房同志你看看有没有符合我要求的房子。”   这个中年男人就姓房。   房同志飞快地翻动他的本子,翻了几页后,停了下来,指着一处说:“这里有一套三间的房子出售,价格蛮符合你的要求,另外还有一套房子,两间屋的也符合你的要求,要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麻烦房同志了。”覃秀芳高兴地应下了。   房同志领着她出了门,带到去看了两套房子。但是两套房子看下来覃秀芳都不大满意。因为这两套房子都是跟别人合用一个院子的,两间屋的那个房子住了六七户人家,这个房子应该是以前某个大户人家的,那家人跑了,房子就空了下来,以低价卖给了没房的人,其中一户居家要搬走,就想把这套卖了。   另外一套三室的稍微好一些,是某家祖传下来的房子,子孙不成器败光了家业开始卖房子。这个房子跟两户人家连在一起,可能是因为房主长期没在这里居住的缘故,这家房子屋檐下都堆满了东西,显然是左右两家人放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占中间这套房子的便宜,等她住进去,看她一个独身女人,这些人也不会收敛的。覃秀芳实在不想买个房子住着还不开心,天天跟他们扯皮。   而且这两套房子的朝向都不好,背阴,比较潮湿,冬天走进去,阴冷阴冷的,站一会儿,她就感觉浑身发冷很不舒服。   房同志看出她不大满意,又说:“我们那里还有稍微超预算的房子,大概要三十多万,你要不要去看看?”   覃秀芳想,看看又不吃亏,她第一次买房子,多看看对比对比,总没错,不比较哪能看出房子的优劣。   两人又回到了牙行,房同志把覃秀芳领进了屋说:“你先坐一会儿,我找找。”   他打开柜子拿出了两个记录本。   覃秀芳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着他找到合适的房子。   没过多久,一帘之隔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迎了上去:“你好,两位同志,你们你想看房子还是卖房子、出租房子?”   周小兰挽着刘彩云的胳膊,昂着头说:“我们想租个房子。”   年轻男人也就是小房同志笑着点头:“两位请坐,你们想租什么样的房子,多大,租金预算在多少?对朝向、家里的布置有没有要求?”   刘彩云和周小兰是第一次来租房子,听说这边有家牙行,对附近的房子了如指掌,所以才来问问的。谁知她们还没开口呢,先被别人给问住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还是刘彩云开了口:“我们一家有四个人,我们老两口,女儿,还有个孙子,你看租多大的合适?”   小房同志热心地给她们分析:“你们想省钱一点的就租两间屋带厨房和厕所浴室的,要是想住得更舒坦一些的,就租三间住房带一间客厅和厨房浴室厕所的房子。”   “那这两种房子各自多少钱?”刘彩云最关心的还是价格。   小房说:“这个还得看朝向和家里的家具布置等等。两间屋的一个月租金大概在两三千左右,三房还带了个客厅在四五千左右,具体的要看房子。”   “这么贵?”刘彩云一脸嫌弃,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才几百块呢。虽然最近发了一笔横财,但农村人节俭惯了,刘彩云还是不怎么舍得花钱。   小房说:“不贵,你看如今猪肉大米多少钱一斤?而且这些房子的位置都比较好,全是砖瓦房,有的还带着小院子或天井。”   刘彩云还是有些舍不得,但住那个小房子她又觉得实在太憋屈了,他们一家四口两间小屋子,还没有单独的厕所和厨房,可想而知有多挤了。   所以有了钱后,她们才动了换房子的念头。   刘彩云试图讨价还价:“就不能少点吗?”   小房微笑着拒绝:“我们只是帮房东出租房子,这房子的租金是房东定的。不过如果你们能一次性付半年或一年的房租,我可以帮你问问房东能不能稍微少一点。”   “那少多少啊?”刘彩云问道。   小房说:“一个月一百左右吧。”   刘彩云听了还嫌贵,但小房拿出一个本子,指着上面的记录逐条给她们解释房子的大小、位置、里面的布置等等。刘彩云母女明显心动了,一直问东问西的。   覃秀芳在里面听到他们的对话,很是疑惑,他们看的那套房子,租金得三千多一个月,一次付个半年的房租,那就得两万块左右。刘彩云他们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要说周家成给的,她不信。周家成要有这个心肯定自己来替他们租房子了。而且他现在欠了医院的钱,就他那点工资又要还债又要养家,还要负担刘彩云他们,哪还拿得出两三万替刘彩云租房。   “好了,找到了,你看看房子的大致情况。”房同志将记录本递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一眼就看到了本子上的售价,38万!   她拧起了眉头,有些为难:“这个恐怕贵了一点,有没有便宜点的。”这个房子超出了她的预算,三十万她还能勉强凑凑,38万差得有点远。   外面的周小兰突然听到覃秀芳的声音,错愕极了,疾步上前一把拉开了帘子,看到覃秀芳的面前也摆了个记录本,以为覃秀芳也是来租房子的,想到刚才她嫌贵的话,周小兰乐了,得瑟地说:“你也来租房子啊,我们看上了三个房间带客厅,厨房和浴室厕所的,你呢?准备租多大的啊?”   覃秀芳还没说话,房同志低咳了一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这位姑娘误会了,覃同志是来买房子的。” 第49章   买房子和租房子, 高下立判,周小兰本来想嘲笑覃秀芳,哪晓得最后害得自己丢脸。不过比丢脸更让她难受的是覃秀芳要买房子了。   一个原本远远不如你,还要仰仗你生活的人突然有一天翻了身, 比你过得还好, 你们之间又不对付, 这种情况换了谁都得酸。   刘彩云和周小兰最近发了一笔横财,兜里有了差不多二十来块银元, 这在乡下已经是很多村民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了。她们也以为自己有钱了,阔绰了,本以为能压过覃秀芳了,谁知道不但不行,而且双方的差距更大了。   周小兰心里陡然生出她这辈子恐怕都没法超过覃秀芳的感觉。比不过姚玉洁就算了,还被覃秀芳一个童养媳比下去, 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大声嚷嚷:“别被骗了,她哪里有那么多钱买房子啊?”   周小兰从小就爱掐尖冒头,覃秀芳知道她这张狗嘴吐不出象牙, 搭理她简直是浪费自己的时间。理都没理周小兰, 覃秀芳继续问房同志:“还有稍微便宜点的吗?这套有点超出我的预算了。”   房同志忽地一拍脑门:“有了,咱们刚才经过的流云巷子那里有一套临街的房子房东在考虑出售,不过还没正式挂到我们牙行, 如果你有意愿, 咱们可以去看看,回头再跟房东谈谈。那套房子东南朝向, 三间屋, 面临巷子, 好处是独门独户,坏处是这房子没有院子。”   没有院子,那就没有水井,以后打水比较麻烦,还有晾晒衣服食材之类的也是个问题。不过覃秀芳也知道,她这点钱,不可能买个哪里都合心意的房子,总得有所取舍。这个房子朝向和独门独户这点都让覃秀芳挺心动的,她点头说:“那麻烦房同志再跑一趟,带我去看看。”   “成。”房同志起身拿起帽子,侧身让覃秀芳走前面。   刘彩云母女看到两人就这么走了,脸上跟开了酱料铺子一样,精彩纷呈。周小兰恼火地对小房同志说:“她从农村来的,还穿土里土气的袄裙,哪里有钱买房子啊,你们别给她给骗了。”   小房同志面带微笑,和和气气地说:“无冤无仇,她总不至于耍着我们玩。既然她现在来看房子,想必也是有需求,就当结个善缘了。”   “你怎么这么傻,哎呀,娘,走啦,咱们不租啦,想着跟覃秀芳呆在一处我就难受。”周小兰气得跺脚。   一直没吭声的刘彩云却没动,她轻轻拍了拍周小兰的手,笑眯眯地问小房:“同志,我们也想买房,能看看你们刚才给覃秀芳推荐的那一套吗?”   小房跟着他爹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哪会看不出来刘彩云是在变相打探覃秀芳大概能买多少钱的房子。不过他是个生意人,秉着不得罪客人的理念,他看破不说破,进去拿了册子递给了刘彩云。   刘彩云母女俩不识字,看不懂,讪讪地把本子推了回去:“同志,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这房子吗?”   小房同志简单地说了一下这房子的情况。   刘彩云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就只听进去了一个重点:38万!   好家伙,这么多钱,她从哪里弄来的?   小房见她一脸便秘色,表情狰狞,估计今天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心里遗憾,面上却客客气气地说:“婶子喜不喜欢这个房子?要不要去看看?”   房子谁不喜欢?但她要有那个钱啊。刘彩云讪讪地说:“这个我不是很喜欢,小了点,我们家人多住不下,再说吧。我想起家里还炖着鸡汤,改天再来看房子吧。”   说着就将周小兰拉出了牙行。   周小兰满脑子都是“38万”,也没留意到刘彩云表情,随口就问了一句:“娘,你记错了吧,咱们家今天没炖鸡汤。”   刘彩云对上小房了然的眼神,臊得差点钻进地洞里,拽着周小兰粗暴地说:“你个死丫头记错了。”   “娘,我没记错,今天都没买鸡,拿什么炖啊?”周小兰还在极力证实自己没错。   刘彩云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个坑娘的货,她的脸都被这丫头给丢光了,刘彩云不敢回头看小房的表情,拽着周小兰飞快地离开了牙行。   等走远了,她才放缓了速度,给了周小兰一栗子:“你这丫头学机灵点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丫头!”   周小兰捂住头:“娘,你打我做什么。”   算了,跟她说不清楚。刘彩云抿着唇,兀自嘀咕:“那死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娘,你说她会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周小兰猜测,毕竟她们的钱来路就不正。正常做买卖,才短短几个月,光是卖豆花和那什么快餐,怎么可能赚这么多。   刘彩云也觉得有道理,酸溜溜地说:“也不知这死丫头走了什么运,她手里如今没有三十万,铁定也有二十几万,不然那房牙子不会给她推荐38万的房子。”   “这么多钱。”周小兰捂住嘴,满脸羡慕。她要有这么多钱,还愁没新衣服新鞋子穿吗?   母女俩垂头丧气地走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看到自己家破破烂烂的房子,周小兰才猛然反应过来:“娘,咱们说好去租房子的,还没租呢,咱们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看什么看,不租了!”刘彩云拧着眉说。   如今她哪还瞧得上租房子啊,覃秀芳都买房子了,他们要还一直租房子,以后岂不是被她笑话?若是传回乡下,他们这辈子怕是都没脸回老家了,以后死了都要被人在坟头上指指点点,说她有眼无珠。   想到两个儿媳妇,前面这个越混越好,把自己一家子都给比下去了,后面这个仗着家里有钱,根本不把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刘彩云心里就非常不得劲儿。   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当婆婆的没钱嘛,要是她有很多钱,像以前乡下的地主老财的婆娘一样,穿着绸缎,身上戴着金银珠宝,姚玉洁还敢这么甩她脸子吗?覃秀芳还敢无视她吗?肯定乖乖的在她面前立规矩,端茶倒水伺候她。   闻言,周小兰的脸垮了下来:“娘,你说要租个大房子,让我一个人一间屋的。”   刘彩云白了她一眼:“没出息的东西,租什么?覃秀芳能买得起,咱们也努力买个新房子住不好吗?”   这自然是好的,但也得有钱啊。周小兰苦着脸说:“娘,这个要好多钱呢,就覃秀芳看的那套不怎么样的房子,也得二三十万啊!”   “二三十万就二三十万!”刘彩云的贪婪和好胜心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她把周小兰拉到一边,塞了五百块钱给她:“你去买一瓶那个什么酒精,再买一卷纱布,别让你爹知道,然后送过去给那个人,告诉他,如果想咱们给他买药,得加钱,十个银元。”   周小兰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瞪大眼看着她:“娘,你是说指望他?”   刘彩云哼道:“不然呢?这就是一头肥羊,他如今需要咱们帮忙,那就得多给点钱。你赶紧的,等他快不需要咱们的时候,咱们就拿着钱搬家,他也找上门咱们了,以后这事谁都不会知道。”   已经送了好几次饭了,周小兰见对方一直没对她做什么,已经没那么恐惧了,甚至还敢跟对方说几句话。因此她并不抵触刘彩云的这个安排,应了一声就欢喜地拿着钱就出了门。   ***   这边,覃秀芳去看了房子,发现跟房同志说的差不多,优缺点都很明显,她一时下不了决定,便说要考虑考虑就回去了。   老板娘见她回来,问她:“看得怎么样了?”   覃秀芳笑着说:“买得起的不是很满意,看得上的又买不起。”   老板娘轻轻颔首:“要不你再攒攒,这手里钱宽裕一点,选择的空间就更大了,反正你如今也不急着住。”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她就怕钱贬值得太快,她存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别现在能买三间屋的,等到后面只买得起一间屋了,那才叫追悔莫及呢!   但这个顾虑她不能明说,只得打了个哈哈:“我再想想,算了,我去做饭了,晚上还要上课,明天还要开店呢。”   “你今天跑了一天,没来得及买菜吧,今晚跟我们一起吃算了。别不好意思,你做饭,我们出食材,谁都没吃白食。”老板娘赶紧叫住了她。   覃秀芳含笑点头,去了厨房。   晚上上扫盲班,课间休息的时候,覃秀芳跟米嫂子去上厕所路过后排时看到了周家成。   短短一个年不见,他的状态较之年前好了许多,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头发剪得很短,脸上带着笑,似乎还胖了一些,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再无前阵子的阴沉和颓丧。   看来他过得很好嘛!果然,没了周家人拖累,他这小日子确实过得不错,估计上辈子他就是这样过的吧。还有他这么高兴,莫非是发了什么横财,那就说得通刘彩云母女俩为什么会有钱换方子了。   为了证实心里的这个猜测,覃秀芳悄悄问米嫂子:“过年期间刘彩云他们全家到过家属院吗?”   这年月没什么娱乐,吃过饭大家就只能串门聊天八卦,周家可是大家八的重点,毕竟没几家有他们家提供的热闹多。   因而米嫂子对周家的动向也非常清楚,她立即撇嘴:“没呢,要是来了,周家成还笑得出来吗?从大年初一那天周小兰光着脚丫子哭哭啼啼地从他家跑出去后,周家人就再也没来过家属院。他们要来,姚玉洁还不得发作,闹得人尽皆知啊?”   这也是,那刘彩云她们从哪里来的钱?自己也是因为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了,这才在庙会卖了几万块的烤肠,她们做什么买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挣好几万?她们要真发现了什么挣钱的门路,凭周小兰那咋咋呼呼的性子,肯定要往外炫耀的,米嫂子没道理不提啊!   这可真是奇怪,覃秀芳很疑惑,但上课时间到了,老师站上了讲台,她赶紧收心,专心听课,也就忘了这一茬。   ***   覃秀芳这两天过得很舒心,生活学业开店都逐渐踏上正轨了,那边班主也没闲着。   一拿到方子,他就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距元宵节还有七八天,要是能像覃秀芳一样每天都卖几万块,就这段时间他就能将欠下的债务还上,而且还有得赚。   他光想着销售额,却忘了卖东西也是要成本的。   想到源源不断的钱流进他的口袋里,班主就兴奋不已。当天回了戏班子,他就赶紧让人去买了二十斤猪肉,一百斤红薯,两斤猪小肠,准备做火腿肠。最好能今天晚上就做好,明天就拿出去卖钱,收回点成本。   不过他自己从未下过厨,菜刀都没碰过,因此这个事还得靠别人,但外面的人他信不过,只能找戏班子里比较忠心的,而且这个人也不能太多,不然把方子泄露出去了,他就不是独家了,还赚什么钱!   最后他在戏班子里挑了两个人,一个是平日里负责做饭的女孩子,还有一个男孩。这两个孩子都是几岁的时候就卖给了他,平日里非常老实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没一句怨言。   班主计划得挺好,但他忘了做火腿肠这种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上手。两个年轻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和做饭的技巧,光是在做红薯淀粉这一步就难住了。   相较之下,剁肉虽然也不容易,但好歹只要肯卖力气,花时间,总能将肉剁成肉泥。   等到晚上,肉是勉强剁成了肉泥,但红薯淀粉还没做好。班主不死心,连酒也不喝了,守着两人,让他们连夜做红薯淀粉。   重复了好几次,熬到下半夜总算做出了红薯淀粉,但量很少,远远达不到班主的预期。班主没辙,只好又叫了两个自己比较信得过的年轻人过来帮着做淀粉,天亮的时候总算将淀粉做好了。   接下来是做火腿肠,几个年轻人手脚没轻重,轻了塞不进猪肠里,重了又容易将猪小肠给戳破,而且做出来的火腿肠歪歪扭扭的,有的扁扁的,有的地方又鼓起来,大小不一,一点卖相都没有,远远比不上覃秀芳做的。   这样难看的东西谁会买?   浪费了一堆材料,最后弄出这么个玩意儿,班主心疼极了,气得骂娘:“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通通重新弄,再弄得不像样子,今天就别吃饭了!”   四个一晚上没睡的年轻人表情麻木地垂下了头,认命地继续折腾。   班主又去买了一些原材料回来,忙到下午总算能做出跟覃秀芳做的卖相差不太多的火腿肠。   班主煮了一根尝了尝,味道也马马虎虎,估计烤出来会更香吧。他大手一挥总算放几个人回去休息了:“明天你们继续做。”   他计划好了,这四个人就专门负责做火腿肠,再从戏班子上弄两个人过来卖火腿肠,这样就能保证他有源源不断的火腿肠卖了。现在这几个人还不大熟练,多做其他,一天肯定能做更多。覃秀芳一天都能弄两三百根出来卖,他们四个又不用摆摊一天总能做个一千来根吧。   一千根,一天就能卖五万块。班主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在朝他招手,这一晚,他睡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梦里更是财源滚滚,被数不清的元券给包围了。幸福得他简直想一辈子都呆着这梦里。   美滋滋地睡到十点多,班主才起来去了庙会,直奔摊子而去。   他将摊位也设置在了覃秀芳先前摆摊卖烤肠的地方。班主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家的烤肠果然卖完了,他高兴极了,问卖烤肠的两个人:“钱呢!”   两人赶紧将钱交给了他。   班主美滋滋地拿着这些钱去买肉:“来个二十斤肉。”   肉贩利落地给他切了二十斤猪肉,放到案板上:“总共一千八。”   班主开始数钱,发现自己付了肉钱后,手里剩下不到一千块了。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你的肉怎么这么贵?”   “大兄弟,现在玉米面都要一二十块钱一斤了,你说肉要不要涨价?”肉贩摊手无奈地说。   这么算下来,猪肉涨到五十似乎也不算什么。班主没话说了,只得拎起了肉回去,然后开始细细算账。他的算数不怎么好,但是也知道,这么搞下去,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赚钱。如果一天不能赚个几千上万块,他借的十几万怎么还?每天利息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么搞不行,班主将肉提了回去,递给四个弟子,问他们:“这二十斤肉能做多少个火腿肠?”   几人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六七十根吧。”   “怎么这么少?”班主的脸马上拉了下来。这么点顶多能卖三千多块,扣除掉卖肉的一千八,还有淀粉的几百块,那他到手最多一千来块。   这一千来块还没算这六个人的吃穿用度费用。他们在戏班子里表演杂技,一天也能挣个千儿八百,那这么算下来,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了?   做饭的女孩子硬着头皮说:“这个要除掉猪皮,一些软骨头和碎骨,中间还有一定的损耗,最后能做烤肠的肉泥顶多只有十几斤,再加两三斤淀粉,算下来也就只能做那么多。”   “那就把肉皮和骨头也一块儿剁碎了混在里面。”班主觉得猪肉皮和猪骨头也都是肉嘛,一样能吃,都是花大价钱买的。   其他四人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在戏班子里班主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反对,只能默认了。   光这样,班主还嫌不够,怕挣不了多少钱,第二天又直接让人加了价,涨到六十块钱一根的烤肠。   逛庙会的人前一阵子吃的都是五十块钱一根的,换了个卖家就一下子涨到了六十,虽然不是天价,但很多人还是没法接受。买烤肠的自然也就少了,更糟糕的是,还有小孩从里面吃到了切碎的骨头,扎破了舌头,流了血。   小孩家里的大人不干了,跑去大骂了班主一通不说,还让他赔钱。   就在这时,又有人站出来说:“我今天上午在他家买的那根烤肠里吃到了硬邦邦的猪皮,太难吃了。比先前那姑娘家的做得难吃就算了,还涨价,里面还什么怪东西都掺和进去了。”   “他怎么这样啊?幸亏我看他涨了十块钱没买,不然亏大了。”   “可不是,这么贵的一根烤肠,买玉米面都够一家人喝一顿糊糊了,听说是肉做的,我才买的,谁知道是这样子。奸商,以后再也不买他的了!”   “对,回头我也叫家里人千万别来买他的这烤肠了,做得太差了。还是先前那姑娘人好,可惜她不做了!”   经过这一顿口诛笔伐,班主的烤肠名声臭了,逛庙会的都不买了,哪怕小孩子嚷着要吃,大人都说:“他家的烤肠里面有刺,前几天一个孩子吃了就刺破了舌头,流了好多血呢,咱们不吃这个,换一个,爆米花好不好?”   这样一来,班主的摊子就没人问津了,而且还波及到了戏班子的生意。   小孩子们最喜欢看杂耍了,但看戏时闻到了隔壁烤肠的香味,他们就嘴馋想吃,吵嚷着非要缠着大人买。为了不让孩子买烤肠,不少带孩子的大人们干脆连杂耍也不看了,反正庙会还有很多好玩的,也不差这一样。   两个生意都受了挫,收入直线下滑,但欠的债却没少,而且还有债主上门讨债。   班主整天都板着一张晚娘脸,跟吃了□□一样,在戏班子里动不动就发火,大的骂,小的打,弄得戏班子里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喘。   卖烤肠这门生意没法做了,思来想去班主将主意打到了转卖秘方的主意上,找了好几个人推效秘方。   但人都不是瞎子,一打听就知道,他是从别人手里买的方子,自己依葫芦画瓢,但不知怎么的,卖了两天就卖不下去了。   他不赚钱才拿出来转卖的,谁会要他这玩意儿?即便有人想要也趁火打劫,将价格压得极低,只肯出几万块。   班主自是不肯,因为这样便宜转手,他不但不赚钱,不算利息都得亏个十几万,他拿什么去填借钱这个大窟窿?要一直还不上钱,债主会把他给撕了。   屡次碰壁后,班主后悔极了,自己当初干嘛要去眼馋覃秀芳的好生意啊?   如今看来,成本卡在那里,她一天也没赚多少钱,自己干嘛要眼红?好好的开他的戏班子,天天挣个几千块不好吗?非要掺和这么一脚,这下好了,攒的钱全投进去了不说,还欠了十几万的债。   眼看要走投无路了,班主没辙,又想起了覃秀芳。他后悔了,他不要这坑爹的秘方了,他把这所谓的秘方还给覃秀芳。   花了一天的时间,班主打听到了覃秀芳开店的地方,第二天上午就寻了过去。只是店门一直关着,根本不见人,莫非他搞错了?   不甘心,又没其他法子可想的班主干脆地守在了覃秀芳的店门口,打算等到覃秀芳过来。   等到中午,覃秀芳打开门,推着餐车出来时就看到他蹲在门外,地上丢了好几个烟头。   “妹子。”瞧见覃秀芳,班主立马站了起来,似是松了大气,“你在啊?你这门咋一直关着呢,害得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覃秀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几天不见,他衣服皱巴巴的像咸菜一样,头发乱糟糟的跟鸟窝没区别,肤色发黄,眼窝下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最近就过得很不好。   覃秀芳将餐车推到门口,布置好,这才开了口:“原来是班主啊,你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是要吃饭吗?我们这里一荤一素,五十块钱的套餐,咱们这里实行先付钱,后打饭,你要吃什么?”   已经急得嘴上冒火的班主哪有什么心思吃饭啊,他苦笑着搓了搓手:“饭就不吃了,妹子,那个我今天找你是有点事想跟你谈,咱们坐下说吧!”   覃秀芳猜他肯定没好事,眼珠子转了一下:“一会儿有客人要上门了,就在这里说吧,你说,我听着。”   班主见她坚持,不再勉强,苦笑道:“大妹子啊,你给我的那个秘方太难了,我……我们根本学不会,这东西落在我手里也发挥不出作用,我琢磨着这也太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覃秀芳这下明白了,他反悔了。   她装没听出来,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建议:“怎么会浪费呢,可以留下来做传家宝啊,这就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那我更不能夺你所好了,妹子,咱们换回去吧,我把你家的传家宝还给你。”班主赶紧趁机说。   覃秀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班主,你去饭馆吃饭也是吃了后又吐出来,让人还你钱的吗?”   班主脸色一变:“这怎么能一样?你的这张纸还好好的,我又没给你弄坏。你今天必须得把钱还给我,这张纸条给你。”   就知道这狗东西会赖账。覃秀芳冷冷地看着他:“班主,我们是去市政府立了契书的,买卖离了手,哪有随便反悔的道理,你去哪儿怕都说不过去。”   岂是他想换就换,真是美得他。这东西敢于出尔反尔,来找她麻烦,不就看她一个姑娘家好欺负吗?   班主一噎,但想着自己身上沉重的债务,还是不肯放弃:“那又怎么样?你卖给我的秘方有问题,做出来的烤肠难吃死了,根本就没人买,是你欺骗了我,你得把钱还给我。”   覃秀芳讥诮地看着他:“这么说,你已经试过了,自己不会做反而来怪我。你若是非要认定是我的秘方出了问题,那就找市政府的人和当天见证的那个老者,你准备好材料,我按照纸条上的做法,当着大伙儿的面做一次烤肠给大家尝尝,看看我的方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自然是没问题的,他们自己都做成功了,还卖过了,去市政府只能让自己难堪。班主眼睛里闪过一抹心虚,色厉内荏地说:“臭丫头,你故意骗我,不行,我今天必须得换,不然我待会儿就带人过来等你,天天守在这里,你别想做生意了!”   当她是吓大的啊!覃秀芳冷笑道:“好啊,你去叫人过来啊,反正这事你也不是没干过。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前面就是部队,来我店里吃饭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部队里的人,你当这里还是鱼龙混杂的庙会随你耍横呢?”   “你早知道了!”班主瞳孔骤然放大,猛地醒悟过来,“你故意把什么秘方卖给我的,你害我,好个恶毒的女人……”   既已撕破了脸皮,覃秀芳也不客气,直接打断了他:“得了吧,说得是我强迫你一样,要不是你生出了贪念,觊觎别人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事。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别想着什么换回来了,你已经看了我写的内容,知道了火腿肠的做法,除非能清除掉你脑子里这几天的记忆,否则怎么退,这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覃秀芳知道,只要自己不肯答应退钱,班主这个黑心肝的就会记恨上她,反正左右都会被他记恨,覃秀芳也懒得跟他虚以逶迤了,直接一口拒绝了,省得浪费时间。   班主被覃秀芳气得不轻。他眯起眼,阴狠地盯着覃秀芳,语气阴森,语带威胁:“死丫头,你可真想清楚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钱退给我,过去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放你一马,否则我要你好看。”   “想得可真美,进了你口袋里的钱你会再掏出来吗?不可能,别做梦了。”覃秀芳一口回绝了他,“你与其在这里磨我,还是想想怎么变卖家产,凑齐钱,把账还了,这利滚利可是跟滚雪球一样,晚几天你这辈子都别想还清了。”   被覃秀芳戳中了心里最担忧的事,班主又羞又恼,双眼发红,一怒之下,忽地上前,两只手往覃秀芳身上扑去。   但还没碰到覃秀芳,一把雪亮的菜刀挥了过来,擦过他的小指,切下来一层皮,疼得他龇牙咧嘴,再也不敢动。   覃秀芳冷冷地看着震惊不已的班主,面不改色地说:“你再把你的爪子伸向前试试!”   怕有人闹事或遇上吃霸王餐的,覃秀芳在餐车下面藏了一把菜刀。班主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来者不善,因而才拒绝了他坐下谈话的提议,一直站在餐车前,眼看他要动手,她立即抽出了菜刀。   班主见到覃秀芳这么干脆利落又熟练的动作,意识到她早有准备,而且是来真的,气得差点吐血:“好,好,好你个小丫头。是老子看走了眼,小瞧了你这丫头!”   覃秀芳丝毫不敢放松,目光冷冽地盯着他:“知道就好,我剁过不少鸡,宰过不少鱼,倒是没砍过猪蹄子,你要不想要你这双爪子了我成全你!”   班主身上没带任何趁手的武器,赤手空拳,又看覃秀芳一副冷冽阴狠的模样,不敢跟她硬碰硬。但要就这么算了,他又不甘,他眯起眼,深深地看着覃秀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怼。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忽地一道急促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覃秀芳掀起眼皮看到吴峰过来了,利落地收回了菜刀,退后一步,跟班主拉开了距离,冷声说:“遇上一个破皮无赖!”   吴峰立即挡到了她前面,目光不善地盯着班主:“你住哪儿,做什么的?为什么找大妹子麻烦?”   班主看到吴峰身上的军装和别在腰间的木仓,还有站在一旁面色的不善的另外几个军人,心知今天这一趟是白跑了。   他压下心里的火气,回答了吴峰的问题:“……我跟她有商业纠纷,你看到了,是她对我举起菜刀,我可没拿她怎么样!”   吴峰想到他们过来时看到的画面,知道覃秀芳没吃亏,便没有过多的计较:“滚,给我小心了,以后再看到你来找大妹子的麻烦,我们哥几个饶不了你!”   “是。”班主满腹不甘,但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有木仓是老大,他惹不起,只能走。   怨恨地走出了饭馆,走了几百米后,班主回头,看到覃秀芳在给吴峰几人打饭,彼此有说有笑的,显然跟这群当兵的很熟,难怪这贱人如此嚣张呢,原来是有人护着!   好个覃秀芳,敢吞他的钱,给他记住了。他就不信了,这些当兵的能一直寸步不离地护着她。这笔帐,他迟早要跟她算回来。 第50章   覃秀芳利落地给他们打好了饭, 吴峰将饭放到了桌子上,却没有坐下吃饭,而是走到餐车前, 低声问覃秀芳:“这个家伙什么来历?怎么跟你发生了过节?”   在吴峰看来, 覃秀芳是那种脾气特别好的人, 对谁都笑盈盈的, 连周家人那么对她, 进城后, 她也没天天诉苦说周家人的坏话,找周家人的麻烦了。她应该不是那种会主动招惹麻烦的人。   覃秀芳简单地说了一下班主的来历和两人之间的过节。   听完后, 吴峰骂咧了一声:“靠, 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连小孩子都能下那么重的手,还出尔反尔!”   “无妨,一个小人而已, 欠了这么多债,他那戏班子很快就要开不下去了,那些被他虐待毒打过的孩子们也都要得到解脱了。”覃秀芳淡淡地说。   吴峰也知道这点, 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呢。他劝覃秀芳:“小心他狗急跳墙, 逼急了,我看他这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覃秀芳也清楚这一点:“嗯,放心吧, 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落单, 不给他找我麻烦的机会。”   她生活的轨迹也很简单, 无外乎就旅馆, 部队, 饭馆三点一线地跑,这片地区因为挨着部队的缘故,经常有很多军人出没,班主没胆硬来的。过一段时间班主还不起钱,要么是被债主弄死,要么是自个儿跑路去其他地方,到时候自然也就不可能来找她麻烦了。   “那最好,你出门最好叫个人陪你。”吴峰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他这紧张的态度让覃秀芳也紧张了起来,她旧事重提:“对了,我托付你买的木仓,有合适的吗?”   提起这个吴峰有点发愁,覃秀芳没用过木仓,力气不够大,给她的木仓得小巧,方便操作,还不能太旧,太旧的问题多,关键时候掉链子就麻烦了。   吴峰挠了挠头说:“倒是看到了几把,但都不大合适,不是太大了,就是太旧,我用着都觉得不好使,更别提你了,你再等等,我瞅瞅有没有合适的!”   “成,我要得也不是那么急,你慢慢来。”别人帮忙,覃秀芳也不好催促对方,微笑着说道。   吴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尽快,下午还有事,我先去吃饭了。”   “嗯。”覃秀芳笑着点头。   下午风平浪静的,班主没再出现。接下来几天也一样,平平顺顺的,自打那日被吴峰吓退后,不知班主是放弃了还是其他原因,再也没出现过。覃秀芳跟班主的生活圈子没有交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虽然他一直没出现,但覃秀芳也不敢掉以轻心,平时生活都特别注意,几乎从不落单,尤其是晚上去上扫盲班的时候。   一个星期下来,倒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有。   到了正月十四那天晚上,覃秀芳像往常一样去部队上课,却听到了一个消息,明晚的课不上,因为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完这一天,年的气氛就彻底没了,大家都要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和学习中了,所以要庆祝庆祝。   元宵节是团圆喜庆的日子,南方流行吃元宵,还会举行花灯节。今年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元宵节,新年新气象,格外热闹,政府和城里的一些大户在庙会那条街上布置了许多花灯,以供市民欣赏。   得知这个消息,米嫂子他们格外兴奋,课间休息的时候一直在说这个事。   “听说这城里的花灯特别漂亮,可热闹了,比庙会还热闹有意思呢!”   “真的吗?”另一个乡下来的嫂子惊讶地问道。她觉得庙会已经够有意思了,在那里他们已经见识过不少稀奇的东西,完全想象不出元宵灯会能更有意思到哪里去。   米嫂子也不知道,她也是第一次在城里过年,但她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那些城里的都要带孩子去看花灯,他们家的小孩也挺兴奋的。”   覃秀芳倒是知道一些,毕竟后世那么发达,就算不能身临其境,但到了每年元宵节,新闻上总会播报各地的花灯盛况。确实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元宵灯会是个什么样子。   几个嫂子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通,见覃秀芳一直没说话,米嫂子侧头拉了拉她:“秀芳,明晚不上课,你也没什么事情做,跟咱们一块儿去玩呗,兰兰他们也要去。”   另一个嫂子也说:“对啊,秀芳,一年就一次,咱们一起去玩玩,就当长长见识。听说还有猜灯谜的活动呢,咱们学了这么久的字,也去试试呗。”   他们才认识多少个字啊。不过见识见识也好,回头知道差距有多大了,他们学习的积极性可能更高一些。   米嫂子又催道:“秀芳,去了,咱们这些女人啊,一年从头忙到尾,还没出去玩过呢,大家一起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调令下来,咱们就得分开了。”   这话勾起了大家伤感的情绪,可不是,像白嫂子说走就走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一次。   拗不过她们,覃秀芳只得松了口:“成,嫂子别劝了,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玩。”   米嫂子高兴极了:“这就对了,你还这么年轻,也别光顾着赚钱,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明天咱们去叫你啊!”   “对啊,一年就一次。”其他嫂子也劝道。   他们从部队出发去灯会要路过虞三娘旅馆,覃秀芳点头:“成,那明晚吃过饭我在家里等嫂子们。”   ***   次日下午,老板娘也提起了这事:“晚上有元宵灯会,秀芳还没看过吧,今晚跟我们一起去瞅瞅呗。”   覃秀芳才不想做电灯泡呢:“今晚这个特殊的日子,还是留给你和姐夫吧,我就不跟着你们瞎凑热闹了。”   老板娘剜了她一记:“说什么傻话呢,老夫老妻的了,他跟块木头似的,跟他逛街哪儿跟姐妹一起逛好玩啊!”   别看老板娘现在挺嫌弃姐夫,回头肯定会带上姐夫,覃秀芳掩嘴偷笑:“还是不了,姐夫可以帮你拎东西,给你付钱,等你走不动了还能背你,我可不行。”   “臭丫头,敢笑话我。”老板娘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覃秀芳没再开玩笑,正色道:“真不用,虞姐,你们好好玩,别管我,我跟上扫盲班的几个嫂子一起,很多人,到时候她们来接我,晚上我再跟她们一起回来。”   老板娘知道她跟部队里那群女人关系不错,便没再勉强:“行吧,那你跟她们好好玩,放松一下。对了,你房子还没定下来吧?”   覃秀芳点头:“嗯,没有看合适,我再抽空找找。”   “不用找了,我知道有一家要卖房子,就在街道斜对面,那,就那边倒数第三家,这个房子不算大,很旧,不过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大概要二十几万吧,具体的等你看中了以后再谈。”   覃秀芳顺着老板娘的视线看去,发现这个房子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就在旅馆斜对面,距旅馆大概两三百米远,离部队也只有四五百米左右,住在这里安全有保障。而且看样子还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就是旧了点,看起来比较破。   但相较于她前面在牙行看到的那些房子,已经好多了。   覃秀芳惊喜地说:“这么便宜?我能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走吧,我带你过去瞅瞅,但愿你近看了还能喜欢。”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摇曳生姿地穿过马路到了斜对面。   走近后,覃秀芳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会那么说,因为这个房子看起来实在是太破了,有一面墙都有些坍塌了,瓦片摔了下来,碎了一地。这房子似乎也挺久没人住了,从门缝里都能看到小院中的青苔。   老板娘侧头看覃秀芳:“怎么样?”   覃秀芳赞许地点头:“这房子不错,虽然破旧了一些,但位置好,还带了个小院子,有三间屋,带水井,以后生活也很便利。”   可以说是她看到的这么多房子中,性价比最高的了,至于破旧这个都不是问题,等她再攒点钱,回头找人修一修,补一补就能住了。   见她看中了,老板娘也很高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找找房东,再具体谈谈。”   “谢谢虞姐。”覃秀芳感激地说。自打她进城,老板娘帮了她太多。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客气什么,小事一桩而已。走了,我得回去换衣服化妆。”   老板娘爱美,就是不出门都要好好打扮一番,更何况元宵灯会这种盛况,她肯定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肯出门。   到了下午五点多,老板娘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金丝绒长袖旗袍,脚踩高跟鞋,肩上披着一个纯白色皮草坎肩,雍容华贵的出了门。姐夫阿荣也稍微打扮了一下,换上了一身中山装,不过他气质粗狂,哪怕换了衣服也总有种保镖跟着富太太出门的感觉。   虽然两口子没什么夫妻相,但覃秀芳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有点像后世所说的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她欢笑着目送老板娘两口子出了门,没过多久,米嫂子他们也来了。   米嫂子他们的画风跟老板娘两口子完全不同。几个嫂子穿着老式的袄裙,手里牵着孩子,拖家带口,吵吵嚷嚷的,还没走到门口就先喊了起来:“秀芳,收拾好了吗?走了。”   “好了,嫂子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覃秀芳赶紧拿着东西出门,让米嫂子帮她拿着,她去锁门。   米嫂子掂量覃秀芳手里的东西:“出去玩,你这带的啥啊,这么大包。”   覃秀芳收好钥匙,笑盈盈地打开了包:“我自己做的米花糖,给孩子们尝尝。”   她知道几个嫂子都会带孩子去,想着她们平日里挺照顾她的,索性就做了一点小东西,给孩子们解解馋,免得待会儿他们去了灯会看见好吃的吵着要买,嫂子们舍不得,孩子哭,弄得挺尴尬的。   米嫂子惊喜地看着手里的米花糖:“哎呀,秀芳你这手也太巧了,连米花糖都会做,跟外面卖的一个样呢。”   “很简单的,嫂子们要是想学,下次我教你们。”覃秀芳含笑道。   米嫂子立即摆手:“算了吧,这又要大米又要糖和花生的,太浪费了,要我学会了,这两个臭小子还不得三天两头缠着我做啊,还是别学了。”   “对,别学了,家里那点粮食哪够他们这么霍霍啊!”其他几个嫂子也都是这个意思。   家家有家家的情况,覃秀芳笑了笑,没再提这个。   有了好吃的米花糖填肚子,孩子们都老实了,清净了一会儿,但走到庙会一条街时,孩子们又躁动了起来。   因为这花灯实在是太漂亮了,站在街头望去,整条街都被各色花灯装点得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别说孩子们激动了,就连大人也看花了眼。   黄的、白的、红的、紫的、橙的、绿的……各种颜色应有尽有,造型也千奇百怪,兔子灯、金鱼灯、圆灯、走马灯……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里人多,嫂子们要照顾年纪小的孩子,没空跟覃秀芳说话,覃秀芳就跟兰兰凑在了一起,跟着嫂子们后面。   兰兰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灯,眼睛都亮了起来:“秀芳姐,这些灯好漂亮啊!”   覃秀芳点头:“可不是。”   现场看到这些漂亮的灯,跟电视里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有些遗憾,当年竟然没有跟沈一飞去看看新世纪的花灯,想必会比这时候的更让人震撼。   走走停停,一路上他们又看到了许多巧夺天工的花灯,有莲花造型的,还有做成一匹骏马的,也有做成龙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孩子们看到新奇好看的东西都想要,一路下来,几个孩子手里都提了一盏灯。兰兰的目光也流连在一盏盏漂亮的灯上,覃秀芳轻声问她:“有喜欢的吗?姐姐送你。”   兰兰是个懂事的孩子,明明很喜欢,但米嫂子问她的时候,为了省钱,她都拒绝了。   “不要了,秀芳姐姐,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我这么大了,不玩这个。”兰兰连忙摇头拒绝了。   覃秀芳笑了笑,提起一盏雪白的莲花灯问她:“喜欢吗?就这盏吧。”   刚才兰兰已经看了好几眼这盏灯。这盏灯通体白色,不过莲花瓣中央点了一支红烛,红色的烛光映在莲花瓣上,将花瓣映成了红色,由浅至深,看起来非常逼真漂亮。   兰兰说不出拒绝的话,满脸通红地接过了覃秀芳手里的灯:“谢谢秀芳姐。”   覃秀芳揉了一下她的头:“不客气,走吧。”   逛到一半,覃秀芳发现眼前的景象特别熟悉,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先前戏班子表演的地方吗?   不过戏班子已经拆了,换上了各色的花灯,长长的一排,非常壮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覃秀芳收回了目光,走了没几步,一个小男孩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角:“烤肠姐姐!”   覃秀芳愕然,低头讶异地看着小男孩:“姐姐这里没有烤肠。”   他娘仔细瞅了一眼,认出了覃秀芳,笑道:“哎呀,你就是先前在这里卖烤肠的那个姑娘吧?开年那几日,我们家小宝天天去你摊子上买烤肠吃,就把你给记住了,他可喜欢吃你的烤肠了,天天都嚷着要吃。”   没想到是个老顾客,覃秀芳和善地笑了笑,捏捏小男孩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小宝,你好。”   小宝仰起头,一双点漆般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覃秀芳:“姐姐,你什么再卖烤肠啊?”   他娘在一旁说道:“这孩子可喜欢吃你们家的烤肠了,可惜你没卖几天。自打你走了后,那个戏班子在这里摆了个摊,黑心肝的,猪皮猪骨都弄在里面,难吃死了,还涨价。那骨头还划破了一个小孩的舌头,谁还敢买他家的烤肠吃啊。”   这个事可真像班主这种见利忘义的人能干得出来的。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笑,附和道:“确实不像话。”   “就是,大妹子,你什么时候再卖烤肠呢?”孩子娘殷切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暂时恐怕没时间,等明年庙会吧。”   现在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庙会又结束了,已经不适合卖烤肠了,而且剁肉泥实在太累了,剁几斤胳膊都酸了。   “要那么久啊!”母子俩都很失望。   覃秀芳见她似乎是庙会的常客,便顺势向她打听了一下班主的动向:“大嫂子,这里的灯白天应该就开始布置了吧,戏班子昨天就撤了啊?”   小孩母亲摆手:“别提了,已经拆了好几日了。他们干这没良心的事,谁还去看他们的杂耍啊?而且啊,前几天,还有人找上门问这戏班子要钱呢,说戏班子借了他们一大笔钱,闹得可厉害了。这戏班子没生意,还有人上门要账,哪还开得下去啊。三天前吧,上午我带孩子过来玩,这里就没戏班子了,估计是前一晚悄悄拆了吧。”   果然,班主的戏班子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他是搬迁了还是解散了,最关键的是班主的去向。覃秀芳又问道:“那嫂子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吗?”   女人摇头:“这哪知道啊。”   见从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覃秀芳笑了笑,跟她们道了别,继续逛灯会。   兰兰安静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轻声问道:“秀芳姐,你还在这里摆过摊啊?赚钱吗?“   覃秀芳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来摆摊?“   兰兰捏着衣服的下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想试试,我都这么大了,还一直让叔叔婶子养着,他们要养两个弟弟,还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寄生活费,手里挺紧张的,今年过年我婶子都没做一件新衣服。秀芳姐,你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却这么能干。我……我也想自力更生。”   这是好事,覃秀芳自然要支持:“行啊,今晚还有些卖小吃的、玩的摊子,你好好看看,观察一下,再想想你能卖什么,等下次庙会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摆摊试试。”   “嗯。”兰兰高兴地点头,兴致勃勃地看起了路边的各种店铺。   前方,米嫂子回头看到她们俩只顾着说话,已经落后了一截,赶紧喊道:“哎呀,秀芳、兰兰,快点,就等你们俩了,这里有卖爆米花的,吃吗?”   等她们俩上前,米嫂子已经买了一袋,递给她们:“跟紧了,人太多了,小心走散了。”   覃秀芳和兰兰赶紧点头:“嗯,放心吧,我们就跟在你们后面。”   一行人走走停停,继续逛,逛到街头见前方没路了,他们又原路折回,准备再逛回去,正好就到出口就回家。但走了没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了骚动,原本像水流一样不停流动的人群也停了下来,很多人都被挤在了后面。   “怎么回事?”米嫂子踮起脚尖往前看。   左侧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说:“前面有个铺子失火了,好多花灯燃烧了起来,前面正在灭火呢,不能往前走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浓烟就被风吹了过来,人群乱了起来,大家都赶紧往后退,以离开事故现场。但后面也聚集了不少人,挤在一起非常危险,容易出现踩踏事故。   覃秀芳赶紧招呼米嫂子他们:“我们往边上去,别急着往后挤,小心点,千万别摔倒了。”   “嗯,大家都小心点,把孩子抱起来。”米嫂子赶紧大声说。   十几分钟过后,前面的火总算扑灭了,躁动的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但不少人没了逛的心思,尤其是带孩子的,怕吓到孩子,都准备回去了。   覃秀芳也想回家了,但她环顾了四周一眼,却发现身边都是陌生人,全然不见米嫂子他们的踪影。肯定是刚才人多,大家顾着逃难,走丢了。   真是倒霉,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又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这怎么汇合?   覃秀芳想了想,干脆顺着人、流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他们左右是要回家的,她去出口那里等他们,就一定能碰头。而且出口人人来人往的,也比较安全。   走了近一半的路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伤心的哭声,覃秀芳侧头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花棉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围巾的小女孩站在路边,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特别难过。   她环顾了四周一眼,大家都忙着回家,也有人听到哭声侧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有的匆匆收回目光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也有的多看了两眼,似是拿不定主意,还有个别眼神不怀好意地盯着小姑娘粉嫩的小脸蛋。   这小女孩一看就是跟家里人走失散了,找不着大人,只能站在街上哭泣。看到她,覃秀芳就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若是后来她父母找到了她,他们一家团聚了,她就不会因为没有依靠只能被周家人奴役利用一辈子,而她的父母也不会带着一辈子的遗憾和愧疚孤零零的离世,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   如果今天这个小女孩重蹈了她上辈子的覆辙,那么毁掉的不止是她的一声,还有她的父母,她原本那个家庭的平淡幸福。   看到这一幕,覃秀芳做不到视而不见。她走了过去,蹲下身,掏出手帕,温柔地替小姑娘擦干了眼泪,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的哭声小了,睁着一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一抽一抽地说:“丫丫。”   “丫丫啊,今天晚上谁带你出来的?”覃秀芳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柔声问道。   丫丫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滚:“娘……”   这个字似是触动了她的伤心处,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宛如风中飘零的落叶,看起来格外可怜。   叹了口气,覃秀芳轻轻搂住小姑娘,拖住她的臀将她抱了起来,温声安抚她:“别哭了,姐姐带你去找娘好不好?”   “真的吗?”小姑娘睁着一对哭红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她,眼泪还在滚。   着姑娘跟个泪人一样,又乖巧得让人心疼。覃秀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偏头看到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遂笑道:“当然是真的。想吃糖葫芦吗?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丫丫舔了舔唇,不哭了,眼睛盯着红红的糖葫芦,挪不开眼睛。   小孩子的快乐和难过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覃秀芳抱着丫丫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吃吧。”   “姐姐,你真好。”丫丫啪唧一口亲了覃秀芳一眼,拿着糖葫芦幸福地吃了起来,但嘴里还没忘,“姐姐,我要找娘。”   覃秀芳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姐姐带你去找你娘。对了,丫丫,你告诉姐姐,你跟娘是在哪里走散的,还记得吗?”   现在没广播,孩子失散了,父母很可能会去先前大家走散的地方找,因为这么大的孩子也走不了多远。漫无目的之下,在丢失的附近找是最好的办法。   丫丫吞下去了一颗糖葫芦,小眼睛四周看,目光在亮晶晶的灯上打转了一圈后,指了指覃秀芳的后方:“好像是从那边过来的。”   “那边是吧,好,姐姐抱你过去,你可看仔细了哦,说不定路上就能看到你爹娘呢!”覃秀芳抱着丫丫,往左侧的岔道走去。   走了几十米,她问丫丫:“是这个方向吗?”   丫丫到底年幼,搞不大清楚,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吧!”   “那好,你看着,要是姐姐走错了,你记得提醒姐姐哦。”覃秀芳细声叮嘱丫丫。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渐渐的,灯少了起来,人也越来越少,感觉有些偏僻,覃秀芳遂停下了脚步,低头问丫丫:“是这里吗?”   丫丫一脸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覃秀芳默了片刻:“那咱们出去吧,实在不行,你跟姐姐到出口去等人,找不到你,你爹娘也总要回家的。”   这条路再往前走就太偏僻了,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小孩,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乱跑,实属不智。   丫丫小,拿不定主意:“我听姐姐的。”   “真乖。”覃秀芳摸了摸她的头,抱着她退出了巷子,回到主路,继续往前,准备直接去门口等人。   走了约莫三四百米远的时候,覃秀芳忽然听到旁边岔道里传来了伤心欲绝的哭声:“丫丫,我的丫丫,你去哪里了,找不到你我也不活了……”   她侧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地面,哭得伤心欲绝。   “丫丫,那是你娘吗?”覃秀芳问丫丫。   丫丫点着小脑袋,双手往岔道扑,激动极了:“娘,娘……”   妇女听到声音,飞快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覃秀芳怀里的丫丫:“我的丫丫啊,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   说着挣扎着爬了起来。   覃秀芳赶紧把丫丫抱了过去,这时候妇女也站了起来。   覃秀芳立即把急切地往妇人身上扑的丫丫递了过去:“大嫂子,接住了。”   “诶,谢谢你啊姑娘,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妇女一脸的感激,伸手接过了孩子。   覃秀芳笑笑:“大嫂子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不过灯会上人多,小孩子太容易走失散了,得小心点……”   话说到一半,覃秀芳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顶在她的腹部,凭感觉,像是从正前方伸出来的。她觉得奇怪,低头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到一把黑森森的手木仓抵在她的小腹处。   她错愕极了,抬头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泪珠,头发凌乱,仿佛快要崩溃的母亲:“你……你是什么人?”   那妇女原本因为哭泣塌下去的眼睛忽地往上勾了起来,半边唇角也翘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她单手接过丫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声音阴冷:“不要动,不要叫人,不然我就杀了你!”   覃秀芳很快从震惊和慌乱中回过神来,定定的看着妇女:“你想要什么?”   没有直接杀了她,却以这种方式将她骗过来,肯定是有其他目的。   “贱人,这下老实了!”一道粗噶狠厉的声音从覃秀芳的背后传来。   不用回头,覃秀芳就通过声音辨认出了来人,原来是他。果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她今天没着道,但时间一长,总会被他逮着机会。   班主见覃秀芳不吭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阴沉沉地顶着覃秀芳:“小贱人,继续给我猖狂啊?我弄不死你!”   “爹,不要弄死姐姐,姐姐是好人,她还给我买糖葫芦……”丫丫听到这话,吓得哭了起来,大声喊道。   班主唯恐引来旁人,斜眼瞪她:“不许哭,闭嘴,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揍。”   那妇女也马上哄丫丫:“丫丫不哭,爹爹不会伤害姐姐的,只要姐姐肯乖乖把咱们家的钱还给我们,你爹就会放她走的。”   覃秀芳着实想不到,这两口子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亲女都利用。不过以前也没见过班主有妻儿子女啊。   丫丫听了这话,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抬起头希冀地看着覃秀芳:“姐姐,你就答应娘吧。”   覃秀芳不吭声,这话也就骗骗几岁的小孩。经过几次接触,她已经基本上了解了班主的为人,他贪婪自私自利,而且小心眼,报复心重,还有暴力倾向,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她要真老老实实给了钱,她的小命才危险了。   班主见覃秀芳不吭声,一把夺走了妇女手里的木仓,对准覃秀芳的后背,疯狂地说:“老实点,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想清楚了。小贱人,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走投无路了,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覃秀芳的后背被木仓口撞得生疼,她闷哼了一声,知道班主已经几近癫狂了,这个时候不宜跟他硬碰硬,得想办法拖延拖延,回头米嫂子他们等不到她,肯定会到处找她的。   在这段时间,她要做的就是尽量保证自己少受伤害,那就不能一味的跟班主硬碰硬。覃秀芳垂下了眼睑说:“钱我可以给你,但你真的会放了我吗?”   “废话,老子跟你又没仇,只要你把钱给我,我就立刻放了你!”班主听见她有松口的意思,立即承诺道。   覃秀芳说:“我不相信你,除非你们都发誓。”   “死丫头,破事真多。”班主烦躁地踢了一下地面,举起手发了誓,“这下总行了吧。死丫头,钱呢,在哪里,拿来?”   覃秀芳怕他搜身,立即说:“钱在我家里,谁逛个街会把这么大笔钱藏在身上啊?你要钱,就跟我回去拿吧!”   班主审视地打量着她:“你没骗我?”   “我这时候还敢骗你吗?”覃秀芳将衣服口袋都翻了出来,只有六百块,“那,我身上就这么多了。”   班主相信了覃秀芳的话。二十万,哪怕全是五百元券的纸币,也是厚厚的一大叠,要是在她身上,根本藏不住。关键是,灯会上人来人往,没事谁带这么多钱出门,不怕小偷给扒了啊?   但是要跟覃秀芳一起回去拿,班主不放心,毕竟带着这么大个大活人,路上要是遇到认识她的怎么办?很容易被人发现。   想了想,他说:“你告诉我钱藏在哪儿,我回去拿。等我拿到钱就放你走!” 第51章   小屋一片漆黑, 只有点点昏黄色的灯光从墙缝里挤进来,给屋子里增添了一丝光亮,朦朦胧胧的, 勉强能看清人影。   覃秀芳双手被绑在背后, 坐在墙角静静地看着女人哄丫丫。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灯会小巷子尽头的一处旧屋。   这地方离灯会还有一段距离, 隐约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刚才班主拿着木仓将她带到了这里,并将她的手脚捆绑了起来, 然后将她跟那个女人还有丫丫一块儿留在这里,他去旅馆拿钱, 让女人盯着她。   进门的路上,覃秀芳仔细观察过了,这个女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 跟面相四五十岁的班主差了不少。料想也不是班主的原配妻子,不知是续弦还是班主的相好,覃秀芳倾向于是后者。因为若是正儿八经的老板娘,戏班子在庙会演了那么多天的戏, 她没道理一天都不出现。   此刻女人的声音轻柔温婉,一点也没先前面对覃秀芳时的煞气和阴沉:“丫丫乖, 赶紧睡, 等睡醒了,娘给你买肉包子吃。”   “娘,你不要捆着姐姐好不好?姐姐是好人,她买糖葫芦给我吃, 还抱我, 她说话跟娘一样, 我好喜欢她, 咱们放开她好不好?”丫丫已经困得打哈欠了, 小手揉了揉眼睛,小声哀求。   女人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好孩子,娘答应你,等你爹拿回了钱,咱们就放了她,不会伤害她的。你快睡,睡醒了你爹就回来了,他给你买好吃的,带咱们回你爹的家乡……”   丫丫困乏地嘟囔:“我……我不要,我只要跟娘在一块儿。”   “好,丫丫一直跟娘在一起,娘给你唱歌好不好?”女人轻拍着丫丫的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调子轻柔婉约,似有催人的魔力,没过多久,安静的屋子里就传来了丫丫富有规律的呼吸声。   通过母女俩的对话,覃秀芳明白,班主应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准备在她这里拿到钱就跑路,离开江市再也不回来。他也不敢回来,借的这些钱,利滚利他已经还不起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说什么等他回来就会放了她之类的话,覃秀芳是不大信的,这个人没有信誉可言,而且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坏人的良心上,这本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她得想办法自救,务必在班主回来之前逃脱,不然等班主回来,她就要受苦了。   覃秀芳垂下眼睑,忽地开了口,幽沉的声音在清寂的黑夜中平添了几分萧瑟:“他不会带你们走的,他拿到了钱不会再回来了!”   女人猛地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像是喷了火一样,怒瞪着她,尖锐地反驳:“你胡说!”   这声音在黑夜中太刺耳,吵得丫丫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喊道:“娘……”   “没事,丫丫乖,快睡吧,娘在这里。”女人语气稍缓,柔声安抚着女儿。   等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后,覃秀芳再度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的:“你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闭嘴!”女人恼怒地低斥,声音刻意压低了很多,显然是怕吵醒丫丫。   覃秀芳丝毫不受她情绪地影响,继续说:“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说不定明天就拿着钱去找相好的了,你正好留下来给他顶罪。你说,到时候你要是被抓了,去劳改又或是吃了木仓子,丫丫怎么办?她这种乖巧、善良、可爱的小姑娘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沦为孤儿,你想过她的将来吗?”   “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女人火大地说,要不是抱着女儿,覃秀芳估计她怕是要站起来教训自己了。   她越是生气,越是愤怒,说明自己这些话戳中了她心底的隐忧,说到底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信任班主。   覃秀芳再接再厉:“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亲生父母失散了,养父母早逝,沦为了孤儿,十岁就做了人家的童养媳,去了周家。他们家的灶台到我的下巴,我就踩着凳子做饭,十三四岁就跟着山上下地干活,家里洗衣做饭养鸡养猪都是我的活,干得比牛多,吃的比鸡还少,睡的是茅草堆,连张床都没有。后来周家成参了军,嫌弃我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女人,在城里又娶了一个,跟我离了婚。离婚还想留我在他们家做牛做马,伺候他爹娘,你要是有个好歹,丫丫这辈子就跟我一样了,你甘心吗?”   这次,女人没有反驳她的话。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覃秀芳也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待生根发芽,她现在再继续说,说太多反而容易引这女人的逆反心理。   果然,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女人忽地张了嘴:“你怎么不说了?说啊?”   覃秀芳淡淡地问:“说什么?说他为了抓到我,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丫丫那么小,大晚上的就把她丢在路边,她多害怕啊?要是在我之前有人把她抱走了,又或者被别的人撞到了,你想过怎么办吗?要是发生先前的火灾事故,你说你还能找回丫丫吗?你可就只有丫丫一个女儿,他可不止这一个孩子。丫丫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宝贝,对他来说只怕是可有可无。”   一席话说得女人嘴唇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猜对了,覃秀芳继续说:“这还不简单,你看刚才丫丫那么害怕,他别说安抚丫丫了,他多看了丫丫一眼吗?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他自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你真觉得他拿了钱会带上你们母女俩去过好日子?他要真有这份心,平日里不喝酒,只怕都攒了一笔不少的钱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女人死死咬住下唇,没吭声。因为一切都被覃秀芳说中了,班主宁可天天给自己打酒喝也舍不得给女儿买新衣服。   覃秀芳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屋子只有这么大,覃秀芳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这说明自己说的没错。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丫丫这么乖,若是我的女儿,我绝对舍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这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我放你走吗?别做梦了,不可能的。”女人恼怒地打断了覃秀芳。   覃秀芳坦然地承认了:“没错,我希望你放了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找到我亲生父母,一家团聚,我舍不得死。而且我觉得你也最好放了我,我的朋友应该已经发现我失踪了,肯定在找我。她们是部队里的军嫂,找不到人,肯定会发动她们的丈夫帮忙,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你又没木仓,能做什么呢?”   “没木仓我也能解决了你。”女人嘴硬的说。   覃秀芳看着她怀里熟睡的丫丫:“你真的要当着丫丫的面做一个杀人犯,给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吗?”   女人冷笑:“你少拿丫丫来威胁我。”   覃秀芳淡然地说:“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觉得丫丫可怜。她还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承受这些,而且还很可能被父母遗弃。”   “你胡说什么,少挑拨离间了。”女人凶巴巴地打断了覃秀芳。   覃秀芳望着她:“你心里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挑拨离间。丫丫这么小,又是个迟早要泼出去的女儿,你们要逃命,带着她方便吗?”   自然是不方便的,四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事,又走不快,得一直让人抱着背着。班主一向重男轻女,一直很遗憾丫丫是个女孩,平时也不怎么管孩子,都是她在操心。要是真的有追兵,他还会带着丫丫走吗?   女人没有信心,她紧紧抿着唇,低头看着女儿睡得正香的恬静小脸,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听班主的,反正钱都是借的,又不是他们的,即便被覃秀芳骗了就骗了,他们带着孩子悄悄走不好吗?现在弄成这样,骑虎难下。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只盼着班主能够快点回来,带她们母女俩离开。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远处的喧嚣声都消失了,夜色安静了下来,就连窜进来的灯光也变得暗淡了许多后,女人心里的焦灼达到了顶点。   班主已经走了蛮久了。他脚程快,从这到旅馆估计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因为有钥匙,也不用撬门之类的,一切应该都很顺利,来回一个小时差不多了。   但过去了这么久,他都还没回来,莫非是真像覃秀芳说的那样,拿着钱一个人走了,不管她们母女了?   女人心里的不安像黑洞一样不断地扩大,时间像丝线一样,不断地被拉长,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她却仿佛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女人忍不住看向覃秀芳,黑暗中,她看不清楚覃秀芳的表情,但看得出来她的姿势没有变过,身上的气息也很平和,似乎笃定会有人来救她。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而自己却如此的焦虑不安?   覃秀芳越是淡然,她心里越觉得没底,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要是班主拿着钱跑了,她们母女俩该怎么办?   她就算了,丫丫还这么小,没了亲爹亲娘护佑,一个人孤零零的,真的要向对面的覃秀芳一样小小年纪就去做别人家的童养媳,受尽磋磨和虐待吗?   她舍不得,她就这么一个骨肉。低头看着女儿恬静乖巧的睡颜,女人心一狠,终是开了口:“覃秀芳,若是我放了你,你能保证放过我们母女吗?”   覃秀芳提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放了下来。她赌对了,为母则强,一个女人在不靠谱的男人和年幼的子女之间,大部分都会选择孩子和自己。   不过越是这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以免被对方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覃秀芳淡淡地说:“我没法跟你保证这个,因为我的力气未必有你的大,我抓不了你,至于你会不会被抓住判罪,那更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向你保证,如果部队的人找到了我,问起这事,我会跟他们说,班主拿着木仓胁迫你帮他把我绑起来的。”   这是实话。女人定定地看了覃秀芳几秒:“我暂且相信你!”   ***   “秀芳呢?”米嫂子等人在门口汇合,一点人数,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了个覃秀芳。   大家都不知道:“人太多挤散了,后来就再也没见到。”   “会不会她自个儿先回去了?”   兰兰插了一句嘴:“不会的,秀芳姐姐肯定怕咱们到处找她,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这么回去了。”   米嫂子点了点头:“没错,玉华、林嫂子,咱们三个在灯会里再找找,兰兰你带着弟弟们跟嫂子们先回去,路上去旅馆问问那老板娘,秀芳有没有回来,要是还没回去,你就回家告诉你叔叔,让他带着人过来帮忙!”   兰兰赶紧乖巧地应下了:“好的,婶子,那我们先走了。”   “嗯,回去后,你在家看看弟弟们,找人这个事交给咱们大人。”米嫂子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兰兰赶紧应好,牵着两个弟弟跟着嫂子们往回走。在黑夜中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到了旅馆外,兰兰赶紧上去敲门。   老板娘已经回来了,听到声音,还以为是覃秀芳回来了,赶紧跑了过来:“来了,来了,等一下。”   她拉开门看到兰兰和几个嫂子、一群孩子,有点诧异:“这么晚了你们有事吗?秀芳呢,先回她的屋了吗?”   闻言,兰兰更焦虑了,急切地问道:“婶子,秀芳姐姐还没回来吗?”   老板娘瞅了她一眼:“你问得有些奇怪呢,她不是跟你们一块儿去灯会玩了吗?你怎么问我。到底怎么回事,秀芳妹子呢?没跟你们一道?”   老板娘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兰兰差点哭了出来,带着哭腔说:“灯会中间起了一次火,人太多,咱们走散了。刚才我们在街口等了一会儿,好多人都回家了,就是没看到秀芳姐姐,我婶子带着另外两个婶婶继续在街上找人,让我回来看看她回家了没有?”   老板娘马上意识到出了事,覃秀芳是那种特别懂事体贴的人,她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自个儿回来了,让朋友大晚上的在家里找她呢!   “阿荣,阿荣,你去秀芳的屋子那边看看,她回来没有。”老板娘立即扭头叫丈夫。   阿荣蹬蹬蹬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直接冲出门,跑到侧边的小房子前,推了推门,推不开,他摸到锁头,完好无损,又立即跑了回来,跟老板娘说:“没有回来,锁从外面锁着。”   老板娘登时脸色大变,吩咐阿荣:“秀芳在灯会上走丢了,现在都还回来,我怀疑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快去找找。”   “诶。”阿荣赶紧拔腿跑了出去。   几个嫂子和兰兰也慌了,兰兰这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秀芳姐姐去哪里了?怎么办?”   老板娘按了按太阳穴:“行了,赶紧回部队搬救兵,哭有什么用!”   几个嫂子也劝兰兰:“对,你忘了你婶子让你回去找你叔叔啊,走,咱们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男人们,让男人们帮着找。”   “对,我得回去找叔叔。”兰兰慌乱无措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赶紧往家跑。   几个嫂子也拉着孩子跟了上去。   老板娘看着他们这慌慌张张的背影,心里很没底。都这么晚了,覃秀芳一个人在灯会上逗留的可能性太小了,怕是出了事。   如今这种状况,她也睡不着,老板娘将门关上,坐在门后,点着一盏灯,焦急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老板娘蹭地站了起来,跑到门口,手抓住门栓正要拉开,但想着大晚上的家里就她一个人不安全,她停止了动作,隔着门板问道:“阿荣,是你们吗?”   外面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男声:“老板娘,住店的!”   听到是来住店的客人,老板娘的肩膀垮了下来,手松开,恹恹地说:“不好意思,今晚小店不开门,你要住宿,去其他地方吧。”   她现在哪有心思开店招呼客人。   但外面的人并没有走,而是很诚恳地说:“老板娘这周围没有其他旅馆了,就你们一家。我是外地来的行商,要在江市逗留一段时间,可能要长租你们一间房,麻烦行个方便。”   “都说不租了,你听不进去吗?管你长租短租都不租,不租,赶紧走!”老板娘不耐烦地说。   门外的人沉默了几秒,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越去越远,逐渐消失在耳朵里。   老板娘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有点暴躁得罪了个客人,但这会儿也管不得一个陌生人的去处了,反正一个大男人就是找个桥洞睡一晚也死不了人。   老板娘又在家里等了一会儿,眼看时间都快走到了晚上十一点,丈夫和覃秀芳都没回来,老板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直觉肯定是出了事。   焦急地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她实在按捺不住,走到门口,拉开门,准备去斜对面的部队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兰兰她们搬到了救兵没有。   一拉开门,老板娘就看到了从马路上走过来一个陌生男人,她以为是先前那个要住店的男人,恼火地说:“都跟你说,咱们旅馆今晚没空房间,不住客,你去别家,别来烦我!”   悄悄摸摸准备过来拿钱的班主冷不丁地看到旅馆门突然开了,吓了一跳,等听到老板娘不耐烦的声音,他顿时明白老板娘没有发现什么,而是误会了。   他本来想装那个男人的,但又一想,他们刚对过话,自己贸然认领其他人的身份,很容易被拆穿,给自己惹麻烦,当即摸了摸脑袋说:“老板娘,你搞错了,我这第一次来了,先前那个不是我。你们店里一个空房间都没有了吗?帮帮忙,这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你随便挪个地方给我住一晚吧,房钱我照算。要实在没地,那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喝?我走了一天,渴得嗓子都哑了。”   老板娘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想着一杯水也不是多大事,便说:“那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给你端杯水过来。”   她回屋倒了一杯水递给班主:“你喝完了把碗放门外就是。”   说着她转身锁了门,步下台阶,往外走。   班主见了,眼神闪了闪,立即上前:“等一下,老板娘,我已经喝完了,碗给你,谢谢。”   老板娘伸手接碗,就在这时,班主忽地一把扑倒了老板娘,死死按住她的嘴,低斥道:“臭娘们,一直不睡觉,想坏老子事啊!”   他已经来了一会儿,亲眼看到老板娘把她男人叫出去找覃秀芳,还让人去部队里找人。他本来想等老板娘关灯睡觉后再动手的,哪晓得这个女人一直不睡,而且现在看样子还要去搬救兵,万一待会儿她回来撞上自己在翻东西那就麻烦了。   班主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个女人也给解决了。   “嗯嗯……”老板娘奋力挣扎,但她一个没干过重活的柔弱女子,哪是班主的对手。男女之间体力先天的悬殊在这一刻,让班主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他按住老板娘的旗袍,低低地咒骂:“骚娘们,大晚上的出去还穿旗袍,老子弄死你!”   他死死掐住老板娘的脖子,老板娘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大张着嘴,快窒息了。   就在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猛地被挪开了,紧接着听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老板娘翻身做了起来,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她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黑影,黑影手里提着那个袭击她的人,摔到地上,又拉了起来,再摔下去,一百多斤的班主在他手里跟只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是什么人?”虽然对方救了自己,但刚莫名其妙遇袭,老板娘还是很紧张。   啪地一声,黑影卸掉了班主手木仓里的子弹,开了口:“住店的。”   老板娘马上认出来了,这是先前那个要求住店,但被她凶巴巴赶走的人。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实在是我们家今天有点事,没空安置你。”   “没事,去拿根绳子过来,我把这家伙捆了。”黑影又开了口。   虽然因为黑暗没看出他长什么模样,但老板娘听他声音应该挺年轻的,他救了自己,料想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再坏能比刚才差点丢了小命更坏吗?   老板娘迅速地爬了起来:“你等一下。”   她跑回去,点亮了灯,找出绳子,招呼那个陌生男人:“你把他带过来吧,捆起来,放在旅馆里,我去对面部队喊人。”   “嗯。”男人应了一声,提着班主的衣领,像是在拖一条狗一样拽了过来。   老板娘也总算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看样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穿了一身灰色的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绅士帽,脚下是双灰扑扑的皮鞋,再看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睛像柳叶一样弯曲狭长,眼眸深邃,皮肤有些白,给人一种旧时代画报里走出来的公子哥的感觉。   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现在这么乱,还跑过来做生意,大晚上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也亏得她,不然自己今晚怕是要丢掉小命了。   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老板娘不好怠慢,赶紧邀请他进旅馆:“进来吧,今天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男人接过绳子,利落地往班主身上一缠。   班主知道自己要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他不甘心被这么个小白脸给抓住了,趁着男人弯腰捆绑他的时候,突地一脚往对方的下、三路踹了过去。   但男人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一样,在班主的腿刚踹过去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那只腿,用力往上一掰。   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啪地一声,男人抓起班主的两条腿摔在了地上:“找死!”   砰,一串钥匙从班主的口袋里摔了出来,掉在地上。   老板娘看到钥匙,脸色突变,一个疾步上前,蹲下身,捡起了钥匙,惊慌失措地质问班主:“秀芳的钥匙怎么会在你这里?她人呢,是不是落到了你手里?难怪你会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难怪秀芳这么晚还没回来,你快说,秀芳在哪里。”   “怎么回事?”男人飞快地用绳子在班主身上绕了几圈,又在他的手上缠了两圈,然后打了个死结,侧头急切地问老板娘。   老板娘心乱如麻,没察觉到他脸上不同寻常的焦急之色,语无伦次地说:“我认的一个妹妹今晚跟人去逛灯会,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串钥匙是她房间里的,那房子是我租给她的,钥匙也是我们家的,我绝对不会认错,这就是秀芳的钥匙。”   男人已经听明白了,抓住班主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人呢?被你弄到哪儿了?”   班主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   砰!男人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头,打得班主闷哼一声,发出痛苦的哀嚎。   男人又问:“说不说?”   “除非你放了老子,不然老子绝对不告诉你覃秀芳在哪儿。”班主清楚,自己说了才彻底要完蛋,他咬牙不肯说,还试图跟男人讲条件。   闻言,男人松开了手,任他摔在地上。   班主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还以为这人已经妥协了,谁知道下一刻就看这个男人掏出了一把木仓,上膛对准了他的下腹处。   班主脸色一变:“你……你这是动用私刑,我要去市政府告你……”   砰的一声,子弹划破空气,穿破他的裤、裆,射、进了地面。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会打中他的命根、子,班主吓得尿了裤子,湿润的黄色液体从他的裤子渗透到地面上,形成一小团黄色的水渍。   男人仿若没有看到这一幕,再度抬起了木仓,狭长的眸子眯着,木仓口对准班主的两腿之间。   班主的胆都要被吓破了,再来一木仓,万一准头不好他就得当太监了。   深深的恐惧压垮了班主的心理防线,他崩溃着松了口:“住手,住手,我说,我说还不成吗?人在灯会旁边的……”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男人收起了木仓,对着目瞪口呆的老板娘说:“关好门,看好他,不要给他松绳子。”   说完,路过班主时,又一脚狠狠地踹到班主的腿上,班主就像块麻袋,直接被踢得撞到了墙壁上。   老板娘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一刻她都感觉腿有些软。这个公子哥到底什么来历,感觉比地上躺的这个更像土匪。   不过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个男人的雷霆手段,她奇异的有些安心,觉得这个男人一定能将覃秀芳带回来。   但感觉归感觉,这到底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老板娘还是不敢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身上。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没放弃自己搬救兵的想法。她看了一眼捆成了粽子一样的班主,确信他不可能轻易逃脱后,赶紧跑了出去,准备锁上门按照原计划去搬救兵。   结果刚踏出门口,她就看到一支队伍经过,老板娘立马喊道:“你们能帮个忙吗?”   秦渝停下脚步,侧头看老板娘:“覃秀芳回来了吗?”   老板娘一听就明白,他们肯定是也接到了覃秀芳失踪的消息,激动极了:“没有,不过已经找到了抓秀芳的人,在里面被捆着呢。秀芳被他关在灯会旁边的那条叫永宁巷的巷子尾巴的一间破屋子里,你们快去救她。”   秦渝听完后,吩咐郝丰:“带两个人把那个东西带回部队,等我回来处理,其余的人跟我来!”   “是,营长。”郝丰立即领命,跑进了旅馆,看到了躺在地上如滩烂泥般的班主,他咽了咽口水,一边让人把班主抬走,一边问老板娘,“这谁打的,下手这么重?”   老板娘怕他怪罪先前那个公子哥,赶紧解释:“刚一个要来住店的客人,碰到这家伙偷袭我,想勒死我,是那客人出手救了我,把这个混蛋捆了起来,又去救人了。”   郝丰听完事情的原委,朝班主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原来是这样,活该,打得好。”   老板娘闻言松了口气,这么多人去救秀芳。她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   这边,覃秀芳总算说动了女人。   不过女人还是有点戒心,只给她松了腿上的绳子,手腕上的绳子还绑着。   “走吧,等我顺利找到丫丫她爹,走了之后就放了你。”女人拿出一把生了锈的匕首,警告地盯着覃秀芳,“你不要耍花样,丫丫很喜欢你,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离开江市,回到老家。”   覃秀芳点头:“我知道了,你不放心,我走前面。”   “走。”女人看着覃秀芳的侧脸,催促道。   覃秀芳推开门,外面亮堂多了,不过灯会应该结束了,先前明亮的灯光暗淡了许多,只剩零星挂在半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覃秀芳在前,女人抱着熟睡的丫丫在后,快走出巷子的时候,她们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   “秀芳,秀芳……”   这是米嫂子她们在找她,覃秀芳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但她没动,她侧回头问女人:“怎么办?她们在找我,出去会被她们发现的。”   女人似乎有些诧异覃秀芳竟然没趁机逃跑。她盯着覃秀芳的侧脸看了几秒,一抬下巴:“回来,等一下。”   覃秀芳听话地躲到了屋檐下的阴影处,默不作声地望着米嫂子她们走过去。   女人看了覃秀芳一眼,低声说:“你只要这样一直老老实实的,我说话算话,一定会放你走。”   你说有屁用,作主的又不是你!覃秀芳心里吐槽,嘴上却应好:“知道了。”   等米嫂子走后,女人走了出来,催促覃秀芳:“走吧。”   “嗯。”覃秀芳点点头,往前走,走出巷子时,正好处于两条街的交汇处,两边的屋檐较高,形成了一片阴影处,灯光照不过来。   覃秀芳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洼地上,她单膝往前一跪,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哎呀……”   “怎么回事?”女人戒备地盯着她。   覃秀芳无奈地说:“踩到坑里了。”   因为双手被缚于背后,没有支撑,她歪歪斜斜,废了老大功夫才爬了起来。女人见她这幅滑稽的模样,稍微松懈,就在这时,本来要爬起来的覃秀芳忽然像只小豹子一样,直接撞向她的下半身。   女人没有防备,加之手里抱着丫丫,被她这不要命的架势冲得摔倒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覃秀芳爬了起来,赶紧往巷子外跑去,边跑边大声喊:“米嫂子,米嫂子……”   她跑得非常快,但因为手被绑着,平衡不好,歪歪斜斜的,跑出巷子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差点摔倒,幸好那人扶住了她。   覃秀芳松了口气,刚站稳,一道手电筒的光打了过来,刺得她眼睛有一瞬间的失明,她眨了眨眼,等眼睛适应了这光亮后,她看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第52章   沈一飞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她这是在做梦吗?覃秀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忘了自己还在逃跑,鼻子一酸, 差点落泪。   唯恐被对方看出来, 她眨了眨眼,抬起一双含水春目,怔怔地看着沈一飞。   这眼神太火热, 沈一飞扬了扬眉毛, 半边嘴角勾起, 带着痞痞的笑:“怎么,看哥哥帅,打算以身相许?”   覃秀芳猛地回过神来, 脸色爆红,瞪了他一眼,这个人怎么这么轻浮?他真的是沈一飞吗?   沈一飞被她嫌弃的眼神给逗笑了:“想打我?先把你的绳子揭开吧。”   说着他接下了帽子,直接罩到覃秀芳的脑袋上,然后倾身, 掏出一把小刀,对着绳子划了两刀,将绳子割断, 然后扯下来丢在了地上。   两人靠得太近, 加之视线受阻, 嗅觉和触觉无限放大,覃秀芳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像是夹杂着花香般, 应该是用了什么香水, 混着他的男性气息, 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但好闻是好闻,可在她印象里的沈一飞是从来不用香水的。他过得特别简朴,从不在乎这些外物。   在覃秀芳的记忆里,沈一飞一直是沉稳儒雅的,他博学多才又谦逊良善,只要坐在那里,就让人很安心。   可眼前这个长着沈一飞眉眼的年轻性情张扬,吊儿郎当的,说话也挺轻浮的,除了这张脸,完全没法跟她记忆中的沈一飞联系在一块儿。   而沈一飞年轻时候的模样,她也只看过一张一寸的黑白老照片,即便保存得再好,但那时候的像素也没多高。她现在严重怀疑,是自己认错人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不悦的声音横空出现,紧接着,覃秀芳就感觉她手臂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抓住了,下一刻,脑袋上的帽子也被人拿走了。   沈一飞拍了拍手,站直身:“解绳子呢,没看见啊?”   秦渝将覃秀芳拉到了背后,然后将帽子丢给了沈一飞:“不用你多事。”   沈一飞啧啧出声:“咋说话的?不关我的事就关你的事了?你是人姑娘的谁啊?”   看到两人一见面就跟斗牛一样,吵得不可开交,覃秀芳意外极了。上辈子沈一飞收留她的时候不是说,他是她哥哥的至交好友,她哥哥不在了,他帮她哥照顾她的吗?   这就是他所说的好兄弟吗?她可真一点都没看出来。   秦渝浑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那也不用你管。”   覃秀芳怕他们俩吵起来,赶紧说:“那个,你们别吵了,有话好好说。”   秦渝睨了沈一飞一眼:“谁跟他有话说?走了,跟我回去。”   “可是……”覃秀芳看向沈一飞,她还没搞清楚他的身份呢。   秦渝察觉到她的眼神,更不高兴了,提醒她:“米嫂子和老板娘都挺担心你的。”   沈一飞瞥了他一眼,没理她,朝覃秀芳挥了挥手:“妹子,记住了,哥叫沈一飞,咱们还会碰面的!”   花孔雀!秦渝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拽着覃秀芳就走。   覃秀芳沉浸在他真的是沈一飞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中,一时忘了反应,竟被秦渝拉走了。   等秦渝把她拉回队伍中,她才回过神,赶紧扭头去找沈一飞,可黑夜漫漫,哪还有沈一飞的踪影。   覃秀芳的肩膀失望地垮了下来。   旁边的秦渝察觉到她的视线,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就知道沈一飞是个祸害,果然,一出面就把这个疑似他妹妹的女孩的心魂给勾走了。   他紧抿着唇说:“发什么愣,走了。”   “哦!”覃秀芳回过神来,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等一下,抓我的那个人还在巷子里。”   秦渝淡淡地说:“已经有人去追了。”   他这话刚一落,女人和丫丫就被抓了过来。   丫丫被吵醒了,骤然看到这么多人,她娘又被绑了起来,顿时吓得哇哇哇地哭了起来:“娘,娘,你们放开我娘啊……”   小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覃秀芳听了很难受,但她别开了眼。她同情丫丫,但不会因为同情丫丫就袒护这个想害她的女人。   女人看到覃秀芳的动作,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怒瞪着她:“你个贱人,不讲信用!”   覃秀芳侧眸看她,表情冷淡:“跟个要害我的人讲什么信用?”   女人一时语塞。   秦渝对手下使了一记眼色:“带回去。”   马上有人将她们母女带走了。   然后秦渝又说:“回去吧!”   覃秀芳点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沈一飞刚才站的地方。   秦渝的脸都黑了,拽着覃秀芳的胳膊就走:“快点!”   覃秀芳没有反抗,任他拖着走。   一路上,秦渝都板着脸,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以前他虽然也都板着脸,但表情远远没现在这么严肃,覃秀芳有种直觉,他在生气。   莫非是因为自己不见了,大晚上的害得他们兴师动众地出来找她?覃秀芳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挺对不住秦渝的,赶紧说:“秦营长,对不起啊,大晚上的还麻烦你们。”   秦渝睨了她一眼,眼神更冷了,似乎有眼刀子嗖嗖嗖地往她身上刮。   覃秀芳打了个寒颤,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道歉了,他怎么反而更生气了。   哎,她上辈子没见过秦渝,这辈子也没跟他相处过,完全不了解他的性格,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只得闭上了嘴巴,免得多说多错,惹得他更生气了。   沉默无言地走到旅馆外,覃秀芳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他们扯了个笑容:“今晚麻烦你们了,谢谢大家。”   秦渝黑着一张包公脸,淡淡地说:“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记得来部队一趟,关于这件事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你。”   覃秀芳赶紧点头:“好,我记住了,明天一定早点过去。”   秦渝点点下巴,站着没动。   覃秀芳顿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这是让她先回去的意思。她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暖流,别看她哥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冲秦渝笑了一下,覃秀芳先转过身,跑回了旅馆。   听到脚步声,正在冷敷脖子的老板娘蹭地转过身,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嘎吱的摩擦声,她看到覃秀芳,很高兴:“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虞姐,你的脖子怎么回事?这,这是被人掐的吧!”覃秀芳察觉不对,立即跑了过去,蹲在老板娘面前,仰头看着她的脖子,震惊不已。   老板娘的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半个圆那么大,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青青紫紫的,很是吓人。   老板娘咳了一声:“没事,不小心弄的。”   “嗓子疼就不要讲话!”素来沉默的阿荣突然爆发了,厉声喝道。   覃秀芳吓了一跳,没想到阿荣会突然这么凶,她心里有种很微妙的直觉,阿荣这话虽然是对老板娘说的,但似乎是冲着她在发火。   老板娘没再说话,但伸手打了一下阿荣的手,嗔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声点,又朝覃秀芳歉意地笑了笑。   覃秀芳感觉气氛怪怪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覃秀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沈一飞,她的眼睛顿时亮,又惊又喜,望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老板娘看到沈一飞也很激动,推了阿荣一把,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恩人,阿荣,你给他安排个房间。”   “知道了,你别说话。”阿荣放下了冰块,起身招呼沈一飞,“谢谢你救了我妻子,我叫阿荣,你怎么称呼?”   沈一飞笑了笑:“沈一飞,顺手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阿荣点头:“沈先生,请随我来,一楼二楼都有房间,你自己挑一间吧。”   “爬楼梯多累啊,就住一楼吧!”沈一飞笑嘻嘻地说。   阿荣点头,将他带到走廊的第一个房间那里,打开了门:“沈先生看看房间合不合适?”   沈一飞偏头瞅了两眼:“将就吧!对了,我还没吃晚饭,饿了,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覃秀芳赶紧说:“我去做。”   又看向老板娘:“虞姐,你们要吃点东西吗?”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吃,晚上吃的都消化了,早饿了,再吃点。”   “成,你们稍等,我去做饭。”覃秀芳赶紧去了厨房。   在厨房里找了一圈,东西不多,覃秀芳先将米淘上,再放几颗红枣,准备煮个粥,老板娘嗓子不舒服,得吃易消化的,粥就最合适。   两个男人胃口大那得整点硬菜,正好还有昨天剩的一块卤牛肉,切片即可,再炒两个小菜应该就差不多了。大晚上的没什么食材,只能将就一顿了。   覃秀芳正忙活,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扭头一看,竟是沈一飞,眼睛闪了闪,手不自觉地抓紧铲子,没敢看他,低低地问道:“这里油烟味重,你出去吧,饭一会儿就好。”   “饿死了,有什么现在可以吃的吗?”沈一飞东张张西望望,自来熟地说。   覃秀芳没法拒绝他这张脸,哪怕他跟自己记忆力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但仍没法说不。她打开柜子找了一圈,找到了昨晚吃剩的半碟花生米,拿出来递给了沈一飞:“这里烟雾大,你出去吃吧,再等一会儿,饭菜就好了。”   沈一飞接过盘子,端着,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碎慢悠悠地吃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站在这里,覃秀芳就忍不住想打听他的信息,但说多了又怕引起他的怀疑,只得再次赶人:“沈……先生,你出去吧,烟灰挺呛人的,飘出来,还会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出去干什么?看那两口子腻腻歪歪啊?”沈一飞又丢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调侃道。   听他这么说,覃秀芳想起了刚才阿荣的突然爆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抬起头问沈一飞:“虞姐说你是她的恩人,你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虞姐脖子上的伤是不是跟我有关?”   倒是挺敏锐的,沈一飞看了她一眼,停下吃花生米的动作,简单地说了一遍晚上的事:“今晚迟迟没等到你回来,她拉开门想去部队搬救兵,然后被个男人偷袭,掐住了脖子,正好被我撞上,我就好心收拾了那个男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覃秀芳能够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难怪连一向好脾气的阿荣都会发火呢。   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个男人是谁?班主吗?”   “就是绑架你的那个男人。”沈一飞如实说道。   哐当一声,覃秀芳的铲子掉进了锅里,眼泪也涌了出来,果然,真的是她害了虞姐。要不是沈一飞来得及时,她这辈子都是罪人。   难怪阿荣会发这么大的火呢,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虞姐。   “咳咳,锅里快糊了。”沈一飞点了点下巴,提醒她。   覃秀芳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擦掉了眼泪,赶紧抓起铲子翻动锅里的菜,等这个菜盛了起来,她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感激地对沈一飞说:“今晚的事真是太谢谢你了!”   沈一飞可真是她的贵人,上辈子帮了她,这辈子又救了老板娘,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她以后一定要竭尽所能地报答他。   沈一飞还是先前那副说词:“顺手的事,男人欺负女人,还搞偷袭,丢咱们男人的脸!”   要是换了半个小时前,覃秀芳一定会趁机跟他套近乎,拉近跟他的关系。但出了老板娘这个事,她完全没心情。   沉默地做好了饭,覃秀芳端出去,招呼老板娘和阿荣吃饭。   一顿饭因为老板娘嗓子不舒服,加之覃秀芳的沉默,阿荣的寡言,吃得很是沉闷。   大晚上的老板娘吃得不多,只喝了半碗粥,夹了两口菜就不吃了:“你们慢慢吃,我去休息了。”   食不知味的覃秀芳也赶紧放下了筷子:“我也吃饱了,虞姐,我给你打水吧,锅里烧了热水。”   她去厨房打了半盆热水,给老板娘端进了屋。   老板娘脱了鞋袜后将脚伸进水里,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覃秀芳:“坐。”   等覃秀芳坐到她身边后,老板娘含笑道:“都知道了。”   覃秀芳眼底的愧疚浓得都快化为实质了:“虞姐,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傻姑娘,你也是受害者,这件事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坏人。跟我说说,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向谨慎,怎么会着了对方的道。”老板娘格外温柔地说。   覃秀芳心里愈加不好受,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板娘听后笑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会置之不理吗?”   覃秀芳犹豫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我会更谨慎,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子走失不管不问,我的良心过不了这一关。但我会吸取这次的教训,不会再给坏人可趁之机。”   她一定会更小心,考虑得更周全,以自己和身边的人的安危为第一要务,不然害了自己就算了,牵连到无辜的人算什么事。   老板娘侧头,轻轻将她垂落到脸颊边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然后温柔地拍着覃秀芳的肩膀说:“秀芳,你这样就挺好。”   覃秀芳不解地看着她。   老板娘仰头望着屋顶,眼神有些飘忽:“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坚持自己的信念和道义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丧尽天良,连自己亲骨肉都利用的畜生。不过,你以后也要记住,还有很多亲朋惦记着你,他们都很担忧你,你也要多保重,爱惜自己。”   覃秀芳连忙点头:“虞姐,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老板娘的宽容豁达,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看覃秀芳的样子就知道她还在介怀这个事,老板娘笑着说:“别放心上,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好了,今晚你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别想东想西的,我想有你这片赤子之心也没有呢!”   “嗯,虞姐你也早点休息。”覃秀芳扶老板娘上了床,将水端了出去,外面阿荣已经快把桌子收拾完了。   迟疑了片刻,覃秀芳上前说:“姐夫,我来洗碗吧,你去陪虞姐。”   阿荣抬头看了她一眼,以往木讷死板的眼睛格外的锐利,看得覃秀芳心肝一颤,抿唇说:“姐夫,对不起。”   阿荣瞄了她几眼,收回了目光,语气比往常更冷淡:“今天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你也是受害者,这一切与你无关,回去吧,这点事我来。”   被拒绝了,覃秀芳不知道说什么,站了几秒,见阿荣只顾着抹桌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心情沉甸甸的,默默地退出了旅馆,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听到她离去的声音,阿荣丢下了抹布,走过去,关上了门。回身就看到沈一飞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估计刚才那一幕都被他看见了。   阿荣心一沉,睨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不等他开口,沈一飞已经先说了话:“老板,我今晚吃得太撑了,谁不这,想出去逛逛,可以吗?”   大半夜的可真有闲心,不过他们只是开旅馆的,旅馆没道理不让客人出门,阿荣指着一侧的小门:“你可以从这里出去,门后挂着钥匙,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锁好门。”   “好。”沈一飞走过去,圈住了钥匙,在食指上绕了两圈,打开门出去了。   ***   毛政委本来都快要睡着了,后来听说覃秀芳在元宵灯会上失踪了,他哪还睡得着,赶紧爬了起来,回办公室等消息。   等到快十二点,总算等到秦渝回来。   “怎么样,人找到了,没事吧?”毛政委立即迎了上去问道。好友苦苦找了十来年的女儿要是在他眼皮子下出了事,那他以后哪还有脸去见老秦啊。   秦渝放下帽子:“没事。”   毛政委瞅了一眼他黑沉沉的脸,挑眉道:“你这副谁欠了你一大笔钱的表情可不像没事的,到底怎么回事?对了,她这么大个人怎么会失踪,是天色太暗,走丢了,又或者是认为的?”   秦渝拿起他桌上的另外一个杯子,倒了一杯冷掉的茶,一口喝掉,这才开了口:“是有个人蓄意报复她,用亲闺女做饵骗她上了当。她这个人心软,看到大冬天的那么大个孩子站在路边哭……”   听完事情的经过,毛政委直骂娘:“连自己的亲闺女也能利用,这家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别说,覃秀芳这善良的性子跟你娘还挺像的,她没事吧?”   “没事,对方的目的是问她要钱,钱还没拿到手,没伤害她。”秦渝补充道。这算是昨晚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闻言,毛政委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要有个好歹,我没法跟你爹娘交代。哎呀,真是的那个家伙怎么还没来?这小子也太墨迹了,磨磨蹭蹭的,都等他老半天了!”   听到他的嘀咕,秦渝抬头睨了他一眼:“你到底派了谁来保护观察覃秀芳?”   “急什么,等人来了,你不就知道了?”毛政委打起了哈哈。   秦渝放下茶杯,冷笑:“怎么,怕我知道坚决反对?”   闻言,毛政委端详了片刻他的脸色,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笃定地说:“你见到沈一飞了?”   挑明了,秦渝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满,拧着眉,直接说:“换个人,他没个正形,流里流气的,我怕他把覃秀芳给带坏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俩还跟斗鸡一样,见面就吵,都多大的人了。”毛政委也是无语。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应该有所好转了才对,哪晓得还是老样子。   这两个小子从小一块儿长大,十来岁就凑到一起打鬼子,按理来说,应该是铁得不能再铁的关系才对。谁知道两人的性子,一个沉稳严肃,一个跳脱不按牌理出牌,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碰到一起总是掐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俩有什么生死大仇呢。   其实就是纯粹的不对付。秦渝看不惯沈一飞这种轻浮跳脱的作风,沈一飞从小就叫秦渝老古板,总爱故意惹秦渝生气。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了十几年,成了冤家死对头。   秦渝不理毛政委的感叹,就咬死了一件事:“换个人,我不想他接近覃秀芳。”   毛政委纳闷了:“沈一飞虽然性子跳脱了一点,但他拧得轻,在正事上从不出漏子,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你干嘛非要让他走?怎么,你们俩今天见面又发生了过节?”   “谁跟他发生过节了?”秦渝否认。   毛政委一摊手:“那不得了,你干嘛还非要赶他走。”   但没当面吵起来,不代表两人关系就和谐。秦渝只要一想起沈一飞当着自己的面就调戏覃秀芳,还有覃秀芳那副明显对他另眼相看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这才第一次见面呢,覃秀芳就不掩饰对沈一飞的好奇和好感,要继续相处下去还了得呢。   这覃秀芳要不是他妹子就算了,万一是,他自己都还没捂热乎的妹子就要被死对头给拐走,以后最看不惯的人还要当他妹夫,他还不得怄死啊?   而且覃秀芳离过婚,虽然他不在乎这个,但世俗在这里限制着,沈一飞年纪轻轻前途无量,青睐他的女人不少,他能娶覃秀芳吗?   别覃秀芳被他勾得神魂颠倒了,他屁颠屁颠跑了,别徒留覃秀芳一个难过。   秦渝觉得,基于覃秀芳很可能是他妹妹这事,他得管一管,将这个还没发生的事就掐死在苗头里。等调查结果出来,覃秀芳若真是他的妹妹,那她的未来他都给她安排好。他手底下有个兵长相不错,出身也没问题,自己又机灵肯干,是个可造之才,也是妹婿的不二人选。   而且哪怕看在他的面子上,覃秀芳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怎么也比跟沈一飞这个花孔雀折腾来得强。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毛政委,我严肃要求换人。”秦渝坚持道。   毛政委一个头两个大:“我都写信告诉沈一飞,覃秀芳很可能是你妹妹了。让他去看着她,保护她,再顺便调查调查她,这一时半会地你让我上哪里再去找个跟沈一飞一样机灵聪明的人?而且沈一飞的任务也不光是盯着覃秀芳,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暗处调查江市的可疑人员,跟咱们配合,一明一暗,争取早日找出云狐。你说你现在让我换人,我上哪找这么合适的生面孔去?”   秦渝想了一下沈一飞打扮得花里胡哨,流里流气,宛如从十里洋场中走出来的风流公子哥的模样,心像,还真没人比他更适合打入敌人内部。   如果纯粹是覃秀芳的事,他可以要求组织换一个人,毕竟这是他们家的私事。但涉及云狐,一板一眼的秦渝做不到因私废公,因为私人感情而耽误工作,沉默了几秒,他只能不大情愿地认可了毛政委的决定。   毛政委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是同意了。秦渝一向以大局为重,做出这个决定不稀奇。毛政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相信沈一飞,他不会胡来的。你看他这么多年,虽然干出了不少让人气得牙痒痒的事,但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也没招惹过女同志。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渝心说:他是不放心覃秀芳。   不用沈一飞勾搭,覃秀芳的眼珠子都差点粘到他身上了,沈一飞若是再招一招手,那傻姑娘哪里还跑得掉啊!   秦渝担心不已,但这种隐忧又没法跟毛政委说,只能闷闷地说:“我知道了,走了。”   毛政委还以为他想开了,美滋滋地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这边,秦渝离开了毛政委的办公室后并没有睡觉,而且悄悄避开了岗哨,出了部队大院。   走到半路,迎面过来一个人,哪怕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秦渝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停下了脚步:“沈一飞!”   沈一飞捏着下巴,嘻笑:“真感动啊,你还记得我。我都以为你忘了我呢,怎么,秦营长特意来找我的?那咱们借一步说话。”   这个厚脸皮,明知故问,秦渝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每次碰到沈一飞,他的冷静都荡然无存,尤其是这次牵涉到覃秀芳,他的耐心更是告罄。   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一边树下,低声说:“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你妹子啊?人家还不是你妹子呢,先找到证据认了亲再说吧,没认亲你以什么身份管我?”沈一飞嗤笑道。   秦渝被他堵得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颇难受。   沉默了几秒,秦渝抿唇提醒他:“沈一飞,你别换了西装,打了领带,戴上了帽子,就真以为自己是大资本家的公子哥了,记住你的身份。玩弄姑娘是违反纪律的事,小心我向上级反应。”   “我要娶了就不算玩弄了吧?”沈一飞半真半假的戏弄秦渝,气得秦渝差点暴打他一顿。   他就知道,这个沈一飞就是他的克星。   深吸一口气,秦渝干脆不跟沈一飞扯这个,他之所以说这么多,其实并不是担心沈一飞会玩弄覃秀芳,就如毛政委所说,沈一飞虽然看起来不大靠谱,但他知道分寸,不会玩过火的。他担心的还是覃秀芳自己一头栽了进去,毕竟沈一飞这副皮相还是挺招姑娘喜欢的。但这个事若是让沈一飞知道了,他保不齐为了刺激自己,而真的去惹覃秀芳。   多说多错,秦渝放弃了敬告沈一飞的想法,转而说起了正事:“江市这边还潜伏了不少白狗子的间谍和残余人员,他们数量不少,而且还藏有不少武器。前一阵,除夕夜,他们策划了机械厂爆炸案,前前后后总共抓到了25人,还有11具尸体,这些人的身份我们都查过了,没找到有用的线索。目前还有一部分参与了机械厂爆炸案的犯罪分子在逃,销声匿迹了。另外他们的头目是一个叫云狐的谍战分子,此人隐藏得极深,目前还未露过面,指示下属办事都是用报纸、信件、摩斯密码等方式遥控指挥他们,机械厂爆炸案是他一手策划的,但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天他似乎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提起正事,沈一飞也收起了平时的吊儿郎当,颔首:“听起来挺棘手的,是个很难对付的东西。”   秦渝接着说:“我们已经调查了很多相关的人,也找了许多资料,目前连对方是男是女,年纪多大都没搞清楚。这个家伙太狡猾了,一天不抓到他,咱们江市就一天都不安宁,随时生活在恐惧中。”   “知道了,越西池的土匪准备什么时候处理?”沈一飞颔首问道。   越西池的土匪有近万人之众,盘踞在地形复杂的越西池,占山为王,这些年借着战乱搜刮了不少武器和财富,拥有不少大炮,实力不容小觑。要是强攻,只怕代价会不小。   所以军方一直在制定战略计划,同时积极派人跟越西池的土匪谈判,希望能够达成和平解放的目的,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和损失。   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这些土匪要求不少,双方还处于讨价还价的阶段。   听说了目前的情况,沈一飞轻嗤了一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对这种冥顽不灵的东西,谈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转告毛政委,让他做好开战的准备,早点把他们打服算了。”   在这一点上秦渝的观点跟沈一飞一致,因为越西池的事情拖了好几个月了也未解决。不过这个事,还轮不到他们作主。他点点头:“我会向上面反应的,没事我就回去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免得引起他人的怀疑。”   沈一飞撇嘴:“你当我想找你。对了,对那个虞三娘旅馆,你们了解多少?”   基于老板娘对覃秀芳一直挺照顾的,秦渝对老板娘的印象也很好。但沈一飞不会无的放矢,他拧紧眉问道:“怎么,他们有问题?”   沈一飞淡淡地说:“有没有问题还不确定,不过这两人挺可疑的。那个老板娘今天身上穿的那件丝绒旗袍在上海能卖四五十个银元,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秦渝根本不懂女人的衣服,有些意外:“那你顺便盯着她。”   沈一飞又说:“还有她那个男人,今天发火的样子,还有对覃秀芳……这可不像毛政委嘴里那个木讷不善言辞的男人。”   听他说起阿荣的反常,秦渝也重视起来:“他们在这里开了几年旅馆了,看起来似乎挺普通的。但照你这么说,他们只怕来历不简单,我这让人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第53章   结束了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覃秀芳躺在床上,身体很累,精神却极度亢奋。有对老板娘的歉疚, 也有见到沈一飞的兴奋。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怎么都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这两个人。沈一飞变化很大, 他这穿着打扮跟个富家公子哥一样,还跟秦渝相逢不相识, 要不是上辈子照顾了沈一飞十几年, 见证过领导来给他这个“老革.命”拜年送礼, 她都要以为自己搞错了。   沈一飞的身份肯定是没问题的,但他来了江市却没去部队而是乔装打扮住进了旅馆, 莫非是有什么任务?   那自己也装作不知道算了, 免得给他添乱。   闭上眼睛,覃秀芳在心里催促自己赶紧睡觉,但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她几次被噩梦惊醒, 每次都梦到老板娘遇害。   一晚上没睡好,次日覃秀芳干脆早点起来, 做好饭给老板娘他们三人留在锅里,自己简单地吃了点就去部队。   秦渝亲自接待的她。   “这是班主两口子的供词。”秦渝将两页纸递给了覃秀芳,“他们说你骗他们的钱, 有没有这回事?”   覃秀芳自然否认:“没有的事, 是他自己找我买火腿肠的,我本来不想卖给他, 是他主动找到我, 打感情牌, 央求我卖给他,我给的配方绝对没问题,他们也做出火腿肠在庙会上卖过了,这一点,你们可以去庙会上调查。”   在覃秀芳来之前,他们已经做过调查了,具体情况也如她所言。不过秦渝知道,覃秀芳并不如表明上表现的这么无辜和无害,但这事说到底是商业上的竞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愿赌服输的事,做买卖有风险,班主贪婪承受不起风险失败后做出绑架勒索的事就过了。   秦渝又问了昨晚绑架的具体情况,覃秀芳如实说了,说辞跟班主和那个女人的大差不离。   秦渝点头,正欲张嘴说其他的,毛政委进来了。   他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瞅着覃秀芳:“那个覃秀芳同志,你那个火腿肠的配方在审问的时候班主已经说了。咱们听过了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你说是不是?”   他找自己说这个干嘛?覃秀芳摸不清楚毛政委的意图,保守地说:“这个配方我已经卖给了班主,是他的了。”   她就只差没说,这事跟我没关系了。   毛政委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姑娘不好忽悠啊,他摸了摸鼻子。   旁边的秦渝抛了个“丢人”的眼神给他,然后直接挑明了他的意图:“毛政委想征用火腿肠的做法。”   毛政委赶紧点头:“对,覃秀芳同志我就是这个意思。”   覃秀芳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配方我已经卖了,不归我了。”你们想咋滴就咋滴呗,问她做什么?   毛政委笑了笑,干脆挑明了:“覃秀芳同志,是这样的,你这火腿肠好像只能在冬天天气很冷的环境下保存。但我们想做成四季都能吃的,最好能保存一段时间,这样以后上战场了也不愁没吃的。这东西可比干粮好吃多了,而且也要有营养得多,偶尔发两根给战士们解解馋,改善改善伙食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覃秀芳想到即将到来的朝鲜战争,战士们的苦逼生活,觉得毛政委这提议挺好的,要是能改良火腿肠,以后在战场上也能携带,战士们的伙食会好很多。   她一双眼睛蹭亮,兴奋地跟毛政委讨论了起来:“你是想延长火腿肠的保质期,最好能在常温下也能保存一段时间,对吗?”   毛政委点头:“对,这东西小巧又容易携带,还是肉,要是有了这东西,就算不能一天三顿吃,偶尔啃干粮的时候咬一口也舒坦多了。覃秀芳同志,你有办法吗?”   覃秀芳笑着说:“据我所知,有两种办法能延长火腿肠的保质期,让其在常温下也能保存。第一种是加食物防腐剂,据说沪市那边有些食品厂已经有这样的技术了,另外一种就是做成罐头,杀菌密封保存,也能放一段时间。”   前者一些大的食品厂应该能弄出食品防腐剂了,至于后者,五六十年代可是有不少罐头厂,但以水果罐头居多。能做水果罐头,那肯定也能做午餐肉罐头,午餐肉罐头里的成分也主要是肉和淀粉。   防腐剂毛政委没听说过,但他也见过沪市乃至国外进口的一些食物,都放置了几个月还能吃,一点异味都没有,估计就是加了食品防腐剂。   “你会做那个食品防腐剂吗?”毛政委希冀地望着覃秀芳。   覃秀芳苦笑:“毛政委,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哪会这个啊,我也就只是听说而已。你要想做这个,得去问问食品厂的同志们。”   这倒是,只是现在政府一穷二白,这些所谓的工厂都还掌握在资本家的手里。毛政委觉得有点棘手,但他又觉得这个可以尝试一下,遂站了起来:“成,我找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将这个火腿肠做出来。”   覃秀芳点头,眼看毛政委要走了,她提醒了一句:“我给班主的单子上的那个比例可以调整一下。通常来说,淀粉跟肉的比例是1:5,不过若是条件有限,也可以稍微多加一点淀粉。”   “覃秀芳同志你这无私的精神值得嘉奖,这事要是成了,我给你请功。”毛政委高兴地走了。   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下了秦渝和覃秀芳。覃秀芳抬眼悄悄看了一下秦渝,刚才跟毛政委讨论得太起劲,都忘了他还在这里。   秦渝倒是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刚才的话题:“班主两口子会判刑,他们的女儿丫丫你说怎么办?”   覃秀芳莫名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怎么问我?”   “你不是喜欢逞英雄吗?要不要收养了她?”秦渝讥诮地问。   覃秀芳这才明白,他是在跟自己算账,顿时头皮发麻:“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你们看有没有合适的家庭收养她吧,没有就送到孤儿院,我算是她的仇人,不适合收养她。”   算她拧得清!秦渝没再逮着这个话题扯,他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袖珍自动手木仓,轻轻一转,木仓柄对着覃秀芳:“拿着!”   “给我的?”覃秀芳受宠若惊。   秦渝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不然呢?难道我还用这玩意?”   覃秀芳心说:这玩意儿怎么啦,小巧轻便易携带,简直是防身利器。要是昨天有了这个东西,谁绑谁还很难说呢!   “谢谢秦营长。”覃秀芳感激地说。   秦渝仍旧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这里面暂时还没有装子弹,你先拿回去练练瞄准,等熟悉了这把木仓,我再给你上子弹,教你怎么用。”   之所以没给子弹,也是怕她不会用,擦枪走火伤到人。   “好,我回去一定抓紧时间好好练习!”覃秀芳双手握住手木仓,激动地说。   她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双目发亮,格外有神采,很是吸引人,让秦渝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都如此,更何况其他的男人。秦渝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善良、聪慧、又会做饭,还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你,有几个男人能招架得住?尤其是沈一飞这个家伙现在还跟她住一个屋檐下。   秦渝不动声色地给沈一飞上眼药:“覃秀芳同志,我要提醒你,你别看有的家伙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实际上相当不是东西,你得谨慎点,小心被骗了。”   覃秀芳完全没往沈一飞身上想,还以为他是在说昨晚的事,赞许地点了点头:“对,秦营长你提醒得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见目的达成,秦渝心情放松了一下,摆摆手说:“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覃秀芳却杵在那里没走,她抿了抿唇说:“秦营长,昨晚的事太麻烦你们了,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和谢意。我想今晚请大家吃顿便饭,麻烦你通知一下昨晚的几位同志,晚上到旅馆这边来吃饭吧!”   至于米嫂子他们那里,因为拖家带口,他们又还要回家操持家务,给男人做饭,怕是很难聚在一起。覃秀芳准备回头做点礼物,挨家挨户地送去,以表达她的谢意。   秦渝挑眉看了她一眼:“你要邀请昨晚那个男人吗?”   覃秀芳悄悄瞥了他一眼,什么叫那个男人,他不认识吗?这两个人装得可真像。   咳了一声,覃秀芳没拆穿他:“你说沈一飞啊,幸亏他昨晚救了虞姐,不然我要后悔一辈子。他可是我的大恩人,当然要邀请他。”   听说沈一飞会去,秦渝拧起了眉头:“知道了,我会准时去的!”   “好,那我等你们。”覃秀芳笑着出了部队,去菜市场买了一堆菜。   等她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老板娘斜靠在一张躺椅上,半眯着眼晒太阳,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覃秀芳先看了一下老板娘的脖子,上面的淤青好多了。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笑着说:“今天晚上我想请大家吃饭,所以就多买了一些。虞姐,我今晚安排大家在旅馆吃饭,你看怎么样?”   老板娘自是没意见:“成啊,下午我让你姐夫将桌子收拾出来,要做这么多菜,你肯定忙不过来,让他给你打下手。”   想起阿荣昨晚看她的那个眼神,覃秀芳连忙拒绝了:“就不麻烦姐夫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成吧。”老板娘没勉强,又合上了眼睛。   覃秀芳看她似乎很困,拿了个毯子盖在她身上:“虞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买了鲫鱼,今天中午给你们做鲫鱼豆腐汤,很滋补的。”   老板娘点头:“成,辛苦你了。”   吃饭的时候,只有覃秀芳三人,不见沈一飞的踪迹。   覃秀芳心里有点好奇他的去向,但两人现在在大家的眼里还是不熟的关系,问他去了哪儿太奇怪了,覃秀芳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吃过了饭,她就窝在后面的院子里,举起木仓练瞄准。   没有子弹,又没人指点,单纯地练习瞄准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不过覃秀芳能沉得下心来,她不希望昨晚的事再发生了,练习木仓法非常有必要,关键的时候才可以保护自己。   覃秀芳不知举了多少次木仓。袖珍勃朗宁虽然以小巧著称,但单手长时间地举起来,并不轻松,练了一阵子,覃秀芳就感觉手酸。   “这个姿势不对!”忽地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覃秀芳扭头看到沈一飞双手撑在连廊的栏杆上,身子往前弓。因为出了太阳天气转暖,他脱掉了大衣,里面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衣和马甲,下面是黑色的西装裤,头发梳成了三七分,似乎抹了发蜡,看起来精致又摩登,活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民国贵公子。最让人没法忽视的是他深邃若有深意的眼睛和嘴角痞痞的笑。   覃秀芳有点紧张,握紧了勃朗宁,看了他一眼:“那怎样才对?沈先生能给我示范一下吗?”   沈一飞站直了身,绕过栏杆,来到院子里,接过覃秀芳的木仓,站直身,举起隔壁,跟视线成水平线,狭长的眸子眯起,轻轻一扣扳机。   啪地一声!   因为没子弹,只放了个空木仓。   “就这样的,学会了吗?”沈一飞将勃朗宁丢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很无语,他这姿势跟她的似乎差别不大吧,这个师傅不大合格。   沈一飞看出她眼睛里的不以为然,舔了舔嘴唇:“等一下!”   说着回了屋,没过两秒他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子弹:“不真木仓实弹,你认不清楚自己的水平。”   覃秀芳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他这话有打击她的嫌疑了。   “能让我试试吗?”   沈一飞偏头:“想试?”   覃秀芳渴望地点了点头,她还没打过木仓,她很想想试试,子弹打出去是什么感觉,同时验证一下,自己刚才举木仓的姿势到底哪里有问题。只有打出去了,才知道自己的姿势究竟对不对。   “拿来。”沈一飞伸手。   覃秀芳赶紧将勃朗宁递给了他。   沈一飞在手里掂了掂,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才弄到手的?”   “嗯。”覃秀芳点了点头。   秦渝倒是挺护着她的,还专门给她弄了这个。沈一飞给木仓上了子弹,举起来,眯眼看着前方。   “等一下,这是虞姐家的院子,你别打坏东西了,咱们到外面去练吧。”覃秀芳赶紧提醒他。   不知何时走到连廊的老板娘轻轻笑了:“没事,柱子里进几个木仓眼算什么?以后还能吓吓那些不长眼的,开吧,正好也让我看看热闹。”   “老板娘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沈一飞举起了木仓,对准前方的柱子上的一个碗茶杯大的洞,扣动扳机。   砰!子弹直接射.入了洞里。   覃秀芳看得热血沸腾,用力拍着手:“你好厉害!”   “试试?”沈一飞挑起半边眉毛,笑看着她。   覃秀芳点头,激动地接过了他递来的木仓,学着他的样子,对准了柱子上的那个洞,眯起眼瞄准,然后扣下了扳机,子弹飞了出去,但没打中柱子,而是打到了旁边堆积的砖头上。   这也偏得未免太厉害了点!   覃秀芳备受打击,射击这个事看起来简单,学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举起了木仓,这次没打中砖头,但子弹直接射入了地面。   覃秀芳木木地看着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子弹,她这也偏得太厉害了点吧,而且这木仓的后坐力对她来说也不算小,连开了两木仓,她的右胳膊被震得有些发麻。   “手臂抬起来,伸直,不要抖,眼睛看着……”沈一飞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往上一抬,语气少了先前的戏谑,严厉得堪比秦渝,“没吃饭吗?打直!”   覃秀芳按照他说的做,摆好了姿势。   沈一飞这才退后了两步,说道:“开木仓吧!”   覃秀芳扣响了扳机,这次还是没打中,不过木仓擦着柱子而过,比之先前,已经有不少进步了。   “继续练。”沈一飞退了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两口,遂走出了院子。   他不在,覃秀芳觉得轻松多了,接着持练习。   不过效果不是特别显著,子弹打完了,也只是擦着柱子两次,其他的都打偏了。   她吐了口气,举起木仓继续练习瞄准。经过刚才的失败经验,她已经有些明白秦渝为何要让她先练瞄准了,她对勃朗宁不熟悉,而且没握过木仓,准头不好,手总抖,只能多练习手腕的平衡力。   一下午就在覃秀芳的练习中过去了。   到了下午四点,覃秀芳收了木仓,开始做饭。   六点的时候,秦渝带着人过来了,有十来个人,除了吴峰,全是他手下的兵,覃秀芳昨晚见过,但叫不出名字。   “饭已经做好了,你们先坐下喝酒。”覃秀芳赶紧将饭菜端了出来。   今天备了两桌的酒席,他们这些人分成两桌还有些宽裕。   秦渝这个人一向严肃,不苟言笑,大家都有点怕他,不敢跟他一块儿,这就导致另外一张桌子上坐满了人,他所在桌子却空着。   沈一飞从屋里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酒杯倒了一杯子,笑嘻嘻地说:“秦营长,走一杯?”   秦渝睨了他一眼,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两人举杯相碰,明明只是很寻常的动作,但空气中似乎火花四溅,气氛莫名地紧张。   迟来一步的吴峰硬着头皮坐下,看菜都还没上齐,两人就这副针锋相对的模样,坐立难安。   老板娘过来看到这一幕,秀眉微挑:“你们稍等,我去端菜。”   “不用,虞姐你坐,这种粗活交给我。”吴峰忙不迭地站了起来,飞快地跑进了厨房。   覃秀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你怎么来了?菜已经好了,我这就端出去,你去坐下吃饭吧。”   吴峰连忙摇头:“不了,我在这里帮你的忙。哪些菜是要端出去的?”   覃秀芳指着桌子左半边的菜说:“你把这些端到另外一张桌子,余下的我来。”   “好。”吴峰两只手端着三个盘子,跑了出去。   覃秀芳擦了擦手,也端着两个盘子出去。她首先将乌鸡汤放在了老板娘面前,这是给老板娘补身体的,然后将红烧肉摆在了秦渝面前,秦渝面色稍缓,喝酒的动作慢了一些。   不过他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因为过了不到两分钟,覃秀芳进屋端了一份香卤猪蹄出来放在沈一飞面前,另一盘红烧鲫鱼放到了吴峰面前。   随着饭菜一份份地端上来,秦渝发现,沈一飞面前的都是他爱吃的,而他不爱吃的菜都放在了其他人面前。一道两道还能说是巧合,道道菜都这样,那绝不可能用巧合两个字来解释。   这才认识多久,覃秀芳就将沈一飞的喜好摸清楚了,这沈一飞果然是个祸害。在抗大祸害女学生,在团里祸害文工团还不够,今天祸害到他妹子头上了。   秦渝的脸瞬间黑了,不过他皮肤黑,即便脸色阴沉,也不大看得出来。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他的变脸,只有跟他知之甚深的沈一飞发现了。他挑了挑眉,嘴角漾起一抹得意的笑。   覃秀芳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她解下围裙,在酒杯里倒满了酒,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昨天麻烦大家为我奔走了,覃秀芳感激不尽,我尽大家一杯!”   “我替她喝了!”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两张桌子,十几号人,齐齐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滴溜溜的眼珠子悄悄在两人身上打转。   这是什么情况?修罗场现场版?有生之年能看到他们营长给人挡酒,稀奇啊!   不过对面那个小白脸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跟他们营长争。   秦渝手底下的人都狠狠地瞪着沈一飞。   偏偏沈一飞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伸手直接夺过目瞪口呆的覃秀芳手里的酒杯。   覃秀芳回过神,赶紧阻止他:“这个,沈先生,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喝!”   “你一个姑娘家喝什么酒,我替你,就当感谢你请我吃饭?”沈一飞笑嘻嘻地说。   刚喝了一口酒还没放下酒杯的老板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就没人来替她喝酒呢?   覃秀芳察觉秦渝身上散发出来低气压,硬着头皮拒绝道:“真不用,沈先生,这是我为了感谢你们帮忙敬的酒,哪有让你替我喝的道理。”   秦渝板着脸,伸出手:“拿来!”   沈一飞挑眉看他:“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秦渝气得差点暴打他一顿,别人不知道,沈一飞还不知道吗?在这里他最有资格管覃秀芳的事。   见秦渝说不出话来,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下,抬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光了里面的酒,然后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神色自若地拿起筷子吃菜。   秦渝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唇绷成了一条线,眼睛喷火,恼怒地盯着沈一飞。   其他人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还是老板娘站出来打圆场:“吃菜,吃菜,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   这顿饭吃得吴峰心惊胆战。他从来没有觉得跟覃秀芳吃饭有这么难受过,等大家都放下了筷子,他赶紧找了一个借口溜了。   好好的一顿饭吃成这样子,覃秀芳也是很无语。她想调解两人关系吧,但又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闹成这样,没有缘由,自然也就没法调解。   而且现在这两人在装不认识呢,她要去戳穿了,搞不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坏了他们的事。   覃秀芳索性装不知道。反正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人,即便面上闹得再僵,也不可能真的发生什么冲突。   不过啊,她又想起当年沈一飞一脸诚恳地说“他是她哥哥的好兄弟,她哥不在了,他有义务帮她一把”,再看他们俩现在这副斗鸡模样。   果然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好兄弟,死对头还差不多。   吃过饭,其他人都先走了,秦渝落后了一步,问覃秀芳:练习了瞄准吗?”   覃秀芳如实回答:“练了。”   “难吗?”秦渝又问。   覃秀芳苦兮兮地说:“难。”比做菜难多了。   秦渝点头:“把木仓拿出来,我教你,”   覃秀芳赶紧把木仓递了过去。   接过木仓,秦渝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把木仓是他特意找来给覃秀芳防身用的,七八成新,他还怕木仓有问题,清理保养过,但现在这木仓明显有开过火的痕迹。   他手指搭在木仓口上,轻轻擦过:“除了你,还有人碰过这把木仓吗?”   覃秀芳想着他们俩这副不对付的样子,本来想否认,但看到秦渝紧拧的眉,她隐隐感觉秦渝察觉到了什么,如实说:“还有沈……先生,他看见我在院子里练习瞄准,就过来教了我一下。”   果不其然,秦渝的脸色又黑了。   不过他倒是没对覃秀芳发作,而是把木仓丢回去,给了她:“那继续练吧。”   就这样?覃秀芳对他竟然轻轻放过这事,挺意外的。   不过他们俩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之二,如果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是最好,虽然目前看起来希望不大。   但很快覃秀芳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因为当晚去上扫盲班的时候,不少人都悄悄看她,眼神充满了好奇。这目光简直比上次知道她是周家成的前妻都还要火热。   覃秀芳隐隐觉得不安,课间休息地时候悄悄拉着米嫂子问:“嫂子,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都看我?”   米嫂子也用那种神奇的目光看着她:“秀芳,听说今天秦营长为了你跟一个人差点打起来?”   覃秀芳……   这都是什么破流言,事情才发生多久啊,他们竟然都知道了。   米嫂子见她这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更好奇了,拉着她问:“听说那个小伙子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长得非常俊,比咱们女人还白,有没有这回事啊?”   “你们可知道得真多。”覃秀芳讪讪地说。   米嫂子见她承认了,更兴奋了:“那可不,这可是大新闻。秦营长长得已经够好看了,再来个跟他旗鼓相当的,还敢挑衅秦营长,这个人胆子够大的。”   覃秀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里实在是好奇,这事怎么会传这么快。今天在旅馆吃饭的人除了吴峰其他都是秦渝的手下,吴峰这人嘴巴还是比较紧的,他应该不会乱说。那只能是秦渝的手下了,但这些人敢随便议论上司吗?   这事似乎有些奇怪,像是有人推波助澜一样,不然不会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发酵得这么快。   “秀芳,看到没,周家成在瞪你,估计他要气死了!”米嫂子推了推覃秀芳。   覃秀芳扭头果然对上了周家成黑如锅底的脸。他愤怒的眼神里充满了指责,阴沉沉地盯着自己,丝毫不加掩饰。   覃秀芳很无语,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收回了目光。   周家成气结。   好好一堂课,他上了没多久,就听到旁边的人在议论秦渝为了覃秀芳差点跟人打起来。前后左右的人都在议论,说得绘声绘色,容不得他不信,搞得他都没心思上课。   结果覃秀芳那个女人,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拿眼睛瞪他,真是太不像话了,果然是个贱人。   周家成气得后半节课都没上,就拿着本子走了。   覃秀芳也没留意,她还在思考这个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若说是针对秦渝或是沈一飞,这种莫须有又没什么实质性证据的事就算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可能伤到他们。   针对她?那就更可笑了。跟她不对付的人就那么几个,班主已经被抓,要执行枪决了,周家成好面子,不会主动拿这个说事,周大全一家四口已经搬出了家属院,他们没这么大的能量,办不到这个事。   这个人到底是谁?图什么?   想到下课,覃秀芳也没找到头绪。   第二天,见到沈一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沈一飞虽然现在隐姓埋名,但他到底是从部队里出来,而且经历的事也比她多,在这方面肯定比她敏锐。   沈一飞听完后,没有给她解惑,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这件事给你造成了困扰吗?”   自然是没有的。她很清楚,秦渝跟沈一飞本来就不对付,她顶多是催化剂,而且昨天的事也不像他们传的那样,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更重要的是,秦渝是她亲哥,等有一天他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流言不攻自破。   见她摇头,沈一飞笑了:“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在意旁人说什么!”   覃秀芳一怔。   旁边的沈一飞又突然开了口:“还要练木仓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覃秀芳自然是想早点学会使用木仓的。不过,她问沈一飞:“你不忙吗?”   沈一飞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老爷子不在,没人盯着,先让小爷喘口气,玩两天再说,去不去?”   他这副样子还真像个无所事事的豪门大少爷。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细,覃秀芳都要被他骗过去。   “好啊,那麻烦沈先生了。”覃秀芳答应了。   两人出了门,沿街往前走,走了一段路,覃秀芳感觉不对:“沈先生,这是往城里去的,城里人多,只怕不方便练木仓法。”   “谁告诉你,咱们现在就是去练木仓的?”沈一飞指了指前面的一家成衣铺,“走,进去看看。”   覃秀芳错愕地看着他:“你要买衣服吗?我有衣服穿,就不进去了。”   沈一飞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起了眉头:“十几岁打扮得这么老气横秋干什么?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挑。小爷带出去的人,可不能丢了爷的面子!”   覃秀芳……   自打认识沈一飞来,他每时每刻都在刷新她的印象。她完全没法把这个臭屁、自大、性格张扬、我行我素的男人跟她认识的那个沉稳内敛宛如一座山岳般的沈一飞联系到一块儿。   “看什么看?快进去,别耽误我时间。”沈一飞看了眼手表,催促道。   覃秀芳只得进门。   一进去她就发现了,这家成衣店比姚记的规模更大,而且款式也多种多样,布料看起来也要好一些。   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的衣服?覃秀芳也不例外,既然来了,她就好好挑一件吧,自己付钱就是,权当犒劳她这段时间的辛苦工作。   想开了,覃秀芳的心态也放平了,仔细看了一圈,她指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说:“小师傅,能把这件给我看看吗?”   店里的伙计取下衣服递给了她。   覃秀芳接过,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她比较瘦,一个冬天下来皮肤也捂白了,衣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   “这件衣服多少钱?”覃秀芳问伙计。   伙计笑着说:“2800元券。”   “这么贵?”覃秀芳抽气。她知道这衣服不便宜,但没想到竟然如此贵。   伙计脸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姑娘,不贵呢,这衣服可是上海货,总共就两件,另一件粉红的刚被个姑娘挑走了。这是唯一的一件了,穿出去,全江市都找不出跟你一样的。”   覃秀芳还没说话,周小兰从架子背后绕了出来,手里拎着伙计口里那件粉红色的大衣。   “买不起就别进来,穷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周小兰手里拿了好几件衣服,趾高气扬地说。   短短十几日不见,她简直是鸟木仓换炮,身上是一件粉红的洋装,脚踩红色的细高跟鞋,头发做成了大波浪卷,脸上画着浓浓的妆,妥妥一都市女郎,完全看不出乡下姑娘的影子。   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她了。   周小兰没脑子,又冲动,爱乱吠,覃秀芳不想跟她在别人店里吵起来,弄得跟个泼妇一样。   正想无视了周小兰,将衣服还给伙计,沈一飞忽然站到了她的背后,轻声说:“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   覃秀芳心中一动,她始终相信,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哪怕现在的沈一飞变得跳脱、自负、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完全不像她记忆中的样子。但她对他的信任从未变过,她也相信,他不会害她。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覃秀芳弯起嘴角,一个字都没说,扬起手就给了周小兰一巴掌! 第54章   覃秀芳这一巴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毫不留情,一巴掌下去,周小兰的左边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周小兰没料到覃秀芳会一言不发就动手, 毫无防备,身体因为惯性, 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挂衣服的木架子上,后背抵在木架子的棱角上, 疼得她眼泪都滚了出来。   周小兰长这么大, 除了周大全还没人打过她。   她气疯了, 理智尽失,一站稳,就张牙舞爪地朝覃秀芳扑了过去,蓄得长长的指甲狠狠挠向覃秀芳的脸。   但就在她快要碰到覃秀芳时, 斜边伸出一顶黑色的绅士帽, 挡在了周小兰面前,紧接着沈一飞把覃秀芳一拉, 拽到了一边。   周小兰扑了个空,猝不及防,脸朝下栽了下去,直接扑到地上, 发出哐当一声, 引得店里的伙计全望了过来, 只见她整张脸都压在了地面, 面部扭狰狞, 好好的一个姑娘硬是给摔成了夜叉。   周小兰趴在地上, 眼冒金星, 脑袋晕乎乎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店里静寂了几秒,伙计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先前接待周小兰的那个伙计最先反应过来,走过去扶她,但被周小兰一把给推开了:“滚,让你假好心!”   谁没自尊呢,好心被她当驴肝肺,伙计也不作声了,退到一边,没管她。   其他人就更不会搭理她了。沈一飞看都没看趴在脚边的周小兰,用帽檐挑起了覃秀芳的右手,低头凝视:“疼吗?”   覃秀芳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问你手打疼了没有?”沈一飞解释了一遍。   覃秀芳被他这夸张的样子给搞得满脸通红:“还好,刚才有点麻,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么点小事,他至于吗?要说痛,那也应该是周小兰比较痛。   但沈一飞还煞有介事地用绅士帽点了点她的手:“下次学聪明点,不要亲自动手了,手不疼吗?尺子就在你面前!”   此言一出,伙计们脸上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甚至离得近的那个还生怕覃秀芳真的抄起店里的木尺打人,赶紧悄悄摸摸地将尺子摸走了,藏到背后。   沈一飞瞧了,挑起半边眉一笑:“没有尺子就用布砸,砸多少我买单!”   端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缓过神来的周小兰听到这话差点气炸。这对狗男女,真不是东西!   她仰起头,打量着沈一飞,想要找到他身上的瑕疵,以继续保持自己的优越感。但沈一飞个子高,长得端正,皮肤白,一看这架势就是出身良好的公子哥,肯定很有钱。   周小兰越看越生气。心里不服极了,以前覃秀芳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靠他们家吃饭,可现在呢?   她每次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好多了,能远远地将覃秀芳甩到背后的时候,结果都会被覃秀芳打脸。仿佛覃秀芳就是她人生中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追赶,都赶不上她!   她一个离了婚,打扮得土里土气,天天围着灶台打转,灰头土脸的女人凭什么?勾搭上了秦营长还不算,现在又攀上这么个有钱的小白脸,几千上万的衣服说买就买。   自己为了买漂亮衣服却得提心吊胆的,这世道简直太不公平了!   周小兰用充满嫉妒和恨意的眼神盯着秦秀芳,心里不甘极了。   覃秀芳低头对上周小兰咬牙切齿的眼神,一点都不意外,周小兰被宠坏了,习惯了不劳而获,只知道嫉妒别人,看到她挣了钱眼红,也不想想,却又不肯付出。   对于这样的人美什么好说,她轻飘飘地收回了目光。   如此漠视的眼神对周小兰而言无疑是更深沉的打击,要是换了其他有点自尊,聪明点的,知道讨不了好,继续呆下去只会自取其辱的,恐怕早就走了。   但周小兰偏不,她硬是赖着不走。   沈一飞除了刚才周小兰准备动手的时候外,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伙计手里那件灰色呢子大衣上,满眼的嫌弃:“什么破衣服,阿猫阿狗都能穿。谁要跟她穿一个样,丢人。伙计,还有其他款式的衣服吗?要漂亮的,还有不能跟人重样,钱不是问题。”   这客人一听就很挑剔,不过这种客人出手一向也很大方。伙计顿时来了精神,马上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大红色大衣,热情地给沈一飞推销:“有的,先生看看这件,纯羊毛所制,胸口的这朵精致的小花是刺绣大师花了五天时间绣的。这位姑娘皮肤白,穿红色非常好看,过年的时候穿着尤其喜庆。而且也可以在结婚的时候穿,非常扬起。前两天,有个要结婚的姑娘进门就看中了这件衣服,可喜欢了,要不是手里最近紧,这衣服早被她买走了。”   “多少钱?”沈一飞抬了抬下巴。   伙计笑眯眯地伸出四根手指:“4400块,我看先生是诚心想买,交个朋友,4400听着不好听,给你打个折4200,先生看怎么样?”   4200一件衣服,覃秀芳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扯了扯沈一飞的袖子,抢在他前面对伙计说:“谢谢,这个不合适,我还是看看其他的吧!”   大红色平日里传出去也太张扬了,性格内敛的覃秀芳不大好意思穿这种衣服出门。   但沈一飞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连价都没砍就直接说:“包起来!”   覃秀芳急了,拽着他的袖子低语:“4200买件衣服,你钱朵烧得慌?”   有这个钱都可以买好几十斤猪肉了。覃秀芳上辈子过得苦,精打细算惯了,怎么也舍不得花这个钱。   沈一飞却不以为意:“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千金难买我喜欢!”   然后又说:“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块儿包起来。”   包个鬼啊,覃秀芳都快疯了,他工资才多少啊,这一件衣服得去他小半个月的工资吧。让他付钱,覃秀芳心里过意不去,可让她自己掏这笔钱,她又觉得不值,而且她的钱是要攒起来买房子的。   “我不要,你喜欢自个买吧!”覃秀芳干脆出去,免得沈一飞这个散财童子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沈一飞连忙拉住了她:“别急啊,再看看,说了我买单,你只管挑你喜欢的就是,这点小钱爷还不放在眼里。”   手撑在地上爬起来的周小兰听到这话,嫉妒得眼睛都快充血了。凭什么,覃秀芳怎么这么好运,随便都能找到个帮她付钱的冤大头,自己想买件衣服却要使老大的劲儿。   不甘和嫉妒啃噬了她的理智,周小兰抓住伙计:“你们怎么做生意的?看着客人在你们店里受欺负都不管吗?”   她见自己打不过沈一飞,干脆拉了帮手。   被她拉住的伙计心里日了狗,他全程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明明是周小兰自己嘴贱,主动去挑衅找别人麻烦的,最后反而挨了耳光,结果还好意思来恶人先告状,都什么人啊!   但面对客人,哪怕心里再不高兴,他也不能恶言相向。伙计甩开周小兰的事,打圆场,准备息事宁人:“姑娘,今天的事很抱歉,为了表达咱们的歉意,你今天的购物一律九折。”   九折能省多少钱?看出伙计的敷衍,再对比他们对沈一飞的殷勤周到,周小兰又羞又恼:“不要,我是在你们店里被打的,你们要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今天就赖在店里不走了!”   说着像个泼妇一样,双手叉腰,赖着不走了。   这一瞬,覃秀芳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刘彩云的影子,果然不愧是母女,撒泼耍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她这动静闹得太大,引得店里的客人都望了过来,也惊动了后面的掌柜。   掌柜的赶紧出来:“怎么回事?”   伙计立马凑到他的耳朵边,悄悄把这件事说了一遍。听后,掌柜的眉拧了起来,各打五十大板:“两位,你们有什么纠纷,请去外面解决,咱们这是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   “掌柜的,咱们也不想啊,偏偏有些疯狗爱乱咬人,你看看,咱们家秀芳好好的手都拍红了。”沈一飞用帽檐挑起了覃秀芳的右手。   饶是掌柜这辈子见多识广、历经风云,也被他这不要脸的说法给震惊了。他可看不出这姑娘的手哪里疼了,察觉到沈一飞的难缠,掌柜的嘴角抽了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客人,咱们这是小本买卖,不负责客人之间的纠纷,你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解决掉彼此之间的矛盾吧!”   又碰了个软钉子,沈一飞脸色丝毫不变,眉毛扬了扬:“你这是要赶我走?”   掌柜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认真打量了沈一飞两眼,实在认不出他,便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还请客人见谅。”   “我要不见谅呢?让你们东家出来。堂堂白家,就是这么待客的?”沈一飞突地拉下了脸,先前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板起脸的样子,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跟先前的吊儿郎当完全不一样。   掌柜的一怔,意识到来了个狠角色,带着笑容问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禹州沈氏。”沈一飞冷漠地吐出四个字。   掌柜闻言,当即脸色大变,轻声对身旁的伙计说:“去叫东家过来,就说沈氏来人了。”   然后不用沈一飞发话,他就主动吩咐另外的伙计:“将这个在我们铺子里出言不逊,主动挑恤惹事的女人赶出去,以后不得允许她再入店铺内,我们不接待这样不讲规矩的客人!”   周小兰傻眼了,她什么都没说,这火怎么就烧到了她身上?   当着店里客人和伙计的面被丢出去,周小兰丢不起这个人。她气得满脸通红,愤怒地指责掌柜:“我可是你们的客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掌柜的一板一眼地说:“我们的铺子只欢迎不惹事,遵守规矩的客人。你这样的,恕咱们不接待,拖出去!”   周小兰就这么被两个伙计架住两条胳膊硬是给拖了出去,丢到了街上。   被丢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吹着冷风,接受或明或暗的各种打量的视线,周小兰差点崩溃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她明明是花钱的,为什么却会遭遇这种待遇。   铺子里,覃秀芳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周小兰。她对掌柜的说变脸就变脸,翻脸无情的印象非常深刻,不过更让她意外的是沈一飞。   沈一飞的底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禹州沈氏,扯淡啊。他小时候就跟着去了延安,在革命老区长大,跟禹州沈氏八竿子都打不着。他这样乱冒充别人,要是拆穿了怎么办?就掌柜的这副说变脸就变脸的性格,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覃秀芳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冷冰冰的勃朗宁,纷乱的心才平静下来。   虽然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不过覃秀芳知道这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此刻,她已经意识到,沈一飞带她到这里来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别有所图。她不知道沈一飞要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安安静静地当个花瓶,别拆了沈一飞的台。   让她提心吊胆的沈一飞却神色自若,还有心情跟掌柜的开玩笑:“这就对了嘛,白家是什么身份,这样的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岂不是败坏了白家的名声?”   掌柜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沈先生去里面坐一会儿,喝杯醋茶,稍微等一下,我们东家马上就来。”   “既然马上就来,那就别进去了,就在这里等吧!”沈一飞大剌剌地说。   掌柜的脸青了又紫,最终又归于了平静,和和气气地说:“那成,沈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覃秀芳都有点同情掌柜的了,他这话明显是谦辞嘛,可碰上了沈一飞。她前世都不知道沈一飞这么杠,说话这么毒,能直接把天给聊死。   不过别说,他这么怼人还挺爽的,尤其是怼周小兰的时候。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就在掌柜的无数次看向门口的时候,一个穿着旧式长衫,大拇指戴祖母绿玉扳指的男人匆匆从外面走来,笑看着沈一飞:“沈先生从禹州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请见谅,咱们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沈一飞到里面谈。   他们一看就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覃秀芳有点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沈一飞走了几步没听到背后的声音,回头瞅了她一眼:“愣着干嘛,进来啊!”   白东家似乎这才注意到覃秀芳,他眯起眼虚虚打量了覃秀芳几秒,一个长相过得去,打扮朴素看起来挺穷酸的女人,跟沈家公子什么关系?莫非荤素不忌的沈家大少换了胃口,最近喜欢上了这一挂的?   “这位是?”白东家主动问道。   沈一飞大大咧咧地说:“来江市认识的厨娘,做饭很合我胃口,就带在身边了。”   白东家……   果然跟传闻中的沈家大公子一个样,任性自我,性情古怪。   不过他好歹知道了沈家大公子所喜,正好投其所好:“我府上有个厨娘会做好几种菜,禹州菜也略通一二,沈兄若是不嫌弃,到我的别院上暂住几日!”   “算了吧,我吃禹州菜都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等我厌倦了再领白兄的好意。”沈一飞嬉皮笑脸地说道,似乎丝毫不管覃秀芳的脸面。   白东家听了,大致明白了覃秀芳也就是沈一飞的临时消遣。虽然心里不屑,但作为一个圆滑的商人,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咱们的谈话聊天太枯燥乏味了,覃姑娘怕是不习惯,不如让她在店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挑几件喜欢的,当我送给覃姑娘的见面礼!”   “行吧。”沈一飞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覃秀芳说,“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随便挑几件。”   说着还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别客气多挑几件。   覃秀芳哭笑不得,这种情况下,她哪有心思挑衣服啊。   但掌柜和伙计看在她是沈一飞带来的面上,加之沈一飞先前的维护,对她相当客气。   掌柜的主动领着她进旁边的高级面料区:“咱们这里有不少成衣,有洋装、旗袍、大衣……,都是从上海那边进来的,听说不少款式还是从国外传来的,非常洋气,在江市找不出比咱们店里款式更多更新潮的衣服了,姑娘要不要试试?这边有试衣间。”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无功不受禄,覃秀芳觉得还是别随便接受白家的好处,以免给沈一飞惹来麻烦。   但掌柜的只当她是在客气,朝一个女伙计使了一记眼色。   女伙计立即上前,取了一套纯白色的旗袍递给覃秀芳:“姑娘看看这件喜不喜欢?你皮肤白,穿这件旗袍肯定好看。这件旗袍上绣的凤凰于飞,凤凰的双目是用金线绣的,布料是采自苏州的丝绸,漂亮又大气,而且寓意极好,非常适合你。”   覃秀芳接过女伙计硬塞来的旗袍,真的非常漂亮,触感也很好,让人难以拒绝。她犹豫了片刻问女伙计:“这件旗袍多少钱?”   “8888,这件衣服从面料到做工都没话说,江市独一件,穿出去肯定是大家瞩目的焦点。”女伙计口才很好,极力推销。   8888!覃秀芳倒抽了口凉气,现在的衣服都这么贵了吗?她没记错,五百元的纸币刚出,一千元的还要过一段时间才问世呢,物价就涨这么快,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这件旗袍再美丽,覃秀芳都舍不得买。不过若是老板娘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   老板娘是个典型的旗袍控,一年四季几乎都穿旗袍。覃秀芳记得她柜子里的那一排旗袍中,没有这个样式的,想来要是见了,她肯定会很欢喜。想着老板娘这几个月来对她的照顾,覃秀芳心一横说:“把这件旗袍给我包起来吧。”   女伙计含笑点头,将旗袍收了起来,又问覃秀芳:“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咱们这里还有很多适合姑娘的款式。”   覃秀芳想着沈一飞在里面跟人谈事,她自己干站着也挺尴尬的,看看衣服也不错,反正看了也不一定要买嘛,遂点头说:“好,那我瞧瞧。”   女伙计眼光毒辣,站在一旁取了好几件衣服给覃秀芳试穿,有蓝色清纯的学生装,也有摩登时尚纹饰繁多的洋装,还有传统的旗袍,女干部们喜欢的列宁装,总之各色衣服应有尽有,看得覃秀芳眼花撩乱。   女人对漂亮的衣服没多大抵抗能力的。心里虽然记着不要买,但覃秀芳还是在女伙计的三寸不烂之舌下,试了好几套衣服。   这些衣服一件比一件漂亮,穿上后,整个人的气质和面貌都有所不同了。覃秀芳有些明白周小兰为什么如此热衷于买新衣服了。逛街买买买真的会让人上头。   第五套是时下流行的学生装,淡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配上同样黑色的小皮鞋,尽显俏丽活泼。   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目清秀,婉约动人的女子,覃秀芳都有些快认不出来这是自己了。   “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就这么穿回去!”沈一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覃秀芳抬起头就从镜子里看到了他。   他眉目含笑,双手抽兜,左脚曲起,搭在右脚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他的眉眼极为专注,似一潭深水,引人沉溺。   覃秀芳赶紧垂下了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事情都谈完了?那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沈一飞没说话,笑看着她。   覃秀芳赶紧去了更衣室,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等她出来的时候,沈一飞手里已经拎着好几个牛皮纸袋,他扬了扬下巴:“走吧!”   覃秀芳从敞开的袋子里看到了她准备买给老板娘的旗袍,赶紧说:“我就要这件旗袍,其他的就算了,袋子给我,我去付钱。”   沈一飞不给她:“付什么钱,这是白东家送你的见面礼,走了!”   冤大头白东家也笑着说:“区区几件衣服,姑娘不嫌寒酸就行,就别提钱不钱的事了。”   一两万的衣服,还让她别嫌寒酸,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   沈一飞也说:“走了,你再啰嗦就是不给白兄面子。”   他话都这么说了,覃秀芳也只得受了。   两人出了白家的铺子,稍微走远一些后,覃秀芳问沈一飞:“你都答应他什么了?”不然干嘛这么大方送她衣服。   沈一飞笑嘻嘻地说:“也没啥,就是谈了笔生意。”   说着将袋子递给了覃秀芳,还得意地扬了扬眉说:“怎么样,不花钱的,拿着吧,不要白不要。”   名义上是不花钱,但实际上还是冲着沈一飞的面子才送的,覃秀芳没接:“人家是因为你才送的?”   “然后呢?都是女人的衣服,难道我还能穿?”沈一飞挑眉。   好有道理,覃秀芳无法反驳,接过了袋子:“回去我把钱给你。”   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两人再亲密,关系再好,但都是过去的事了。这辈子于他们而言都是新的开始,她对沈一飞来说还只是陌生人,相识仅仅几天,拿他一两万的衣服不合适。   虽然挺心疼钱的,但一码归一码,尤其是这里面最贵的那件是她准备送老板娘的,就更不能占沈一飞的便宜了。这是她对老板娘的心意,应该她付钱。   真是够倔强,沈一飞气笑了:“随便你!”   察觉到他的不高兴,覃秀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迟疑了片刻,她解释道:“那件旗袍是我准备买来送给虞姐的,虞姐帮了我不少忙。而且那天晚上还差点因为我出事,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看到这件旗袍觉得很适合她,所以准备买来送给她。这是我的心意,用你的人情,这不合适。”   沈一飞停下了脚步,掀起眼皮看她:“那成,你把旗袍的钱给我,其他就算了,别再说了,再说我要生气了。”   他不笑的时候挺严厉的,覃秀芳对上他咄咄逼人的视线,认怂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一飞这才高兴,大步往前:“走吧,说好带你去练习木仓法的,待会儿找个地方,换上那套学生装,春天来了,穿那套衣服最合适!”   练习木仓法跟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这是什么歪理。覃秀芳觉得自己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沈一飞,说一出是一出,不按牌理出牌。她有点理解一板一眼的秦渝为什么跟他不对付了,这两人的性格一个严谨,一个跳脱自我,南辕北辙,怎么合得来。   人总是会变的,二十岁跟六七十岁的时候必然是不一样的,她不能以过去的老经验来看沈一飞,就当重新认识他吧。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从初见沈一飞的震惊中完全清醒了过来,以客观的态度去看待他这个人。   这么一想,覃秀芳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不管现在的沈一飞有多陌生,但他过得开心,神采飞扬,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覃秀芳扬起笑脸喊道:“沈一飞,你好!”   沈一飞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整的又是哪一出。   覃秀芳没有解释,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还记得刚才咱们在白家的铺子里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你说那个脸画得像猴子一样的?”沈一飞问。   覃秀芳觉得要是周小兰听到自己精心化的妆被人这么评价,估计要气哭。   覃秀芳笑了笑:“她叫周小兰,是周家成的妹妹。哦,你不知道周家成是谁吧,他……我十岁那年去了他们家做童养媳,后来周家成成在城里娶了个女老师。”   说到最后一句话,覃秀芳的声音有点低,眼神随时留意着沈一飞的表情。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沈一飞会不会介意这点。   “早说嘛,兄债妹偿,你该用木尺揍她的。”沈一飞的反应出人意料,“下次别犯傻了,记得找个武器,实在不行就把你口袋里的木仓掏出来砸人。这是个铁疙瘩,砸人挺疼的。”   覃秀芳什么担心什么伤感都没有了。   果然,不管怎么变,沈一飞善良护短的本性还是不会变的。   覃秀芳心情转好,继续跟他说:“周小兰跟着父母进了城来投靠周家成。但跟周家成的老婆合不来,所以他们单独出去租房子住了,他们都没有正式工作,靠周家成爹出去打零工,周小兰母女俩在家糊火柴为生。而且前一阵,他们还惹了麻烦,在医院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所以周小兰他们是没多少钱的。”   “但刚才周小兰想买那件2800的大衣,而且我还听伙计说,三天前她来这家店买了一件一千多的针织衫。今天她还想买一条浅碧色的裙子,要不是咱们今天出现,她这几天买衣服就得花好几千。周家成每个月发到手顶多万吧块吧,可没这么多钱供她买新衣服。”   沈一飞听懂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她的钱来路不正?”   覃秀芳点头:“上回我还看到她们母女打算去租房子,她们看上的那套房子,一次性付半年租金,得差不多两万。而且你看周小兰身上的打扮,没个几千块根本不可能。这些开支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收入。”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沈一飞扬了扬眉,“你该去跟秦渝说啊,肯定是他手底下的兵在外面捞外快了。”   覃秀芳……   他爱装就装吧!   覃秀芳干脆不提了。反正她已经提醒了,沈一飞肯定不会不管这事。   这次,沈一飞将覃秀芳往郊区带。走了一会儿,沈一飞就喊苦:“这没有车子,没有黄包车,真的太累了,都快累死爷了!”   妥妥一没吃过苦的纨绔大少爷。   覃秀芳简直没眼看了,这才走多久啊,顶多四五里地。她一个女人都没喊累呢,他至于吗?这里又没外人,他装什么装?   短短几天,沈一飞已经完全打破了她过去对他的敬仰和尊敬。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覃秀芳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沈一飞竟然还真的一屁股坐到了路边的石头上:“好啊,歇会儿,咱们再等等,说不定待会儿就来个车子搭咱们一程了。”   覃秀芳想说你想得美,当这是新世纪,出门到处都是车子呢!结果不曾想,下一刻就有一辆黑色的福特从后面开了过来。   沈一飞站了起来,摘下绅士帽挥舞着手,车子还真停了。   “这位先生,去西香山庄吗?捎我们一程呗,路太远,我家姑娘走不动了!”沈一飞自来熟地说。   闻言,覃秀芳侧眸瞪着他,太无耻了,明明是他自己喊累的,竟然全推到她身上。   司机没说话,后面拄着拐杖,穿着黑色西装,蓄着八字胡,头戴黑色绅士帽的中年男人隔着玻璃窗打量了沈一飞稍许,朝司机点了点头。   司机说:“我家先生请你们上来。”   沈一飞先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朝覃秀芳一努嘴:“上车。”   事到如今,覃秀芳也不能拆他的台,只得坐了进去。   沈一飞关上了门,然后拉开后门,坐到车子上,笑嘻嘻地跟后座的男人打招呼:“这位先生,你好,谢谢你捎我们了。对你,您怎么称呼?我叫沈一飞,禹州来的。”   中年男人听到他最后几个字,眉梢稍动:“禹州沈家?”   “没错,这不来找白家采购点棉纱吗?事情谈完了,带我们家姑娘去山庄练练木仓。”沈一飞不等中年男人发问就笑嘻嘻地将底全露了。   覃秀芳有种直觉,这个中年男人才是他的目标,绕这么大圈,他是冲着这个男人来的。   至于她,估计就是他的掩护吧,带个看起来本本分分朴实无华的女人,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而且去西香山庄也有理由。   不知道中年男人信了没信,他表情不变,说话斯斯文文的,很慢,身上有种儒雅的老绅士的作风:“原来是沈大少爷,我是余天锡。”   “余会长,幸会幸会!”沈一飞惊喜极了,“我可从小就听着你的事迹长大。我老子常说,我要能做到你的一半,他就知足了。”   余天锡淡淡地笑了:“令尊过奖了,不过混口饭吃。”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客套话。覃秀芳摸不准沈一飞的目的,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不知不觉,车子停了下来。覃秀芳抬头从窗外望去,发现外面是一个绿草如茵的庄园,庄园门口站着四个穿黑衣的男人,个个表情严肃,也不知是保镖还是保安,覃秀芳觉得他们身上肯定带着木仓。   门口往下是几阶白玉台阶,台阶左侧停了好几辆小汽车,不少男女出门,步上台阶,一个个都打扮得非常时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难怪沈一飞要让她换身衣服呢! 第55章   在女人的打扮方面, 沈一飞到底是没经验,只顾着让覃秀芳换衣服,却忘了准备鞋子。覃秀芳脚上穿的还是自己做的黑色灯芯绒布鞋, 配洋装、旗袍肯定不合适,不伦不类的,也就那套学生装马马虎虎。   覃秀芳进了更衣室, 换上了衣服,对着镜子拽了一下衣服, 这件上衣有点短, 刚刚到腰的位置, 她还没穿过这么短的上衣,总有点不习惯, 好在裙子够长, 到小腿, 里面套上黑色的长袜保暖又挺好看的。   穿这样的衣服再留一条长辫子似乎有些不合适,覃秀芳解开了辫子,问侍者要了两个夹子,将头发盘了起来,这才出去。   外面沈一飞无聊地踢着石子,听到脚步声, 他抬起头, 看到覃秀芳穿着蓝衣黑裙, 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 宛如荷叶中露出粉红尖尖角的荷苞,单纯美好。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 覃秀芳不自在地拉了一下衣服的下摆, 眨了眨眼:“怎么, 很奇怪?我还是换回去吧。”   “不用,这样就挺好的,走了。”沈一飞收回了目光,转过身,走出更衣室。   覃秀芳紧随其后,走出来后才发现这个山庄极大,放眼望去,湖光水色小别墅,马场射击场齐全,还有温泉汤池,丝毫不逊色于后世电视里演的那些奢华VIP会所。   果然,无论哪个时代,都有纸醉金迷的生活。   到底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覃秀芳有点紧张,她悄悄瞄了一眼沈一飞。   沈一飞倒是自在双手插兜,微微偏着头,姿态闲适,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不知情的铁定以为他经常逛这种地方,实际上他带笑的眼珠子一直在转,分明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射击场在哪里?我朋友想练练木仓。”沈一飞伸出食指朝一个路过的侍者招了招手。   穿着白衬衣黑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立即停下,朝他鞠了一躬:“先生,这条走廊直走到底,左转再往前行三百米左右就到了。”   沈一飞从口袋里拿出两张五百的元券拍到了侍者的手上:“谢了!”   侍者高兴地接过:“谢谢先生!”   等他走远后,覃秀芳忍不住说:“你钱真多!”   烧得慌,小费都一千块,抵得上很多普通家庭好几天的收入了。   沈一飞似乎没听出覃秀芳的嘲讽,笑嘻嘻地说:“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端端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要是覃秀芳不知道他的底细,还真会被他糊弄过去。   算了,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缘由,自己就别跟他抬杠了。   覃秀芳跟着沈一飞去了射击场,这是个露天的射击场,分为了好几个区,初级区,中级区,高级区。初级区就是最简单的打靶,以十环计,属于新手和木仓法普通的人玩的区域。   隔壁的中级区花样要多不少,靶子除了死物还有活物,至于高级区,远远望过去,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高级在哪里。   沈一飞将覃秀芳带到了初级区,然后叫侍者:“拿把勃朗宁M1910过来。”   侍者应声,很快就端着托盘过来了,上面有一把崭新的勃朗宁和相配套的子弹。沈一飞拿起木仓,上了膛,递给覃秀芳:“试试!”   第一次正式的实靶练习,有明确的目标,覃秀芳不可避免的紧张,但除此之外还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有种说不出兴奋感。她举起木仓,对准了靶心,扣动扳机。   砰!子弹打偏了,直接脱靶,连靶子的边都没碰到。   沈一飞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抬了抬:“用力,保持平衡,手不要抖,再来!”   砰!又是一木仓,这次稍微好一点,子弹擦过了靶子边缘,虽没中,但好歹也算沾边了,有进步。   “继续!”沈一飞抱臂站在一边,沉声说。   此刻,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笑容,嘴唇紧绷,语气严厉,仿佛一个最严格的老师。   覃秀芳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练。   不知打了多少木仓,震得她的手臂都发麻了,总算打进了五环。   “不错!”沈一飞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要不要歇一歇?”   覃秀芳瞅了一眼隔壁中级区,一个侍者提着个鸽子笼,打开笼子,白色、灰色的鸽子腾飞,下方一个男人举着木仓,砰砰砰……不停地开木仓,鸽子受惊飞腾逃窜,但还是有些被打中,扑簌簌地往下掉。木仓声停止后,地上落了十几具鸽子的尸体。   沈一飞瞅见她的目光,淡淡地说:“你不必学他,你又不做神木仓手,能打中人就行,不拘哪个部位。”   这要求还真是低。覃秀芳也知道,自己只是防身用,木仓法要求不高,但这不能阻止她羡慕别人。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厉害,连天空中的飞鸟都能打中,而且木仓木仓不落空。   “想玩?那走吧。”见覃秀芳挪不开眼,沈一飞一点下巴说。   覃秀芳赶紧摇头:“算了,我连这种固定靶都打不中,更别提还在飞的鸽子了,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她有自知之明。   沈一飞却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关系,玩玩而已,来了就试试!”   他扭头就往隔壁靶场去,覃秀芳只能跟去上。   正好先前那个人告一段落,沈一飞让侍者准备好东西,将木仓递给了覃秀芳:“试试?”   覃秀芳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肯定打不中,就别浪费子弹了。”   闻言,沈一飞没有勉强,掂了掂手里小巧的勃朗宁:“将就用吧!”   然后让侍者放鸽子。   侍者打开了鸽笼,总共七只鸽子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沈一飞举起木仓,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线,扣动扳机。   砰砰砰……   四声木仓响后,六只鸽子落到了地上。   覃秀芳到底不熟悉木仓支,没太大的感觉,但先前在练木仓的年轻人的反应极大,侧头瞪大眼看着沈一飞:“一石二鸟!”   开了四木仓,打中了七只鸽子,而且还是用口径小火气不算强射程只有50米的勃朗宁。也就是说,他有好几木仓打中了不只一个鸽子。   沈一飞面色如常地将勃朗宁丢回了侍者端着的托盘里。   年轻男人连忙拿着木仓检查了一下,里面果然还剩了三发子弹。他立即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沈一飞:“兄台好木仓法,怎么称呼,我叫谢涵毅。”   “沈一飞。”沈一飞反应很平淡。   可这丝毫不影响谢涵毅的热络:“沈兄这木仓法真是绝了,要是兄台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切磋一下。”   沈一飞耸了耸肩:“随便!”   谢涵毅马上让侍者上新的木仓,有十来种,口径、射程、火力、外观都不相同。谢涵毅兴致勃勃地说:“沈兄挑一把吧。”   沈一飞瞥了一眼,朝覃秀芳比了比:“选一把。”   站在一旁看热闹却冷不丁被他点名的覃秀芳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选?我不会啊?”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木仓哪一种性能更好,也不知道沈一飞擅长使用哪一种木仓,怎么挑?他这不是为难她吗?   “让你挑你就挑,闭着眼睛随便选一把就是!”沈一飞挑起半边眉毛,姿态闲适惬意,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   覃秀芳心说,好吧,你自己让我随便挑的,那就随便了,等她挑了,他别后悔就行。   覃秀芳真正摸过的木仓就只有勃朗宁,不过看沈一飞刚才那副嫌弃的样子,她想还是别选这个,那选哪一把呢?   这些木仓有长有短,有精致有粗狂,她也着实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更好,覃秀芳端详了一阵,实在分不出优劣,干脆听沈一飞的乱选。她直接挑了一把长长的步木仓,这把木仓最长,看起来似乎挺厉害的。   看到她竟然选了这一把,谢涵毅怔了下,问沈一飞:“沈兄要不要换一把?”   覃秀芳马上意识到自己选的不好,她拧起了眉头:“这把木仓有什么问题吗?”这里就数这把木仓看起来最大气。   谢涵毅看明白了,覃秀芳在这方面是个小白,他笑着解释:“这种步木仓也不是不好,就是一次只能上五发子弹,打完后要重新上膛,耽搁时间。”   鸽子是活物,长了翅膀会飞,受到惊吓后肯定会赶紧飞走,不会傻傻地停在半空中等你开木仓。你上子弹的时候,它们就已经飞走了。也就是沈一飞一次只能打五发子弹。   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覃秀芳歉疚地看向沈一飞,却见沈一飞已经举起步木仓,抵在肩头,轻轻一扬手:“开始吧。”   谢涵毅马上选了一把盒子炮手木仓,准备好,示意侍者放鸽子。   这次放出来的鸽子有好几十只,窜出笼子,扑闪着翅膀,乌压压的一片。   两人同时开木仓,只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又快又急。   很快,枪声又先后停了,沈一飞因为子弹少,最先收手,谢涵毅稍微晚一点,他收了手朝沈一飞笑了笑:“我子弹多,承让!”   沈一飞扯着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将木仓丢回了托盘。   地上留下了一片鸽子的尸体,只有少数的幸运儿逃脱飞走了。   两个训练有素的侍者提着篮子上去捡鸽子尸体。他们都经过专业训练,而且这些子弹也是经过特殊处理,外表涂了颜色,非常容易就能分开。   两人分开捡,很快地上的鸽子尸体就被捡完了,装进了篮子里,因为篮子比较深,也看不出到底谁多谁少。   覃秀芳感觉两个篮子里相差不大,但沈一飞开的木仓比谢涵毅少多了,其实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谢涵毅显然还是个热血上头,胜负欲极强的年轻人。他看着两个篮子,问侍者:“各自多少只?”   提着他打下来鸽子的侍者开始数数,几秒后,侍者报了数:“谢先生总共打下来16只鸽子。”   闻言谢涵毅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盒子炮这种手木仓总共有20发子弹,也就说是,他只有4木仓没打中,已经是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了。沈一飞哪怕木仓法再好,但步木仓只有5发子弹,他就是木仓木仓一石二鸟也不可能超过自己。   但数还是要数的,谢涵毅指着另外一个侍者:“沈兄打中了多少只鸽子?”   那个侍者捡鸽子的时候就数过了,表情有些微妙地报了数:“沈先生总共打中了18只鸽子!”   谢涵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过了几秒,他猛地侧过头盯着沈一飞,这是什么牲口,每发子弹都能打中三四只鸽子。   “沈兄好木仓法,实在是令人佩服!”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啪啪啪的掌声。   谢涵毅回头就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群人,为首之人就是余天锡,江市商会的会长。他连忙喊道:“舅舅。”   余天锡颔首,用慈爱的笑容看着谢涵毅:“如今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谢涵毅挠了挠头,坦率地说:“沈兄木仓法卓绝,我实在不如。”   对他这种坦然的态度余天锡很满意,点点头,眸光一转,眼带欣赏地看着沈一飞:“早闻沈家大少爷木仓法卓绝,果然名不虚传!”   沈一飞客套地说:“余会长过誉了,雕虫小技而已,上不得台面。”   “年轻人不骄不躁,不错不错!”余天锡话里话外全是赞赏。   他身为江市商界的扛把子,何时这么夸过一个后辈了。他毫不掩饰的欣赏刺痛了背后那个年轻人的眼。   “叔叔,我想向沈大少爷讨教一二。”年轻人站了出来,高声说道。他是余天锡的堂侄子余民泽,族里年轻一辈比较有出息的,野心勃勃,一直想在余天锡面前露头,但又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一刻,他觉得机会来了。沈一飞的木仓法是不错,但他的木仓法也相当不赖,如果能在跟沈一飞的较量中赢了,那他叔叔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余天锡摆了摆手:“这个事你不该问我。”   在余民泽看来,这无疑是默许。他立即瞅向沈一飞:“禹州沈大少爷,咱们比划一场?”   这个态度无疑是种挑衅。   沈一飞耸了耸肩,态度比他还随意自在:“随便!”   好个目中无人的沈家大少,余民泽眼中迸发出强烈的胜负欲,他扯开嘴笑了:“沈大少爷果然是个痛快人,好,咱们去那边!”   他食指往高级场的方向一点。   沈一飞眯起了眼:“余公子想赌什么?”   覃秀芳第一次来不懂高级射击场的规矩,但沈一飞调查过,高级场跟其他区域不一样,那是个动辄赌命的地方,看来余民泽想跟他玩票大的。   等闲矛盾是不会进高级场的,因为在里面风险太高了。谢涵毅挺欣赏沈一飞的木仓法,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阻止余民泽这个疯子:“何必挪地方呢,就在这里比不就得了,侍者上木仓和鸽子。”   余民泽瞥了他一眼,喊着金汤匙出生的谢家大少爷,胆子就是小。他要笑不笑地说:“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要玩就玩点刺激的,沈少爷不会是不敢玩吧?”   他分明是故意拿话激沈一飞,沈一飞要不应就得担上胆小怕事的名声。   沈一飞食指轻轻搓着下巴,眼珠子不动声色地瞟了余天锡一眼,见他只是用儒雅包容的笑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个不懂事打闹的孩子。   这态度看似宽和,实则不然,他分明是默许了此事,料想余民泽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态度,所以才敢越发的嚣张。   沈一飞今天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余天锡,这会儿自是不能退缩,否则前面的布置就白费心思了,再想接近余天锡的难度得翻倍。   淡淡地瞥了一眼余民泽:“好啊!”   一行人改道去了高级场。高级场就在中级场旁边,两分钟就到了,站定后,沈一飞侧眸看余民泽:“怎么个玩法?”   余民泽拉过身边穿着紫色旗袍,披着雪白皮草坎肩的妖娆女人:“以前那些都玩腻了,咱们今天玩个新鲜的。你的女人和我的女人头上放着个苹果,站在靶子的位置,你我站在150米外,同时开木仓,谁打中了苹果,谁就赢了。”   此言一出,妖娆女人脸上完美的妆容都快裂开了,她侧头不可置信地余民泽,似乎完全没想到,昨晚还跟她耳鬓厮磨,你侬我侬嘴里叫着宝贝心肝的男人会对她这么狠。   她吓得双腿发软打颤,白嫩如玉的纤纤十指紧紧拽着余民泽的衣服,声音很低很软带着丝哀求:“民泽……”   余民泽右手虎口掐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怎么,对我的木仓法没信心?”   女人脸色发白,赶紧摇头:“不是。”   “那不得了。”余民泽松开了手,又把目光看向沈一飞,丝毫没再给妖娆女人一点注意力。   覃秀芳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妖娆女人。她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太平,但没想到江市都解放了,余民泽竟然还敢提出如此离谱的打赌方式,简直是不拿人命当回事。尤其是那个女人可是他的枕边人,这东西真够狠毒的。   她气愤极了,要不是看对方人多,她真想暴打这个不把女人当人看的家伙一顿。   沈一飞似笑非笑地看着余民泽,语气嘲弄:“弄个女人来玩算什么事?余公子的刺激就这样?”   余民泽被嘲弄也不生气,挑了挑眉:“哦,沈大少爷觉得这没意思?那你有什么更好玩的,说来听听!”   沈一飞站到侍者端的托盘前,拿起一把木仓,对准了余民泽。   余民泽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沈大少爷什么意思?”   沈一飞将木仓放回了托盘,慢悠悠地说:“余少爷不是要玩个刺激的吗?弄个女人来顶苹果有什么意思,你我亲自上,谁先打中对方头顶的苹果,谁就赢了,当然如果不幸打偏了嘛,那都是命!”   “你疯了!”余民泽似是没想到沈一飞会提出如此离谱的主意,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对手手里,这人是不想活了吗?他可不想陪他疯。   覃秀芳看到余民泽这幅表情,心里鄙夷极了,敢情他也知道顶着苹果危险?当真他的命是命,女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沈一飞懒洋洋地拿余民泽先前的话来堵他:“余公子不是嫌打鸟不刺激吗?这个够刺激吧?”   余民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是想玩刺激的,但那是玩别人,可没想过自己亲身上阵,上演刺激的一幕。   这个姓沈的简直是个疯子,他不要命了吗?余民泽不相信,他们这种人,出生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会嫌命长?没道理自己找死。沈一飞肯定是笃定了他不敢,故意拿这话吓他。   他心一横,盯着沈一飞说:“沈大少爷认真的?你可想清楚了,谁抽到第一个先开木仓还不知道呢!”   第一个开木仓的人完全可以先将对方打死打残,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打中了。   他这话威胁的意味太浓了,覃秀芳也听出来了,忍不住担忧。从余民泽能随意拿女人当木仓靶子这事就看得出来,这个人行事非常阴损,道德对他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他的品性非常不可信,是那种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而这个山庄他们是第一次来,余民泽应该来了好多回,肯定有熟人,万一他买通侍者,从中作梗,在抽签中做手脚怎么办?   覃秀芳信不过这个山庄的人,相较之下,她对沈一飞的木仓法还有更相信一些。   犹豫片刻,覃秀芳轻轻拽了一下沈一飞的袖子,低声说:“我愿意做你的靶子!”   闻言,沈一飞眯起了眼,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侧眸冷眼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明明他的声音并没有提高,语气也没太大的变化,但覃秀芳就是感觉到他此刻非常生气,这程度比刚才余民泽提出让人顶着苹果做靶子的时候都还要生气。   她说错话了吗?   覃秀芳抿了抿唇,扬起脸,信赖地看着他:“我相信你!”   余民泽看着覃秀芳坚定的神情,再瞅瞅自己小情人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顾医生拱火说:“啧啧,沈兄,看看,你都还不如一个姑娘,人家都这么大胆,你个大男人怕什么,莫非连姑娘都不如吗?”   他身边那妖娆女人听了这话,狠狠瞪着覃秀芳,仿佛在看仇人一样。   覃秀芳权当没看见。这个女人要怪也该怪不把她当人的余民泽才是,迁怒到她身上是何道理?今天余民泽能拿她当人肉靶子,下次碰到其他人也一样会如此。   沈一飞丝毫不受余民泽这激将法的影响,他一把将覃秀芳拉到了背后,冷笑道:“爷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是个男人就别让女人挡在面前,拿娘们做挡箭牌有什么意思?要比就自己上,怂了说一声,爷也不嘲笑你!”   “你……”余民泽自小也是天之骄子,仗着是余天锡的亲侄子,还没被人这么当面嘲讽过,他气得胸口剧烈地祈福。   偏偏谢涵毅还跑出来凑热闹:“没错,沈兄说得有道理,大男人要比就痛痛快快地比,把女人拿来做靶子算什么事,说出去都丢人!”   被他这么挤兑,余民泽不答应也不行了,他阴狠地瞅着沈一飞,“好,我答应,你别后悔。”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眼看两人这场比试无法挽回,覃秀芳拽了一下沈一飞,用口型提醒他:“一起!”   沈一飞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看着余民泽:“抽签决定先后未免太慢了,抽到后面的输了怕是也不服气,为了公平起见,不如你我各站靶场两端,信号声一响,同时开木仓,谁也不知道,谁的木仓会更先打中对方,这样不更有意思吗?”   听起来确实挺刺激的,但自己站在那里,既当射击者又要当靶子,刺激不止翻倍那么简单,余民泽脸都绿了:“你疯了!”   这样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失手的可能性非常高,他这是不要命了!   沈一飞吊儿郎当地说:“要玩就玩刺激点嘛,咱们今天玩个不一样的,回头说出去也有面子!”   屁的面子,面子有小命重要?余民泽要是早知道沈一飞是这种横起来不要命的,他绝对不会找沈一飞当踏脚石。但这个提议最初是他提的,借口也是寻找刺激,如今他要是反悔了,旁人怎么看他?   骑虎难下,背后还要余天锡看着,他要认怂了,以后也别想在余家出头了。余民泽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忍了,未免再多思考一会儿,他就后悔了,他索性眼一闭,张了嘴:“比就比!”   沈一飞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余公子果然是条好汉,咱们选一样的武器吧,既然玩法是我提的,那用什么木仓余公子说了算!”   他将选择用什么木仓的权利给了余民泽。   余民泽刚才已经见识了沈一飞用步木仓的神勇,他有自知之明,用步木仓他肯定不是沈一飞的对手。那只能选短的,余民泽略一犹豫说:“那就选盒子炮。”   盒子炮的射程远,足足有150米,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要远一些,打偏的可能性许相较更近距离的手木仓会稍微大一些。   沈一飞没有意见:“那就盒子炮吧!”   侍者马上端上来两把盒子炮:“已经上好子弹了,两位请过目。”   余民泽先拿起木仓看了看,两把木仓都是全新的,没什么问题。他将木仓放了回去,这下轮到沈一飞验木仓了。   沈一飞一只手拿一把木仓,随意转了一圈,放了回去:“我也没问题。”   “两位各选一把,先开一木仓试试。”侍者提醒他们。   沈一飞就近拿了一把,对着原处开了一木仓,空气中传来砰的一声,子弹飞得老远。   余民泽也如是操作。   确认完毕后,侍者带着他们俩去各自的位置,彼此横着站,相聚刚好在盒子炮的射程范围内,150米。   等他们站定后,另一个侍者站在距双方同样距离的位置,拿起了一把手木仓,木仓口朝天,只能一声令下就发信号。   这样的比赛还是第一次见,所有人都噤了声,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央的两个男人。   覃秀芳也紧张极了,她对沈一飞有信心,但她怕余民泽打偏,打中沈一飞。   她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神情担忧地看着沈一飞。   旁边的谢涵毅也一脸肃穆,倒是余天锡身边的几个男人露出兴味的表情,似乎觉得这场比赛挺有趣的。   余天锡脸上依旧维持着浅淡的笑容,轻飘飘地开了口:“开始吧!”   话音一落,举木仓的侍者立即扣动了扳机。   木仓声一响,两人同时扣动了扳机,不过余民泽的胆子显然要小一些,扣动扳机的同时,他腿一软,一屁股栽在地上,脑袋上的红苹果咕噜咕噜滚老远。   扣动扳机轻微的一声响后,空气中却静悄悄的,完全没有木仓声。   覃秀芳惊讶极了。   其他人也都一副震惊至极的模样,谢涵毅喃喃出声:“难道木仓坏了?”   说出这话,他就知道自己犯了蠢。怎么可能两把木仓同时坏了,更何况刚才这木仓还打过,明明能打出子弹的。   意识到什么,他侧头看向余天锡。   余天锡仍旧那副淡淡的表情,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沈一飞没听到木仓声,怔了片刻,勾起唇一笑,拿下手里的苹果,走了过来,直接将苹果塞到覃秀芳的手里,然后将木仓丢回了托盘,然后收起身上那股子不正经的味道,认真地对余天锡说:“多谢余会长!”   余民泽也反应了过来,明白木仓里被他堂叔示意动了手脚,只有一发子弹,难怪刚才侍者会提醒他们开一木仓呢!   但他没动,因为他不光吓得腿软摔在了地上,而且还尿了裤子,只要站起来就会被人发现。他丢不起这个人。   妖娆女人不知道他的窘境,还以为他是腿不舒服,爬不起来,立即小跑着过去献殷勤,准备伸手搀他,却看到他的裤.裆中间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深,她脱口而出:“民泽,你的裤子怎么湿了……”   这话一出,谢涵毅第一个喷笑出声:“哈哈哈,我第一回 见到有人吓得尿裤子……”   女人知道自己闯了祸,怯生生地看着余民泽。   余民泽苦心要掩饰的丢人事就这么被她给捅了出来,气得要死,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滚!”   至于二人的闹剧,余天锡仿佛没看到,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极度满意地看着沈一飞:“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沈家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   可惜不是生在他们余家。余天锡有些遗憾,尤其是此刻正值风雨缥缈之际,哪怕他一生历浮沉,但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沈一飞一脸淡然:“余会长谬赞了。”   “小子不用谦虚,咱们边走边走。你这次来江市是有什么计划吗?”余天锡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沈一飞坦然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这次我奉家父之命,来江市采购一批棉纱,今天上午已经跟白家达成了一部分交易约定,不过距家父的要求还差不少。恐怕得有劳余会长帮忙一二了。”   后面的覃秀芳听了这话,才明白沈一飞上午跟白东家在内室说了半天,原来谈的是这个。   他真的要采购棉纱?弄这么多干什么?后面无法收场怎么办?还有购买棉纱的这笔钱他哪里来的,是组织给的吗?这就是他来江市的目的吗?   覃秀芳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碍于这么多人的面又无法问出口。   余会长听后,轻轻颔首:“回头我帮你问问,一飞喜欢骑马吗?”   “略会一二。”沈一飞笑道。   余会长点头:“我从英国购买了两匹好马,一飞要不要去看看?”   谢涵毅在一旁附和道:“这两匹马可是在赛场上拿过大奖的,沈兄可一定要瞧瞧。”   沈一飞察觉到余会长称呼的转变,意识到他这是在对自己表达亲近,自然要答应:“那就谢谢余会长,我一定得去看看!”   谢涵毅显然很了解余天锡,笑嘻嘻地纠正道:“沈兄还叫什么会长,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叫世伯就行了。我舅舅跟你父亲可是旧识!”   覃秀芳越听越觉得古怪,这余家人的态度也变化得太快了点,就凭一场比赛,这也未免太不合理了。毕竟沈一飞打的其实是余家人的脸,没道理他们不但不记恨,还反而更亲近了沈一飞了。   她偷偷看沈一飞的反应。   沈一飞脸上没有反应,从善如流地说:“余世伯,家父也是最佩服你,将偌大的江市商界整合得宛如一块铁板。”   余天锡笑了笑:“你爹是不愿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不然他只会比我做得更好。”   说话间,马场到了,余天锡指着马场里的一白一棕两匹骏马:“这就是我五个月前从英国买回来的。”   “爹地,你怎么来了?”一个穿着英伦风裙子的明媚少女骑着一匹白色母马神采飞扬地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沈一飞,“爹地,表哥,这是?”   余天锡指着沈一飞说:“这是你禹州沈伯伯家的大儿子,你得叫声哥哥。“   然后又对沈一飞说:“这是我女儿小凤,我这人子嗣缘分薄,就养大这么一个孩子。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骑马,好胜心特别强。”   余小凤扁嘴不依地说:“哎呀,爹,你怎么这样说人家!”   “我说错了吗?”余天锡笑容温和地说,“你这孩子跟一飞学学,谦虚点,女孩子家,别那么争强好胜。”   这话明显刺激了余小凤这个大小姐,她不满地撅起嘴:“沈家哥哥骑马很厉害吗?那我们比比!”   她就不信,这人还能胜得过她。   看到这一幕,覃秀芳心底发寒,骤然明白了余天锡的用意。他是瞧上了沈一飞,有意撮合自己的女儿跟沈一飞。所以先故意表明自己就一个女儿,以后什么都是她的,为自己的女儿增加资本。   然后转头又故意刺激余小凤,让余小凤主动提出较量。一对年轻的单身男女,女孩子娇俏可爱,男人英俊不凡,刻意较量切磋,在这个过程中很容易擦出爱情的火花。   沈一飞做了这么多,明显是想接近这个余会长,那他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吗? 第56章   覃秀芳都能想到, 沈一飞没道理猜不透余天锡的目的。   他的目光慢悠悠地滑过余小凤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上,手捏着下巴,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的模样, 语带轻视地说:“好啊,不过先说好,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姑娘就让你!”   余小凤气恼地瞪着他,昂起下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谁要你让了!就你这样的, 哼, 我能赢十个!”   沈一飞二话不说, 抓住马场的木栅栏, 轻轻一跃,跳进了马场。   旁边的侍者早在两人提出比试的时候就已经牵来了一批黑色的骏马。沈一飞接过绳子, 翻身上马, 身体歪歪的倚在马上, 没个正行。   余小凤显然是接受过良好的正统教育, 很看不惯沈一飞这幅纨绔子弟的模样, 撇嘴朝侍者一点下巴:“开始吧!”   信号木仓鸣一响,好胜的余小凤一马当先, 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沈一飞稍微落后一步,两人的速度都非常快,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覃秀芳对赛马不了解,旁边的谢涵毅已经激动地说:“沈兄不光木仓法了得,这骑术也很不错啊!”   余天锡没说话, 但眉眼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 显然也是赞同这一点的。   眯起眼看着空旷的草地, 过了一小会儿,谢涵毅自说自话:“不过他着骑马的路子似乎有点野,不像是正统的。”   余天锡双手背在背后:“什么是正统?英国人的正统?我们的老祖宗只教过我们一个规矩,成王败寇!”胜利者说了算。   谢涵毅一怔,想起自己这位舅舅的发家史以及强硬的手段,顿悟,附和道:“没错,舅舅说得对。沈兄这点跟舅舅太像了,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制住小凤吧!”   余天锡没有作声。   显然他心里也是很看好敢拼敢斗的沈一飞。   听到两人旁若无人的讨论,覃秀芳的心情有点烦躁,这个沈一飞真是个惹祸精。他该不会真的为了接近余天锡犯糊涂吧。   覃秀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想着怎样才能提醒沈一飞又不让他生疑。   她还没想到答案,突然马蹄声响起。覃秀芳抬起头就看到沈一飞骑着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眼看就要撞上栅栏了,他猛地勒住降生,马儿发出一声咆哮,停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正烈,晒得他脸上起了一层薄汗,皮肤呈淡淡的红,脸上洋溢着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   覃秀芳看得失了神,眼眶忍不住一热,真好,神采飞扬的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坐在轮椅上的垂暮老人了!   踏踏踏!飞奔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余小凤气喘吁吁地骑着马追了上来,瞪着沈一飞。   沈一飞一拱手,笑嘻嘻地说:“余小姐,承让了。”   自信满满,放了狠话却输了余小凤特别生气:“你个疯子,不要命了!”   这个人骑马简直不要命,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她以前的对手,虽然好胜心强,但一个个都彬彬有礼,完全不像他。   沈一飞不跟她计较,扬眉一笑,跳下马,出了马场才丢下一句:“我说过不会让你的。”   余小凤气得眼睛都红了:“谁要你让了!”   这个男人真没礼貌,也不帮她一把,自己就走了。   余小凤在侍者的帮助下,下了马,跑到余天锡面前,抱着他的胳膊就告状:“爹地,你找的什么人啊,故意欺负我。”   余天锡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不是说你一定会赢吗?别人赢了你,你找我告状,别人让着你,你又说没劲儿,可真难伺候。”   余小凤被他拆台,不满地撅起了嘴:“哎呀,爹地,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的啊?”   余天锡不理她,含笑对沈一飞说:“一飞啊,我这个女儿被我给惯坏了,脾气不好,多见谅。”   沈一飞客套地说:“哪里的话,余世伯说笑了,余小姐性格率真聪慧,乃世伯之福,旁人羡慕不得。”   余天锡摇摇头,一副苦恼的样子:“也就你这么说。这丫头都这么大的人了,性子还这么野,以后怎么找婆家啊?”   “世伯谦虚了,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沈一飞笑着说。   余天锡赞同地点头:“一飞说得有道理,借你吉言了。”   余天锡虽然挺欣赏沈一飞,但事关独生爱女,上赶着也不是买卖,他说得很隐晦。   沈一飞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明白了故意不接话,扯着嘴角笑了笑,忽然侧头问覃秀芳:“想不想骑一下马?”   当了半天背景板,没有丝毫存在感的覃秀芳马上迎来六只眼睛的注视。余小凤似乎才看到她这么个人,单纯的眼睛里全是好奇,余天锡和谢涵毅的眼神就要有内涵得多了。   覃秀芳搞不懂沈一飞这是干什么,刚才还一直甩她脸子,现在怎么突然又记得还有她这个人了?她摇头:“我不会骑马!”   “没事,我教你。来都来了,总要体验一把。”沈一飞根本不觉得这是个理由。   他这态度有点耐人寻味。余天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谢涵毅绷不住,干脆直接问道:“沈兄,这位姑娘是?你还没介绍呢!”   他刚开始虽然看到了覃秀芳。但覃秀芳的穿着打扮,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所以他也根本没把覃秀芳当回事。即便她看起来跟沈一飞关系不错,那又怎么样?有本事的男人,有几个没红颜知己的?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他们轻忽了这个女人。瞧她的打扮和低调的作风,也不是余民泽带的那种不正经女子。   沈一飞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将麻烦抛给了覃秀芳:“做个自我介绍。“   覃秀芳大囧,人家明明是问他。他却把问题推到她这边来。这人今天什么毛病,上午还好好好的,下午就突然变得阴阳怪气了,亏得她今天还这么处处配合他。   深吸一口气,对上三双眼睛,覃秀芳又不能不回答。她扬起个笑容说:“你们好,我叫覃秀芳,是沈先生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简直就是万金油。谢涵毅也琢磨不透覃秀芳到底跟沈一飞是什么关系,正想找个借口多打探清楚,沈一飞却低头看了一眼表说:“时候不早了,余世伯,谢兄,余小姐,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不过我约好了一个朋友在书店碰头,得先走了,改日再聚。”   余天锡颔首,没有挽留。   谢涵毅对这么早散很是遗憾:“那沈兄咱们改天再聚。”   沈一飞笑笑,转身出了庄园。   覃秀芳也赶紧朝三人点点头,然后跟了上去。还没走远,她听到背后传来了余小凤好奇的声音:“爹,这个姓沈的是禹州的沈家人吗?他住哪儿啊?”   余天锡板着脸,声音似乎有点严厉:“愿赌服输,不许去找一飞的麻烦!”   覃秀芳听了倍觉古怪。这个余小凤一看就很叛逆,不让她做的事她偏偏喜欢做,余天锡真不知道这样说很容易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吗?   “想什么?看路!”冷冷的提醒声打断了覃秀芳的思考。   她抬起头就对上沈一飞的冷脸。   这人什么毛病,又甩她脸子,她得罪他了吗?   气闷地出了山庄,这次没有顺风车可搭了,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了市里,路上谁都没搭理谁。   覃秀芳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尤其是她自觉已经很配合沈一飞,给他面子了,这人却无端端的发脾气。她可不惯他,到了市里,她就说:“我从这边走了。”   回旅馆和去书店可是两个方向。   但没走多远,她发现沈一飞还一直跟在她背后。   覃秀芳回头冷眼看他:“你不是要去书店见朋友吗?”   沈一飞白了她一眼:“骗余天锡的借口你也信?这么傻,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才傻呢!”覃秀芳反驳了他一句,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脚步说出了她担忧了一天的事,“那个你做决定之前多想想。“   余小凤单独拎出来没有任何问题,长得漂亮聪慧,受过良好的教育,妥妥的天之娇女。但坏就坏在她是大资本家的女儿,这个出身在未来二三十年注定要受尽苦难。   覃秀芳不想沈一飞沾这样的麻烦,她希望他这辈子平平顺顺,安安稳稳的。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让沈一飞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未来还没发生的事,覃秀芳也不好说,可不提醒他,她又不心安,只能拐着弯打听:“那个,你觉得余小姐怎么样?”   闻言,沈一飞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挺好的啊,长得漂亮身段好,会说英文留过洋,性格也刁蛮可爱,还是个独生女……”   她他越说,覃秀芳的脸越黑。   “怎么,你有意见?觉得她不好?”看着她的黑脸,沈一飞逼近,目光中带着覃秀芳看不懂的一种光芒。   覃秀芳白了他一眼:“你清醒清醒吧,别忘了她是什么身份!”   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无产阶级跟资本家在一起是没好下场的。   沈一飞听懂了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一收,似讥似讽:“你倒是挺关心我的。”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什么嘛,又生气了,覃秀芳一头雾水,恼火得很,气冲冲地进了旅馆。   老板娘趴在柜台上,看到覃秀芳一个人进来,挑了挑眉:“我看沈先生跟你一块儿回来的,他人怎么没进来?”   覃秀芳回头一看,外面果然没了沈一飞的身影。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奇怪了,他不是没约朋友吗?   老板娘看着覃秀芳这副全新的打扮,眼底闪着兴味的光芒:“今天去哪儿了,打扮得这么好看?”   覃秀芳笑着说:“去练木仓了。”   老板娘挑挑眉,明显不信,练木仓需要打扮这么漂亮吗?   见她不信,覃秀芳想解释山庄里的情况,但转念一想,沈一飞是去办事的,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好解释,她脑子一转,想到了个好办法,赶紧将旗袍拿了出来,放到柜台上:“虞姐,我给你买的旗袍,你看看喜不喜欢,我看到这件旗袍时就觉得特别适合你!”   老板娘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摸着旗袍上的金丝银线绣的凤凰,还有珍珠做的盘扣,眼底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爱不释手地将旗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老板娘的激动的心情才稍微平复,她拿着旗袍问覃秀芳:“你买的,多少钱?我把这钱给你,别拒绝,你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在城里讨生活,还要买房子,不容易。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姐不差钱,不能占你这个便宜。”   这本来就是覃秀芳送给老板娘的礼物,她怎么好意思收钱。   “虞姐,这不行,说好我给你买的礼物,怎么能拿钱呢。自打认识了你们,你和姐夫都一直挺照顾我的,我一直想谢谢你们,这个钱你就别跟我争了好吗?”   老板娘看着她:“这件衣服得几千上万吧,你这姑娘。”   覃秀芳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板娘只好不再提钱的事,欢欢喜喜地将旗袍收下,笑着说:“谢谢你,秀芳,这件衣服我非常喜欢,回头等你姐夫生日的时候,我就穿这个。”   见她接受了礼物,覃秀芳也很高兴:“那我回去了,明天要开店,我去准备点调料。”   “等等,你不去看房子了?”老板娘叫住了她。   前几天,她们就说好找房东谈谈房子的价格,但发生了班主的事,这几天大家一直都没空。   覃秀芳也想了起来,她有点犹豫。沈一飞住到了旅馆,她有些不大想这么快搬家了。   老板娘见她犹豫还以为她是钱不够,豪爽地说:“咱们先去看看,要是差得不多,我借你,回头你挣了钱再还我就是。”   迟早都要买房子的,现在不买以后更买不起。为了她的未来,这个房子也该买,覃秀芳只想了几秒就做了决定:“先看看再说吧,不过虞姐,我要是买了房能继续租这个房子吗?”   “不想搬家?”老板娘瞅她一眼,“怎么,自己的房子还没我那间潮湿的破房子住着舒服?”   覃秀芳说不出话来。   老板娘若有所悟,也没就这个问题多纠结:“行吧,随便你,你要不走,咱们一起搭伙,我还能沾点口福。”   覃秀芳轻声承诺:“就是搬走了也不远,虞姐随时都能来我那边吃饭。”   “有你这句话,哪天你就是搬家了,我也不会客气的。”虞三娘笑眯眯地说。   两人去了流云巷子,找到了卖家。房东开的价不高,要31万,覃秀芳还差了5万块。覃秀芳试图跟房东砍价,但房东说什么都不肯让步。   覃秀芳只好说回去想想。   回到旅馆,老板娘说:“你差多少,我借点给你,先把这房子买下来吧。去年他才喊20万呢,这过了个年就涨了一大截,再不买怕还要涨。哎,哪天这元券保不齐也得变成跟法币一样,当柴烧,一捆都买不了一盒火柴。”   倒也没这么夸张,但贬值是肯定的。覃秀芳知道拖下去,除非她再发一次班主这样的横财,不然是没法在短时间内凑齐五万的,而就像老板娘所说,等她凑齐这个钱,可能房子的价格又长了,那她永远也买不起房子。   “那虞姐,谢谢你,我会尽快还你的。”覃秀芳终还是开了口。   老板娘摆了摆手:“没事,我又不急用,钱留在那里也是越来越不值钱。走吧,我去给你拿钱,咱们今天就把这个事给定了,迟则生变。”   真是雷厉风行,覃秀芳回自己屋把钱拿了出来,跟老板娘和阿荣一块儿去找了房东,然后去市政府那边重新办了房契。   不到半天时间,覃秀芳就成了有房一族。   活了两辈子,她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虽然上辈子沈一飞给她留的房子更大更好,但自己挣的跟别人留给自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覃秀芳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房契,格外真诚地说:“谢谢虞姐,谢谢姐夫。”   老板娘看着她这副欢喜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谢什么,大头是靠你自己挣的。”   话是这样说,但到底借了老板娘五万块,覃秀芳心里很着急。回屋把房契放好后就决定要更努力的挣钱,以便能尽快还上钱。   她一个人中午只能做出那么多菜,而且客流量也只有那么大,再想增加除非雇人。但这个红线不能碰,那就只有她自己辛苦点,再增加一顿饭。   要是晚饭也卖快餐,那一天就能增加一倍的收入。只是时间太赶了,她六点得去上课,卖完饭没时间收拾,等晚上□□点下课再回来收拾也太晚了,而且到时候她一个人回家也不安全。如今天气慢慢转暖,将前一晚用过的锅碗瓢盆都放在那儿不洗,第二天再处理会发臭的,很不卫生。   所以只能从早餐下功夫,卖什么呢?传统的豆浆油条、稀饭鸡蛋、包子馒头水饺烧卖、各种饼子都是很多人喜欢吃的。江市地处南方,主要吃大米,面食吃得相对要少一些。   覃秀芳要做的就是差异化竞争。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将前世很畅销的早餐从脑海里过滤了一遍,覃秀芳想到一个江市目前还没有的吃食—酱香饼。   这个饼不难做,但好不好吃的关键在于酱。她后世吃过好几种不同酱料的酱香饼,有些心得。   说干就干,覃秀芳干脆回屋在厨房里忙和了起来,先调了几种酱,然后开始做饼,最后出锅的时候刷上不同的酱。   今天晚上吃的就是这个。老板娘看着桌子上好几盘看起来差别不大的饼:“这是什么饼?”   覃秀芳笑着说:“酱香饼,我新做的,几种口味略有差异,你们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老板娘拿起筷子挨个尝了尝,最后指着中间那盘说:“这个最合我胃口。”   阿荣的口味比她重一些,指向了离他最远的那个碟子:“我觉得这个好吃点。”   他们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覃秀芳犯了难,早知道多找几个人来试试的。不过也没关系,她拿了两个饭盒过来,将酱香饼各捡了一半装进去:“晚上我问问吴峰他们。”   老板娘这才看出来,她不是随便做做的,便问:“你这是准备要做什么吗?”   覃秀芳知道瞒不住,便道:“我想上午的时间挺长的,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做点早餐卖。用这个配稀饭,再弄点咸菜、酸菜什么,虞姐,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娘马上明白,她这是急着还钱,所以决定重新卖早餐。   “你这妹子,挺好的,应该很多人买。而且做这个和稀饭也比卖豆花要轻松一些。”最后老板娘没劝覃秀芳,而是真诚地给出了她的建议。她清楚,覃秀芳性子耿直,欠了钱心里总惦记,只有还了这笔钱,她心里才会舒坦,便由着她去了。   得到肯定,覃秀芳很高兴,将饭盒盖上:“那我待会儿去问问吴峰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喜欢哪种口味的。”   “也好,毕竟他们才是你的顾客。不过秀芳,你别光顾着赚钱,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把身体熬坏了,钱的事,不急的。”最后老板娘还是忍不住劝道。   沈一飞进门就听到这句话,挑眉:“谁身体熬坏了?”   救命恩人,老板娘对他态度很好,笑着道:“我说秀芳呢,她准备卖早餐,我让她别这么辛苦,身体第一。”   沈一飞侧头看覃秀芳:“你很缺钱?”   他没记错的话,元宵节她才赚了一笔,理应说不缺才是。   覃秀芳还记着他今天无端端好几次给自己甩脸子的事,不想搭理他。拿起饭盒对老板娘说:“虞姐,姐夫,你们慢慢吃,我去上课了。”   老板娘点头。   等她走后,老板娘看向沈一飞:“秀芳脾气一直挺好的,你怎么惹她了?”   “就一点小事。”沈一飞不想多说,坐到桌子上,抽出一双筷子,夹了块酱香饼塞进嘴里,又问老板娘,“说说,她怎么缺钱了?”   老板娘看了他几秒,忽地说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对秀芳挺关心的?”   又是买衣服,又是带出去练木仓的。   沈一飞大言不惭地说:“因为我这个人心好,爱管闲事。”   得,说两句就没个正形。   老板娘第一次遇到沈一飞这样看不透,浑身都是个谜一样的年轻人。不过基于从认识以来,沈一飞并未做过任何对他们不好的事,相反还救过她,老板娘也没有丝毫隐瞒,如实道:“秀芳本来是不缺钱的,不过她刚买了房子,差了点钱,借了我的。只是吧,她一个人要天天去买菜做早饭午饭,打扫卫生,晚上还要去上扫盲班,铁人也禁不住这样熬啊,明天起怕是又得两三点就起来干活了。”   “买房子?她怎么想起买房子?”沈一飞纳闷地问道。   老板娘叹了口气:“还是没依靠,没安全感吧。秀芳小时候就去了周家做童养媳,寄人篱下,后来又被抛弃,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她进城后就一直想挣钱买房子,有了房子,好歹有个根儿,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谁也不能赶你走。”   这对于一个一直漂泊无依无靠的人来说,太重要了。同为女人,老板娘非常能理解覃秀芳的想法,这也是她愿意借钱的原因。   听完这话,沈一飞觉得嘴里的酱香饼也不香了,他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她借了你多少钱?”   老板娘说:“五万块,你也别说替她还钱这种话。她连我的钱都不要,更不会要你的。秀芳性子倔,自尊心强,你别提给她钱这种话。”   如今两人明显不大对付,沈一飞要是提出给覃秀芳还钱,覃秀芳肯定不会接受,两人搞不好会闹得更僵。一个是自己的好姐妹,一个是自己的恩人,老板娘可不想他们俩吵起来。   “我可没说,要替她还钱也轮不到我。”沈一飞笑嘻嘻地说完,站了起来,“我先回屋了,你们慢慢吃。”   老板娘看着他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的筷子,问道:“不吃了吗?酱香饼还有蛮多的,我们吃不完。”   “不吃了。”沈一飞头也没回地进了屋。   老板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不高兴?”   阿荣才不管这些呢,夹了一块老板娘喜欢的口味的酱香饼:“趁热吃,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得,跟他八卦都八不起来。老板娘认命地端起了饭碗,自己选的男人,再闷也得只能认了。   ***   晚上十点,秦渝领着郝丰往宿舍楼走去。   路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两声鸟叫。秦渝忽地停下了脚步,对郝丰说:“我想起关于跟越西池土匪谈判的方案还漏了一条,你去把初稿拿来,我晚上再琢磨琢磨。”   郝丰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劝道:“营长,这么晚了,你就别熬夜看文件了,伤眼睛,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说。”   “叫你去,你就去,你小子哪来那么多废话,想偷懒啊?给我拿到宿舍去。”秦渝板起脸,撵他。   郝丰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赶紧点头:“我这就去。”   等他走后,夜色又恢复了宁静。   秦渝眼观八方,扫了周围一圈,见没人,立即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林子里,直接走到鸟叫声的地方,没好气地说:“郝丰走了,出来吧!”   沈一飞从树上跳了下来。   秦渝看着他,一脸不爽:“你怎么又来了,前两天不才见过面吗?”   “我今天去见余天锡了。”沈一飞开门见山,直接说正事。   秦渝收起了不耐烦,认真地问:“你觉得他有问题?沈一飞你不要乱来,目前我们的方针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余天锡此人在江市商会会长上一坐就是18年,名声很好,一旦他出事,江市商界会出大乱子。”   新生的政权还很脆弱,他们现在集中力量要做的是清除掉潜伏在江市的反动分子,劝降或消灭越西池的土匪,让局势尽快安定下来,然后再说其他的。这时候不宜四面树敌。   “得了,你说得我要害他一样,弄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没疯呢!”沈一飞没好气地说。他跟秦渝果然不对付,两人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秦渝噎了一下,还不是这个家伙平时劣迹太多,行事完全凭心情,经常不听指挥,跟他合作搭档,总让人提心吊胆的。   不好翻旧账,秦渝干脆问:“余天锡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余天锡想让我做他女婿,算不算特别的?”沈一飞语出惊人。   秦渝愣了下,委实没想到会这样,愣了愣半晌才说:“你别胡来,他们可是资本家。”   “不愧是兄妹。”沈一飞撇嘴嘀咕,这两人说话都一个样。   秦渝没听清楚他的嘀咕,郑重地又说了一遍:“沈一飞,你去做任务的,别乱来。”   “知道了,我又没答应。”沈一飞有点后悔跟秦渝说这个了,本来是想吓吓他,结果他竟然像唐僧一样碎碎念,“说正事,余天锡就一个女儿,后继无人,如今形势不明朗,他急于找接班人,招婿对他来说是个选择。此外,余家子侄的竞争也颇激烈,余天锡目前还不能出事,最好安排个人保护他。”   秦渝拧眉:“他身边有不少保镖,出门都跟着保镖,要安插人短时间内恐怕不容易。”   坐到余天锡这种位置的人,格外谨慎,他手底下的保镖和司机、心腹每个的背景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的。   沈一飞听后,沉吟片刻:“这个事我来安排。”   秦渝没有意见:“成,有需要我们掩护的地方,你提。”   “没有。”沈一飞非常干脆地说。   让秦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可惜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过这沈一飞也真够奇怪的,这个事他既然已经在有合适的人安排了,那干嘛还特意摸进来找他。   性格严谨的秦渝忍不住提醒他:“以后没大事,你不要来找我了,以免被人看到。没事赶紧走吧。”   “谁说没事的?”沈一飞皮笑肉不笑,“公事说完了,现在咱们谈谈私事。”   秦渝一脸莫名,他不觉得自己跟沈一飞有什么私事好谈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又来找我的茬儿吗?”鉴于沈一飞以前的不良记录,秦渝觉得他不安好心。   沈一飞冷笑一声:“我事情多着呢,可没功夫耍你玩。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把覃秀芳认回去,拖拖拉拉,都多久了!”   “你怎么想起说这个?”秦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沈一飞哂笑:“怎么,我还不能提?你给个准确的日期。我已经查过了,她的身份没问题。”   秦渝说:“我也相信她的身份没问题。但是现在关键的人证还没找到。而且你清楚,我爹下个月就会调过来了。届时他肯定是云狐重点打击的对象,如果这时候爆出我失散的亲妹妹找到了,你说云狐动不了我爹,会不会拿她开刀?”   “什么狗屁理由,要是云狐一直不解决,你们是不是就一直不认她?”沈一飞暴躁地质问道。   秦渝怔了片刻:“发生什么事了?”   他了解沈一飞,若是没有事情发生,沈一飞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借钱买了房子,为了还钱,以后准备每天大清早就起来卖早饭。她一个人要卖早饭、午饭,还要买菜、洗碗收拾,每天两三点就得起来忙活。你是不是觉得这很轻松?那你一天去切几十斤菜,洗几百个碗试试!”沈一飞直接将老板娘的原话转达,“她之所以这么急切的想买房子,就是觉得没有依靠,没有家,所以宁愿欠钱也要买个房子。话我已经带到了,要不要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秦渝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覃秀芳心里竟然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因为平时看起来,她脸上总是带着温柔恬静的笑,看起来很从容闲适,给人一种她过得挺好的感觉。   他也确实一度觉得她摆脱周家后,过得应该还好。因为有虞三娘、米嫂子、吴峰这些人都真切地关心她,对她好。她平时走到哪儿都有人相伴,人缘很好,丝毫看不出是从乡下来的姑娘。   尤其是跟咋咋呼呼没脑子又虚荣的周小兰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心里暗暗自豪,他的妹妹果然跟别人不一样,不愧是他们秦家的种。但他没想过,她为了活得更好,付出过多少艰辛的努力,她今天的一切有多来之不易。   “这是我们的错,我今晚回去就给我爹写信,让他和我娘尽快赶过来。”秦渝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表态。 第57章   “秀芳, 你这是饼咋做的,外脆里软,香。”米嫂子用竹签叉了一块酱香饼塞进嘴里,赞不绝口。   旁边几位嫂子也点头:“好吃, 秀芳的手就是巧, 比咱们自己家做的饼香多了, 我都看过好几次秀芳做饭了, 看的时候明明记住了,回家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这叫俗称的眼睛会了,手没会。覃秀芳笑笑说:“嫂子多试几次就行了。”   那嫂子摆手:“算了,我还是别折腾了,瞎祸祸好东西, 浪费。”   覃秀芳笑了笑,没再劝她。   正巧吴峰进来了,坐在后面, 她拿着另外一个饭盒笑道:“嫂子们帮我尝尝, 看看你们最喜欢哪个口味, 回头再跟我说。我再去问问吴峰他们的意见。”   米嫂子忙着吃东西, 挥了挥手。   覃秀芳起身往后走去。   吴峰眼尖,进了礼堂就看到前面的女人们在吃东西了, 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满足的表情,似是很好吃, 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钻了出来。因此见覃秀芳拿着饭盒过来,不等她开口, 他就直接伸手去接:“给我的?大妹子又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   覃秀芳把饭盒拍到他的手上, 笑着说:“我做了酱香饼, 这里面有甜的、辣的、咸的好几种口味, 你们尝尝,喜欢什么口味,给我点意见,我好改进。”   吴峰顿时明白了:“大妹子,这是准备上新菜吗?”   覃秀芳摇头:“不是,我准备卖早餐,稀饭酱香饼,再弄点盐水煮花生米、咸菜、泡菜、豆腐乳之类的搭配着吃,不知道符不符合大家的口味,你们帮我尝尝,这每一叠的口味都不同,你们挨个试试吧。”   她这既是让他们尝尝口味,同时也算是打广告,告知大家一声,她要卖早餐了。   吴峰一向是她的忠实拥趸,还没吃马屁已经先拍了起来:“大妹子做的肯定好吃。”   石大头已经趁着吴峰打开饭盒,先伸手抓了一片,放进嘴巴里:“好吃。”   吴峰赶紧盖上盖子:“你别一个人吃完了,大家都还没尝过呢。”   覃秀芳笑了笑:“你们慢慢尝,待会儿把喜欢吃的口味统计出来,回头告诉我。我先回去了。”   吴峰惦记着吃的,一口应下:“成,大妹子放心,这事你就交给我吧。”   覃秀芳点点头,回到了第一排。米嫂子她们已经将一饭盒酱香饼分吃完了。覃秀芳接过饭盒盖上询问她们的意见:“嫂子们觉得怎么样?”   米嫂子说:“我喜欢甜的,又香又甜,好吃。”   “我也喜欢甜的,我们家丫头肯定也喜欢。”另一个嫂子跟着说。   ……   最后统计下来,大部分人都喜欢吃甜的,个别喜欢咸的,选辣的嫂子只有一个。   覃秀芳心里有谱了,妇女小孩最喜欢应该是甜味的,不知道吴峰那里是个什么结果,等回家的路上再问吴峰。   将饭盒收了起来,覃秀芳笑着说:“谢谢嫂子们的意见,回头你们想做,我教你们,这个很简单的,家里也可以做给孩子们吃。你们要喜欢我再送你们一些酱,直接刷在上面就行了。”   她还想靠酱香饼早点赚够钱还老板娘,所以现在不能将酱香饼最关键的酱料配方告诉他们。不然回头她生意要是好了,要不了几天,估计路边就会支个酱香饼摊子起来。   几个嫂子没多想,一口应下了:“谢谢秀芳。”   只有米嫂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想到自己先前问的问题,米嫂子低声说:“抱歉,是嫂子想得不周。”   覃秀芳笑了笑:“无妨的,米嫂子要想学,等过一阵子吧。”   天下的买卖她是做不完的,真的生意好,迟早有人会尝试酱料的做法,她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还不如等还清了债务,给嫂子们送个人情。生意若是不好,那就更没这个顾虑了。   哪知米嫂子却赶紧摇头:“算了吧,我这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学不会,回头你送点酱给我就行了。你这酱掺了大豆吧,我们老家就种了不少,家里人送了一些来,回头我让兰兰给你送一袋过去。”   “米嫂子真是太客气了。”覃秀芳就喜欢这些嫂子,虽然在周小兰、姚玉洁她们看来,这些嫂子年纪大了,不懂打扮,老土,天天围着灶台、男人、孩子转,妥妥的黄脸婆。但她们仗义、知足、感恩,即便有小毛病,也瑕不掩瑜。   今天老师可能有事,这会儿都还没来。米嫂子拉着覃秀芳,犹豫了一下,问道:“秀芳,你听说了吗?”   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覃秀芳没听明白,狐疑地望着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米嫂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覃秀芳琢磨着可能跟自己有关,索性笑道:“米嫂子,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你总不想我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事吧。”   米嫂子口气有点酸:“还不是姓周的,他们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听说刘彩云挖地种菜的时候挖到了一坛子银元,发了大财,准备买大房子搬家呢。那个周小兰也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你是不知道哦,昨天我们碰到她,好家伙,鼻子都快朝天上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发了财一样。”   她说了这么多,覃秀芳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是说,他们在地下挖出了一坛子银元?”   “听说是这样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看周家人那招摇阔绰的样子,周家成可供不起他们,应该不是假的。”米嫂子撇嘴说道。   覃秀芳听了很是无语,难道是她想多了。随便种个菜都能挖出一坛子银元,这种事都能碰上,刘彩云的运气还真是好。   虽然周家乍然暴富,覃秀芳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到底没什么关系了,她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人,周家人如何跟她没有关系,覃秀芳也不关心。   但她白天才跟沈一飞说了自己对周家人的怀疑,这会儿要弄出来只是个误会,让沈一飞不得白忙活一趟,搞不好还以为她对周家怀恨在心,故意打击报复呢。   所以这个事,她自然得问清楚:“米嫂子,这个事周家成知道吗?”   米嫂子愣了下,不大确定地说:“肯定知道吧,咱们这些外人都听说了,没道理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也说不好,都是在女眷嘴巴里传,那个姚玉洁看不起咱们这些人,从不跟咱们来往,谁会到她面前说啊?”米嫂子左侧的嫂子插了一句。   另外一个嫂子说:“没有,他知道,今儿白天刘彩云还来了家属院,找周家成,扑了空,让周家成隔壁的文嫂子给周家成带个话,说他们要买大房子了,准备搬出来,问周家成要不要一块儿搬,周家成如今肯定得到了消息了。”   这个嫂子绘声绘色地演示了一下刘彩云白天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覃秀芳往后一看,周家成惯常坐的位置空荡荡的,今晚没来,估计是去找刘彩云了。   米嫂子也瞧见了,撇嘴:“难怪没来呢,敢情是去商量住大房子的事了。年前把老子老娘赶走,这会儿见老子老娘发了财,又想将他们请回来?周家成可真不是个东西。不过他们这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真住在一块儿啊,有他受的。”   被米嫂子批不是个东西的周家成此刻确实在周大全家里。   他到的时候,周大全他们正在吃饭。好家伙,不年不节也没客人的,桌上竟然四菜一汤,全是荤的,红烧肉,卤猪脚,凉拌鸡,肉片炒木耳,就连汤也蛋花汤,这吃得跟过年也不逞多让了。   看到周家成,刘彩云立即欢喜地站了起来:“家成,吃过了吗?我去给你拿筷子。”   周家成在食堂吃过晚饭才过来的。他摇头婉拒了:“不用,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慢慢吃。”   周大全热情地招呼他:“那少吃点,只吃肉,不吃饭,陪我喝两杯,咱爷俩好久没一起喝过酒了。他娘,快去给家成拿个碗和筷子过来。”   刘彩云赶紧应声去了厨房。   周大全挪了挪椅子,给周家成让出了个位置。   周家成坐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香得让人有点窒息的感觉。他侧头看到旁边的周小兰一身粉红色的洋装,头发烫成了卷,脸上擦着厚厚的米分,也不知道这股让人腻味的香味是她喷的香水还是化妆品弄的。这味道实在是太腻了,让他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周家成脸上的嫌恶不要太明显。   周小兰不高兴了:“姚玉洁这么打扮你怎么不说?到我这里就这不好,那不好,又没问你要钱,你有什么意见?”   啪!周大全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怎么跟你二哥说话的?”   他心里也不赞成女儿这样大手大脚地乱花钱,但是,刘彩云总护着这个女儿,说什么这么大了,要说人家了,不弄漂亮点怎么行。银元是刘彩云挖出来的,他也不好说太多,便随他们去了。但今天儿子跟女儿起了冲突,向着谁那还用说啊。   他这一发脾气,让周家成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他爹也是这样的一家之主,说一不二。   周家成细细打量了周大全一圈。正所谓钱是人的胆,这话还真没错,短短半个月不见,他爹脸上红光满面的,再也没有以前的颓丧和疲惫。   看样子,文嫂子的传话不虚。   周大全在家里的权威显然还是非常强烈的,他一发话,周小兰就不敢吭声了,不高兴地撅了噘嘴,闷头吃饭。   周家父子也不理她。   周家成陪周大全喝了两杯酒,琢磨着怎么开口问他们银元的事,还没想好切入点,周大全已经主动提起了:“家成,咱们这一直租房子也不是办法。我跟你娘的意思是买个大点的院子搬过去,你现在住的那房子也太小了,回头玉洁生了孩子,也得要人帮忙照顾,你娘要过去帮忙那住不开,不如你们也搬出来跟咱们一起住吧。”   周家成有点心动,原因无他。姚玉洁生性高傲,看不起家属院里的那些嫂子们,跟她们的关系并不好。加上去年母亲和妹妹闹了不少笑话,以至于他在家属院里的风评并不好,经常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们家。   若是能搬走,他们倒是能清净不少,也省的给人看笑话。但问题是,姚玉洁跟刘彩云和周小兰明显不对付,以前没钱都吵架,现在有钱了,这个妹妹连他都怼,更何况姚玉洁,真住到一块儿,矛盾肯定不少,这可是个大难题。   这个事还是回去问问姚玉洁的意思吧。   于是周家成没有直接答应周大全的邀请,而是问道:“爹,搬房子得要不少的钱吧?你们上哪儿弄的这么多的钱?娘让文嫂子带话,她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要花不少的钱,我们有钱,自己买得起大房子,不会问你掏的。”周小兰撇嘴,她可没忘记二哥把他们赶走的事。现在他们有钱了,比周家成还有钱,可以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了。   周大全瞪了她一眼:“怎么跟你二哥说话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偏心!周小兰气得起身去了厨房。   周大全也不管她,笑着对周家成说:“你娘运气好,那天拿锄头去马路对面那块地,准备种点菜自家吃,也能省点钱,谁知道一锄头下去,竟挖到了一个坛子,里面有不少银元,正好够咱们买房的。”   周家成看了一眼周小兰夸张的打扮,心知肚明,肯定不止光够买房这点钱,不然他爹哪舍得让周小兰这么浪费。这笔钱恐怕比他想象的还多。   周家成还是比较冷静的,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给晃花了眼,因为这事太巧了,他心里有点不安。   他问周大全:“娘是在哪里挖到的?就咱们家对面的马路上吗?能带我去看看吗?”   “看啥呢?你以为还有啊?没了,我已经将那边都挖了一遍,没有。你娘走大运了。”周大全大着舌头说。   但周家成执意要去看。周大全只好将他领了过去,指着柳树下被翻开的空地说:“那,就这儿,你看到了吧,你娘当时就在这里挖到的,我在屋里听到她喊我,赶紧跑了过来,好家伙,半坛子的银元,我这辈子就这么见过这么多的银元。”   周家成提着油灯在四处转了一圈,细细的观察过周围的环境,没发现什么其他的。其实也没法找出原来的痕迹了,因为这地方就如周大全所言,已经被他们用锄头刨了个遍。   回到家,周家成问周大全:“爹,能把这些银元给我看看吗?”   周大全重男轻女,虽然跟儿子闹得不愉快,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还是向着他的,立即对刘彩云说:“快去拿出来给家成看看。”   刘彩云怕儿子把钱拿回去给姚玉洁,不大情愿,进屋后,扣扣搜搜地拿了三个银元出来。   周家成也不在意,他接过银元看了看,其中一个是袁大头,一枚孙小头,一枚苏区银元,成色很旧,像是人辛辛苦苦攒的。   周家成猜测,这很可能是某个要逃跑的资本家或是大地主官僚匆忙之下埋在地下,然后被刘彩云不小心挖到了,不然没办法解释地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没什么见识,胆子又小的母亲和妹妹会干出跟反动派勾结的事。   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周家成将银元放到了桌子上,说:“你们收好吧,买个房子也好,这地方确实小了点,要是不确定,回头我有空陪你们去看看。”   他想得很开,哪怕他不去住,但他爹妈就他一个儿子,以后也是他的,他自然要积极表现。   周大全将三块银元塞给了他:“哎呀,你拿着,平时吃好点,别天天去吃食堂了,你们食堂的菜就水煮的,你看你最近都瘦了。我们明天先去找牙行,等看好了房子再叫你。”   周家成没意见,眼看时间不早了,他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姚玉洁还在家等着他呢,要是他迟迟不回去,她肯定生气。   现在这个家太小了,住不开,周大全没留儿子,把他送出了门。   回到家里,姚玉洁果然有意见:“你这是去哪儿了?扫盲班还没下课吧?”   周家成坐下说:“去我爹娘那里了。”   姚玉洁不吭声了,起身回了屋。   周家成就知道她对他父母还有意见,跟了进去:“我娘种菜的时候挖到了一坛子银元,他们准备买个房子,叫我过去问问我的意见。”   说这话时,周家成一直留意着姚玉洁的脸色。   姚玉洁回过身:“多少银元?”   这个周家成答不上来。   姚玉洁撇嘴:“怎么,他们没告诉你?亏你还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呢,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安顿他们呢,他们也这么防着你!对了,他们发了财,给你银元去还欠医院的债了吗?”   医院那边的医药费还是周家成每个月的工资垫付,慢慢还钱。但他每个月自己家要开支,还要给父母生活费,还债极度缓慢,现在还欠了不少。   见他不说话,姚玉洁嘀咕:“发财又怎么样?你也沾不上光。”   周家成心里不舒服了,反驳道:“爹娘买了大房子,让咱们也搬过去。”   姚玉洁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又不是脑子进水了,能答应这个事。   “房契谁拿着?你老爹吧,咱们自己有房子好好的不住,我去住别人的,回头你爹妈妹妹跟我吵架,要赶我走怎么办?我才不要去看别人的脸色呢!”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周家成的单位分的,虽然没有产权,但可以随便住,自己当家作主,她说了算。去周家算什么事?姚玉洁嫁人后也没那么天真了,她现在回娘家,多呆几天,嫂子们都要说闲话,那更逞论周家了。她要去住周家的房子,周小兰肯定会说得很难听。   周家成想说不会的,但他想到周小兰今天那副趾高气扬怼他的样子,这话又说不出口了。周小兰对他这个哥哥都如此不客气,更别提对姚玉洁了。   只是被姚玉洁这么一说,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爹娘发了财,也不想想他有多难,就给三个银元就打发他了,根本没给他还债的意思。也不想想,这债都是因为他娘和妹子欠下的。   但周家成好面子,当着姚玉洁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让姚玉洁看了笑话,干脆闷闷地说:“洗脚睡觉吧。”   姚玉洁戳了他一把:“你是你爹娘唯一的儿子,他们就真的不分你一点啊?”   “分什么分?他们就我一个,以后还不是我的。”周家成恼怒地说。   姚玉洁撇嘴:“那可未必,别忘了,还有周立恩呢,那也是他们的孙子。我看那房子他们肯定会留给周立恩,你白忙活一场,什么都捞不着。”   也是,他大哥死了后,他爹娘把周立恩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肯定不会亏待他。   周家成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爹提提,让他给我点钱,至少要把账给还了。”   欠的这些钱也是因为他娘和妹子,他要也是应当的。   姚玉洁听了这才舒服了一些,最近这大半年,周家成屡次出事,她的嫁妆都掏出来给他治病了。他们最近的日子也过得蛮拮据的,周家人发了横财,不应该给周家成一些吗?   ***   下课后,覃秀芳接过吴峰递过来的饭盒,问道:“怎么样?你们都喜欢什么口味的?”   吴峰说:“我喜欢辣酱的,辣而不燥,又香又酥脆,好吃。”   石大头有意见,憨憨笑道:“我喜欢吃咸的,辣的太辣了,大清早吃了受不了。”   得,果然出现了分歧。   覃秀芳又问:“那其他人呢?”   这下轮到石大头得意了:“喜欢吃咸的人最多,也有个别喜欢吃甜的。”   覃秀芳明白了,她的目标客户应该是以像吴峰和石大头这样的单身汉为主。成了家的,为了省钱,一般都会在家里吃,那咸的酱多做点,辣酱和甜面酱少做一些,回头他们喜欢什么就刷什么。这样就能满足大部分人的需求了。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们。”覃秀芳诚恳地说。   今天这一饭盒因为是试吃,每个人就分到三四小块,根本不过瘾,吴峰问道:“大妹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卖早餐啊?明天有吗?”   哪能那么快,她今天才想到呢,准备都还没做好。覃秀芳摇头:“得后天去了,我明天要去采购相关的食材,然后做好酱,后天早上开始卖早餐吧。”   吴峰有点遗憾:“那好吧,我们再多等一天。”   他们把覃秀芳送到了旅馆外,看到沈一飞在那里吹口琴,两人看了一眼,没有多做停留就走了。   沈一飞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斜倚在旅馆外面的梧桐树下,半眯着眼,吹着口琴,温柔朦胧的光打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说不出的温柔。   覃秀芳看呆了。她从来不知道,沈一飞竟然还会吹口琴,而且还吹得这么好听。不过活了两辈子,她都没学过隐约,连五线谱都不会,自是听不出这吹的是什么,只觉得挺好听的。   一曲吹完,沈一飞瞥向她:“还不进屋,在外面吹冷风挺舒服的?”   什么人嘛?说话跟吃了□□一样,谁惹他了。   覃秀芳本来已经不那么生气了,见他又是这幅死德行,索性不想理他,直接到旅馆门口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虞姐,我回来了。”   老板娘捏着一本书靠在躺椅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   “嗯,你也早点睡。”覃秀芳跟她说了一声,转身就往自己屋子里走,路过沈一飞时,犹豫了一秒,她停下脚步说,“今天我听说刘彩云,也就是周小兰的娘挖到了一坛银元,所以他们才变得这么有钱的。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说罢,她也不等沈一飞回答就飞快地出了门,直接回了自己家。反正是什么情况,她都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沈一飞,具体要不要调查,搞不搞清楚,那是他的事了。   沈一飞无奈地看着她回了屋,杵在旅馆门口没动。   老板娘看到这一幕,放下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光吹口琴道歉有什么用?秀芳又听不懂,你得跟她直接说才行。”   沈一飞收起了口琴:“谁说我是吹给她听的,我就想随便吹吹不行吗?”   说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关上了门。   老板娘掩嘴偷笑:“真是死鸭子嘴硬,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秀芳了。秀芳脾气那么好,还一直生他的气,肯定是他不对。”   “水来了,泡泡脚,早点睡吧。”阿荣端着木盆过来,蹲下身,帮她脱了鞋袜。   老板娘看他跟个木疙瘩一样,撇了撇嘴:“没劲儿,说什么你都不搭理我!”   阿荣不赞同这一点:“你说你的事我肯定认真听,旁人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有空管他们,不如多看看我。”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了:“阿荣你吃醋啦?也不看看沈一飞比我小多少,我就是看看热闹而已,你别生气啦。”   “没生气。”阿荣给她搓了脚,再用布巾擦干净,“回屋睡觉吧。”   老板娘将脚丫子蹬到他的胸口,娇滴滴地说:“不要,你抱我回去。”   阿荣的脸马上涨得通红,低声说:“有人,回屋再说。”   老板娘不依:“他都关上房门了,听不见,快点,不然我的脚都冷了。”   阿荣拗不过她,无奈地拦腰抱起了她,赶紧回屋。   老板娘见他这幅紧张的样子,乐了,头往上一抬,啪地一口亲在他的脸上,惊得阿荣差点松手把她摔下去。   “你,你别乱来,小心点!”阿荣结结巴巴地说。   老板娘哈哈大笑起来。   沈一飞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动静,无奈地摇头,这个老板娘可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腻歪。   ***   第二天,覃秀芳一早做好了早饭,给老板娘他们放在锅里温着,然后自己一大早就出了门。   她今天采购的东西很多,除了午饭的菜和肉,还要买一些面粉和大米,各式调料,这样下午收拾完店里就可以回家直接做酱料,明天早上就可以直接卖早餐了。   要买的东西太多,她足足跑了两趟才将要的东西买齐全,送到了店里。   老板娘对她的作息已经习惯了,开门后就让阿荣去隔壁把饭端了过来,刚摆上桌子就看到沈一飞出门。   老板娘习惯性地招呼了他一句:“一起吃?秀芳煮的粥比较多,还有酸萝卜特别脆爽,你要不要尝尝?”   沈一飞扫了一圈,没看到覃秀芳问道:“她人呢?怎么不在?”   “她去菜市场买菜了啊,要吃就赶紧,在锅里放太久,这粥都要凉了。”老板娘说完就闷头吃饭了。   沈一飞看了一眼:“不用了。”   然后直接出了门。   老板娘戳着碗里的酸萝卜条,问阿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沈一飞对秀芳太好了点?他是不是冲着秀芳来的啊?”   不等阿荣回答,她又撇嘴:“算了,问你,你也只会说不关咱们的事,吃饭吃饭,反正秀芳也没什么可给他骗的,怕什么?”   阿荣很委屈,她不是一直嫌他闷,他准备改的,她又不让他说了。   沈一飞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覃秀芳。她推着一个板车,车子里放了三袋大米,两袋面粉,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因为太沉,她推得有些吃力,额头上汗水都冒了出来。   前方一个小山坡,坡度不高,但对她来说,非常吃力,她的脸都憋红了。路过的人,看了两眼,也没个要帮忙推一把的意思,她咬住唇,憋着一口气,使劲儿往上推。   真是倔!沈一飞过去,抓住推车的一边,用力往前,原本跟蜗牛爬一样缓慢的推车立即动了起来。   覃秀芳看到他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路过。”沈一飞言简意赅,脸上没有他惯常的那种笑,似乎又生气了。   覃秀芳很是无奈。这沈一飞怎么回事,年轻的时候脾气这么大,从小是吃□□长大的吗?动不动就生气,谁又惹他了?难道是昨天的气还没消?那他这气也生得太久了。   他可真难伺候,得亏自己上辈子遇到他的时候,那会儿他脾气可好了。   两人都没说话,默默到了店里。   打开门,覃秀芳问道:“你还没吃早饭吧,吃个面条怎么样?”   人家帮她推了一路的车子,就算不是沈一飞,换其他人,也要表示感谢,请吃顿便饭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请了算了。   “随便。”沈一飞头也没回,将车子靠到路边,然后把车子上的大米和白面提了下来。   他力气大,两只手轻飘飘的一拎,就提了下来,不像自己,得抱着袋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将袋子抱下来。   有人干苦力,覃秀芳也不管了:“你把这几个袋子放墙边就行了。”   她匆匆进了厨房煮面,时间匆忙,她也没做复杂的,就煎了两个鸡蛋,煮了三两挂面,再洗了几棵菠菜,丢进去烫了几秒就捞出来。   雪白的面条上卧着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旁边是碧绿的蔬菜,还有点点碎碎的葱花,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好了,桌子上有盐、辣椒面和酱、醋,你要是觉得口味淡了,自己加调料。”覃秀芳放下碗就回厨房了,她还得准备午饭的食材。   沈一飞点头:“知道了。”   他拿起筷子,慢慢地卷起面条,还没吃,店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秦渝看到沈一飞大清早的就在店里,而且店里其他桌子都干干净净空空的,也没任何吃的东西,便明白,沈一飞面前的那碗面是覃秀芳单独给他做的。   秦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阴魂不散的计划。   沈一飞挑了挑眉:“哟,这不是那天晚上出现的什么营长吗?你有事?”   秦渝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装得可真像。   但这会儿秦渝也不好拆穿他,只得问道:“覃秀芳呢?”   沈一飞朝里面的厨房努了努下巴:“里面忙活呢!”   秦渝直接越过他,往里走去。   沈一飞拽住了他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秦渝低声说:“我给她钱。”   有了钱,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是最快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沈一飞气笑了,放下筷子,直接把秦渝拽了出去:“她不会要你的钱。”   秦渝冷冷地盯着他:“你又知道了,她是我妹妹。”   沈一飞心说,那又怎样,你可未必有我了解她。   “敢情我昨晚都白说了,你赶紧回去吧,别来添堵了。”   秦渝冷冷地说:“我已经写信给我爹娘了。”   得,这榆木脑袋还不算完全没开窍。沈一飞捏着下巴,眼珠子一转,一个坏主意冒了出来:“你真想给她做点事啊?我看她在刮芋头,你去帮她弄呗!”   “口口声声要帮她,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沈一飞笑嘻嘻地激他。   秦渝果然不耐激,板着脸说:“我去。”   等他走进店里,沈一飞笑得前俯后仰。这个家伙对芋头过敏,这下有他好受的了! 第58章   覃秀芳在用刀削芋头, 今天中午的一道荤菜是芋头烧鸡,芋头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太难弄了。她先将芋头放在竹筐里, 然后再丢些小石头进去, 放在水盆里, 用锄头淘了三遍, 将芋头上大部分的毛和泥都给弄掉了。最后再将芋头从竹筐里挑出来, 挨个地削上面残留的皮。   她坐在小凳子上才刚开始动手,忽地一道黑影挡在了她面前的阳光, 留下一团黑影。她以为是沈一飞, 头也没抬:“吃完了, 碗放那儿, 待会儿我来收拾, 走的时候顺便帮我把门带上。”   听到这话, 秦渝脸都黑了, 才几天啊,她就跟沈一飞这么熟了。   见来人没动,也没说话, 覃秀芳抬起头,才看到是秦渝,吃了一惊, 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秦渝二话没说,蹲下身,拿过覃秀芳手里的菜刀, 拿起芋头开始削了起来。   覃秀芳被他搞懵了:“不, 不用, 我来就行,你,秦营长,你有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秦渝想着自己的死对头在这里蹭吃蹭喝,自己来她却这么生疏客气,心里就来气。   他一向板着脸,严肃得像教导主任,覃秀芳有点怕他,赶紧说:“没,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还是我来削吧,你不会削,这芋头都块被你削没了!”   那个芋头已经被他削得只剩小指头那么大了。这芋头是仔芋,个头本来就不大,要是都让他来削,今天中午的饭也别想吃了,都凑不起一锅。   秦渝看着手里被他削得惨不忍睹的芋头,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好像连帮她做点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看着他这幅呆愣的模样,覃秀芳忍不住笑了,接过他手里的菜刀说:“秦营长,你的这双手是打敌人,保家卫国的手,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你。”   她不知道秦渝是受了什么刺激,要来帮她干活。他能有这份心意,她就很开心,很开心了。但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这个显然不是他所擅长的。   秦渝很挫败,他一向挺骄傲的,从小就在长辈的夸奖中长大,结果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就在他沮丧发愣的时候,沈一飞慢悠悠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刀,将他挤开,拿起一个芋头,快速地削了起来。他的动作比秦渝熟练多了,很快就将芋头削干净了,丢进旁边的桶里,然后拿起另外一个,边削还边丢给秦渝一个挑衅的眼神。   秦渝本来觉得可以算了的,被他这一刺激,热血上头,对覃秀芳说:“你去歇着,今天这事我们来。”   覃秀芳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简直跟斗鸡一样,见面就斗,她烦不胜烦,推了推他们:“你们没事干了吗?去忙你们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不用你们帮倒忙,赶紧的,都出去,我要关门了。”   她站了起来,直接将两个大男人推了出去。   两人本来不想出去的,但见她拉长着脸,真的生气了,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出了门,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目光都非常不友善,冷哼一声,然后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拎着小坤包路过的周小兰看到这一幕,两眼放光,哇塞,这是什么情况?覃秀芳同时勾搭了两个男人翻车了吗?这也太劲爆了。不过这个穿西装的是什么人?覃秀芳眼光真不好,秦营长这么好,她还勾三搭四,太不像话了。   覃秀芳正要拉上门,就看到周小兰。   周小兰盯着她看了几秒,撇嘴:“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覃秀芳白了她一眼:“关你屁事。”   “哼,秦营长眼瞎才看上了你,如今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不会被你骗你!”周小兰气愤地说。   覃秀芳想起周小兰公然勾搭秦渝不成还丢脸的事,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嫉妒我啊?可惜没用,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秦营长不是你能想的,他娶谁都不可能娶你。”   真是好笑,周小兰以前嫌弃她这个嫂子,恨不得赶她走。如今反过来了,周小兰自己想做她的嫂子,可不可笑?等回头周小兰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会不会气哭!   钱壮人胆,周小兰如今阔绰了,感觉自己早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村姑,自信心爆棚,覃秀芳的轻视不但没打击到她,反而刺激了她。   “你又知道了,他不会娶我,难道会娶你个离过婚的土鳖?”撂下这句话,周小兰就跑了。   她小跑着赶在部队门口,追上了秦渝。   “秦营长,秦营长……”   秦渝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周小兰看了片刻:“有事?”   周小兰扬起笑脸:“那个,秦营长,你还记得我吗?”   秦渝面无表情:“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周小兰的脸僵了,有些不自然,咬了咬唇不甘地说:“秦营长,我是周小兰,我哥也是部队的,我以前也住家属院里,咱们上次见过的,就在……”   听到她的名字,秦渝已经想起了她的身份,心情瞬间更不好了,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周家成的妹妹!”   周小兰立马扬起了笑:“你还记得我啊,秦营长,对了,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你喜欢看吗,咱们……”   周小兰的话还没说完,秦渝竟然无视了她,直接转身就走。   周小兰傻眼了,她怎么又惹秦营长不高兴了?难道是他不喜欢看电影?周小兰赶紧追了上去:“秦营长,你要不喜欢看电影,咱们可以去做其他的,听说咖啡挺好喝的,我请你……”   秦渝又停了下来,但没看她,而是对值班的士兵说:“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去叫周排长过来领他妹妹。”   值班的班长傻了一秒,马上让一个士兵去喊周家成,自己则上前拦住了周小兰:“姑娘,咱们这里不能随便进去。”   周小兰气得跺脚:“我……我以前就住家属院的,你让我进去嘛!”   班长无动于衷:“家属院的门在那边,这是规定,请你别为难我们。”   “可是,我看覃秀芳就天天进去,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周小兰气恼地说。   班长道:“她是经过领导批准,进来学习的,而且出入都有人陪同负责。”   周小兰眼珠子一转:“那,那我也要去学习,参加那个什么扫盲班。”   班长直接说:“这个你得向领导申请,跟我说没用。”   “找领导就找领导,回头我就让我哥去打申请。没道理覃秀芳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以进去学习,我可是你们周排长的妹妹,我却不行!”周小兰气呼呼地说。   班长不作声。她这样子哪像是去学习的啊,而且要有心,去年住家属院的时候就报名了,她什么目的谁看不出来啊。   周小兰想一出是一出,就站在那儿不走了。她就不信,她现在打扮得漂亮了,有嫁妆了,还拿不下秦渝。其实这段时间,眼看他们家有钱了,附近的左邻右舍都热情起来,想把家里的子侄介绍给她。   但周小兰瞧了之后都不喜欢,要么是长得不够好看,要么是太矮了,要么是脸上有麻子,长相都不如人意,就更别说家里了,都是在工厂做工的人。   要是在去年,能相个这样的,她肯定欢喜。但今时不同往日嘛,这些人还不如他们家呢,她现在这么漂亮,要找也要找个好的。   今天看到秦渝,见他比过年的时候似乎更英气了,她心里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   就是秦渝这人油盐不进,太难搞定了,周小兰有点烦,秦渝比她更烦。   “怎么,今天谁惹你了?”毛政委稀奇地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恼怒,很是好奇。   秦渝不想说,提起他就觉得膈应,这周家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看不上他妹子,倒看上他了,当他们兄妹是什么?周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一个暴发户,也不照照镜子。   深吸了一口气,秦渝说:“听说周家成父母挖到了一罐银元,确认这批银元没问题吗?”   “怎么,周家惹你了?”毛政委扬眉,“你不会是要替覃秀芳同出气吧?没必要,等她身份确定后,不用你们做什么,周家成也就这样了。咱们公归公,私归私,别混为一谈。”   秦渝白了他一眼:“我要挟私报复周家成,还会等到这一天吗?就是觉得周家这财发得有些太奇怪了点。”或者是他不想看到周家人小人得志吧。   闻言,毛政委点点头:“这样啊,你不用担心,沈一飞同志已经跟我汇报过这个事了,而且安排了人去调查。”   又被沈一飞抢先一步,秦渝一口气堵着心口,很是不舒服。他扯了一下领子,问道:“食品厂那边还缺人吗?”   毛政委挑眉:“怎么?你想安排个人?这可不对,秦渝同志,咱们可不能徇私舞弊,要……”   “行,你别跟我讲大道理,我就问你,上次你说要给覃秀芳请功,请了吗?我也不要求别的奖励,给她安排个工作,分个房子吧。你听我说,我不占别人便宜,公家的便宜,把我的分房名额让给她。你别说出去,到时候咱们私底下倒腾,不要让她知道。”秦渝快速打断了他的话。   毛政委听说他是为了覃秀芳,说不出拒绝的话。这很可能是为了革\\命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   “可你年纪不小了,到时候你结婚怎么办?”总不可能给他分两次房子,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秦渝不以为意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毛政委没松口,皱眉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   秦渝沉默了几秒说:“就是感觉我们为她做得太少了,什么都没给过她。”   毛政委能理解他的感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别这么说,咱们走的那年,你才9岁,跟着我们过雪山吃草根。你没错,你爹娘也没错,这是时代的错,好在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咱们大家都还好好的,你们全家还能团聚,已经比许多同志强多了。”   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两人都沉默了,这一路走来,他们有太多太多的同志倒下了。就如毛政委所说,他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已经实属幸运。   过了一会儿,毛政委说:“覃秀芳同志有一手好手艺,食品厂那边我可以打招呼,但你也得问问她愿不愿意去。她18岁就能跟周家成离婚,独自一个人进城摆摊开店买房,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你的好意她未必愿意接受,咱们也得尊重她的意愿。”   秦渝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好,回头我问问他。”   毛政委看了他几秒,坐下道:“沈一飞那里已经传来了消息,据他调查,覃秀芳的身世背景,没有任何问题,也不存在敌特渗透的情况。要不,你们就将她认了吧,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当年的人也因为战乱死的死,逃的逃,再想找到很难了。覃秀芳长得这么像你娘,年龄也对得上,又是个可怜人,认了亲,你们都不用纠结了。”   “不行。”秦渝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她要是我妹子还好,但如果她不是呢?我们就这样认了覃秀芳不找了,任她流落他乡吗?”   毛政委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刚才只是觉得这么折腾,大家都累,索性别想那么多了,认亲了皆大欢喜,但没想到这事情的另外一面。   秦渝坚定地说:“我已经写信给我爹了,让他们尽早过来,也许他们能确定覃秀芳的身份。如果不能,那就让我爹娘收她做干女儿,一样是我的妹妹,不妨碍我们继续寻找证据。这样,若是证明她就是我失散的妹妹自然最好,若是最后找到了我亲妹妹,那我就两个妹妹,这也不坏。”   毛政委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不能找不到证据就一直不认亲吧,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年龄不小了,虽然离了婚,但人能干上进,我看部队里有几个小子就跟她走得比较近,等认了亲,你们也能给她把把关。对了,等你爹娘过来,让他们跟覃秀芳验验血吧,听说子女的血型会跟父母一方相同,验血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好歹也算个佐证。”   秦渝颔首:“嗯。毛政委,既然已经确认了覃秀芳的身份没有问题,那沈一飞也不用再接近她了,让沈一飞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毛政委抬眼瞅他,“好好的,怎么想起让沈一飞换地方住了?”   秦渝总不能说他不想看到沈一飞天天跟自己妹妹凑一块儿吧,支吾道:“这不是怕他给覃秀芳带来危险吗?”   毛政委笑了:“想啥呢,他现在身份又没暴露,能有什么危险。忘记元宵节的事了?让他住旅馆也好,就近还能顺便保护覃秀芳同志。”   秦渝找不出理由反驳他,只能闷闷地认了。   ***   “周排长,秦营长让你去门口领你妹妹。”值班士兵的声音很洪亮。   周家成正在训练他排里的士兵,今天连队规定了任务,结果冷不防因为自家的私事被打断,他顿时觉得很丢脸。   周家成很不想管周小兰,但都来叫他了,他要不去,谁知道周小兰会在门口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最后又得连累他被人笑话。   让大家继续训练,周家成心急火燎地跑到门口,将周小兰拉到一边,问道:“你来做什么?”   周小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兴奋地拉着他说:“二哥,我也想上进识字,你给我申请一下,我也去参加你们那个扫盲班呗。”   自己的妹子什么德行,他不清楚吗?周家成睨了她一眼:“你怎么想要认字了?”   周小兰不想说实话:“覃秀芳不也参加你们那个扫盲班吗?我也要去。”   去跟覃秀芳掐架啊?没看那群嘴巴子特别厉害的嫂子跟覃秀芳一伙儿的,他每次见了她们都绕道走啊。   周家成不乐意:“你跟她学干嘛,女孩子认字干什么,你都18岁了,要嫁人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姚玉洁不也会识字,你不就是因为姚玉洁有文化才跟覃秀芳离婚的吗?今天怎么说认字没用了?”周小兰懒得聪明一回,却是给周家成出了个难题。   周家成瞪了她一眼:“你小声点,人家都在看你,巴不得人人都知道我离了婚是吧。”   “哎呀,二哥,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周小兰拽着他的胳膊撒娇。   周家成说什么也不同意:“不行,你别胡闹,我还有事,你赶紧回家去,别到处乱跑。”   “我就不,你要不答应我带我进去找秦营长,我就不走。”周小兰耍赖。   周家成这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嚷着要识字了,顿时气不打一处:“上次还不嫌丢人,还想去招惹秦营长。你自己照照镜子,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这丫头也太好高骛远了。   周小兰很不高兴:“照镜子怎么啦?我现在不漂亮吗?我们家没钱吗?好多人想给我说亲呢!”   周家成听到她这幅暴发户的口吻,很是无语:“你知道人家爹是谁吗?有几块臭钱就把自己当人物了,你脑子清醒点!”   谁知这话不但没打消周小兰的念头,反而激起了她的兴趣:“他   是干嘛的?很厉害吗?”   “他爹是老资格,秦参谋长,听说要调过来了,你别给我惹麻烦。消停点,想结婚,回头我给你安排对象。”周家成觉得周小兰就是个搅屎棍,得赶紧把她嫁出去,免得天天给他惹事。   但周小兰没把他这话听进去,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哥,参谋长是什么官?比营长还大吗?”   不可理喻,周家成跟她说不清楚,烦躁地说:“你赶紧回去,瞎晃悠什么?”   “你当我想来呢,爹说今天去看房子,问你去不去?”周小兰忿忿不平地说。明明这些钱都是靠她弄到的,结果要买房子了,她爹却要听她二哥的。好在她娘还藏了一百多块银元,说回头给她做嫁妆。   周家成本来不大想去的,但想起姚玉洁昨晚的话,觉得自己也正好去看看他爹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便答应了:“等一下,我去请个假。”   请了假后,周家成跟周小兰一块儿去了约定好的牙行。   周大全和刘彩云已经有看中的房子了,大家直奔房子而去。这房子离部队大院不远,就隔了一条街,房子方方正正的,有五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厨房浴室储物室之类的,另外还带了一个大院子,比他们在乡下的房子都还宽敞不少,住他们全家都绰绰有余了。   这么大的房子可不便宜,周家成问他爹:“这个多少钱?咱们家有那么多钱吗?”   周大全先比划了一个一,然后比了个二。   周家成拧眉:“十二,不……一百二十万?”   周大全不无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房子不错吧,以后咱们全家都住得开,等立恩长大了娶媳妇都能住得开。”   果然,他爹心里想着大孙子。周家成拧了拧眉:“爹,小兰很快就要嫁人了,立恩又还小,咱们家犯不着买这么大的房子。你们省着点,留着以后花,立恩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呢去呢。”   周大全挥了挥烟杆:“哎呀,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心里有成算呢。”   看来买了房子他们手里还有不少钱。可他们也没给他说个实话,或是表现出要拿钱给他去还债的意思。周家成心里不大舒服,有心想要钱,又不好意思开口。   沉浸在喜悦中的周大全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背着手,像地主老爷巡视自己的土地一样,踏进正房,指着左侧那间说:“这间屋子大,就给你们两口子住,旁边那间以后留给你们的娃。中间这间我跟你娘住,右边这间留给立恩,最右边那间等立恩长大成亲了住。”   周大全自觉分配得很公平,哪个儿子都没少,一个两间屋。   但周立恩还是个小萝卜头,这让周家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且经过前几月跟父母住在一块儿三天两头吵架的事,他也不想住一起。   “爹,我单位有分房子,住家属院更方便,这里留给你们住吧。”周家成说。   周大全听了不大高兴,他有那种封建的大家长思想,喜欢全家住一块儿,子辈、孙辈都听他的,以前之所以听儿子的,这不是儿子比他有出息吗?但现在他比儿子阔绰了,自然又摆起了父亲的威风。   “一家人分开住像什么话?咱们又没分家,是不是姚玉洁不愿意?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媳妇,过年也没来给咱们拜个年,太不像话了,谁家的媳妇是她这样的。”周大全开始算旧账。   周家成头痛:“不是,这不关玉洁的事。就是我部队里经常有事,半夜就得行动,住家属院方便,住外面人还得特意来通知我,回头领导知道肯定不高兴。”   听他这么说,周大全这才作罢:“行吧,那屋子也给你留着,有空回家里来住,我让你娘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知道了。”周家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想起自己欠下的债,踏出这所屋子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爹,医院那边的钱我还没还清,这最近医院又在催了,你看?”   周大全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生气儿子不跟自己住,但到底就这么一个儿子,周大全心里还是向着他的:“回头我让你娘拿点钱给你,早点把欠医院的钱还了。咱们老周家可不是那种赖账的人。”   那你咋不早点给钱?周家成心里嘀咕了一句,到底没说什么:“嗯,是儿子没本事,拖了这么久,还得让爹你帮我还钱。”   这话周大全爱听:“说什么呢,我是你老子,我不帮你谁帮你。”   回头他就让刘彩云拿了钱给周家成。这笔钱不但能还清债务,而且还多了五万,是周家成好几个月的工资。   拿到这笔钱,扣扣索索半年一块钱都掰着花的周家成手里总算宽裕了,当天他就领着姚玉洁去下馆子看电影,两人好好地浪漫了一把,殊不知今天花的钱将会给他的未来埋下巨大的祸根。   ***   赶走了秦渝和沈一飞,又怼走了周小兰,覃秀芳关上门,总算能好好干活了。   忙到中午,吴峰几个早早就来了,打好饭后,他们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秦渝身上。   “我看秦营长今天一直在抓手,手都抓红了。”   “我也看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秦营长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一直在那里挠手。”   覃秀芳听了骤然想起他上午帮自己削过芋头的事,不会是过敏了吧?很多人削芋头都会过敏,但秦渝只削了一个,这么严重吗?   等吴峰他们吃过饭要走的时候,覃秀芳把吴峰叫到了一边,拿了块生姜给他:“你拿去给秦营长,让他擦手吧!”   吴峰纳闷地盯着她:“你知道秦营长为什么手痒?”   覃秀芳尴尬地笑了笑:“我估计是,你把这个带给他就是。”   吴峰见她似乎不想说,没再追问,拿起了生姜:“成,我走了。”   跟他同来的几个见他拿个生姜出来,顿时笑了:“咋回事?大妹子送你生姜,这是啥意思?”   “瞎说啥呢,这是大妹子让我给秦营长擦手的。”吴峰瞪了那人一眼,立马澄清。   等说完,看到大家都一副吃惊的表情,他顿时觉得自己这澄清还不如不澄清的好。   沉默了片刻,有人嘀咕了一句:“食堂里没有生姜吗?”   吴峰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那你去食堂里拿啊!”   大家见他动了怒,都不吭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很微妙。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男人也这么能八卦。她卖完了午饭,收拾干净就赶紧回家做酱料。刚将材料泡上,她就听到隔壁老板娘的笑声:“找沈一飞啊?他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没声音了。   覃秀芳没在意,继续忙活。   但没过多久,一向不喜欢到她这边的老板娘竟然过来串门了。   覃秀芳搬了个椅子放在小院里:“虞姐坐。”   老板娘坐到椅子上,看着覃秀芳淘洗辣椒、黄豆之类的,叹了口气:“秀芳啊,你就不知道累吗?你天天这样像陀螺一样转,你不累,我看得都累。”   覃秀芳腼腆一笑:“不累啊,这都是为了让我自己生活得更好,有奔头,又怎么会累。”   “是啊,有奔头,有盼头,就是有干劲儿。”老板娘点点头,“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覃秀芳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虞姐,你长得好看,会生活,姐夫对你又好,人人都羡慕你呢。”   “是吗?”老板娘的笑容有些淡,转瞬即逝,又说起了另外一个事,朝隔壁旅馆的方向努里努嘴,神秘兮兮地说,“有个人来找沈一飞,沈一飞不在,还在那里等着呢。”   覃秀芳从她这副语言表情里捉摸到了什么:“是吗?”   “江市商界大佬余天锡的宝贝女儿。”老板娘没卖关子,直接说道。   覃秀芳不知该做何表情,最后扯了个笑容:“那可是个大小姐。”   老板娘不知是讥还是讽地说:“可不是,开了辆福特过来,还带了两个保镖,大小姐派头十足呢。”   覃秀芳看了老板娘一眼:“你认识余小凤?”   老板娘眼睛闪了闪,笑了起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认识余家大小姐,这不是她自报家门了吗?”   那是自己想多了?覃秀芳点头:“这样啊。”   老板娘不想继续说这个,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对了,你怎么知道余大小姐叫余小凤?”   “昨天碰到了……”覃秀芳简单地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后老板娘马上反应过来:“余天锡这是看上了沈一飞吧?他眼光还真是好。不过余小凤一看就是大小姐,能够耐耐心心地守在旅馆里等人,那也是稀奇了。”   确实稀奇,覃秀芳猜测是余天锡用了激将法。余小凤的性格很好琢磨,余天锡了解她,知道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做。   就在覃秀芳琢磨的时候,隔壁响起了余小凤的抱怨声:“哎呀,姓沈的,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你了好久。”   老板娘马上小声说:“沈一飞回来了。”   下一刻,隔壁就传来了沈一飞吊儿郎当的声音:“你可以不等,我又没让你等。”   “你……”余小凤气结,她自小顺风顺水,猛然出现一个不买她账的人,她生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征服对方,“你也太没风度了。”   沈一飞连倒了两杯茶灌下去,清了清嗓子说:“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他越桀骜不驯,表现得不耐烦,余小凤越不肯走。   但她又拉不下脸,最后干脆用命令的口吻说:“你陪我去喝咖啡,看电影。”   老板娘撇嘴:“这是约会的流程啊,沈一飞肯定不耐烦。”   果然,沈一飞一口拒绝了:“看电影喝咖啡有什么意思?我们家准备接手张家留下来的化工厂,听说你们家化工厂是江市首屈一指的,要逛咱们就去逛化工厂,让我学点经验。”   宁愿去逛化工厂也不逛街,余小凤气炸了,很想甩手而去,但她看沈一飞的样子,定然是不会挽留她的,更别提让步了。   犹豫几秒,她头一回妥协:“去就去,你跟我走。”   “等一下,我叫个人。”沈一飞站了起来,跑到隔壁,直接叫上覃秀芳,“跟我出去见见世面。”   覃秀芳不解地看着他:“这不合适吧。”   她去大小姐怕是会炸。   沈一飞将西装丢给了她:“想什么呢,让你帮我拿衣服的。”   端是一副大少爷的派头,看得老板娘直想笑,她推了覃秀芳一把:“你就去吧,沈先生出门,身边都没个人跟着,也太不气派了。”   沈一飞乐了:“还是老板娘懂我,快点,就等你呢。”   覃秀芳只得回去换了身衣服。   等走到旅馆外的时候,也不知道沈一飞怎么跟余小凤说的,余小凤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上车,因为多了覃秀芳,最后余小凤干脆又喊了一辆车过来,覃秀芳和沈一飞坐后面,她坐前面那一辆。   上车后,沈一飞蹲下身擦了擦鞋子,嫌恶地说:“都沾了灰尘,也不知道给我擦擦。”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叫你一声先生,就真把自己当少爷了。覃秀芳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的,沈先生,回去就擦。”   沈一飞坐了回去:“记住了,别偷懒。”   覃秀芳真想把西装砸回他脸上,但到底忍住了。年轻时候的沈一飞也是个奇人,这才认识几天就把她积攒了大半辈子的感激和尊敬给打碎了。现在看到他,她完全没法将之跟上辈子那个儒雅和善的恩人联系在一块儿,也升不起感激之情。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的恩也没法报。   一路无话,到下车的时候,沈一飞总算发挥了一把绅士风度,绕到一边给覃秀芳拉开了车门,等她出去时,他附在她头顶上方,以极快的语速说:“记下里面的地形!” 第59章   余氏化工厂是江市首屈一指的化工厂, 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占地上百亩,管控森严, 大门口八个黑衣打手排排站, 胆小的都不敢进去,寻常人没有批示也不允许进入, 上下班的工人和车辆进出都要检查。   不过今天他们有余小凤这个人形通行证, 完全用不上条子。   余小凤下了车, 倨傲地带着保镖过去,八个黑衣人立即整齐划一地喊道:“大小姐!”   “我带两个朋友进去逛逛。”余小凤挥了挥手。   为首的黑衣人欲言又止地看着, 低声规劝:“大小姐,里面都是些脏兮兮的酸碱之类的玩意, 别脏了大小姐的脚,大小姐你有什么事让小的代劳吧。”   余小凤瞥了他一眼:“不用,我要自己进去看看, 你哪那么多废话!”   黑衣人头大地看着她:“大小姐,没有上面的批示,这……这不符合规矩。”   “我进自己家的厂子还要讲规矩?还要别人同意?”余小凤讥诮地看着他,“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她高傲地昂着头, 大步往前走,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 挥手, 让开了路。   谁不知道余小凤是余天锡的独生爱女,宠上了天,今天自己要不长眼地拦了, 就算余小凤不弄他, 其他人为了讨好她也会给自己穿小鞋, 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得罪这个大小姐呢。   不过黑衣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等三人并两个保镖进入化工厂后,他立即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告诉董事长,大小姐带了一男一女进入厂子里,咱们拦不住。”   “是。”小弟应声,飞快地跑了。   进了工厂,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余小凤拿起手帕捂住了鼻子,嫌恶地说:“好臭啊,好难闻,都什么玩意儿。”   说着还瞥了沈一飞一眼,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好好的电影院百货公司不逛,非得来逛这厂子。   闻讯赶来的经理连忙殷勤地说:“大小姐,这边是厂区,不卫生,比较乱,去办公室里坐坐喝杯茶吧。”   余小凤扭头瞥向沈一飞。   沈一飞捏着下巴,笑嘻嘻地说:“余大小姐去办公室里坐坐吧,我是沾了你的光才能进来考察的,喝茶就免了,麻烦经理安排个人带我去厂子里看看,也好让我学学你们的经验,不然回头把厂子搞垮了,老头子断了我的零花钱,我就不能出门了。”   这是哪家的纨绔?说话这么随意,而且自来熟。经理虽然有点瞧不上这样的人,但看他自来熟的口吻,有些摸不准他的身份,,下意识地看向余小凤,准备看大小姐的脸色行事。   余小凤好面子,答应了沈一飞参观工厂,不好反悔食言,皱着鼻子说:“那就去工厂里转转,正好我还没来过。”   经理格外诧异,这个小白脸什么来头,竟然能让任性的大小姐改变主意,这也太让人吃惊了。经理收起了轻视之心,面上的态度愈加的殷勤客气:“好的,大小姐和这位先生随我来。”   他领着他们进了左手边第一间厂房,这屋子里摆放着四台黑色的铁疙瘩,脏脏的,旧旧的,黑色的机油堆极太多,已经在机器磨合处形成了一圈黑色的凝固物,看起来有点像覃秀芳上辈子在废品站里看到的报废小机器。但经理却骄傲地说:“这是同步变流器,每台300kw,能处理……”   他说了一大堆数据,覃秀芳听不懂,余小凤也差不多,她看了两眼就觉得这铁疙瘩没什么意思,遂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只有沈一飞在认真地听经理说,时不时地还穿插一两个问题,引得经理谈兴高涨。   见他们说了好一会儿都还没完没了,余小凤不耐烦了:“有完没完,就这个,没其他玩意儿可看了?”   经理连忙断了话头,谄媚地说:“大小姐这边请,还有不少机器呢,咱们厂里的设备很多都是从欧洲引进的,非常先进,有的在全国都找不出其他的。”   说着经理把他们领进了隔壁屋,这个屋子里摆放了六台机器,有点像后世立在店铺门外的空调外机。经理介绍说这是旋转转换器变压器,可能怕余小凤这个大小姐听得不耐烦,这次经理没有多说,只简单地介绍了两句就带着大家去了下一个厂房。   接下来覃秀芳又看到了盐水净化器、三效苛性碱蒸发器、循环泵、电解槽、直流配电盘、减速齿轮传动器等等。除此之外,厂区还单独分出来好几块区域,设置了产品试验区、大型容器手工成型区、带冷凝器和吸收器的HCl燃烧器房、化工炻器场地等等。   这些东西覃秀芳闻所未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完全想不到,这个世界城里已经如此先进了,而他们乡下大家都还在继续延续了几千年的肩挑背磨,也难怪周小兰做梦到想进城呢!   这一趟真的涨了见识,让覃秀芳意识到自己见识是多么的浅薄。她一边听经理介绍各种机器,一边也没忘记下车时沈一飞的叮嘱,牢牢记住这里的布置和安排。   厂子里除了各种机器,还有各种化工原材料和成品,走到厂子偏后的位置时,他们就看到一些工人在包装运输漂□□,成桶成桶的漂□□摆了整整一个大敞开的厂房里,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大舒服的味道。   但更让人难闻的是前面的盐酸、硫酸池子,虽然经过了特殊处理,但仍不可避免地挥发了一些在空气中,非常刺鼻。   余小凤赶紧捂住了鼻子:“哎呀,这是什么啊,太难闻了!”   经理摸着鼻子说:“那边是盐酸、硫酸池子,里面很多硫酸、盐酸,这个玩意儿挥发出来的气体特别刺鼻难闻,咱们快走吧。”   别说余小凤嫌弃,他都不大愿意来这边,实在是这味道不好受。   几人马上退到了一边,不过沈一飞杵在原地没动,经理愣了下,喊道:“沈先生,那边的味道不好闻,你还是过来吧。”   沈一飞头都没回,摆了摆手:“我还没见过这玩意儿,我去看看。”   硫酸盐酸池子有什么好看的,一眼都能望到头?经理想劝阻,但转念又一想,这个沈先生似乎真的是抱着求知的心态来的,路上问了不少比较专业的问题,想看就让他看吧。   覃秀芳站在一边打量着池子。这个池子是用砖和水泥砌的一个方方正正四边形,一侧贴着墙壁,三面通风,池子边缘还绕着几根胳膊粗的金属管子,其中一根管子里还在朝池子里注入液体。从外表来看,这池子实在没什么新鲜的,覃秀芳不知道沈一飞为何会这么感兴趣。   几人在一边等了两分钟,见沈一飞还没回来的意思,余小凤深深地后悔了。这都什么破地方,她是疯了才答应沈一飞来这里呢,走得累死了不说,到处都脏兮兮的,把她的裙子都弄脏了,她非常不适应。   “办公室在哪里?我走累了,不想逛了。”余小凤决定不奉陪了,沈一飞要看就慢慢看吧,她找个地方歇脚喝茶。   她想走,经理自不会拦着,连忙侧身,狗腿地说:“大小姐往这边,办公室不远,我带你去坐坐,咱们那儿还有会客室,是按照董事长的喜好布置的,每次董事长都在那里接待客人。”   说完,他又吩咐自己的跟班:“你在这里陪着沈先生,沈先生若是还想参观,你就带他去。”   交代完事情,他带着余小凤就走,没走几步,前面过来两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工人。工人在厂区里并不少见,稀奇的是走在左侧那人的半边脸坑坑洼洼的,像是被狗啃过一样,看起来甚是怪异。   “啊……”余小凤从来没有看到过面目如此恐怖的人,吓得叫了出来。   两个工人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看着跟他们打扮明显不同的余小凤,有些不知所措。   经理见他们没眼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不去干活,磨蹭什么?吓到大小姐怎么办?”   “哦。”两个工人连忙点头,垂着头走了。   路过覃秀芳身边时,覃秀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工人脸上的疤。   见她竟直盯着对方的脸看,余小凤问道:“你就不怕吗?”   这里就她们两个姑娘,余小凤觉得要是覃秀芳不怕,自己却害怕挺丢人的。   覃秀芳没空理余小凤,她拧起就眉头,有些迫切地问:“经理,那个工人的脸上是怎么弄的?”   经理诧异地看了覃秀芳一眼,这姑娘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瞧打扮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像是那位沈先生的跟班,自打进门后就一直默默跟在沈先生后面,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差点以为她是哑巴呢,原来不是。   见经理不说话,余小凤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跟着问:“那个人脸上怎么弄的?”   经理只得解释:“有次工作,他操作不规范,硫酸溅起来,落到他的脸上,然后他的脸就成了这个样子。硫酸是强腐蚀的液体,沾到皮肤或衣服,瞬间就能腐蚀出一个洞,越是浓的硫酸腐蚀性越强,所以你们千万别去碰这个。”   “这么严重?”余小凤心有戚戚焉,“那个工人也太可怜了。”   经理摆手:“这是他自己不遵守规矩,怨不得别人,再说咱们董事长已经够仁慈了,给他出了医药费。后来他伤好出院了,又让他回来继续工作。董事长说了,凡是为咱们余氏出过力的,只要他们不放弃余氏,余氏也不会放弃工人。”   余小凤听完,与有荣焉地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那是,我爹爹最厉害了。”   “可不是,这江市商界没一个比得上董事长。”经理自豪地笑着说。   两个人说了什么,覃秀芳完全没听进去。她整个脑子都放空了,里面冒出了许多小细节,上辈子她一直想不明白,沈一飞的腿上怎么那么多坑坑洼洼,甚至有的地方肉都没有了,只有一层后来长出来的凹凸不平的皮肉贴在骨头上。   刚被沈一飞带回家的时候,她忙着适应城市里的生活,一直没发现沈一飞的腿上有那么多的伤。后来慢慢熟了,但关于腿的事,沈一飞也一向亲力亲为,从不让她帮忙,而且不管多热的下天,哪怕呆在家里他也不会穿五分裤、七分裤,总是穿着宽松的长裤,将两条腿遮得严严实实的。   后来直到他有次生病住院,在医院里治疗,躺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顾,覃秀芳才发现他腿上有那么多恐怖的伤,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有两条腿却不能走路,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当时沈一飞醒来,看到她的表情,先是让她将被子盖上,然后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害怕吗?”   覃秀芳记不清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了,好像是不怕,然后沈一飞在她面前也没那么忌讳他的双腿了,偶尔力不从心的时候也会让她帮一下忙。   后来有一次,覃秀芳没忍住,问他怎么弄成这样子的。他说年轻的时候不小心受伤导致的,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但那个下午,他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经过那次之后,覃秀芳知道双腿残疾剥夺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连独自生活都困难,她也不问了,免得他伤心。   谁知道她竟然会重生呢?要知道死后还有这种事,她当时一定不管他伤不伤心,都要问得清清楚楚的。   照顾了沈一飞十几年,尤其他要走的最后一年,几乎是卧床不起,覃秀芳对他腿上的伤太熟悉了。以至于看到刚才那个工人脸上的伤她就想起沈一飞的腿伤。   估计这就是沈一飞双腿残疾的原因,他的腿是因为硫酸而废的。再结合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覃秀芳猜想他上辈子一定也来过余氏化工厂,所以才会发生后来的事。   乍然之间窥见前世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的冰山一角,覃秀芳浑身直发抖,藏在袖子下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红痕她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难过、恐惧,害怕噩梦再次上演。   “还说你不怕呢,原来是反应慢。人都走远了,你怎么怕成这样?”余小凤抬起头看到覃秀芳这副样子,很是意外,又有些得意,看看,这可不是她胆小,覃秀芳胆子比她更小呢!   覃秀芳沉浸这个震惊的发现中,根本没听清余小凤说了什么。   余小凤见她不理自己,有点生气,又有点同情她,可怜啊,吓得脸都白了,嘴唇直哆嗦。啧啧,都是沈一飞不干人事,非要看什么硫酸池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儿呆了。余小凤推了一把覃秀芳:“别傻了,害怕就去叫沈一飞回来,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覃秀芳被她推回神,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这就去叫他。”   就是余小凤不说,她现在只想去把沈一飞拉开,离那个酸碱处理池远远的,避开这个危险源。   覃秀芳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离池子越近,这股刺鼻的味道就越浓。覃秀芳犯起了生理性恶心,想吐,沈一飞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饶有兴致地围绕着处理池转了一圈,然后就站在池子边,低头盯着池子看。   覃秀芳见他离池子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唯恐他掉下去,重复上辈子的悲剧,赶紧说:“沈先生,都看得差不多了吧?看完就走吧,余大小姐在等我们!”   “哦。”沈一飞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看了一眼池子对面的那面墙壁,然后收回目光,迈开两步就看到覃秀芳苍白的目光和害怕的眼神,他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余小凤欺负你了?”   覃秀芳赶紧摇头:“没有的事,快走。”   她这模样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沈一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覃秀芳被他盯得不自在,别开了目光,催促他:“快点,走啦。”   沈一飞大步跟了上去,见到余小凤后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她挺害怕的?”   余小凤说:“你问这个啊,刚才我们看到一个工人半边脸坑坑洼洼的,毁容了,听说是被池子里的硫酸溅起来腐蚀了脸导致的。她被吓到了,害怕得浑身发抖。哎呀,赶紧走吧,别磨蹭了,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哦,那走吧。”沈一飞刻意落后了几步,等跟前面几人拉开一点距离后,他回头过看着覃秀芳,“很担心我?”   覃秀芳抿了抿干涩的唇说:“那个人脸上太吓人了,硫酸很危险,你没事离那池子远点,不要靠近了。”   “有道理。”沈一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转身又走了。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将她的话听进去没有。猜测到了沈一飞前世双腿出事的原因,却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没法提前阻止一切的发生,这让覃秀芳心里很烦躁。   她按了按额头,今天已经参观完了,原路返回,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她回去有的是时间想这件事。现在别急,先做好今天的事。闭了闭眼,覃秀芳索性收起了纷乱的思绪,集中注意力记工厂的布置。   因为碰到了毁容工人,余小凤没了逛下去的心思,正好也逛得差不多了,经理便送他们出去。   厂子里的工人们看到他们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来转了一圈又离开,不少人露出羡慕的眼神。   一个眉头上有疤的男人拿出一支烟递给旁边的男人:“这群人什么来头?经理都跟着一边伺候讨好,是咱们厂里的大客户吗?”   男人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嗤笑:“老六,什么客户,一看就公子哥大小姐,最漂亮那姑娘好像是董事长的独生爱女,谁要娶了她,以后就发了。”   虽然他们是没希望的,但不妨碍他们想想嘛,谁还不做做梦呢。   老六沉了沉眼:“原来是大小姐,那跟她一起的穿西装的那个男人呢?”   “这就不知道了,以前没见过,看样子也是富贵出身,说不好是大小姐未来的男人。哎,人家这也太会投胎了,哪像咱们……”   老六没接对方的抱怨,只是眯起眼,莫测地盯着一行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了视线中,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化工厂大门外,多了一辆豪华气派的小汽车。余小凤出去看到这车意识到什么,立即兴奋地跑了过去。   很快,小汽车的后座车门打开,余天锡从里面走了出来。   “爹地,你怎么来啦。”余小凤上前·高兴地挽着他的胳膊。   余天锡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来看看你是不是又不听话,到处惹麻烦了。”   “人家才没有呢,谁又到你面前告状啦?让我逮着,非削他一顿。”余小凤不满地撅起嘴。   余天锡没理她,看向走过来的沈一飞:“一飞想来看看化工厂,怎么不叫我,叫这丫头干什么?她除了买衣服首饰,什么都不懂,只会添乱。”   沈一飞笑着说:“这不是怕余世伯太忙了吗?正好余小姐有空,我们就来随便逛逛,看看机器了。”   沈一飞说得一脸坦然,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跑去别人家厂子里随便看有什么问题。对于这一点,覃秀芳是格外佩服他的,她自己就怎么都做不到。   余天锡显然也没想到沈一飞脸皮这么厚,唆使他女儿带他们去逛了化工厂,脸上也没一丝不好意思。如今看来,他原计划的策略行不通了,余天锡一笑,指着自己的车子说:“了解得怎么样了?走,坐我的车,正好咱们聊聊,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当初不少机器都是我批准采购的。”   沈一飞自然要应下:“那敢情好,多谢世伯了。”   余天锡拨开了余小凤的胳膊:“你带覃姑娘坐后面的车子。”   闻言覃秀芳抬头看向沈一飞。   沈一飞丢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她,示意她没事。   覃秀芳也清楚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无冤无仇,而且现在是新社会了,余天锡家大业大,不会在大街上做出授人以柄的事。   “叨扰余小姐了。“她遂即微笑着朝余小凤点了点头,跟着余小凤上了车,规规矩矩地坐在后面。   余小凤闲不住,性子比较急躁率真,有什么说什么。等上了车,她不管前面还有司机和保镖,就直接问覃秀芳:“你跟沈一飞什么关系啊?说情人吧不像,少了点那种火热的感觉,但说没关系吧,他哪儿都带着你。”   “我们是朋友。没有哪儿,就这两次,只是不巧被余小姐碰上了。”覃秀芳纠正她。   余小凤看着她一板一眼认认真真的模样,笑了:“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你这样正经的人,怎么受得了沈一飞,他的脾气太狗了,我完全不明白,爹地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我爹地以前明明喜欢做事沉稳大气有章法守规矩的年轻人。”   闻言,覃秀芳有点诧异,遂即又释然了。余小凤虽然骄纵了一点,但并不是草包,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前余天锡要的是听话的手下,现在想要的接班人,要求自然不同了。   其实余小凤挺不错的,娇惯了点,但并不让人讨厌,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大小姐。但坏就坏在她的出身上,资本家的小姐,这身份以后可是个大问题,谁沾上都是个大麻烦。   见覃秀芳不说话,余小凤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你在沈一飞面前也这么沉默吗?莫非他就喜欢不爱讲话的?那得多闷啊,不过他那张嘴已经够讨厌了,再来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那还不得天天都吵架。”   覃秀芳下意识地想维护沈一飞:“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底气,现在的沈一飞嘴巴可不饶人。   余小凤用看斯德哥尔摩患者的眼神盯着覃秀芳:“不是吧,你认真的?你看看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能气死人,好不好?”   覃秀芳不吭声了。   余小凤也没指望她吭声,自顾自地在那里数落沈一飞的毛病。   前方车子里没她们车里闹腾。两个相差了一辈的男人端坐在后座,气氛奇异的和谐安静,就是讲话也斯斯文文的。   “一飞怎么对化工厂感兴趣了?怎么,你们家有意涉足这个行业?”余天锡开口笑道。   沈一飞还是搬出先前糊弄余小凤的说辞:“不是收购了张家的化工厂吗?咱们家没搞过这个,没经验,就来学学。”   余天锡轻轻点头:“这样啊,禹州有张家化工厂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一飞道:“是个很小的化工厂,规模还没余氏化工厂的一角大,生产的东西也出不了禹州,世伯怎么会听说过呢?”   “也是,世界之大,我也好些年没去过禹州了,不知道如今禹州变化成什么模样了。”余天锡感叹道。   沈一飞笑着邀请他:“余世伯有空可以去我家做客,这些年,禹州变化不大,还是老样子。”   “有空再说吧。”余天锡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又问,“看了化工厂有什么想法?”   沈一飞捡好听的说:“世伯厂子规模大,机器先进,产能高,经理懂蛮多的,工人大多都是熟练工。难怪其他厂子竞争不过余氏呢!”   余氏化工厂是余天锡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被人夸奖,他也很自豪:“这个厂子是我一手建起来的,那就是我的心血,我舍不得给别人啊。只可惜我也老了,膝下就小凤这么一个女儿,这丫头整天都只知道吃喝玩乐,也只能希望她以后找个好人家了。回头等她结婚,我就把厂子的全部股份给她做嫁妆,这好歹以后也传了我余天锡的血脉。”   这就只差明晃晃地说,娶我女儿得化工厂了,真是好大一个诱饵。   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笑:“余世伯放心,大小姐性情纯真无邪,定能觅得佳婿。”   “托你吉言了。”余天锡笑了笑,没再提起前言,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一飞父母可好,自钱塘一别,我已经有七八年未见……”   两人叙了一路的旧,都是余天锡在说,沈一飞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余天锡的峥嵘岁月还没讲完,汽车已经开回了旅馆门口,车子停下,余天锡没有下车,坐在车上朝沈一飞点点头:“贤侄忙完了,来家里做客,我还没好好招待过你,回头见了你父亲可说不过去。”   坐一趟车下来,两人的关系再度突飞猛进,沈一飞一下子变成了贤侄。   “改日一定上世伯家叨扰。”沈一飞从善如流地说。   余天锡的助理关上门了。   后面,覃秀芳也下了车,两人站在路边,目送两辆车开走,这才往旅馆里走。   刚走出几步,两人就异口同声地问道。   “车上,他/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完后,两人瞪着彼此,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沈一飞问:“余小凤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抱怨了一通你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之类的。”覃秀芳状似怜悯地看着他,没看到他变脸,她有点失望,问道,“你呢?余会长特意来找你,还支开了我们,想跟你说什么?”   沈一飞瞅着她,笑眯眯地说:“自然是招我做乘龙快婿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你就自恋吧。”覃秀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应该是这样。她觉得有些奇怪,“余会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就这么中意你呢?”   沈一飞指着自己,问她:“我不好吗?你说说,我是长得不够好,还是不够有钱?”   覃秀芳……   覃秀芳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沈一飞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喂,你说我要不要答应他算了?”   “不行。”覃秀芳猛地停下脚步,一回头撞到了他的胸口,鼻子都给她撞疼了。   沈一飞退后一步,问她:“为什么不行?”   不知是不是覃秀芳的错觉,感觉他这会儿身上少了平时的那种不正经的气息。   覃秀芳揉了揉鼻子,嘟哝道:“她身份不行,再说她也看不上你,你换个吧。”   “只是身份?”沈一飞挑起半边眉毛。   覃秀芳眨了眨眼:“不然呢。”   沈一飞看了她几秒,自嘲一笑:“没有不然,走吧,都记住了多少,帮我画下来。我们俩分别画,回头再对比,查漏补缺。”   提起正事,覃秀芳不敢耽搁,赶紧回家拿了纸和笔,跟沈一飞一起画今天两人在厂子里的所见所闻。   自从知道沈一飞腿残疾的事很可能发生在这个厂子里以后,覃秀芳就对这个事特别上心,她不但将工厂的布局画了下来,而且每个厂区的布置和巡防她都全标注在了纸上,甚至将每个地方的机器数量,大致见到的工人数量也一并备注下来。   沈一飞接过看了一眼,非常满意,不过还是拿起笔修改了两处:“这个地方拐角处还有一道门,目前锁着,应该能打开,出去是华荣街,还有这里是化学研究室,大致就这样,辛苦你了,很详细。今天的事非常谢谢你,覃秀芳同志。”   覃秀芳看到他把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火盆里,嘴角抽了抽,难怪要让她去呢,就他那鬼画符的东西,谁认得出来啊?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画画?覃秀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这画画技巧算不上好,是年纪大没事干,在老年活动中心跟人学的,只学了点皮毛。   估计是瞎碰上的吧,毕竟他画得实在太惨不忍睹了,他应该有自知之明。   ***   另一边,汽车发动。   车子里静默了几秒,助理说:“董事长,这个姓沈的好不识时务,咱们都这么明显地抛橄榄枝了,他竟然还不接,在那里装蒜。”   余天锡沉默了几秒,语气慢悠悠地带着些许惆怅说:“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这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   想到大半年前这江市突然就换了天,以前熟悉的许多董事长、老板、老爷们都跑了,再也不见踪影。助理有些伤感:“是啊,这天变化得可真快,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董事长,咱们真的要把宝押在这边吗?”   他指了指部队的方向。   余天锡淡淡地笑了:“不然呢?你觉得咱们现在还能左右逢源吗?迟早都要做个选择的,两边都想讨好,当墙头草,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在一方压倒性胜利的时候,再想骑墙就只能得罪双方了。既然沈一飞冒充沈家人来接触我们,打上了化工厂的主意,那给他就是,只要能保我一家平安,全身而退,这也值了。”   原来的大船沉了,总要找一艘新的依附。   不过白白给沈一飞,他可不放心,而且以后岂不是谁想要什么都问他要?所以余天锡想到了联姻的办法,只要结了婚,那就是自己人,自己给女儿女婿名正言顺,最重要的是还能攀上新生的红色政权,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   余天锡还是老式的思维。助理跟了他十几年,深懂他的心,附和着笑道:“还是董事长想得长远,咱们的化工厂能生产不少军需用品,这小子才认识两天就迫不及待的去看化工厂,肯定会答应董事长的提议。他现在估计是在拿乔抬身价!”   余天锡闭上了眼睛:“希望吧。” 第60章   接头地点, 毛政委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中山装,像个老干部。他看向沈一飞, 省去了寒暄直接问道:“你这么急找我,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一飞将图拿出来,递给了毛政委:“这是余氏化工厂内部的地形图,包括白天巡逻人员的安排和布置。”   毛政委接过图详细了浏览了一圈,上面地标都很清楚,建筑物的距离也标识了出来, 非常详细, 有了这张图, 即便是没有去过化工厂的人也能通过图上的标注清楚地知道化工厂里的布局。   “你画的?”毛政委挑眉。   沈一飞摸了摸头, 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的样子:“哪能啊,你知道我画图的水平。这是覃秀芳同志帮我画的。”   画得这么详细,不可能只是听他口述。   毛政委放下纸,脸拉得老长,严肃地说:“沈一飞同志,这件事情我得批评你, 你怎么能让覃秀芳一个群众去做这件事。你是否向她泄露了相关任务信息?”   沈一飞立马否认:“没有的事,组织的纪律性我很清楚, 我一个老党员了, 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毛政委相信他不会在如此严肃的问题上说谎,脸色稍霁,不过该惩罚的还是要惩罚:“回头写封检讨交给我。”   沈一飞梗着脖子不吭声。   毛政委瞥了他一眼:“怎么还不服气了?”   “没有, 我犯了错, 我写。”沈一飞赶紧说。   “这还差不多。”毛政委将纸收了起来。   沈一飞涎着脸看着他:“那个, 毛政委, 你看覃秀芳同志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是不是应该给她点奖励啊?你不一直强调要奖罚分明的吗,我这做错了事,要受罚,你说覃秀芳同志是不是应该得到应有的奖励。”   “好家伙,我说你这小兔崽子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让你写检讨半句都没吭,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毛政委拿书拍了一下沈一飞的头。   沈一飞嬉笑着看着他。   毛政委气溜溜地瞪了他一眼:“你想替她要什么奖励?”   “入党。”沈一飞收起了平时的不正经,认真地说。   毛政委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入党是儿戏吗?咱们的党员都要经过严厉的考核才有资格。”   沈一飞细数覃秀芳的优点:“她出身没问题吧,童养媳,最苦难的无产阶级姐妹,被夫家抛弃后,一个人进城做买卖养活自己,自立自强,然后辛苦生活之余还坚持上扫盲班,学习上进,还帮忙解救了那个戏班子被虐待的两个孩子,供养他们上学,这是有爱心。毛政委,你说说,这样一位上进有善心又自强的阶级姐妹,是不是该树典型?她怎么就没资格入党了?”   毛政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顿了顿:“你这张嘴还是跟以前一样刁钻!”   沈一飞不认:“毛政委,这不是我嘴刁钻,我这是实事求是。况且,你不觉得咱们应该褒扬这样被压迫的阶级姐妹,鼓励更多的阶级姐妹学习她这种精神吗?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经常被拉去家属院解决那些两口子之间、婆媳之间的矛盾吧,树立覃秀芳这一个典型,有助于让更多的劳动妇女找到方向,帮助她们走出家庭,进入到工厂、机关、学校、医院,发挥更大的社会价值,这样她们不再受困于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眼界开阔了,自然吵架打架就少了,你说是不是?”   “那离婚率也得上去了。”毛政委轻嗤。   关于这点,沈一飞不赞同了:“怎么,就允许咱们男同志提出离婚,不允许女同志提出离婚啊?”   毛政委斜眼看他:“不是,你到底站哪一边的?后方不稳影响了战士的情绪还怎么打仗?”   沈一飞义正言辞地说:“毛政委,我谁都不站,我就站在公平公正这边。这男人要没犯大错,比如经常打老婆,虐待老婆,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之类的,他媳妇能提出离婚吗?要他干了对不起老婆的事,那被他老婆离了也是活该。”   毛政委摆了摆手:“我说不过你。这样吧,看覃秀芳的表现,图纸这个事肯定是不能宣传出去的,这份功劳不能作为明面上的理由,就看这次结业考试成绩吧,她要是合格了,拿到了结业证书,那我就做她的推荐人!”   真是够了,沈一飞比秦渝那小子难缠多了,秦渝还知道拿东西来换,这小子却空口白牙,张嘴就要,偏偏还搬出一大堆大道理,把他这个□□湖都堵得无言以对。   沈一飞立马露出一口笑得极白的牙齿:“我就知道,毛政委你这人最通情达理了,放心,覃秀芳同志一定能通过的。”   “行了,别拍我马屁了,说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能进入余家的化工厂?”毛政委问道。   余天锡的这个化工厂是全国最大的几个化工厂之一,设备先进,但同样戒备也很森严,里面的工人都是在里面干了几年十几年的老工人,打手也全是跟了余天锡不少年的老人,这就导致他们想安插人进去也不容易。   而余天锡本人老奸巨猾,左右逢源,在前政府时期就混得很开,成为江市商界的扛把子人物。对他这样的大资本家,也不宜硬来,否则才刚安定的江市又会乱起来。   沈一飞摊手,笑道:“他女儿余小凤带我堂堂正正进去的。”   “怎么扯上他女儿了,说清楚,怎么回事?”毛政委蹙眉。   沈一飞摸了摸鼻子:“余天锡默认的吧,他想让我做他女婿。我估摸他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余天锡此前靠上了前商务部,混得风生水起,如今他的靠山都走了,自然要找新的靠山了,此举既是想试探试探咱们的作风,又想着要是能把女儿嫁给军人,多一层保障吧。”   否则没法解释,才见两次,余天锡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女儿嫁给他。禹州沈家这个名头虽响,但隔了江市好几百公里,影响不到江市,若是余家有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沈家同为商户,太平盛世强强联合还有道理,在这乱世,有木仓才是硬道理。   一手创下如此大基业的余天锡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此举既是投诚,又是一种试探。   毛政委听完事情的原委后,扯着嗓子骂:“这些干买卖的心眼可真多。”   “心眼不多早亏得裤子都赔了。”沈一飞淡淡地笑。   毛政委审视地打量着他。   沈一飞瞅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你小子不会答应了吧?余天锡就一个女儿,谁娶了他女儿谁就能继承他那大片的家业。”毛政委盯着沈一飞。   沈一飞好笑:“你当我是什么?毛政委,毛叔,我还没那么糊涂好不好?”   毛政委点头:“你心里清楚就好,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咱们的无产阶级战士不能被腐化了,你可给我打起精神了,别装得像个纨绔大少爷,就真沾染上这些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   沈一飞保证:“你放心,我以我身上的军装做保证,绝对不会。”   “那就好,你这小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虽然皮了点,但本性是好的。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听说年前老邹的夫人给你介绍了一个文工团的姑娘,叫什么来着余静?”毛政委说完公事,又关心起了下属的私事。   沈一飞纠正他:“人家姑娘不姓余,叫伏静。”   毛政委改口:“对,伏静,是我记错了,你们相处得怎么样?过一阵子文工团就会到咱们这里慰问,要是处得还合适就早点把婚事给办了。”   沈一飞赶紧拒绝:“不合适,你老就别瞎操心了,你要操心去操心比我大的,秦渝比我还大一岁呢,你这个政委先管管他!”   “你小子,说到你身上,你又使出祸水东引这招,难怪秦渝不待见你。”毛政委指着他的额头骂,“怎么就不合适了?人家这姑娘出身也是根正苗红,又是文工团的,长相肯定不差,能歌善舞,配你小子还是你占大便宜了。”   沈一飞还是不答应:“那这便宜让给别人啊,咱们队伍还有许多比我年纪大的都没讨上媳妇呢。毛政委,你别客气,我是老党员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毛政委气笑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啊?”   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   “小兔崽子,我看你要翻天了。听说你救过伏静同志,伏静同志对你印象也非常好,你还挑三拣四了,不成,我告诉你,人家来你得好好招待人家,不许推辞,这是任务。”毛政委直接压他。   但沈一飞显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不干,你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总之,你就别乱牵红线了。”   说完,沈一飞似乎是怕毛政委追着这件事不放,赶紧找借口开溜:“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说完不等毛政委反应就跑了,气得毛政委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家的时候脸色都还不大好看。   “这是怎么啦,工作上遇到难题了?”他媳妇乌翠云端上一杯热茶,关切地问道。   毛政委摆手:“不是,是沈一飞那小子,人老邹媳妇不是给他介绍了一个文工团的女同志吗?过一阵子文工团要到咱们这里慰问演出,让这小子去接待人家,他竟然不同意,你说像话吗?”   乌翠云笑了笑:“消消气,消消气,这婚姻大事也得两情相悦才好,你说是不是?”   毛政委瞅了她一眼:“咱们以前可没现在的年轻人那么多事,组织介绍,合适就结婚了,现在的年轻人名堂可真多。再说了,都没相处,他咋就知道不合适了?”   乌翠云一想也有道理,丈夫是政委,不光要管思想政治,也得操心下级的终身大事,为革命事业培养接班人。于是她出主意:“要不等那女同志来了,咱们再安排他们见一次,回头两人还处不好,那也只能算了。”   毛政委一拍桌子:“你说得有道理,我骗也要把这小子骗去接人家女同志。就不信了,年轻漂亮的大姑娘站在他面前,羞答答地看着他,他还能无动于衷。”   ***   晚上,上完今天的扫盲课,老师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讲台上宣布:“同志们,我们第二期扫盲班再有五天就要结束了,届时将会举行扫盲班结业考试,总分一百,过八十分算及格。大家课下要多复习,争取所有人都能通过考试。”   听到这话,底下一片惨淡声,以前一下课就跑得没影的人,如今全坐在座位上,举起手提问。   老师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男同志。   “老师,这个具体要考什么啊?”   “对啊,老师,你跟我们说说呗,我们心里很没底啊。”其他人也跟着道。   老师笑着安抚道:“大家不用慌,就是考察大家对学过的这五百个字的读写,会念会写就行了,很简单的。”   其实这不算很难,五百个字只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小学一年级学的生字量。   “全部都要考吗?”学员们又大着胆子问道。   这次老师拿起了书:“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次扫盲班结业考试是毛政委亲自出题。”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一片哀鸿遍野。   搞得覃秀芳这个开始还挺淡定的人也忍不住跟着慌了起来,她问米嫂子:“扫盲班的结业证很难拿吗?”   不等米嫂子回答,后面一个男同志就哀怨地说:“别提了,我上回都没过,太难了,那次咱们两百个人,最后好像只有六十多位同志合格了。”   上扫盲班的都是大人,记性不如小孩子好,而且都要工作生活,平日里很忙,也没多少功夫学习,不去复习时间一长,很多学过的字就忘了。另外还有的人会临时出任务,耽误了课程,回来又没补上,那多半也通不过。   覃秀芳听说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通过考核,惊呆了:“这么少的人?那咱们岂不是也很危险?”   米嫂子也急了:“是啊,上面就没想过让七十几分的也通过算了吗?这七十几跟八十也没多大差别啊。”   男同志摆手:“别指望了,我听说有的扫盲班比较宽松可能会适当降低几分。但毛政委搞得严,差一分都不行。”   闻言,大家也不急着回去,围着那个上次都没通过的男同志了解考试的情况:“上次都考了些什么?”   男同志说:“听写,老师拿着喇叭在讲台上念三遍,咱们在纸上写下这个字或词语。然后还有填空,老师把词语或是句子写在黑板上,中间留一两个字,让咱们填。你要不认识前后的字,那中间填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两样吗?”别的同志问道。   男同志点头:“对,你这两样。”   有人说:“听起来好像不太难啊!”   “等你考了就知道了,说起来不难做起来难。”男同志苦逼地捶了捶脑袋,他这脑子咋就总记不住呢。   他这话吓到了一批人,大家苦兮兮地出了礼堂,都在讨论这个。   碰头后,吴峰直接问覃秀芳:“大妹子,你都记了吧,能把你的本子给我抄抄吗?”   覃秀芳答应了:“当然可以,不过光会写,不认识也不行啊。”   吴峰挠了挠头:“那怎么办?”   覃秀芳想了想把自己的本子递给了他:“你今晚先回去抄,等抄完了,将不认识的做个标记,有时间到店里或是旅馆来一趟,我教你。”   “太谢谢你了,大妹子,我今晚就抄完,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把本子给你带过去。”吴峰高兴地说。   第二天中午他乐呵乐呵地跑到了饭馆,不止他一个,还有好几个人跟他一起。等吃过饭,他们都不走,七手八脚地帮着覃秀芳收拾桌子碗筷。   “你们这是干什么?”覃秀芳不解地望着他们。   吴峰说:“大妹子,你先坐一下,咱们人多,一会儿就帮你收拾完了,回头你教我们认认字。”   “对,昨晚我们已经照着你的本子,将学过的字都抄了一遍。”石大头摸着脑袋说道。   覃秀芳没料到他们是因为这个:“不用收拾了,放盆里吧,待会儿我来收拾。你们时间也挺紧的,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大家搬来凳子,坐在擦干净的饭桌旁,接过吴峰的本子,只翻到第二页,覃秀芳就发现他有的字抄错了,繁体字笔画多,书写复杂,这也是造成大家学习进度缓慢的原因   这会儿还没有教拼音,识字只能靠死记硬背这种办法,覃秀芳挨个教他们念,也当自己巩固一遍了。   学完一遍这五百个字后,覃秀芳发现,大部分人不会的都是以后会简化的这些复杂汉字。其实她在这方面也比较薄弱,只会读,不大会写,偏偏考试的重点就在写,不会写那一定过不了关。   回去后,她将这些字单独记在一张纸上,然后又手抄了一份,送给了吴峰,让他把简单的记住后,也重点记这些。   因为忙着开店考试的事,以至于覃秀芳没多少功夫关注沈一飞。而不巧的是,这几天沈一飞也非常忙,早出晚归的,两人几乎都没碰上面。   她很勤奋,那边周家成也不逞多让。   上次没过还能说是因为出任务,最近这几个月,他可是从没离开过江市,要是再考不过就丢人了。而且他不光要过,还得远远地超过覃秀芳才行,不然回头说起,他竟然比不过一个村姑,那可真是颜面扫地。   周家成也听到了吴峰几个和米嫂子一群女人都去找覃秀芳一起学习的事,但他根本没把这个放心上。这些人水平太低,才会去找一个从来没摸过书的乡下女人,把那女人当宝。   他身边就有老师,还愁超不过他们。这几天,周家成也下了恒心,等姚玉洁一下班,他就拉着姚玉洁让她教他认字,姚玉洁白天在学校里讲了一天的课,晚上回家还要给他开小灶,坚持了两天就没耐性了:“这个字跟你说了,不是这样写的,你怎么老记不住呢,还不如我班上的那些娃娃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家成觉得姚玉洁这是在嫌弃他,他有点泄气:“你忙吧,我自己来。”   “对不起,家成,我刚才口气不大好,实在是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每天回家都觉得好累,好困,总想睡觉。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我的气啊!”姚玉洁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伤了周家成的自尊心,赶紧道歉。   周家成看她脸色不大好,最近确实挺嗜睡的,回家就想躺着,和缓了语气:“知道了,我没怪你,你去休息吧,很多字我都认识,主要是不会写,我再练练,回头有不认识的再问你。你先睡,别等我。”   姚玉洁见他似乎真的没生气,加之身体实在是疲惫,便去洗澡躺到了床上。   没了姚玉洁帮忙,自己这半年因为家里屡次出事,跟以前的旧友也疏远了一些,周家成也不好意思去请教别的人,只能自己暗暗使劲儿,自学。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了考试这一天。   考试的时间定在了周日的白天,上午八点开始,考完后,当场阅卷,公布分数,简直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考试的地点还是在大礼堂,以前给他们授过课的老师都过来监考,毛政委站讲台上,当主考官,负责盯着大家兼出题。   覃秀芳这天连店都没开,提前一天在店门口挂了告示牌,休息一天。   不过她也只是比平时稍微起得晚一点点,简单地吃过昨晚剩下的饭,她推开门就出发了。   走到旅馆的正门,她看到好几天不见的沈一飞站在那儿,意外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沈一飞走到她面前,塞了两个温热的鸡蛋给她:“听说你今天要参加考试,我们老家有个规矩,小孩子考试那天吃两个圆溜溜的鸡蛋,就能考一百分。”   覃秀芳拿着鸡蛋,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一飞没理会她的嘀咕,退后一步,挥了挥手:“去吧!”   覃秀芳怕迟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她走出了一段距离,扭头往回看到沈一飞还站在那里。瞧她回头,他嘴角扬起了笑,隔得有些远,看得不大清楚,但这一刻,覃秀芳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曾经熟悉的影子。   深吸了一口气,覃秀芳朝他笑了笑,挥手告别,然后飞奔向部队。   覃秀芳以为自己已经是到得蛮早的了,结果进了礼堂在才发现里面的座位已经快坐满了人,乌压压的一大片,都拿着本子在桌子上用指头比比划划,学渣满满的求生欲表现得淋漓尽致。   被这种紧张的气氛所感染,覃秀芳也赶紧坐下,拿出本子,再看一遍自己不大会写的字,争取待会儿考到时候不出错。   一时之间,满礼堂都是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等毛政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摇摇头,将本子丢到讲台上:“你说你们,早干嘛去了?要平时有这股学习劲头,还用临时抱佛脚?”   大家不吭声,争分夺秒继续看自己的本子,仿佛再多看一秒就能考过一般。   毛政委拍了拍桌子:“行了,马上就八点了,赶紧把本子小纸条之类的都给交上来,摆在前面这张桌子上,等会儿考完了还给你们。不许夹带纸条作弊,谁作弊一律在大会上作检讨,并把检讨书给我贴在部队门口公示一个月。”   好狠,原本还想动点歪脑筋的人赶紧打住了作弊的念头。这次不过大不了再参加下一期就是,只要功夫深,总能拿到结业证书,但要是被逮住了,检讨书贴在那儿,爹妈老婆孩子都得跟着丢脸,还要记录在档案中,那将成为自己身上一辈子的污点。   于是大家挨个将本子交了上去。米嫂子说:“咱们几个的放一起,我拿去放,待会儿也好找。”   几人将本子交了上去,只留了一支笔放在桌子上。   毛政委这才让人给大家发纸。   没错,就每个人两张白纸,主要是这会儿印刷技术还不是很普及,市里只有两三家印刷厂,这种单位自行举办的考试,要的分量又不多,特意拿到印刷厂去也是麻烦,索性就没印卷子。   毛政委拿了个喇叭说:“纸都发到你们手上了,先在左上角写下自己的名字。准备好后听我的,我念一个字,你们写一个,不会的留个空在那里,错一个扣一分。开始了,每个字我念三遍,第一个阳,太阳的阳……”   底下的学员们刷刷地拿起了笔,阳的繁体字不算太难,这一题很多人都会。不过这只是开胃菜,刚开始毛政委念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字,但越到后面,难度就不断增加。   写了半页纸后,很多人都被难住了,不断地在纸上留下了空白。   二十分钟后,毛政委停了下来:“好了,听写就到这儿,接下来是填空,黑板上已经写好了题目,中间括号的空白处就是你们要填的字,开始吧,还是老规矩,不会的空着,顺序不能乱,乱了的不算数。”   下来传来一遍哀嚎。   毛政委瞪着他们:“顺序错了,证明你们张冠李戴,记错了字,怎么,还想要分啊?赶紧写,考试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不管写没写完,统统交卷。”   听到这话,大家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抬头盯着黑板,开始填空。   到上午九点,所有人的卷子都交了上去,监考老师们各分了一部分,拿着毛政委给他们的答案判分。   这些老师中就还有秦渝。其实秦渝早就来了,只不过一直在后面,所以覃秀芳没发现。   米嫂子用胳膊肘顶了顶覃秀芳:“你紧不紧张啊?”   本来不紧张的,但看到秦渝她好像又有点紧张了,生怕自己考得不好,让他不满意。   大家的本子也陆续拿了回来,好些人都开始翻开本子对答案。   对完后,几个嫂子都唉声叹气的:“完了,我好像这个写错了,还有这个似乎也写得不对。”   后面的男同志们也都是长吁短叹的,几乎大部分的人都如丧考妣,只有极少数的脸上带着笑容。   “我恐怕考不过。”米嫂子有点沮丧,“说好下次让兰兰来的,这次我要没考过怎么办?”   覃秀芳给她出主意:“你们俩可以同时学啊,你已经有基础了,回头兰兰学了回来,再跟你一块复习,这样大家都能学习,下次考试你再直接来考就是,也没规定上期学员下次不能来考啊。”   米嫂子顿时欢喜起来:“对哦,秀芳还是你有办法。你考得怎么样?哎呀,不用问了,你平时比我们用功多了,肯定能过。”   覃秀芳笑了笑,盯着讲台:“等会儿就知道了。”   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能过,但有好几个复杂的繁体字的写法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对没对。   等待总是特别焦灼,明明同样是一个小时,考试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快,等到出成绩,大家都感觉特别漫长。   好不容易看到毛政委他们收了笔,将这些考卷分了三摞,拿上了讲台,下面的学员恨不得能伸个长颈鹿的脖子,看看自己到底多少分。   对上下面翘首以盼的目光,毛政委站到了讲台上,用手里的纸轻轻敲打着桌面:“安静,下面听我说。这次参加考试的总共286人,一共有134名同志合格,数量上较之上一期有所进步。但这没什么值得喜悦的,毕竟你们这286名同志中有一百多人是上期参加过的学员,第二回 了,过了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没过,那简直是咱们军人的耻辱!”   最后一句,他加大了音量,宛如打雷声,惊得下面的人齐刷刷地挺直了背,祈祷自己一定要过。尤其是那些第二次参加扫盲班的同志,生怕自己成为毛政委口里“耻辱”。   毛政委锐利的目光盯着下面的学员:“我们开设扫盲班是为了切实地提高大家的文化知识水平,让大家能更好为人民服务。而不是走个过场,那些以为随便混混,糊弄一下就能过关的,在我这里统统行不通!”   “现在我们开始通报第二次参加考试仍旧没考过的学员,希望其他人引以为戒。念到的人,上来领你们的考卷,有疑问的可以当场找老师再核对一遍成绩,下面念到的人上来领成绩。”   这无异于公开处刑,好多老学员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新学员们也不敢放松,老学员今天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明天,要是没过,下次一定要努力了,不然脸可丢大了。   “书瑞,沉星宇,周家成……”   毛政委的语速保持在正常速度,每个名字只间隔了两三秒,又继续念下一个,一是为了节省时间,二来也是为了让大家一起上来拿成绩,给他们稍微留点面子。   听到自己的名字,坐在最下面的周家成简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眼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侧头,看到石大头同情地看着他。   “周排长,这次不过也没关系,咱们下次再来就是。”   石大头这安慰无异于火上浇油,还下次呢,他是嫌脸丢得还不够吗?   深呼吸一下,周家成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拿自己的卷子。要到讲台,不可避免地要经过覃秀芳身边,周家成路过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自己今天这脸简直是丢到了姥姥家,回头这个女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自己呢,他只能祈祷覃秀芳也没通过了,这样他好歹能挽回一些面子。全程他都没敢看覃秀芳一眼,就怕她笑话自己。   周家成安慰自己,这次通过的学员中有八.九十人是老学员,也就是说新学员中只有四五十个人通过,这通过率跟他们上期没什么差别,三个人中只有一个能通过,就覃秀芳这种没任何基础的,肯定通不过,那自己也不算太丢人。   他拿着成绩回到座位上,看到上面红色的“78”两个数字,懊恼极了,就差2分,要是他勤快点,多上几节课,肯定能过。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周家成紧抿着唇,如坐针毡地坐在后面。   念完了没考过的老学员,毛政委说:“第一次没过的同志,我就给你们留点面子,希望你们下次努力。接下来,咱们说通过的名额,因为人数比较多,时间比较紧的缘故,大家就不用上来拿成绩了,我只念一下你们的名字,待会儿你们自己上来拿成绩。”   “第二届扫盲班通过的学员有,高于成,豫章生,周建安……”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覃秀芳很是诧异,这不也是周家村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吗?不过他比较有良心,听说将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和妹妹全接到了城里,平时这家人也没什么传闻,非常低调,以至于半年多了,这是覃秀芳第一次听到周建安的名字。   人太多,她也不知道周建安坐哪儿,再说也不熟,覃秀芳就没找人,专心地听着毛政委念名字。   很快就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吴峰、石大头、米嫂子他们都过了,覃秀芳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   一直念,一直念,都没念到她,直到毛政委手里的最后一张纸也念完了也没她的名字,覃秀芳傻眼了。   米嫂子也意识到了什么,抓住覃秀芳的手,安慰她:“没事的,你罗嫂子她们也没过,下次你们一起。”   这次总共有七个嫂子参加考试,有四个人通过了,包括覃秀芳在内,三人没念到名字。   覃秀芳挤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嗯。”   她心里严重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她绝大部分都会,怎么会没过呢?   后排周家成见毛政委放下了最后一张纸,见还没覃秀芳的名字,顿时松了口气,脸色都舒缓了不少。   但下一刻,毛政委又开口了:“在这里我要特别表扬一个学员,她基础不是最好的,但她一定是最刻苦的那个,所有的字都写对了,得了满分。”   这谁啊,大家都很吃惊,望着毛政委。   毛政委笑眯眯地看着前排一脸沮丧的覃秀芳,大声公布了答案:“那就是覃秀芳同志。这三个月,她没缺过一次课,每次上课都是坐在最前面,认真听讲作笔记,从不开小差,勤奋努力总会得到回报,这个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她的字也是写得最认真,最工整的。”   周家成刚扬起的嘴角弧度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挨了一记耳光。 第61章   乍然之间, 峰回路转,大家都很意外。   米嫂子握住覃秀芳的手,脸上乐得笑开了花:“听到没, 秀芳,你得了满分, 扫盲班里唯一的满分,你真厉害。”   覃秀芳也很激动, 嘴巴不受控制地咧开。本来她反应没这么大的, 说到底还是毛政委的欲扬先抑用得好, 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过不了, 下一瞬就得知自己高分通过, 人的情绪难免大起大落。   后面那个两次都没过的男同志艳羡地看着覃秀芳:“大妹子,你脑子怎么长的,太聪明了, 我这猪脑子总记不住。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啊?”   谁说他脑子不聪明的,这不挺机灵的吗?覃秀芳摇头:“没有。”   其余的人也纷纷或兴奋或艳羡地看着覃秀芳,跟她比较熟的吴峰等人更是吹起了口哨,搞得比覃秀芳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周家成的沉默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格格不入, 他如坐针毡,搁在桌子下的手背青筋暴起, 总感觉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在用目光嘲笑他。   毛政委站在高处,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 不由在心里暗暗摇头。这个小伙子不行啊, 两次都没考过, 第一次还能说是因为出任务的原因, 那第二回 呢?听说他缺了不少课, 终究还是太浮躁了,而且心胸也狭隘,看看,人家覃秀芳同志作为一个受害者都放下过去了,不针对他,也不从怨怼,他一个大男人还见不得人好。覃秀芳同志这婚离得不亏。   “好了,安静,又不是你们考了满分,这么激动干什么?热血上头,先看看你们自己的分数冷静冷静,还有那跟蚯蚓爬一样歪歪扭扭的字,我要严格点,你们还有不少人都及不了格。”毛政委用力拍桌子。   大伙儿顿时悻悻然地敛去了笑。   毛政委咳嗽了一声:“现在咱们来说奖励的事,有惩罚就要有相对的奖励。这次考前三名的同志请上来领奖!”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有这环,她活了两辈子都没面对过这种阵势,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米嫂子兴奋得脸颊通红,推了推呆愣的她:“秀芳,叫你呢,快上去,你可真给咱们女同志长脸。”   深吸一口气,覃秀芳站起来走上了讲台。   除了她,其他两名都是男同志,一个考了94,一个考了96。两人看见她,都友好地笑了笑了,然后将正中间的位置让给她。   覃秀芳站了过去,面对下面几百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紧张的抿了抿唇,脸上扬起微笑。   所谓的奖励主要是荣誉性质的,三人各发了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本子封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红色大字“力争上游”。这代表领导和组织对你的认可和激励。   毛政委将本子递给他们,言简意赅地说:“我对你们的期盼就浓缩在这四个字里面了,希望你们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谢谢毛政委。”三人齐齐向他敬了一礼。   毛政委欣慰地点点头。   领完奖三人该下去了,但毛政委却叫住了覃秀芳:“覃秀芳同志,你作为咱们江城部队两届扫盲班中的唯一一个满分学员,过来,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分享分享你的学习经验。”   “啊……”覃秀芳惊呆了,完全没想到毛政委还有这操作。刚才三个人领奖,到底不是她一个人,她还觉得自在一些,如今这么多人,让她单独讲话,她双腿有点发软,嘴巴直哆嗦。   “啊什么啊,过来,他们都考得不如你,你怕什么,来,好好跟他们讲讲你是如何学习的,也让这些家伙开开窍。”毛政委一把将她推到了讲台边,真正的赶鸭子上架。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覃秀芳退缩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站在讲台上,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其实,我,我也没什么,学习经验……”   底下仿佛在受刑的周家成看覃秀芳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局促样子,轻蔑地撇了撇嘴,没出息,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要是换了姚玉洁站在上面,一定能落落大方,条理分明地表现自己博得满堂喝彩。没见识就是没见识,哪怕考了高分又怎么样,还是拿不出手。   上面覃秀芳刚开始特别紧张,脑子有点发懵,语速很慢,但开了口之后,她发现当着几百人的面讲话也没那么困难,尤其是看到几个嫂子鼓励的眼神和后方那些去她店里吃过饭,认识她的可爱年轻人们善意的笑容,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说话也连贯流畅起来。   “学习这件事没有捷径可以走,除了多背多记多看,没有其他的办法,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学过的知识只有回去反复的看,记忆,书写,持之以恒,才能记住。我知道大家平日里很忙,但可以在将碎片化的时间利用起来,比如咱们女人织毛衣的时候可以将本子摊在面前,一边看一边织,男人们抽烟的时候也可以掏出本子看看前一两天学过的生字。如果觉得光看生字太枯燥乏味了,咱们可以去旧书店淘一两本小学一二年的旧课本,翻开读读里面的文章,将自己学过却不记得的字记录下来,回头问老师和朋友,久而久之,自然就认识了。同时,咱们写字的时候也可以照着书本、报纸上印刷的字练,这样可以……”   她越说越顺畅,平凡的小脸自信专注,仿佛在发光,让人挪不开眼,底下的说话声都停止了,大家抬头看着她,认真地听她分享经验。   等覃秀芳讲完,下面立刻传来一阵如雷般的掌声。   覃秀芳吓了一跳,羞涩地朝下面鞠了一躬,然后对毛政委说:“毛政委,那我下去了。”   等她坐回去,米嫂子朝她竖起了大拇指:“秀芳,你讲得真好。”   覃秀芳笑笑没作声,她的心跳现在都还跟擂鼓似的呢,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竟然能当着这么多同志的面开口。果然,只要你敢,就没什么困难是战胜不了的。   毛政委拿起了喇叭:“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一个人的成绩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覃秀芳同志分享的学习经验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希望大家认真向她学习,争取下次大家都能通过。“   坐在下面的覃秀芳很汗颜,她哪有毛政委说的这么刻苦勤奋啊,她也是占了上辈子学过简体字的光,比米嫂子他们基础好多了,要不过才丢人呢。   表扬了覃秀芳后,毛政委还没完,他停顿了片刻,又拿起喇叭继续说:“鉴于覃秀芳同志的优秀表现,我准备推荐她入党。”   底下一片哗然,入党,这是多大的荣誉,他们现场有不少人申请了好几次,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加入呢。   这奖励未免也太大方了吧,早知道有这奖励,他们怎么说也要拼命考他个一百分。   覃秀芳也惊呆了,这会儿能入党可是个无上光荣的事,是先进积极的象征,而且吸纳进组织,她以后想做什么也会更容易更方便。   毛政委背着手,看着下面的窃窃私语声,板着脸不吭声。   大家意识到他不高兴,渐渐闭上了嘴,等大礼堂里安静下来后,他挑眉:“怎么,大家觉得覃秀芳同志不够格?”   没人敢吭声,只有部分跟覃秀芳关系好的立马摇头。   毛政委扫了大伙儿一眼:“说人家没资格的,先想想你们自己!没错,你们是扛过木仓,上过战场,可妇女在家里劳动,照顾老人,抚养孩子就没功劳?覃秀芳同志独自从偏僻的山村来到城里,白手起家,自食其力,自尊自强,追求进步,比你们表现得都好。还乐于助人,帮助大家一起学习,具有同情心,资助孤儿上学,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处在她的位置,你们哪个能做到像她这样?”   一群人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稍许,周建安站起身说:“毛政委,你说得对,覃秀芳同志做得很好,这是她应得的,咱们应该向她学习。”   周家成侧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建安。两人是同乡同村的事,跟他们走得近的人都知道,周建安这样站出来支持覃秀芳,这不是活生生打自己的脸吗?   覃秀芳同样错愕,周建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跟周建安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根本不熟。   她扭头看向周建安,只见周建安冲她友善地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全程都没看过周家成一眼。   他的发言,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米嫂子拍着桌子说:“对啊,咱们秀芳丫头勤劳善良,乐于助人,对谁都很好,成绩也好,不服的,把你们的成绩拿出来比比啊!”   吴峰自然站覃秀芳这边:“大妹子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咱们不少人都有目共睹。她让我们看到了劳动妇女拼搏向上的精神,这是她应得的。”   见如此多的人出来支持覃秀芳,即便还有个别心里酸,觉得不平的人,也偃旗息鼓,藏起了心里的想法。   毛政委看着他们:“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平等的,要想入党,要想得到荣誉那就做到最好,在平凡的岗位中创造出不平凡的成绩。今天男同志们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女同志们第一次参加学习,大部分人都考过了,再看看你们,不觉得丢人吗?我要是你们,我臊得都不好意思回去见老婆孩子了!”   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男同志,毛政委这才背着手离开。   临走前,秦渝看了覃秀芳一眼,覃秀芳从他素来严厉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他已经转过身走出了礼堂。   这时,米嫂子几个连同没通过的罗嫂子二人,已经团团围拢了过来,扬眉吐气地说:“秀芳,你可真给咱们女同志长脸啊!”   “可不是,我们家那口子还总说多难,多难,说咱们女同志笨,肯定考不过呢,我待会儿就回去把咱的成绩拍在他面前。还问他知道谁得满分不?”   “笨什么笨啊,咱们女同志七个人就过了五个,罗嫂子她们俩只差了不到十分,加把劲就通过了。我看他们男同志才笨呢,那么多第二次参加学习的,都还有这么多人不过!”   “就是,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话说!总说咱们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他们才是。”   ……   实实在在的成绩让这群农村出来被人歧视没文化,丈夫没抛弃她们就是有良心的妇女第一次体会到了成就感,也第一次意识到,她们并不比男人差,只要给她们同样的机会,她们也一样可以。   米嫂子还兴奋地说:“哎呀,忘了问毛政委第三期扫盲班什么时候开了,我可一定要给咱们家兰兰报上。对了,花嫂子,你们家二花也有十六岁了吧,要不要跟咱们兰兰一起报名,省得以后旁的人嫌她没文化,不识字。”   花嫂子今天低空飞过,考了81分,格外高兴:“报,回家就把我的成绩给他爹看看,我们家二花肯定也能过。”   “那是的。走,我回头再问问,还有姑娘要报名不,让她们一起,这样晚上有伴也不害怕,还能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米嫂子兴致高昂地说道。   吴峰几个过来就听到这话:“米嫂子,你这样,以后咱们男同志都要怕你们女同志了。”   “就是,下次毛政委肯定要骂,看看,你们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比不过,脸呢?好意思吗?我都替你们臊得慌!”那个年轻人学得惟妙惟肖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眼看时间不早了,嫂子们要回家吃饭,纷纷跟覃秀芳道别:“秀芳,咱们先走了,有空来嫂子家玩啊。”   “好,嫂子们下回见。”覃秀芳朝她们挥了挥手。   等嫂子们走后,覃秀芳跟吴峰几个说:“恭喜啊,你们都通过了。”   “多亏了大妹子你天天中午辅导我们。”石大头摸了摸脑袋,憨厚地说。   吴峰也笑:“就是,咱们今天都通过了,为了庆祝,咱们聚餐吧。”   覃秀芳怔了下,想想也有道理:“好,我店里还有些能放的蔬菜,不过没有肉,不知道这会儿还能不能买到。”   吴峰摆手:“哎呀,大妹子,今天你可是咱们的大功臣,怎么能还让你动手呢?你还没尝过我们的食堂吧,走,今天去尝尝咱们食堂的饭菜怎么样!”   “不是吧,吴峰,你也太小气了,请大妹子吃饭就去食堂。”另一人笑话吴峰。   吴峰瞪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懂个屁的眼神。他这是吃饭吗?他是秀妹子,再说去了外面吃饭还得找地方,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好地方还有位置吗?差的还不如食堂实惠呢。   覃秀芳笑着说:“吃食堂就很好,有菜有饭,不过那里人蛮多的吧,到底不如自己店里自在,你们要不嫌弃,就打上饭菜去我店里吧,回头我再酥个花生米给大家下酒。我店里还有一小坛米酒,不醉人,大家可以尝尝。”   一听有酒喝,大家都兴奋了:“好,那大妹子你先回店里,咱们去打菜,一会儿就过来。”   “成,那我先走了。”覃秀芳一个人先回了店里。   对比他们的神采飞扬,周家成这边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毛政委一说解散,他就第一个出了大礼堂,当时不少跟他一样丢了脸的人急着回家,还有些通过的想去前面找自己的成绩,看看自己到底得了多少分,闹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但出了礼堂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周建安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过了一会儿,周建安低头走了过来。   周家成立即从旁边的大树后面窜了出来,拦在他面前,上去就是一拳,打在周建安的胸口:“你什么意思?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的脸!”   周建安退后一步,稳住身形,冷淡地看着周家成:“够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跟你无关,我更没想过故意打你的脸。覃秀芳也同样是跟咱们一样从周家村里走出来的,我没帮过她,说一句公道话还不应该吗?”   “好个跟我无关!周建安,谁不知道咱们是同村的,还同姓,算起来是本家,你却公开站出来表态支持覃秀芳,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故意打我脸?”周家成将憋了半天的怒火和羞辱全怪罪到了周建安身上。   周建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冷冷一笑,直接戳破了周家成可笑的自尊:“是我打你的脸?不是覃秀芳打你的脸?你当初嫌人家没文化,说跟人家没共同话语走不到一块儿闹着要离婚,结果今天却考得还不如人家。前妻风风光光地在讲台上领奖,你上去却是接受批评,受不了也正常,但周家成,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坦荡一点,认了,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在这里堵我算什么事?”   周家成被周建安说得脸色铁青,却又找不出话反驳。没错,他其实真正生气的是覃秀芳,她为什么要来部队跟他参加同一个扫盲班,还考那么好?今天以后,人们提起他离婚的事,只怕都会笑话他。   嫌弃前妻没文化?结果前妻比他还有文化。   周家成气得喘大气,脸色铁青。   周建安看他这样子,既觉得可怜,又恨其不争:“你自己看看,大半年前你回去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覃秀芳是什么样子。现在你们俩又各是什么样子。覃秀芳脱胎换骨,宛如变了个人,朝气磅礴,上进勤奋,日子越过越好,谁看了不夸她,而你呢,你自己看看,你还有以前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吗?你还记得咱们曾经的理想吗?”   “你自己说,让你和覃秀芳站到一块儿,大家会选谁,会站谁的那边?部队里的这些人,原本是跟你更有交情还是跟覃秀芳关系更好?他们为什么会站到覃秀芳那边?周家成,咱们一道被抓壮丁,又一道入伍,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好好想想吧,别自毁前程。”   周家成无言以对。   周建安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   叹了口气,他转身就走。   回到家,看到他脸色不大好看,家里的三个女人都很担忧。周春花连忙进屋端饭出来,还安慰他:“哥,听说这个考试挺难的,没过也没关系。”   “谁说我没过,我考过了。”周建安淡淡地说。   他妻子奇怪地望着他:“过了是好事啊,那你咋还不高兴啊?”   周母和周春花也不解地望着他。   看着家里贤惠的三个女人跟以前在乡下时并无太大的区别,再想想今天覃秀芳的干练和变化。一瞬间,周建安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春花,等第三届扫盲班开班的通知出来后,你跟你嫂子一起去报名。”   “啊?”周春花和她嫂子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这,我们,我们能行吗?听说挺难的,好多男同志都考不过呢。不行,哥,我有点怕。”   看看他妹妹,再看看覃秀芳,周建安越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没有错。他是个军人,说不定哪天就埋骨青山了,护不了他们,他们老的老,弱的弱,怎么办?   如果能像覃秀芳一样自立自强,他也不用太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她们,但料想读书应该是不错的,书上不是说,读书可以让人明智吗?也许覃秀芳的变化就是因为读书。   对妹妹笑了笑,周建安说:“不难的,这次考试,咱们扫盲班上有个同学考出了满分,你们猜是谁?”   三人都想不出来。   周建安公布了答案:“覃秀芳。”   “啊?”三个女人齐齐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太让人意外了。   周母忍不住感叹:“她咋那么厉害,比你们男人都考得好?”   周建安笑着说:“咱们这次不到一半的人通过了考试,很多同志还是第二次上扫盲班的。但女同志那边,都第一次上课,七个人就有五个考过了。谁说女人读书就不如男人了?”   这个消息简直刷新了周家三个传统老实本分的女人的认知。周春花毕竟年纪小,从小家里人也算比较宠她,她胆子要大一点:“哥,我们真的可以吗?”   周建安肯定地说:“当然,怎么不可以?人人都有资格,人人都可以,春花,你看看以前覃秀芳跟周小兰一起生活了八年,如今进城才分开大半年,她们俩的差别多大。覃秀芳靠自己的双手在城里立足了脚,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而周小兰呢,在家属院里提起她,谁不皱眉?这就是差距,你哥文化少,是个粗人,懂的道理不多,但也明白,做人得做覃秀芳,而不是周小兰,你也要向更好的人学习。”   周春花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她哥不会害她,有些怯懦地说:“那,我试试?”   周建安安慰她:“别怕,你看看,覃秀芳以前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一个人,孤立无援都能做到。你还有我呢,以后你们不会的都回来问我,我不会的再去问战友,咱们一起进步。”   这么说让他老婆和妹子有点信心了,两人连忙点头:“好,我们一起进步。”   周母也表示:“那以后我做家务,带孩子,你们多腾出一点时间来学习,咱们家不能被人给比下去了。”   ***   周家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满脑子都是周建安痛心疾首的那一句“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覃秀芳”,连昔日一同长大,又曾同生共死的朋友都这么说他,莫非他真的比覃秀芳更差劲儿?   周家成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不确定。   “你这是怎么啦?”姚玉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你考试没通过?”   周家成闷闷地点了点头:“嗯,差两分。”   姚玉洁连忙挽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就差两分而已,说明你跟及格没差多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要是遇到你会写的字,就及格了,别沮丧了,坐下来吃饭吧,下次再考就是,肯定能通过。”   这种安慰对周家成来说犹如隔靴搔痒,没有丝毫作用。就算是过了又怎么样?在覃秀芳亮眼的一百分成绩光环下,别人一样会笑话他。   这种被覃秀芳从正面直接碾压,而且还是他曾经最瞧不起她的地方,他已经注定输了。哪怕下次考一百分,也没有用。   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说其他的,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嗯,这是人家今天专门为你做的,我还买了一瓶红酒。”姚玉洁去厨房拿了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出来,放在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尝尝喜不喜欢!”   他都这样了,她还问他喜不喜欢?他现在哪有心情喝酒。   周家成面无表情地拿起杯子,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吃饭吧。”   姚玉洁点头,指着桌子上的两菜一汤说:“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三次做饭,好像做得不大好,你别嫌弃。”   周家成看着桌子上发乎的土豆丝,肉还发白的蒜苗炒肉以及煮得过老已经发黄的菠菜蛋花汤,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掀桌子,这些东西能吃吗?   闷闷地舀了一勺子汤塞进嘴里,咸得他差点喷出来。连忙扒了两口米饭,才将这股咸味压下来,但他很快就发现,沥米沥得太早,这米饭硬邦邦的,难以下咽。   艰难地咽了下去,他放下筷子,抓起红酒喝了一口,心里嘲讽,这顿饭,看来也就这瓶酒还有些滋味,他不该抱怨的。   但姚玉洁见了却嗔道:“哎呀,红酒是用来品的,谁像你这样跟牛饮似的,浪费好东西。”   她这样说得他越发没有了心情,干脆放下了杯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姚玉洁见他只动了一筷子,委屈地撅起了嘴巴:“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前两次,他可是每次都吃光了,还一直说好吃,说她辛苦了,让她别做了,他来做。   今天想着他考试嘛,姚玉洁就打算亲自下厨慰劳他,考过了是庆祝,没考过那就安慰。   但周家成显然不领情,回家就板着脸不说,现在饭也只扒了一口就说饱了。   要是以往,周家成肯定会耐下性子来哄她,配合她,但今天备受打击的他实在没这个心情。   “你别闹了,你做的饭是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不会做饭就去食堂打,也没人让你做饭。”   自己辛辛苦苦做饭却换来这个待遇,姚玉洁气疯了,上去就捶了周家成两下:“周家成,你不是人,我在家都没做过饭,现在嫁给你还给你做饭,你却嫌弃我。你是不是觉得覃秀芳做的饭好吃?以前我……她那豆腐干、萝卜干你也吃得很带劲,你是不是还一直惦记着她。你们一家子跟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可能尝不出她做的东西,结果你们竟一个个装聋作哑,看我笑话。你们铁定早知道她进城了,你是不是还私底下接济过她……”   “够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见她越说越离谱,周家成按住生疼的额头,大声打断了她。   但他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姚玉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凶我,你为了她竟然凶我,你是被说中了吧。周家成,你没良心,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跟她根本没感情,是家里收养的,没有……”   周家成感觉耳朵边仿佛有一大群鸭子在吵一样。他抱住头:“没有,我没有骗你。你没听说我们家跟她闹得有多僵吗?我还接济她,我那点工资,拿什么去接济她,你不要吵了行不行?”   听出他的不耐烦,姚玉洁伤心欲绝:“周家成你变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说着,她捂住脸哭泣着跑了出去。   隔壁的大婶看她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道:“周家成家的,你这是怎么啦?”   姚玉洁现在听不得周家成三个字,负气地回了一句:“你们去问周家成!”   说完就气冲冲地跑了。   大婶跟同院子的另外一个嫂子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说:“是不是周家成回来冲她发火了?”   “肯定是,周家成以前多顺着她啊,对她比对娘老子都好。”   “是不是因为今天扫盲班考试的事啊?”   大婶好奇,凑了过去八卦道:“什么事啊?莫非周家成没考过?”   嫂子摆了摆手,她男人今天也去参加考试了,所以知道的消息多。   “哎呀,要只是没考过也就算了,关键是啊,他那前妻,覃秀芳考了第一名,满分,比所有男人都考得好呢。而且毛政委还夸奖她认真,字也写得好,还要做她的入党推荐人。你说说,周家成以前嫌弃覃秀芳是个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这下好了,人家考得比他还好,比他都还先入党,你说他心里能是滋味吗?回家还不得发火啊。”   婶子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了,那你说,周家成会不会后悔了?”   “谁知道啊,不过啊,大家都说覃秀芳这婚没离错,你看她离了周家成还越过越好了。这不,听说好几个没结婚的小伙子都对她意思,想托熟人帮忙介绍呢。”   婶子用她几十年的生活智慧盘算了一下:“覃秀芳虽然担着个二婚的名头,但谁不知道,她是童养媳,还没来得及跟周家成圆方呢,妥妥的黄花大闺女。没娘家,也不要彩礼,自己还做得一手好菜能挣钱,在部队里人缘也好,别说,娶她还真不亏。”   大嫂子笑道:“可不是,咱们乡下人过日子就讲踏实,覃秀芳这种才是适合过日子的。像姚玉洁那么讲究的,家里没点钱,能养得起吗?”   “这还是没孩子呢,有孩子更……”   两人越说越过分,周家成在屋子里都快气炸了。本来他不好出来跟两个乡下妇女理论的,但可能是气晕了头,也可能是喝了一杯酒的缘故,他理智尽失,冲了出来,用力一脚踹门,将门踹出咚的巨响。   两个妇女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他这副凶狠的样子,赶紧各自拿着家伙回了屋,至于背后会怎么理论就不得而知了。   周家成按住额头,苦笑了一下,脑子里又回荡起周建安的那句“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成什么样子,成了笑话,江市驻军的第一大笑话。   肩膀一垮,周家成颓丧地迈着沉重的步伐,准备回屋睡觉,睡觉了一切烦恼都消失了。   但背后传来了一个战士心急火燎的叫喊声:“周排长,周排长……”   周家成转身,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事?”   那战士喘着粗气说:“不好了,你爱人晕倒在了路边,你快过去看看吧。” 第62章   回到店里, 覃秀芳酥好花生米,找出一块巴掌大的腊肉炒了豆豉,出锅的时候撒一把蒜苗, 端出去,吴峰几个刚好各自端着菜进来了。   闻到腊肉的香味,吴峰舔了舔嘴巴, 很是不好意思:“哎呀, 大妹子, 说好咱们请你吃饭的, 怎么变成你请咱们了。”   “就是,你这也太破费了。”其他几人也说。   覃秀芳笑了笑:“今天没准备开店, 店里没什么东西,就随便做了一个菜,你们跟我就别客气了,吃饭吧, 不然一会儿冷了。”   “对,吃饭,大妹子,你坐,剩下的我们来。”吴峰热情地说。   覃秀芳摆手:“不用,我去拿酒,你去帮我拿几个碗过来吧。”   “成。”吴峰跟她去了里面, 很快两人拿着碗筷和坛子出来。   覃秀芳说的小坛子是真的不大, 大概也就能装五六升的酒。这是她年前有天下午不是很忙的时候,自个儿酿的, 乡下人, 穷, 很多东西也没地方买,冬天没事可不就得琢磨这些。这还是她上辈子跟人学的,进城后,遇到了沈一飞,沈一飞想喝酒,但身体又不宜饮酒,到了冬天她就会酿这么一坛子酒给他解解馋,直到他死后,这个习惯也没改变,只是一坛一坛积在那里,落了灰。   抱着坛子出来,想起往事,覃秀芳有些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妹子,都考过了叹什么气呢?坛子给我吧。”吴峰伸手过来接坛子。   覃秀芳笑着婉拒了:“我来吧,酒不多,就一人一碗尝尝鲜啊,你们要喜欢,等今年冬天我再多酿一些。”   “够了,够了,少倒一点。”吴峰几人很识趣,人家就这么一点,总不能他们全喝光了。   覃秀芳还是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然后将坛子抱了回去,里面只剩大约一升左右的量了,回头找个机会给沈一飞尝尝,也算了了她上辈子后来的心愿。   将坛子放回去,覃秀芳回到桌上,见大家都没动筷子,笑道:“你们吃啊,不用等我,我这不来了吗?赶紧的,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吃,今天咱们都通过了,尽情地吃。”吴峰举起酒杯,“走一个。”   大家碰了碰碗,干杯,然后才拿起筷子吃饭。   夹了几口菜,石大头咂咂嘴巴说:“大妹子,还是你做的好吃,食堂里的都没味。”   “可不是,大妹子你这手艺也太好了,以后谁娶到你,谁有福了。”吴峰也大笑道。   其他几人也齐刷刷地点头:“可不是,大妹子,你喜欢什么样的?”   覃秀芳感觉不妙,总觉得他们想给她做媒,赶紧岔开了话题:“哎呀,赶紧吃,腊肉都快没了。”   “靠,大头你不老实,竟然趁我们说话,一个人在那里闷头苦吃。”吴峰拍了石大头一下,赶紧低头吃饭。   其他几人也一样,他们吃饭非常快,像狂风扫落叶一样,得亏刚开始吃的时候,吴峰先夹了一些给覃秀芳,不然她怕是没得吃。   不过覃秀芳饭量比他们小,大家还是差不多时候吃完。   吃过饭后,他们也不让覃秀芳收拾,自个儿去捡碗,让她坐下休息。   覃秀芳只好坐在一边,看他们扫地抹桌子洗碗。   吴峰分到了擦桌子,就在覃秀芳旁边,覃秀芳问他:“考试完了,你们有没有其他计划?”   “什么计划?”没头没尾的,吴峰没听明白。.   覃秀芳说:“就是扫盲班上完之后,你部队里还有其他学习班吗?”   吴峰摇头:“没啊,大妹子,我说你咋还没学够啊。好不容易拿到结业证书,你怎么还惦记着上课的事啊,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吧。”   另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也说:“就是,大妹子,咱们好不容易才解脱,你怎么又惦记着这个了?”   覃秀芳哭笑不得:“只上扫盲班就可以了吗?”   恐怕后世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子也比他们认识的字多,就更别提写了。要是不用到,不继续学,要不了三个月,大家都会忘掉学习的大部分字怎么写。   吴峰说:“暂时就只有这个,怎么,大妹子你还想继续念啊?”   覃秀芳点头:“对啊,我听说现在的小学还要学数学啊,打算盘什么的,你们部队有没有想过开这方面的课程?”   肯定是没有的,但对上覃秀芳期待的眼神和蹭亮的眼睛,吴峰说不出否定的答案。他点头:“那我回去问问毛政委,有没有这方面的计划。”   “成,要是你问问,我能不能跟着去学,最好再多识一些字,我看报纸上好多字不认识呢。”覃秀芳高兴地说。   吴峰见她这幅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些好笑:“大妹子,你就没学腻吗?我看着你整天忙,都觉得好累。”   覃秀芳摇头:“不累,还好啊。”   身为普通的劳苦大众,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忙的,天不亮起来做饭,然后下地,天黑回家吃饭,收拾家里。以前的辛勤劳作毫无意义,而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如果还像上辈子那样活得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岂不是太没有意义了。覃秀芳也知道,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哪怕重来一次,也不可能变得特别厉害,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之类的,但她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变得更好。   而学习更多的知识,无疑是最直接也是最现实的途径。   吴峰看她是真的乐在其中,而不是做做样子,原先的只是想帮她问问,变成了:“我去问问毛政委有没有想过开个成人小学的想法。他不是一直叫咱们要学习,要进步吗?咱们主动追求进步,他怎么也得支持对吧。”   覃秀芳赞许地点头:“没错,是这个道理,你说的很对。”   被覃秀芳这么夸奖,吴峰有点飘飘然的:“那你等我的好消息。”   石大头等人出来就听到这个,连忙把他拖走了:“大妹子,咱们收拾完了,先走了啊!”   “好的,慢走。”覃秀芳朝他们摆了摆手。   等一出饭店,几人就箍住吴峰,一人给了他一拳:“好啊,你在大妹子面前空口说大话就算了,还想把咱们也给拖进去,真不厚道。”   “可不是,我这次运气好,考了80分,下次只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吴峰推开他们,嘿嘿笑:“你们怎么这么丧气,还不如大妹子一个姑娘家呢!人家既要进货又要开店,还要收拾,一个人把什么都做了,还能腾出时间去学习。你们却说这种丧气话,丢不丢咱们男人的脸?”   “吴峰,你说话的样子,好像毛政委哦。”石大头挠挠头笑嘻嘻地说。   其他几人也说:“就是,你这话简直跟毛政委一个调调。”   调调什么的,吴峰才不管呢,他就一个意思:“你们去不去?不去对得起大妹子给咱们做的好吃的吗?”   “我说,吴峰,你不会是看上了大妹子吧?你对她也太好了。”一个叫牛帅的小伙子忽地语出惊人。   吴峰听了直呸他几声:“你胡说什么呢,别败坏大妹子的名声。我跟大妹子就是朋友,好朋友,懂不懂?”   “哦,那就好。”牛帅似松了口气。   吴峰听了直皱眉:“等等,你这什么意思?你不会看上大妹子了吧?”   牛帅问:“怎么不行吗?覃秀芳同志人好心美,看上不很正常?”   “你别瞎做梦了,大妹子没那个意思,邵杰都不行,你就别想东想西了。”吴峰泼他冷水。   石大头也插了一句:“大妹子不是跟秦营长走得比较近吗?”   “对啊,有秦营长哪还有你的戏,牛帅你就别做白日梦了。”大家都劝他放弃。   牛帅不肯:“哪里走得近了,你看大妹子跟秦营长平日里有来往吗?你们也别劝我了,经过今天这事,你们觉得其他人不会打覃秀芳同志的主意吗?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我呢,等我们结婚后,偶尔可以让你们过来蹭一顿饭,让你们再喝一杯米酒。”   吴峰直接箍住他的脖子:“你想得可真美。”   几人说说笑笑,没留意到沈一飞跟他们擦肩而过。   等人走了之后,石大头才说:“刚才那个男人很凶很凶地瞪牛帅。”   “谁啊?”几人停止了打闹,问石大头。   石大头指了指没走多远的沈一飞。   吴峰盯着沈一飞的背影瞅了几秒:“这人是谁啊?不认识。”   “诶,你看,他进了大妹子的店里。”   几人盯着看了两分钟,见他进去就没出来,脸色顿时变了:“大妹子今天不开业,他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吴峰拧着眉:“走,我们去看看。”   几人又折了回去。   这边覃秀芳刚收拾好,检查了一遍,准备关门回去,就看到沈一飞过来,她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一飞面色不悦地看着她:“不是不开店吗?那你怎么中午没回去,到这里来了?”   覃秀芳不明白他怎么又不高兴了,耐着性子解释说:“我们都通过了,所以大家说庆祝一下,店里地方宽敞,就选在了这里。”   沈一飞吸了吸鼻子:“你们中午喝酒了?”   覃秀芳瞪大眼看着他,他鼻子比狗都灵吧,就一人喝了一碗纯度很低的米酒而已,而且碗也捡进去洗干净了,桌子也抹了,他竟然还能闻到。   “怎么,被我说中了?有酒给他们喝,不给我喝?”沈一飞坐到了桌子旁边。   覃秀芳见他一副要酒喝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店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你要光喝酒啊?”   “我口渴了,光喝也行,快点,有多少都给我拿出来。”沈一飞催促道。   覃秀芳干脆背过身,进去将坛子抱了出来,又给他拿了一个碗,放到桌子上,倒了一碗,然后就准备将坛子抱回去,但却被沈一飞给拦住了。   “坛子放这儿,我喝完了自己倒。别瞪我,以咱们俩的交情,喝你点酒都不行吗?”沈一飞振振有词地说。   覃秀芳松开了手:“行,你要喝就喝,随便你。”   反正也是给他留的,早喝了早了事,倒是省得她将酒带回去了。   沈一飞竟真的端起碗,仰头一口气把满碗的米酒给喝光了。   覃秀芳看到他这豪放的动作,惊呆了,赶紧上去拦住他:“你喝这么猛干什么?这坛子里的酒都是你的,你慢慢喝,我去找找能不能给你弄点下酒的小菜,咸胡豆可以吗?”   “都行,你做的我都喜欢。”沈一飞高兴地大声说道。   覃秀芳搞不懂他情绪怎么突然又变得这么亢奋,但不生气总归是好事,她系上围裙,去了里面的厨房。   沈一飞哼着莫名的调子,翘着腿,悠哉悠哉地小口抿着酒,嘴角余光往门外一瞥,又收了回去,继续慢悠悠地喝着酒,态度闲适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里。   外面的吴峰等人看到这一幕,听到二人的对话,知道是误会,彼此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回去,等走出一段距离后,牛帅才不甘心地问道:“那人谁啊?”   一瞧就跟覃秀芳关系匪浅。   吴峰也有点不快乐,他一直以为他是覃秀芳的好朋友了,但见了覃秀芳跟沈一飞的相处,才发现,大妹子对他客气多了。   不过看到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沮丧,他就开心了。吴峰摁了一下牛帅的脑袋:“别问了,你就死心吧。”   牛帅不服,嘟囔道:“凭什么啊,一个小白脸而已,哪里比我强?”   吴峰哈哈大笑:“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啊,换我是大妹子,我也选好看的。”   “肤浅!”牛帅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吴峰瞥他:“你不肤浅啊?你敢说你不喜欢好看的?”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了部队门口,刚进门就听说,周家成回去跟老婆吵架,把老婆气晕了。   “不会吧,多大点事,他竟然回去把气撒到了他老婆身上。”吴峰诧异极了。   其他人也都很意外,心想这次周家成是真的气疯了。当初娶了这个老婆,他多得意啊。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但在医院里的周家成完全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颓丧,反而笑得嘴都合不拢。   因为医生说,姚玉洁很可能是怀孕了。   为什么说是很可能,因为这时候没有B超也没有试纸,根本测不出怀孕与否,只能让有经验的老中医把脉。   老中医根据姚玉洁最近嗜睡容易疲惫,加之经期已经推迟了一周还没来,推测她是怀孕了。   “不过这是初期,脉搏不显,只能粗略估计。她身体比较虚弱,以后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孕妇生气,此外,若是条件允许,给孕妇吃点好的,补点营养。如果病人有见红或是肚子痛的现象,记得立即送进医院。”医生叮嘱道。   周家成连忙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站了起来:“不客气。”   说完就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小夫妻。   周家成兴奋得像个孩子,完全忘记了两人先前吵架的事,凑到姚玉洁身边:“媳妇,媳妇,咱们要有儿子了!”   姚玉洁抬起手捂住了耳朵,不想搭理他。   周家成抓住她的手:“还生气呢?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好吗?”   姚玉洁回头,怒瞪着他:“周家成,你就是为了你儿子吧,哼,我要是没怀孕,你是不是就不会来找我?不,是我说错了,你本来就没出来追我,还是路人看到我晕倒,扶住了我,将我送到的医院。”   “哎呀,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你也清楚,我今天这不是心情不好吗?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你就别跟我生气了,原谅我这一次,嗯?”周家成握住她的手耐心地哄道。   姚玉洁挣开了他的手,冷淡地说:“我想睡一会,你别吵我。”   自她醒来,听说她怀孕了,他就一直很亢奋,只顾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儿子,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一句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玉洁觉得有点心寒。心想是她钻牛角尖了,还是周家成变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姚玉洁的眼睛中流了出来,怀孕的喜悦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   这边,毛政委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赶紧派人去医院问情况,后来才得知姚玉洁是怀孕了,顿时松了口气。   但这不妨碍他骂周家成:“这个混蛋,自己做得不好,在外面丢了人,回去冲老婆发火算什么事?得亏是人没事,要人出了事,我看他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这会儿只怕是高兴得上天了。”乌翠云一边缝衣服,一边讥诮地说。   刚才来报喜的同志可是说了,周家成特别高兴,大声嚷嚷说有儿子了。   毛政委有点不得劲儿,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乌翠云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说:“这怀孕不到三个月不宜向外说,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周家成倒好,逢人就说他要有儿子,怕是想让大家忘记他上午丢脸的事。就没碰到过这样好面子,偏偏又干不要脸事的男人。”   毛政委不想提他:“哎呀,说点别的。”   乌翠云抬头看到他这副暴躁的表情,笑出声:“成,咱们不提他,扫兴。那咱们聊点高兴的,今天好些嫂子婶子问我啥时候开扫盲班的事,你们那边有了章程吗?”   “咋这么多人?上次让她们报,她们不是都不乐意吗?”毛政委有点意外。   乌翠云瞅了他一眼:“真不明白?还不是你上午表扬覃秀芳,还公开承诺要推荐她入党的事闹得。大家一看,读书有荣誉,能有这好处,还不得使劲儿啊。没想到这也能调动大家学习的积极性,你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什么叫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我这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吗?”毛政委不高兴地问道。   乌翠云马上顺毛捋:“我的错,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你做得对。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开三期呢,我看她们积极得很。”   毛政委说:“现在都二月了,怎么也得要三月份吧,初步定在三月初,过一阵就出通知。”   乌翠云点头:“那成,你得给咱们女同志多留点名额。难得她们愿意学习,追求进步,咱们不能打击她们的积极性。”   毛政委颔首:“应该的,只要她们愿意学,咱们就都收,一个班装不下,那就两个班。哎,我都没想到歪打正着,还能起这种作用。不过今天扫盲班嫂子们的成绩也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我自我批评,是我有偏见。这女人们认真起来也是比男人差的。”   乌翠云骄傲地说:“那是,“那是,咱们女同志只要愿意努力,肯定也能行,不比你们男人差。”   这点毛政委没话说:“搞不好下次我带的兵还要输给你领的那群娘子军。”   乌翠云笑了,笑过之后,跟毛政委商量:“我有个想法,请覃秀芳来给咱们部队的家属们上一课,让她们知道除了男人、孩子、家庭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你说怎么样?”   乌翠云是做妇联工作的,她一直致力于想办法解放妇女们的思想,但收效甚微,今天这事给她看到了一个新的希望,也许从陈旧破碎的土壤中也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而不只是依靠人的小草蔓藤。   毛政委对她的突发奇想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我这不是想树立一个典型吗?覃秀芳的经历跟家属院里许多嫂子婶子的经历非常像,能引起她们的共鸣。她们唯一比覃秀芳好的就是男人还没抛弃她们,可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咱们俩可没少去调停。我想覃秀芳的人生经历或许会给她们一些启迪,让她们能够审时自己的生活,意识到人生也许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作为妇联主任乌翠云接触过太多的家暴,丈夫打妻子,公婆打媳妇儿,父母卖女儿。由此种种,每次她们去调停,就暂时好一点,但过几天又会故态萌发,要解决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要女人自己想通,想改变。   毛政委琢磨了一下,有些犹豫:“家属院里的婶子、嫂子、姑娘们加起来得有千儿八百人吧,这么多人行吗?是不是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咱们采取自愿原则,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的就算了,又不强迫,肯定没这么多人。”乌翠云不满地说道。   毛政委正想说话,外面忽然响起了吴峰的声音。   他起身走到半开的门口:“进来,在外面嚎什么嚎。”   吴峰赶紧跑了进来,局促不安地行了个军礼:“毛政委,乌主任。”   “你们坐,我去给你们泡杯茶。”乌翠云将衣服放到篮子里,笑着起身。   吴峰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乌主任,我就是来跟毛政委说几句话而已,说完就走。”   乌翠云笑看着他:“你这小伙子也太客气了,难得来家里一趟,坐会儿。”   说着就起身进了厨房,留下吴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毛政委瞪了他一眼:“让你小子坐就坐,站着干嘛。”   吴峰赶紧坐到他旁边,嘿嘿笑了笑。   毛政委看他这副傻样就无语,主动开口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吴峰抓了抓头发说:“毛政委,是这样的,我想想啊,那个咱们这扫盲班结束了,还有没有新的安排?”   “新的安排?你小子还想上课?”毛政委意外地挑了挑眉。   吴峰嘿嘿直笑说:“这不是怕学了的东西久了不用都忘记了吗?”   “你小子说得有道理,回头我跟领导们碰头讨论讨论。”毛政委也没把话说死。   吴峰一听急了,这一讨论得到什么时候去了,他明天去吃饭的时候怎么回大妹子。   “毛政委,这还用商量吗?咱们可以开个成人小学嘛,不光是认字,还有数学啊,打算盘什么的,都可以学嘛,你说是不是?”   毛政委眯起眼,打量着吴峰:“这真是你的主意?”   他的兵他了解,吴峰这人哪里都挺好的,但就是不爱学习,不然也不至于上个扫盲班还要两次才能拿到结业证书了。这样一个人,主动让增加课程,还连小学学什么都知道,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吴峰见被他看破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索性说了实话:“其实这个主意是大……覃秀芳同志提出的。我觉得也挺好的,就来问问毛政委你的意思。”   毛政委听了大为诧异:“刚才那番话都是覃秀芳同志跟你说的?”   吴峰点头:“对。”   “什么是覃秀芳说的?”乌翠云端着三杯热茶出来,一人面前放一杯,然后坐到她先前的位置,笑着问道。   毛政委简单地说了一下:“覃秀芳同志提议咱们开成人小学,让大家能继续读书识字,再学学算数之类的。”   这个乌翠云举双手赞同:“好主意,咱们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人才从哪里来?自然要从咱们自己的队伍里选,才能放心是不是?可我们同志的文化水平低,需要提高,我赞成开个成人小学。这种追求进步的事,毛政委你可不能拖后腿啊!”   毛政委好笑地看着她:“他们追求进步,我求之不得,还拖后腿。成,吴峰,你回去告诉覃秀芳,她这个想法很好,她这种一直追求进步的精神也非常值得鼓励的。让她等着,回头咱们开会商讨确定后,会派人通知她的,只要她愿意学,咱们就会敞开大门欢迎她。”   得了这个准话,能给覃秀芳交代了,吴峰高兴极了:“好,谢谢毛政委,我就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等等。”乌翠云叫住了他。   然后看向毛政委:“你自己说,我刚才的提议好不好?”   毛政委还能说什么,笑了笑:“成,这本来就是你们妇联的事,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没意见。”   吴峰不解地看着两人,不知道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又不好问。   乌翠云说服了毛政委,转过头对吴峰说:“你要去找覃秀芳同志是吧,给她带个话,让她把明天上午空出来。到部队来,跟嫂子们聊聊天。”   “聊聊天?”吴峰不解,聊天用得着上午特意空出来吗?   乌翠云进一步解释:“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是做妇联工作的,我觉得覃秀芳的精神很值得咱们家属院里的婶子、嫂子、大姑娘们学习,所以希望她能来给嫂子们上上课,就当帮我的忙。”   吴峰咽了咽口水:“给多少嫂子啊?”   乌翠云笑眯眯地说:“这就要看来多少嫂子了。”   好家伙,大妹子这是要出人头地了,吴峰很兴奋,涨红着脸道:“好,乌主任,我一定把话给覃秀芳同志带到。”   “好,那就谢谢你了。”乌翠云和气地说。   吴峰离开的时候脚都有些飘。   等他走后,乌翠云有些遗憾地说:“多么勤奋上进的姑娘,哎,当初要是没失散,早点找到她,咱们也多一个优秀的革命接班人。”   毛政委比她乐观:“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肯上进,什么时候都不晚。”   “也是,我就是心疼她受过的罪。我都这样了,沁雯看了不知得有多心疼,多难过。”乌翠云伤感地说。   提起这个,毛政委叹了口气:“总比那些永远都不能团聚的家庭强吧,房子收拾好了吗?他们应该就这几天到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看他们带了些什么行李,不够再添置吧。”乌翠云说道。   毛政委放心了:“那就好。”   ***   等沈一飞喝完米酒后,覃秀芳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关上门回去了。   路上,她问沈一飞:“你今天不忙吗?”   早上碰到他,下午又碰到他,往常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人影了。   沈一飞说:“今天不星期天吗?有什么事做?”   覃秀芳撇嘴,他又不上班,分什么星期天不星期天的,这借口也找得太拙劣了。   她有心想问他这几天都干嘛去了,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能扯到余小凤身上:“你最近见过余大小姐吗?”   沈一飞瞥她:“我见她做什么?除了上回跟你一道去了化工厂外,我就再也没碰到过她了。”   “那你在忙什么?”覃秀芳好奇地问。   沈一飞耸耸肩:“做买卖,谈生意。我可是特意来进货的,总不能空手而归。”   说得真像那么一回事,覃秀芳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打算买什么?谈拢了吗?”   “棉纱,价格还没谈拢,最近这价格长得太快了,一天一个价。”沈一飞说。   他这么一说,覃秀芳也感觉到了,按理来说,年都过完了,物价不说回落吧,至少不应该疯涨了吧,但很多东西还是一天一个价,尤其是粮食和棉纱,几乎每天都在涨价。   这两样东西一旦涨价,接着就会带动其他商品跟着涨价,覃秀芳想到这里,坐不住了:“我得赶紧去多买点东西。”   她得趁着还没长得太离谱的时候,赶紧下手,免得后面手里的钱真的变成废纸了。现在覃秀芳无比庆幸,自己把房子买了,不然以后真买不起了。   沈一飞拉住了她:“你家里的东西还能撑多久?”   “粮食和煤的话,能撑一个月吧,至于蔬菜肉之类的,没法保存,只能每天现买了。”覃秀芳保守地说,其实不止。   沈一飞顿了片刻:“够了,现在已经很贵了,你别屯了,万一后面降价了怎么办?你不就亏了?”   覃秀芳说:“怎么会降?都长这么贵了,商家又不是傻子,便宜了他们肯定不会卖。”   “那可说不好,你听我的,现在天天涨价,明显不正常,再涨下去,普通老百姓都没法生活了,会出乱子的,政府肯定不会任由这种状况发展下去。你的粮食还够用,先别动。”沈一飞劝道。   覃秀芳基于对他的信任,点了头:“那好吧。”   说着说着,两人到了旅馆,正好碰到吴峰过来。   老远吴峰就兴奋地挥手:“大妹子!”   “你怎么来了?”覃秀芳笑着说。他们才分开没一会儿呢。   吴峰走近,眼神微妙地瞅了一眼站在覃秀芳身边的沈一飞,想说什么,又改了口:“我有两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第一个是毛政委说,要开成人小学班,等确认了就通知你,只要你想上,咱们的学习班就为你敞开大门。”   “真的,真是太好了,毛政委真好。”覃秀芳感激地说。   吴峰乐呵呵地点头:“可不是,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覃秀芳完全没头绪,摇头:“猜不着,你告诉我吧。”   吴峰大笑起来:“乌主任让你明天上午去部队给嫂子们上堂课,好几百人呢,专门腾出半天听你讲课,大妹子,你可太有排面了!” 第63章   吴峰带来的这个消息打了覃秀芳一个措手不及, 她脑子发懵,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我能行吗?我要讲什么?”   虽然她今天已经有过一次上台讲话的经验,但那时候到底是赶鸭子, 而且说的也是学习,就几分钟,跟明天完全没法比。   吴峰只顾着兴奋,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挠了挠头:“要不就学毛政委?”   这话一出, 他觉得都不靠谱,立即摇头:“你肯定拿不出毛政委的气势, 算了,我再跑一趟, 回去问问乌主任吧。”   什么馊主意,沈一飞替覃秀芳拒绝了:“不用, 我们已经知道了,谢谢你过来通知覃秀芳同志。”   “对, 我再想想,要是有想不通的, 回头再去问问乌主任。”覃秀芳也是这个意思,再特意跑回去问乌主任是怎么回事?就算要去讨教乌主任, 那也是该她自己去,而不是让吴峰在中间来回传话, 不然回头别人肯定会说她摆架子。   吴峰挠挠头:“好吧, 是我考虑不周。那你们忙, 我先回去了。”   等他走后, 覃秀芳愁眉苦脸地进了旅馆。   老板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瞧她这副模样, 笑了:“这是好事啊,你脸皱成苦瓜干嘛?”   覃秀芳苦兮兮地说:“虞姐,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讲什么好。”   老板娘直接问:“这个乌主任是干嘛的?”   覃秀芳说:“妇联主任,就是专门管妇女儿童的事。比如谁家媳妇挨打了,就找她,她帮忙调解家庭矛盾,保护妇女儿童权益,实现妇女解放。”   老板娘慢悠悠地看着她:“那你现在明白自己该讲什么了吗?”   覃秀芳一默,乌主任找到她,大致缘由她是明白的,但这不像念书识字,她能按照自己的办法说出条条框框。到底还是文化知识太少,吃了亏,不像读书人能说得头头是道,这更加激起了覃秀芳继续学习的念头。   见她这副模样,沈一飞大概明白了原因,温声安抚她:“你不用讲什么大道理,按照你的做法,你的想法说就行了,你要说复杂了嫂子们反而听不明白。你要明白,你本身就是妇女解放的代表。”   覃秀芳豁然开朗,对啊,这些嫂子跟上辈子的她没太大的区别,只是没有被男人抛弃,有亲生儿女罢了,但家里面还是男人说了算,甚至还有家暴的事情发生,经济大权不是捏在男人手里就是被婆婆掌握着。遇到性情好的男人和宽厚的婆家,日子就好过,遇到恶婆婆或者脾气暴躁,不把老婆当人的男人,日子就难熬。   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是她们没有依靠。娘家靠不住,自己没财产,没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一旦被赶出家门,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像后世的姑娘们,遇到这种情况,她们随时能回娘家,或者出门找个工作,再不济总是能租房养活自己。有能力的甚至能跟男人争孩子的抚养权,带着孩子没男人也能过得很好。   她离开了周家,为什么还能生活?那是她有钱,有挣钱的法子和门路,心里还有希望和盼头。而且她上辈子在城里生活了十几年,长了见识,看到过无数青春靓丽的姑娘,中年女子精彩的生活,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人生有无限的可能。   可嫂子们不一样,她们过去的人生,一直被人教导要顺从,要孝顺,她们从小所见到的女人的生活模式也跟她们如今差不多,哪怕是她们如今的恶婆婆,年轻的时候也很有可能是个受气包媳妇,不然怎么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呢!   她要做的就是让她们看到另外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正在她身上上演。她想,这也许就是乌主任要让她去讲话的原因。   城里有无数的时髦女青年,也有许多有知识的女人,甚至还有乌主任这样的女干部。她们哪个的成绩都比她亮眼,都比她优秀,但乌主任为什么没找她们?   因为她们大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社会上有一搏之力,只有她完全是从底层出来,当初的处境比这些嫂子们更差。因而,她现身说法,更具说服力,也更能引起嫂子们的共鸣。   见她两只眼睛发亮,由原先的紧张无措变得神采奕奕,自信满满。   沈一飞和老板娘都笑了:“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   覃秀芳回答:“嗯,我不必说得有多美好,多华丽,多有条理,我只要做我自己行了,因为我本来就是答案之一。”而且是嫂子们可以复制的答案,她们看得见的答案。   “这就对了。”老板娘鼓掌,欣慰地看着她。   沈一飞也点头:“不错,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说。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说完,他就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覃秀芳错愕了一秒,想起自己那一摊子事也说:“虞姐,那我也回去忙了。”   “等一下,想好明天穿什么了吗?”老板娘问道。   覃秀芳说:“就穿我的袄裙吧,嫂子们也多穿这个,穿得太好不合适,容易跟嫂子们拉开距离,让她们觉得我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有道理,但你这身衣服也显示不出你的改变,要知道,外在形象给人的印象也非常重要。走吧,春天来了,好久没买衣服了,咱们去逛逛。”老板娘起身拉着覃秀芳兴致勃勃的说。   覃秀芳心想,是老板娘想买衣服了吧。   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佛靠金装,人靠衣裳,既然答应了乌主任要做,那就做到最好。   覃秀芳点头:“好啊,虞姐,你等等我,我回家拿点东西。”   她回家带上钱就跟老板娘一起出去逛街了。路过姚记裁缝铺的时候,老板娘促狭地问:“要不要去那儿?说好给咱们打六折的呢,比别家便宜多了!”   囊中羞涩的覃秀芳还真有点心动。但想了一下,她还是拒绝了:“算了吧,咱们去其他家。”   掌柜和伙计是给人打工的,又没得罪她,她何必为了贪这点小便宜,去让人家为难呢。说出去,人还觉得她小气,再说,她也不想跟姚家人有什么牵扯。   老板娘不意外她的选择,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咱们换一家吧。”   两人去了另外一家成衣铺,因为不能太隆重,太浮夸,选择的空间小多了,选来选去,最合适的也莫过于列宁装。   老板娘拿起一件青色双排扣华达呢的列宁装问覃秀芳:“这件怎么样?”   列宁装是革命女性钟爱的衣服,是进步、光荣、革.命、自豪的象征。   覃秀芳接过来仔细看,这件衣服前面是两派黄色的扣子,大翻领,适合天气比较冷的时候穿,里面可以搭毛衣之类的,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正好可以穿。   “虞姐,你选得真好,就这一件吧,我很喜欢。”覃秀芳高兴地接过衣服,拿着准备去付钱。   老板娘拦住了她:“我来,庆祝你考试满分通过。”   “不用了,虞姐,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覃秀芳如何不知道,老板娘肯定是清楚她现在手头紧,才帮着付钱的。   老板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就别跟我争了。咱们认识这么久,我看着你一步一步走来。你做到了我想做却没做到的事,也算实现了我的心愿。”   覃秀芳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老板娘羡慕的。她犹豫了片刻说:“虞姐,你有什么心愿,咱们一起实现,肯定可以的。”   老板娘掩嘴一笑:“就是成为你这样的进步女青年啊,可惜我这人享福享惯了,要让我一天不穿漂亮的衣服,化好看的妆,将自己打扮得灰扑扑的,我可不乐意。只要活着,哪怕一天,我都要精致地活着,打扮得美美的。我宁愿优雅美丽地死去,也不愿意灰头土脸地苟活在这个世上。”   这番话放到几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放在这个讲究吃苦、进步、奉献的时代显然不合时宜。   覃秀芳悄悄看了四周一眼,伙计和掌柜的都在忙别的去了,她踮起脚凑到老板娘耳朵边小声说:“要不你跟姐夫走吧,去海外。”   老板娘侧头,错愕地看着覃秀芳,目光中头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   覃秀芳被她看得有点紧张,抿了抿唇刚想张嘴,老板娘已经直接掠过了她,走到柜台前说:“老板,把这件衣服,还有那件旗袍一块儿包起来,多少钱?”   覃秀芳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身为女孩子,她能理解明白老板娘爱美的心情,但形势不由人,以后像她这样,会被人批小资的,没好处。老板娘,要么改变自己融入到社会的洪流中,要么选择离开,去异国他乡。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拎着袋子回来了,笑盈盈地跟覃秀芳说:“走吧,回去了。妆我就不给你化了,你现在年轻,皮肤好,白白嫩嫩的,这种状态是最好的化妆品也换不来的。那咱们在头发上下下功夫吧,你这个发型太土了,走,咱们去理发店让师傅给你修一下头发,再剪剪刘海。”   她飞快地把覃秀芳带到了理发店,按在椅子上:“师傅,麻烦帮我这个妹子剪个精神点的刘海,还有头发也给她修一修,剪短一点,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她指着覃秀芳腰往上一点点的位置。   覃秀芳完全找不到说话的机会,自然也不好再提先前的事。   二十几分钟过后,覃秀芳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改变发型就能让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老板娘很满意,拉着覃秀芳起身,将那套列宁装比划到覃秀芳面前:“看看,喜欢吗?”   “喜欢!”覃秀芳用力点头,谁会不喜欢越来越好的自己。   老板娘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这半年多,你已经发生了许多由内而外的改变,这身衣服如今穿在你身上正合适。”   覃秀芳默默点头,是啊,刚进城的时候,她穿上这身衣服,剪了头发,只怕也是不伦不类的,因为没有经过切实的奋斗和努力,证明自己能在城里生活,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心虚,举动上也不免局促和小家子气。   但现在不同了,她买了房子,找到了沈一飞和秦渝,还赢得了很多人的喜欢和尊重。她已经靠她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站稳了脚,从镜子里她都能看到她的自信和安心。   她想也只有这样的自己,才能给嫂子们一个信心。   “虞姐,谢谢你。”覃秀芳感激地看着镜子里的老板娘,如果没有她,自己的路会难走许多。   老板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冲着镜子里宛如姐妹花一样的影子,温柔地笑了。   ***   乌主任雷厉风行,确定这事后就放下了衣服,起身去通知妇联的干部,当天就将这个通知下发到了家属院。   家属们对这个消息的意外和震惊不亚于覃秀芳。没什么文化,农村来的婶子、嫂子、姑娘们大都觉得长脸,她们进城之后可没少被人嫌弃,有时候家里的男人在孩子面前都会表现出对她们的轻视。   谁没有自尊呢?但她们不知道怎样才能赢得自尊,让自己在这个家里更有地位,面对那些同住在家属院里有文化的军嫂,心里难免自卑。   但如今,乌主任竟然让覃秀芳一个农村来的,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来给她们讲课,这对她们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鼓舞。看,我们农村来妇女也不差的。   所以除了个别人外,大部分都喜气洋洋。   但对那些有文化,有知识的女性来说,就有点难以接受了。不过是个乡下人,才认识几百个字而已,还来给她们上课?凭什么啊,她配吗?   尤其是这部分人大多都是男人后娶的妻子,跟覃秀芳这样被抛弃的原配先天立场就不对付,心里自是不忿。   但这是乌主任定下来的,她身份摆在那儿,谁也不敢去找她,质疑领导的决定,所有的怨气还不就发到了覃秀芳的身上。   有些人不忿归不忿,抱怨两句就算了,有些人就要生事了,偏偏这些人又不想做出头鸟,就把主意打到了别的人身上去了。   于是,周家成两口子回家还没坐热乎,就有人上门来做客了。   听到敲门声,他看到是两个有些眼熟的女人,猜测是家属院里的亲属,赶紧让开门:“你们好,来找玉洁的吧!”   “听说玉洁身体不舒服,我们来看看她。”赖玉珍跟白诗媛将手里提的十个鸡蛋和一包牛皮纸裹着的糕点,递给了周家成。   周家成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朝卧室的方向喊道:“玉洁,你朋友来看你了。”   姚玉洁心里还在生闷气,听到说话声,已经辨认了出了是谁,在卧室里说道:“玉珍,诗媛,你们俩快进来。”   两人进了屋,见姚玉洁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关切地问了一句:“哎呀,你这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姚玉洁不想说怀孕的事,扯了扯嘴角:“就是身体虚,一点小毛病,已经没事了,不然医生也不会让我回来。”   赖玉珍和白诗媛本来就不是奔着这个来的,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般顺着说:“那就好,你好好的,咱们就放心了!”   “对了,玉洁,你听到妇联的通知了吗?”赖玉珍撇嘴问道。   姚玉洁刚回来才躺下一会儿,都没见过外人,哪知道啊。见两人神色不对,她眨了眨眼问道:“什么通知,我没听说。”   白诗媛没好气地说:“妇联下发了通知,让咱们明天上午去听课,在外面请了一个人回来给咱们上课呢!”   姚玉洁最关心的是:“每个人都要去吗?”   她今天刚晕倒,医生都说她身体虚,她这样能去听课吗?为了孩子,姚玉洁还是想在家里休息一两天。   赖玉珍摇头:“这倒没有,说是自愿,可就单单咱们不去,还得笑话咱们小肚鸡肠吧。”   “就是,而且这事是乌主任发起的,不去太不给她面子,你信不信,那群乡下来的,肯定会去。”白诗媛抱怨道。   姚玉洁觉得纳闷,实在不理解她们的纠结:“既然这样,那就去呗,坐一会儿就回来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白诗媛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知道来的是谁才会这么说。就她,凭什么给咱们上课啊!”   姚玉洁听出来了,她们不是不满上课这件事,而是不满意上课的人。她拧起眉问道:“怎么,上课的这个人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白诗媛降低了声音,先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然后才神神秘秘地说,“覃秀芳,就是你们周家成在乡下的那个!”   姚玉洁脸上的从容挂不住了,脸色大变。   赖玉珍假惺惺地说:“玉洁,你没事吧?要我说,那个乡下女人不过是扫盲班考了个满分,才认识多少字啊,也配给咱们上课,咱们哪个文化不比她高?知道得不比她多?”   姚玉洁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没心力应付她们,随意地附和了两句。   两人又抱怨了一通,见姚玉洁这副不在状况的样子,索性住了嘴,起身说:“玉洁啊,我还得去买酱油,先走了。”   “对,我也该回家做饭了。还是你有福气啊,你们周家成在给你炖鸡汤吧,他对你可真好,咱们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白诗媛也说。   姚玉洁巴不得她们走,扯了个僵硬的笑容:“好,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等两人一出门,她的脸就拉得老长。   周家成端着鸡汤进屋就看到她的情绪明显比在回家的时候还要差很多。皱了皱眉,他问道:“她们说什么了?”   姚玉洁心情坏透了,不想开口。   周家成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端起碗,拿起勺子吹了吹说:“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喝了,我喂你。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他不这话还好,一说姚玉洁更生气,手撞了过去,直接将他端着的汤碗给打翻了。油腻腻的鸡汤淋了周家成一身,周家成忍无可忍,很想发火,但想着医生的叮嘱和中午姚玉洁出去晕倒的事,到底是克制住了脾气。   他捡起碗,拿了出去,很快拿着拖把进来,先将打湿的被子换了,然后又将地面拖干净,再换了身衣服,无奈地问躲在被窝里背对着他的姚玉洁:“你到底怎么啦?是我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改!”   听到这话,姚玉洁就来气:“改?你怎么改?你还能将覃秀芳赶回乡下去?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跟她毫无感情,她以后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结果呢,我现在就是捂住耳朵也能听到别人提起她,走到哪里都是她。这就是你当初对我的承诺?”   周家成以为那两个女人说的是覃秀芳考满分的事,颓丧地抹了一把脸说:“这次是意外,我没告诉你她考了满分,也是不希望你觉得我还不如一个女人。这件事,我也非常丢脸和恼火,所以中午回来才会冲你发脾气的。玉洁,咱们就别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怄气了好不好,不值得!”   姚玉洁坐了起来,怒瞪着他:“不相干?怎么可能不相干。你知道刚才她们告诉我什么吗?妇联明天组织学习活动,请覃秀芳来给家属们上课,家属你知道有谁吗?有我!”   姚玉洁的食指戳着自己的胸口:“让我去听你前妻上课,你说说,明天之后,家属院里的这些八婆会怎么笑话我?我马上就要成为家属院里天大的笑话了。”   周家成没料到竟然还有这种事,讷讷地说:“乌主任怎么,怎么会让她给大家上课,她懂什么!”   姚玉洁指着他的鼻子:“这句话你对乌主任说去,要是能让她改变主意,我就原谅你。”   周家成没料到她竟会这样胡搅蛮缠:“玉洁,你别这样,你清楚,乌主任不可能同意这样无理取闹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姚玉洁冷冷地打量着他。   周家成见她这副样子,脑袋痛得很,按住额头沉默了许久说:“我们继续留在江市部队,以后怕是没法摆脱覃秀芳的阴影了,我申请调走吧,咱们离开江市,好不好?”   周家成是真动了这个念头,他想换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但姚玉洁不愿意跟着他背井离乡:“去哪里?以后还能回江市吗?我不要走,我在这里长大生活,我就要在江市呆一辈子。”   “那我转业,去地方工作。”周家成说出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计划,“我们去政府部门上班,我到时候找找朋友,看能不能调个好点的部门,这下总行了吧?”   姚玉洁也不想呆在这个美好回忆荡然无存,只剩厌恶的地方。   “好,你转业。”   两口子总算达成了一致,但心情却没有好转,周家成沉着脸起身,拖着疲惫步伐说:“我去给你端鸡汤过来。”   ***   次日清晨,春光明媚,清风吹拂着大地,点点新绿从湿润的泥土里,光秃秃的枝头上冒了出来,小鸟争鸣,花红柳绿,处处都充满了生机,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覃秀芳换上了昨天买的列宁装,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喜悦的微笑,缓缓走到了部队大门口。   吴峰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大妹子,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出操晚了点……大妹子,你今天打扮得好精神,好漂亮!”   走近了,吴峰才发现覃秀芳今天穿了一身青色的列宁装,头发扎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看似没有变化,但仔细看就会发现,短了许多,以前散乱在耳朵边的细碎散发都没了,刘海弯弯的,像月牙一样挂在她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有精神,特别有朝气,而且还漂亮。   捂了一个冬天,晚上又抹了老板娘自制的护肤霜,她脸白了许多,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像个进步的知识女青年。   覃秀芳被他这副惊叹的口吻夸得有点不自在,抿唇,羞涩地笑了笑:“谢谢,麻烦你过来接我。”   “应该的,这是我的任务。”吴峰领着覃秀芳进门,又问她,“今天要讲什么,你想好了吗?”   覃秀芳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嗯,想好了,不用担心。”   吴峰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放心了:“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他把覃秀芳送到目的地就走。   这次因为人多,乌主任也没挑别的地方,就找了操场,嫂子们自己带草团或者小板凳团团围坐在操场上,只给中间留出一块不算大的地方,那里放着两个小凳子。   乌主任见覃秀芳来了,立即招呼她:“秀芳,来这里坐。”   米嫂子她们马上察觉道了覃秀芳的变化,惊呼:“秀芳今天打扮得好精神。”   “就是,看起来像城里的女干部,一点都不输姚玉洁,周家成真是瞎了眼。”   “行了,别提那个扫兴的。秀芳丫头现在越过越好了,不少人托我,想给她说对象呢,都是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哪个比周家成差了?提他,以后影响咱们秀芳找对象。”米嫂子赶紧打断了先前那人。   “就是,以后别提那个家伙。你们看看,秀芳这身衣服就是列宁装吧,真好看,多少钱啊?”罗嫂子艳羡地问道。   米嫂子也有些羡慕,盯着看了几眼说:“年前去逛街的时候,我看到过跟这件事有些像的列宁装,那会儿就要好几百块呢,现在怎么也得一两千吧。”   “一两千?那得买好几十斤粮食了,省着点,都够一家子吃十天了。”一个嫂子惊呼出声。   毛嫂子说:“是啊,不过这都是秀芳丫头自己挣的。咱们女人还是得自己能挣钱才好啊,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   她这话说出了不少嫂子们的心声。她们这些人辛苦操劳了一年,到年底都舍不得穿新衣服,经常缝缝补补一年又将就过去了。但哪个女人不爱俏,不爱美呢,不过是穷罢了,又或是自己没挣钱,全靠男人养家,没底气去买贵的衣服,怕买了回来,男人公婆发火吵架,所以才不得不压制自己的爱美之心。   而覃秀芳似乎让她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不过她们的震撼和感悟都没有周春花母女、姑嫂的感悟来得深。她们三个人坐在后面,距离中心位置比较远,听人说起,才知道覃秀芳来了。   当她们抬起头看到覃秀芳的一刹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完全没法将坐在乌主任身边的白皙俏丽姑娘跟记忆里那个瘦弱沉默寡言肤色暗黄,没什么存在感的覃秀芳联系在一起。   周家人失语了片刻,周春花的嫂子才讷讷地自语:“我明白你哥为什么要让咱们去上扫盲班了。”   周春花到底没嫁人,交往的也多是未婚的姑娘,感悟还没那么深,但不妨碍她向往这种变化:“秀芳看起来跟城里人也没什么差别。”   周母年纪大了,来这里纯粹是儿子那句“进步”给要求的,她经历多,想法也更多,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能成她这样子真好,你们可得听建安的,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我要再年轻个一二十岁啊,我也去上扫盲班,读书识字。”   “娘,你要想学,等咱们回家教你。”周春花嫂子立即说道。   周母摇头:“老了,记性不好了,还是你们学吧。别说话了,咱们听秀芳怎么讲的,她可是从咱们周家村里走出来的姑娘。”   老太太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前面的覃秀芳。   乌主任怕覃秀芳紧张,安抚她:“你就随便跟大家聊聊你的学习,说说你的生活。”   覃秀芳点头,她昨晚睡觉前一直在心里打腹稿,已经组织好了措辞:“大家好,乌主任让我来跟大家聊聊我的经历。其实我的经历是什么样的,大家也都清楚,我就说一些我怎么来到城里,是什么支撑着我一路走到今天的!”   乌主任鼓励地冲她笑了笑。   覃秀芳微微点头,缓缓开了口:“跟周家成离婚之后,我无处可去,暂时还住在他们家,但因为一些事有人上门……”   覃秀芳从她如何会进城开始说起。当然这个说辞跟对周家人的一致,她自然不可能向人坦诚,她老早就计划进城,然后又说到从她进城之后精打细算,怎么生活,最后提起了上进这个问题。   “我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周家成当初跟我离婚的理由是我大字不识,没有文化,跟他没有共同的语言,我想念书总是个好东西,不然咱们乡下的地主老爷们也不会把自己最疼的儿孙送去私塾。所以听说有机会之后,就想着……”   她说的很朴实,没有过多的修饰,就是把她一个普通的劳动人民的心路历程叙述了一遍。这些经历很可能是许多嫂子婶子们经历过的,不少人能从这些叙说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自己曾遭遇的苦难和恐惧。   泪点低的,有些已经忍不住掉眼泪了:“她说得简单,大冬天,一两点就起床磨豆子,轻松吗?现在她每天也是天不亮就买好菜到店里了,比起她,我们……”   “关键是,她一个人就做到了,而且她敢去做。”有嫂子半晌后,闷闷地说。   她们开始审视自己的价值,意识到她们每天的洗衣做饭也是能换取金钱和物质的。而且她们可以通过提高自己的种种技能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立足。   这种精神上的冲击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改变一个人,但已经在她们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只待时机到了就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   部队门口,一个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的妇女站在门口,神情激动,两只眼睛发红,她怔怔地望着江市部队,眼底似有水光闪烁,插在口袋里的两只手轻颤。   周家成今天请假照顾姚玉洁,准备出去买点精细粮,走到门口就见妇女站在门口神情激动。   他清楚,在部队里能穿军装的女人不简单,尤其是面前这女人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了,这样的人肯定资历肯定很不一般。   “你好,我看你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是有什么事吗?”周家成上前问道。   潘沁雯看到眼前这个小伙子,长得还挺整齐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找秦渝,我是他娘。”   果然,周家成忙说:“原来是秦营长的母亲啊,我知道他在那儿,我给你带路。”   潘沁雯接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如今她是一分钟都不想等了,她只想马上见到儿子,找到女儿。如今有人带路省时间,她自然高兴地答应了:“好,麻烦小同志了。” 第64章   周家成很清楚, 他的机会只有这短短的一路,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要博得一个人的好感,最快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周家成不了解潘沁雯, 但见她大上午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军营门口, 眼睛红通通的, 像是哭过的样子, 估计是遇上什么事了,又或是想儿子了。   于是,他主动跟潘沁雯攀谈起来, 没有哪个母亲不关心儿子, 他直接从秦渝入手:“潘医生放心, 秦营长他挺好的, 自从他来了咱们……”   潘沁雯如今哪有心思管儿子的工作, 她打断了周家成的话问道:“最近秦渝有没有跟哪个姑娘走得比较近?”   看着潘沁雯脸上无法掩饰的急切,周家成心想, 莫非她就是为了这个而来?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像是有一个女人跟他走得比较近。”   “真的, 那姑娘在哪儿?”潘沁雯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家成看她这幅焦虑迫切的模样, 心想,她肯定是听到风声,特意赶来的, 难怪连件行李都没带呢!   推己及人,周家成想, 要是换了他的前途无限的儿子跟个离过婚的乡下女人纠纠缠缠,他肯定也会急火攻心, 一刻都坐不住。   自以为领会到了潘沁雯的心思, 周家成投其所好, 鄙夷地说:“哪是什么姑娘啊,就是个离了婚的女人,不知廉耻,看秦营长条件好,就往他身边凑。”   潘沁雯眉头拧了起来:“离过婚?”   没人跟她说啊。女儿的事父子俩一直瞒着她,怕她满怀希望,最后却查出来是假的,会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之所以知道还是前几天,她发现丈夫最近心事重重,没事总呆在书房,出来就满身烟味,她进去收拾屋子的时候总是好几个烟头。   问他什么事,他又总说没事。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潘沁雯担心是儿子出了事,留了个心眼,前天丈夫又在书房里呆了很久,忽然被一通电话叫走后,她立刻进了书房。可能是因为走得太匆忙的缘故,他没来得及收拾,潘沁雯很快就在桌子上摊开的那本书上翻到了儿子的来信。   这才知道,他们父子俩原来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像她女儿的姑娘,年龄,长相都对得上,而且是被人收养的,就是没找到关键的证人。儿子这次来信是催促他们夫妻赶紧过去,说已经等太久了,实在没找到证据,就先收这姑娘做干女儿,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他们肯定会喜欢的。   “她才19岁就离婚了?”潘沁雯心跟针扎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周家成见她眉头紧锁,一片愁云惨雾的样子,还一下子就能精准地说出覃秀芳的年龄,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潘沁雯肯定是听到了传言,嫌弃覃秀芳的身份,过来棒打鸳鸯的。   他不好太直白的讲覃秀芳的坏话,就隐晦地说:“是啊,她跟婆家人合不来,跟前夫也没共同语言就离了,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来了城里,合了秦营长的眼缘,秦营长对她挺照顾的。”   潘沁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一下子就听出了关键:“你认识那姑娘?可以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周家成知道,自己想要接近潘沁雯,迟早会暴露,于其让别人告诉潘沁雯,还不如他自个儿说呢,还能给她留下个诚实的印象。   摸了摸鼻子,他说:“其实我就是她的前夫,她这人啊,虽然是乡下来的吧,但是挺会做人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算了,我一个大男人讲这些不合适,潘医生,你自己去了解吧。”   说一半留一半,给人无限的遐想。   潘沁雯心里骤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愤怒,但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理素质极强,面上丝毫端倪都没显,反而还能如常地问周家成:“看来你挺了解她的,详细跟我说说呗。”   她也好知道,她女儿这十几年都受了多少苦。   周家成假惺惺地说:“按理来说,都离婚了,各不相干,我也不该说这些的,但秦营长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蒙在鼓里。覃秀芳这个人在乡下的时候就不大老实,有些不大好的习惯,进城之后就别提了。我爹娘好歹养了她八年,将她抚养长大,进城后,她就直接跟我父母断绝了关系,不相往来,太无情无义了。我爹娘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受欺负,让她去跟着他们一起过日子,她不去就算了,还对我父母恶言相向……”   周家成一桩桩地数落覃秀芳,真真假假的掺杂在里面,回头潘沁雯听了,心里先入为主,再去打听消息,能跟他说的,对的上的,她多半会选择相信他。到时候其他人再说啥,她也会觉得是覃秀芳给他们灌了迷魂汤   至于会不会得罪秦渝,周家成也不管了,大不了他就转业。他昨晚仔细想过了,他走到今天,覃秀芳功不可没。要不是她也跑到江市部队,哪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他跟姚玉洁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子。这个女人就是专门来克他的,遇到她总是没好事。他不好过,覃秀芳也别想舒服。   潘沁雯越听心里越是怒火中烧,她的宝贝女儿,她亏歉了一辈子的女儿,竟然被人这么欺辱嫌弃,这都是她没用,要是早点找到这孩子,把她带在身边,她哪会受这些苦。   一想到她才10岁就去了别人家做童养媳,做牛做马被休弃还没讨到一句好话,潘沁雯心里就难过得快窒息了。   见潘沁雯一副快气晕过去的样子,周家成欣喜不已,他的办法奏效了,有了潘沁雯干涉,覃秀芳别想高攀上秦渝了。不,甚至她都别想继续留在这儿了,一个护犊子又有权力的女人,可不是他娘那样的乡下妇女好打发。   “潘医生,消消气,你别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气坏了身体。”周家成殷勤地劝道。   潘沁雯没看他。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扇他一耳光,就这么给他一耳光,未免太便宜他了。   紧抿着唇,潘沁雯看到前面操场上围坐着一大群女人,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随口问了一句:“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周家成讥诮地撇了撇嘴:“覃秀芳来给家属院里的嫂子们上课。她一个非家属,就只进过扫盲班的女人来给一群家属们上课,里面不乏护士、老师这些文化人,也不知道她能讲什么!”   听说女儿就在跟前,潘沁纹哪还有心思听他的含沙射影:“带我去看看。”   平心而论,这是覃秀芳的荣光时刻,周家成是很不乐意去做陪衬,做别人议论的对象。   但今天不同,有潘沁雯在,丢脸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覃秀芳就得意吧,他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所以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潘医生,跟我来。”   两人穿过路边的一排榆树,过去就是操场了,正好听到覃秀芳在说话:“乌主任让我来给大家讲话,其实我也很迷茫,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行还是不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得更远。我相信,大家很多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和恐惧,只不过大家的处境比我好,还有退路,而我不行,我只能往前走,我后面没有路了,必须得往前,只有不停地往前走,才能见到曙光,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我们无产阶级姐妹们一直饱受欺凌压迫,一无所有,但如今是新社会了,我们解放了,获得了自由。我们可以用我们的这双手去奋斗,可以往前走。嫂子们,你们每个人都是辛勤工作的劳动人民,不要小瞧了自己,会做饭的可以出去摆摊卖吃的,也可以去伙食团后勤处做饭做菜,手巧会做衣服的可以去服装厂、纺织厂做女工,爱干净的可以去罐头厂食品厂做女工,识字的可以去做登记员,去印刷厂做女工……总之,咱们妇女也有一片属于咱们的广阔天地,只要咱们肯干,愿意去学……”   说到慨慷激昂处,覃秀芳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地望着西北侧人群外围的地方,双目似有泪光闪现。   大伙儿都很疑惑,扭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周家成跟一个女干部模样的妇女站在一块儿,感觉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周家成来了啊,难怪覃秀芳卡壳了。这也理解,要自己男人抛弃了自己,自己肯定这辈子见了他都恨得牙痒痒的,哪还能继续讲下去。   这些人都没发现,覃秀芳看的是潘沁雯。   她怎么都没想到潘沁雯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覃秀芳无措极了,贴在裤缝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眼睛里只有潘沁雯。   她娘来了!   她能认出自己吗?她会认自己吗?   好几百人,竟沉默了十几秒,一个人都没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不少人轻声议论起来,赖玉珍讥诮地勾起唇说:“刚才还在夸夸其谈,女人有多能干呢,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呢,结果一瞧见周家成就这副德行了。若是姚玉洁在这儿,只怕要气疯。”   白诗媛一向跟她形影不离,这次也不例外:“这就是她们乡下妇女的代表,丢人现眼,看她们还能笑得起来不。乌主任也真是的,找个这样的人来给咱们上课,浪费大家时间。”   米嫂子几人也以为覃秀芳是在看周家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秀芳丫头不是一直不搭理周家人的吗?”   “对啊,天天上课的时候你看她搭理过周家成一眼吗?对了,跟周家成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啊?她脸色好难看,莫非是冲着咱们秀芳丫头来的?”   “不会吧,秀芳没得罪过谁啊?”   “你们有谁认识这个女人吗?看起来像是个官呢!”   “没见过,肯定不是咱们家属院的,不然没道理大家都不认识。”   “她朝咱们这边来了,她要干什么?”   “她在看秀芳,真是来找秀芳的,秀芳跟她有什么过节啊?”米嫂子急得站了起来。   旁边的花嫂子立即抓住了她:“哎呀,你别乱动,没看乌主任都还没发话吗?你坐下来,都还没事呢,你急什么。”   后面的周春花也抓紧了周母的手,不安地:“娘,发生什么事了?”   周母也不知道,好好的一个讲课,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老太太有点不知所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再等等,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周家成看到潘沁雯见了覃秀芳竟然二话不说就直接奔着她去,心里快意不已。一旦潘沁雯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覃秀芳,以后覃秀芳就没脸来部队了。这样也许他就不用转业了。   潘沁雯看到覃秀芳的一眼,就有种奇异的感觉,这就是她的女儿,这肯定是她的女儿,长得跟她年轻那会儿好像。   她径自走了过去,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这样就能一下子踏过这么多年的时光洪流,弥补掉这么多年的亲情缺失一样。   潘沁雯越走越急,脚步竟然踩在石子上差点摔倒,大家也察觉到了她这不同寻常的反应。   周家成越看越觉得奇怪,心里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直到她看到,潘沁雯跑到了覃秀芳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对,是抱住,而不是给覃秀芳一个巴掌!   这个离奇的走向让所有人都懵了,一脸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米嫂子等人彻底地松了口气,因为这女干部明显不是来找茬儿的嘛,而且瞧那样子跟覃秀芳还有不浅的渊源呢!   乌主任看着母女相拥,知道今天这堂课是没法继续了。她站了起来,没管这对沉浸在喜悦和悲伤,完全忽视了外物的母女,大声对下面几百双带着疑惑的眼睛说:“今天覃秀芳同志的分享就到这儿,大家都散了吧。”   没人行动,就连一直抱怨这种课毫无意义的白诗媛和赖玉珍都没动。   乌主任很无语,这些人真是太闲了,上课的时候不专心,让回去吧,又拖拖拉拉,八卦就那么有意思吗?果然应该向覃秀芳所说的那样,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忙起来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怎么,没事干,很闲,打算留在这里吃午饭呢?”乌主任板着脸,提高音量冷冷地质问道。   听出她生气了,大家心里就是再好奇也只得作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潘沁雯被乌主任这声质问给拉回了思绪,她松开了覃秀芳,但还是抓住覃秀芳的手,然后扭头对乌主任说:“翠云,不用,大家既然有空就请大家在这里给我做个见证。”   女人们看向乌主任。   乌主任不可能不卖潘沁雯这个面子。   她无奈地说:“不想走的都原位坐下吧。”   大家又坐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盯着潘沁雯,在心里猜测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人啊,敢直呼乌主任的名字,偏偏乌主任还买账改口。   潘沁雯没有理会大家的猜测,她揭下了帽子,塞到覃秀芳的手里,然后人群后面傻眼的周家成说:“你过来!”   看到刚才潘沁雯的举动,周家成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猜错了,这个女人不是来找覃秀芳茬儿的。而他刚才那番恶意中伤覃秀芳的话只会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对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呢。   他很不想过去,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过去绝对没好事。但他也不能这样跑了,工作还在这儿也跑不了。   犹豫了一下,周家成硬着头皮,拖着沉重的脚步过去,站到了潘沁雯面前:“潘医生,你可能误会我刚才的话……”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周家成的狡辩!   底下的女人们纷纷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再看潘沁雯的眼神都不同了。一个瘦弱的女人敢打一个年轻力壮男子的耳光,这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周家成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连话都没说完,就挨了打。   他心里愤怒怨恨,但又知道,他惹不起潘沁雯,藏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得紧紧的,抬头目光中带着五分委屈,五分无奈:“潘医生,我到底哪里……”   潘沁雯已经见识过这个男人的无耻,她没有任何的心思听他狡辩,快速利落地打断了他:“这一巴掌,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给你的!”   什么意思?他没得罪秦渝啊。秦渝的军衔比他高,他还能欺负了秦渝不成?   周家成觉得疑惑不已,他目光无意中落到旁边的覃秀芳冷漠的脸上,脑子像是被雷劈开了一样,忽地灵光起来,发现了这其中的秘密:覃秀芳跟潘沁雯五官长得有点像!   不等他彻底意识过来,潘沁雯已经厌恶地看着他开了口:“周家成,今天我打你这巴掌,不是作为上级领导教训你。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要给她受尽苦难的可怜女儿要一个公道!”   心里的猜测被当事人证实了,周家成心乱得不成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格外的狰狞和恐慌。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侧目看着覃秀芳,目光中带着一丝希冀:“你……你娘不是死在周家村吗?就埋在后山,每年清明节你都会去给她上坟的,你都忘了吗?”   覃秀芳稍微从见到潘沁雯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了,她冷漠地看着周家成:“那是我养母。”   也就是说,她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   峰回路转,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是嫂子们万万没想到的。米嫂子打心眼里为覃秀芳高兴:“这么说,这个女干部就是秀芳的亲娘了?我就说嘛,秀芳这孩子一看就不简单。”   其他跟覃秀芳走得近的嫂子们也都替她高兴:“找到了亲人,还是个女干部的娘,那秀芳苦尽甘来了。”   只有先前还在说风凉话的白诗媛和赖玉珍等人脸色青白交加,很是尴尬。她们仗着出身好,见识多,一直瞧不上覃秀芳,结果却没想到,人家的家庭只怕比她们好多了,光看她娘的样子,想必她爹也是个不简单的。   这样搞得她们先前的高傲像个笑话,不过好在现场还有一个人比她们更像笑话,以至于根本没人关心她们,连跟她们不对付的嫂子们都没来冷嘲热讽。   周家成确实是最尴尬,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情况,张了张嘴,半天才不清不楚地表示:“潘医生,我不知道你跟秀芳的关系,都是误会,我刚才说那些也没……”   潘沁雯再一次打断了他:“周家成同志,你跟秀芳已经离婚了,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大家都再无干系。请你称呼她为覃秀芳同志,另外我要纠正你,没有误会,在路上,你先是向我暗示,覃秀芳在村里名声不好,然后又说她跟秦渝勾勾搭搭不学好。这里这么多人在,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所有人,覃秀芳是怎么勾搭秦渝?作为一个母亲我有权了解这个情况吧?”   周家成被她问得脸色通红,窘得说不出话来,低声说:“是我弄错了,听信了谣言。”   潘沁雯咄咄逼问:“谣言?谁传出的谣言?说清楚!”   底下但凡传过这谣言的都后悔极了,尤其是没结婚的大姑娘们更是如此。早知道覃秀芳跟秦渝是这种关系,她们传什么谣言啊,先讨好她啊,说不定以后就借着她跟秦渝混熟了,当上她嫂子了真是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没人吭声。   潘沁雯也清楚问不出答案,她大声说:“不信谣不传谣,是一个姑娘家最基本的素质。这事就算了,以后谁敢再乱传我儿女的谣言,我一定一个一个揪出来,让她说清楚。”   “娘,说什么呢!”得到消息的秦渝匆匆赶了过来,无奈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来了,爹不是说还要过几天吗?来了,你怎么也不来找我,还在这里胡闹。”   潘沁雯不高兴了:“什么胡闹了?你们找到了秀芳,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秦渝脑袋都大了:“这不是还没搞清楚吗?”   他娘这样胡来,万一事后证明他妹妹另有其人,他妹妹怎么办?覃秀芳怎么办?两个姑娘如何自处?   他得杜绝这种情况。   秦渝一板一眼地朝大家鞠了一躬:“抱歉,请大家体谅家母的寻女心切。我家小妹从小失散,寻了十几年都没找到。覃秀芳同志跟我小妹年龄相仿,长相也颇相似,很可能是我走失的小妹,我们父子还在寻找当年的证人证物,不过因为时间比较久,加之战乱,线索难寻。所以我们决定先认亲,不过不管最后的真相是什么样的,我父母都决定收覃秀芳同志为干女儿。如果她是我小妹自然最好,我爹娘也不用再苦苦寻找了,哪怕不是,她也永远是咱们秦家的女儿,我秦渝的亲妹妹!”   原来是这样。   不过即便最后证明不是亲生的,人家秦渝也要认覃秀芳做亲妹妹了,有秦渝这个哥哥撑腰,还有个那么护短的娘,覃秀芳的日子差不了,她这运气可真是好。   覃秀芳听到这里才明白,秦渝明明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为何却迟迟没跟她相认。原来是他们还没找到证据和证人吗?那当初沈一飞又是如何确定她身份的?   她想起了她前世和沈一飞的相遇。   当时周立恩把她丢到了进城的客车上,到了城里,她无处可去,同乡的小伙子同情她,但对方也是出来打工的,自己都没着落,也不可能摊上她这么个大包袱,最后就把她送到了周家成那里。   周家成听说事情的原委后,直接把她领到了一个店面门口,指着里面说,有人在招保姆,会做饭会带孩子做家务就行,然后就走了。   人生地不熟的,她连路都找不到,只能去店里问小伙子谁家要保姆。小伙子见她都六十多岁了,直接摆手:“走走走,都这把年纪了,你去伺候别人还是别人来伺候你啊?咱们这里多的是小姑娘来应聘保姆的,你赶紧走,别妨碍咱们做生意了。”   覃秀芳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沈一飞。他有些吃力地推着轮椅过来,看到他,刚才还很不耐烦的小伙子立即改变了态度,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沈大爷,又来找保姆呢?上次小姑娘你说不方便,不肯要,这次介绍个四十多岁的大妈,手脚灵活,干活利落,你也不满意是吧?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你说,咱们保证明天就给你找到。”   这老头子虽然性格古怪孤僻挑剔,难伺候了一点,但架不住大方啊,每次给他介绍人去,他总会给一笔佣金。   这种阔绰的顾客,谁不喜欢?   但这次沈一飞却拒绝了他们:“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保姆?”   啊?小伙子纳闷极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沈一飞将轮椅滑到失魂落魄的覃秀芳身边,淡淡地说:“不是要做保姆吗?还不走?”   就这样,覃秀芳在小伙子惊诧的眼神中跟着沈一飞回了他家,做起了保姆。   三个月后,她已经逐渐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已经能自己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去超市买日用品,不用沈一飞陪着时。沈一飞却突然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然后他将她带到了墓地,告诉她,那才是她的亲生父母,他们找了她一辈子,死都不瞑目。   那天,覃秀芳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到家后,沈一飞拿出了两张旧照片,一张是潘沁雯年轻时候的照片,跟她有几分相似,还有一张是潘沁雯六七十岁时老两口的合照,对着镜子的时候,覃秀芳发现她跟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虽然没生活过,但却长得奇异的相似。   她问过沈一飞是如何确认的,沈一飞说拿了一根她的一根头发,然后找了潘沁雯的旧物,发现了一根带着毛囊的头发,他托人拿去做了鉴定,证明了他们的母女关系。   当时覃秀芳没听懂,但到了千禧年后,电视上报纸上广播里经常能听到这个亲子鉴定的信息,她才知道有一门先进的技术,能证实他们的亲缘关系。   只是这门技术得在几十年后才能实现,那他们如何确定彼此的血缘关系?   虽然秦渝已经表态了,无论如何她就是他们家的女儿,但覃秀芳想名正言顺地认他们,以圆满双方这么多年来的遗憾。同时也省了他们苦苦追寻之苦。   简单地说了事情后,秦渝又看向周家成,公事公办地说:“周家成同志,抱歉,我娘脾气不大好,但也请你体谅她的一番爱女之心。我相信若是你的女儿或妹妹遇到这种事,你也会跟我母亲一样愤怒。”   周家成能说什么?他抛弃覃秀芳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闹到哪儿这巴掌他都没法申冤。   “我理解,都是我的错,秦营长,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周家成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他要转业,立刻马上。   “等一下。”潘沁雯叫住了周家成,眼神透着股不屑,“我很庆幸秀芳跟你离婚了,也请你记住这点,你们没有关系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在后面诋毁我女儿了。因为我女儿,你这样人格低劣的家伙配不上,跟你摆在一起是我女儿的耻辱。”   周家成被叫住如此羞辱,脸青紫交加,又不好发作,谁让他不长眼的在人家老娘面前说人坏话呢,只能胡乱点了下头,逃难般跑了。   秦渝无奈地看了他娘一眼,认命地收拾起烂摊子:“抱歉,乌主任,我娘太激动了,打断了你们今天的课。”   “没事,作为一个母亲,我能理解你娘的心情。”乌主任含笑说到,然后又叫大家解散回去了。   嫂子们亲眼目睹了如此戏剧性的一幕,见没好戏看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跟家里人分享这个惊天大消息,不用乌主任赶都走了。   人群一散,只剩下了覃秀芳三人。   单独面对他们,覃秀芳太激动紧张了,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现在都还沉浸在找到母亲的喜悦中,脑子晕晕乎乎的。   倒是秦渝因为早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这会儿格外的淡定。他轻轻摸了一下覃秀芳的头:“抱歉,哥哥考虑太多了,没有早点跟你相认,希望你别介意。”   提起这个,潘沁雯心里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爷俩,我跟秀芳怎么会现在才见面!”   说完,她拉着覃秀芳的手说:“你别听你哥胡说八道,什么没直接证据,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没有,秦营长说得也有道理。”覃秀芳赶紧替秦渝辩解了一句。她是真的理解秦渝的顾虑,她有上辈子的经验,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就是血脉至亲,但秦渝不知道。要是贸然认了亲,回头找到另外一个姑娘,她怎么自处?那姑娘又怎么办?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这样也就不会有误会和隔阂了。   潘沁雯见覃秀芳如此善解人意好脾气,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怕她被人欺负了。   “哎呀,秀芳,你性子太好了,难怪受人欺负呢!”   秦渝心说,他可没看覃秀芳被人欺负,至少周家人每次都没在她那儿讨到好,反而因为她生了不少隔阂和闲气,不然他也不至于一直袖手旁观,没站出来给周家人一个教训。   依他娘这护犊子的性子,再扯下去,肯定又得批他。   秦渝按住额头说:“娘,你的行李呢?”   这下轮到潘沁雯不吱声了。   秦渝一看这情况就明白了:“你得到消息就走的?也没告诉我爹?”   “谁让你们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潘沁雯恼火地说。   秦渝叹气:“你这突然不见了,爹会多着急,你不知道吗?”   “我给他留了纸条,他回去只要不眼瞎,就一定能看到,急什么急?这就急了,我这十几年多着急,你们不知道啊?”潘沁雯还在气恼父子俩瞒着她的事。   覃秀芳见他们俩要吵起来了,赶紧拦着:“你,你们别吵了。”   “秀芳,我是你娘。”潘沁雯急切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明白她的意思,心里想喊,嘴巴却怎么都张不开。   看她涨红了脸,很是不自在的样子,秦渝劝道:“你得给秀芳时间。这样吧,娘,你坐火车也累了,先去我那儿休息,让秀芳陪着你,等吃过午饭,咱们去医院给秀芳验个血,看看她的血型跟咱们是不是一样的。”   他们全家都是O型血,覃秀芳若不是O型血就一定不是他妹妹,反之,她是他妹妹的可能性又进一步增大了。   潘沁雯这会儿哪有心思去睡觉,她紧紧抓住覃秀芳的手说:“咱们现在就去医院验血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这是自己的女儿。   “好,去医院。”覃秀芳没有意见,凡是能佐证他们身份的事,她都愿意。 第65章   跟周家成闹了矛盾还没和好, 姚玉洁心情不大好,也不想出门,免得碰到那些长舌妇, 逮着她问东问西的, 索性窝在家里拿了本书翻开打发时间。   书翻开后, 她却没看, 思绪又回到了她认识周家成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军装, 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城,解放了安市, 那时候他是英雄。   他们一见钟情, 一切都美好得像是童话里上演的那样。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一切都渐渐变了?是周家成从乡下回来后,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争吵, 开始有了计较, 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渐渐的没了从前的浓情蜜意。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姚玉洁掀起眼皮看了门口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不想搭理。周家成知道她在家,不会敲门, 来的很可能是隔壁邻居家。   见没人应,外面的人不死心,继续敲门。   姚玉洁无奈地将书放到一边, 起身打开了门, 揉了揉眼睛, 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玉珍, 诗媛, 你们来了, 不好意思, 刚才在睡觉,有事吗?”   白诗媛拉着姚玉洁的手,反客为主,将她带了进去,神神秘秘地说:“玉洁,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姚玉洁有点烦,没听说她一上午都在家睡觉吗?   “不知道,我没出门。”姚玉洁有些冷淡的说。   这一点都不影响白诗媛的兴致,她拉着姚玉洁的手,凑过去,极其八卦地说:“你知道覃秀芳跟秦营长是什么关系吗?”   又是这个名字,难道她这辈子都要生活在覃秀芳的阴影中吗?姚玉洁脸色很明显地拉了下来:“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赖玉珍瞥了白诗媛一眼:“你别卖关子了,我来说。覃秀芳是跟秦营长很可能是亲兄妹,难怪秦营长第一次出现时就那么不给周小兰面子,还力挺覃秀芳呢!”   啪!姚玉洁的突然转身,弧度太大,袖口蹭到桌子上的茶杯,天青色的茶杯滚到地上,摔成了碎片,她也无心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你说什么?覃秀芳……她跟秦营长是亲兄妹?”   “还没确认,但看样子很像,秦营长的娘都特意从大老远跑来看覃秀芳了。而且秦营长说了,不管是不是,他们家都准备收覃秀芳为干女儿,以后覃秀芳就是他亲妹妹了。覃秀芳这狗屎运可真是好。”白诗媛语气带着浓浓的羡慕,眼神怜悯地看着姚玉洁。   覃秀芳身份大转变,以后最尴尬的就是姚玉洁和周家成了。   赖玉珍嘴巴里也充满了浓浓的嫉妒:“而且秦营长的娘是个女干部,她可喜欢覃秀芳了。今天你们家周排长不知道她的身份,把她领了进来,路上还说了覃秀芳的坏话,她替覃秀芳出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你们家周排长一巴掌。还说你们家周排长配不上覃秀芳那个村姑……哎哟,玉洁,你轻点,你掐疼我了。”   闻声姚玉洁松开了她的胳膊,一脸失魂落魄。   看她大受打击的样子,赖玉珍扯了扯嘴角,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合适:“那个,玉洁啊,我们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的。这不是怕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回头出去别人提起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尴尬,你说是不是?”   “是啊,我还要谢谢你们通知我这个消息,不然等全家属院里的家属们都知道了,我恐怕都还不知道,被人当傻瓜,看笑话。”姚玉洁回过神来,似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淡淡地说。   她这副反应倒是出乎赖玉珍和白诗媛的预料。   两人对视一眼,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姚玉洁问:“我能怎么办?她跟周家成都离婚了,是谁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能复婚不成?我肯,覃秀芳怕是也不会肯,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不得不承认,她运气比我好。”   接着,不等两人说什么,她按了按额头,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我身体这几天不大舒服,就不多留你们了,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什么嘛,过河拆桥也未免太快了一点。赖玉珍和白诗媛有点不满,但见姚玉洁已经拉长了脸,一副不待见她们的模样,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刚出门,两人就旁若无人的议论起来:“喂,你看到姚玉洁的脸色没?也不知道她是吓得还是嫉妒的。”   “都有吧,谁让她这次踢到了铁板上呢?上学那会儿她就最假了,有男生追她,她总假惺惺地说,我只是把你当朋友,然后继续……”   姚玉洁在门后气了个半死,就知道这两个女人不安好心。她抚着胸口喘气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下了情绪,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不过这次,她连拿书的兴趣都没了,就那么枯坐在椅子,双目放空,许多都没动一下,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周家成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拧了拧眉,走近,摸了一下姚玉洁的手:“这么凉,怎么一直坐在这里,累了就去床上躺着,我去做饭。”   被他碰了下,姚玉洁回过神,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周家成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周家成扯了个非常淡的笑容:“有,很多,晚上睡觉的时候咱们再说,中午了,你现在怀了孕,不能饿肚子,我先给你做饭。”   “你是不是后悔了?”姚玉洁放弃了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转过身的周家成脚步一顿,僵了几秒,转过头看着突然流泪的姚玉洁:“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你别他们胡说八道!”   都这样了,他还不愿意跟她说实话,打算一直瞒着她吗?   姚玉洁冷冷地盯着周家成:“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不是听说她家里人都是当大官的,后悔了?”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周家成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如今出了这种事,其实最难堪的是他,他现在走到哪里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在说,瞧,那个傻瓜,到手的金娃娃就这么丢了,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为了不让姚玉洁看出来,自己一个人躲在小树林里抽了好几支烟。谁知道,回来也不安宁,姚玉洁跟吃了火.药一样,一点就炸,不但没当初的体贴,反而还处处找茬。这种日子他真是受够了!   他这副不耐烦的样子,一点都没说服力。反倒让疑神疑鬼的姚玉洁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的没有一丁点后悔。”   “没有。”周家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这答案并不能让姚玉洁打消怀疑:“你肯定是骗我的,她爹娘哥哥那么有出息,你要是没跟她离婚,以后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家里人也会跟着沾光,你怎么会不后悔呢?”   周家成不可否认在小树林里抽烟的时候,他想过这个可能,也懊恼过。但他是个务实的人,清楚地知道,假设不能成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逃离这一切。   周家成蹲下身,抓住了姚玉洁的双手,抵在额头上:“过去的咱们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再提覃秀芳了好不好?我待会儿就写转业报告,下午就交上去,然后咱们搬到我爹娘那儿去住,他们的房子大,正好你怀孕了,娘有经验,她照顾你,我也放心。”   姚玉洁咬住下唇:“我不想跟你爹娘住一起!”   周家成自嘲地笑了笑:“不跟我爹娘住,难道你要一直留在家属院里让人看笑话?”   要不是她怀孕了,他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耐性,她不搬就一个人住这里吧。   沉默了一会儿,姚玉洁说:“我要回娘家住。”   周家成的耐心告罄,站了起来,恼火地说:“随便你吧,你觉得你的哥嫂不嫌弃你,你就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你不跟我走?”姚玉洁火大地吼道。   周家成没吭声,他又不是上门女婿,老丈人两个儿子呢,他去凑什么热闹,有自己的家不住,去受老丈人一家的白眼吗?   姚玉洁见他不吭声,气得抓起屁股下的垫子就往周家成的背后砸去:“周家成,你不是人,你发过的誓,做过的承诺呢!”   最终姚玉洁还是妥协了,显然比起跟公婆住在一起,还是家属院里的氛围更让她无法忍受。   而且她现在怀孕了,刘彩云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孙子,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于是简单地吃过了午饭,周家成收拾了两人的换洗衣服就先去了周大全那儿。   如今家里阔绰了,周大全也不去干苦力了,吃过饭就靠在躺椅上,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嘴里抽着旱烟袋,美滋滋的赛过神仙。   听到推开门的声音,他抬头一看,见是周家成两口子来了,立即站了起来:“吃过饭了吗?怎么拎这么多东西,你也真是的,回自己家,拎大包小包干什么,多浪费钱。”   周家成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不是,这是我跟玉洁的行李,她怀孕了,咱们俩准备搬回家住。”   听到自家又要添人丁了,周大全欣喜若狂,赶紧冲屋子里喊道:“刘彩云,刘彩云,他娘,快出来,家成和玉洁来了。”   听到儿子来了,刘彩云还是挺高兴的,但听说姚玉洁也来了,她脸上的喜色褪去,走了过来,站在门槛外,阴阳怪气地说:“不是嫌咱们家不好吗?还知道回来啊!”   周大全见姚玉洁脸色不好看,怕她们吵起来,立即瞪了一眼刘彩云:“瞎说什么呢!玉洁肚子里怀了咱们的宝贝孙子,这是她家,她不回这里,回哪儿啊?待会儿去买点肉,好好给咱们孙子补补。”   刘彩云听说姚玉洁怀孕了,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口气也热情多了:“这样啊,那是该回来,玉洁,走吧,跟我进屋。”   周家成丢给姚玉洁一个不要跟他娘计较的眼神,然后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姚玉洁,进了屋说:“娘,你去忙吧,我自己来收拾就行。”   刘彩云看姚玉洁还是板着一副晚娘脸,心里恼火,索性转身走人。   周大全正在琢磨着给即将到来的小孙子带点什么东西呢,抬头就看到他婆娘又回来了,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是让你给他们收拾收拾屋子吗?”   “收拾什么?你看看,她来了喊了一声爹还是喊了一声娘?我欠她的啊?不想来就别来,跑过来还摆小姐架子,以为她是谁啊?”刘彩云火冒三丈地说。   周大全想起姚玉洁进院子后的表现,心里也是不喜:“算了,别看她,看你孙子,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作为大功臣,刘彩云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也是节节高升,说话也底气十足:“哼,要不是有孩子,她这副死人脸,休想进咱们家的门。”   两口子正说这话,周小兰蹬蹬蹬地跑了进来:“娘,我刚才听到他们俩在说,覃秀芳现在发达了,她亲娘来找她了,是个当大官的女人!”   “什么?你没听错?”周大全和刘彩云齐齐站了起来。   周小兰指了指另一头的屋子:“他们俩说的。”   周大全和刘彩云赶紧跑了过去,走到门口就听姚玉洁带着哭腔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后悔了,那你去找覃秀芳啊!”   看来是真的,刘彩云想进去,被周大全拦住了。   周大全站在门口说:“家成,出来一下,我有点事找你。”   “我没那个意思,你现在怀孕了,不要多想。”周家成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出去了,“爹,你找我什么事?”   周大全还没来得及开口,刘彩云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覃秀芳的亲娘找了过来?还是个大干部,是不是真的?”   周家成回头看了刚合上的房门一眼,有得头痛了。   “你说话啊,是不是真的?”刘彩云急切地拽了拽他的胳膊。   周家成知道,不说清楚,他们不会放他回屋,索性往堂屋去,等父母和周小兰过来后,他烦躁地说:“是真的,她很可能是秦营长的妹妹。就算不是,秦营长也已经公开承诺了,其父母会收覃秀芳做干女儿,还是他妹妹。”   “什么?她……她跟秦营长没勾搭上,她是秦营长的妹妹?”周小兰懊恼极了,“早知道我还跟她置什么气啊,她要什么漂亮的衣服我都给她买啊!”   周家成被气笑了,这是买衣服就能成的事吗?   他不想理这个蠢到极点的妹子。   刘彩云想得更多:“那……她哥都是营长,那她爹不是更厉害。家成,他们会不会报复你娘,把我给抓起来啊?”   都什么跟什么!周家成快气笑了:“不会的,放心。”   刘彩云还是很不安,毕竟官本位的思想盛行了几千年,他们一听官老爷就害怕。想到这里,刘彩云不禁很后悔:“早知道她爹娘是当大干部的,我……我什么都不让她干,把她当姑奶奶一样伺候起来。哎,她怎么不说啊?我都还以为她爹娘亲人都死绝了呢!”   不然,她也不至于那样欺负使唤覃秀芳,还不就是仗着她没亲人,没娘家给她撑腰。   周大全没有说话,但脸色也很不好看,再无先前的喜色,很显然,他心里也很担忧。   周家成叹了口气,劝慰他们:“不会的,她爹娘虽然是大干部,但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我以后在部队是没什么前途了,所以我准备申请转业,看能不能留在江市吧。”   周大全沉默了几秒:“转业也行,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啊!”   刘彩云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别离婚的,她要还是咱们家的儿媳妇,家成有个这样厉害的老丈人和大舅子,这辈子还愁什么啊?这可本来是咱们周家的福气,就这样白白没了,我心疼死了!”   三人都没吭声,谁说不是呢。要不是落了难,跟父母失散了,这样的姑娘哪儿能到他们家啊!可惜好好的机会却这样溜走了。   周家成在父母面前的沉默无异于一把利刃插、进自己的胸口,姚玉洁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后悔了!”   周家成扭头看她站在门外,不知道把刚才那番话听了多少去,顿时急了,赶紧追了出去:“玉洁,玉洁,你误会了,我们……”   姚玉洁不理他,直接跑回了房间里将自己的行李提了起来:“我走,你们不是稀罕覃秀芳吗?成,我给她腾位置,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哎呀,玉洁,我们真没这个意思,医生说你身体虚,先回屋休息吧。”周家成赶紧拦住了她,不停地劝道。   姚玉洁甩开了他的手,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周家成赶紧追上去。   刘彩云气得在后面喊:“让她走,看她能去哪儿!”   结果小两口都跑远了。   她气恼地跺了跺脚,抱怨道:“看看,这像是当人家儿媳妇的吗?动不动就甩脸子,摊上她,我们可真倒霉。她要离就让她离呗,谁稀罕她。家成也真是的,把她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我看姚玉洁这脾气就是他惯的。”   “你少说两句,她肚子里还怀着咱们周家的种呢,不看大人看孩子。”周大全劝道。   刘彩云瞪了他一眼:“我还给你们周家生了两个儿子呢,那你怎么不捧着我?哼,我又不是没孙子,稀罕她的啊?她不生有的是人给生。”   周小兰也在一边拱火:“就是,娘,他们要离了也好,说不定二哥还能跟覃秀芳和好呢,这样咱们也不怕他们家打击报复了。”   刘彩云眼睛一亮:“对啊,要是覃秀芳又成了咱们的儿媳妇,他们家的人肯定不会再找咱们麻烦,而且以后还要照顾家成,帮家成升官发财。”   周大全打断了她美好的幻想:“想什么呢?做梦啊!”   刘彩云不服气:“怎么叫做梦呢?好女不嫁二夫,咱们家成愿意要她,她就该乐呵了,这辈子她也只跟了一个男人,清清白白的,死了去地府也干干净净的。”   虽然乡下并不禁止寡妇再嫁,甚至有的婆家会把没生孙子的寡妇媳妇给嫁出去,以拿彩礼。但二嫁的女人终究是不干净了,地主家逢年过节给祖宗祭祀都不会让她们碰一下器皿和祭品。   周家成很心动,但觉得这还是不大可能。城里似乎跟他们乡下不一样,离婚的不少,甚至还有女人提离婚的。   “你们别乱来,咱们家这样就挺好的,别去惹麻烦了。”周大全对现在舒服的小日子很满意。   但两个主意大了的女人显然不会听他的。   等他出门找人聊天后,刘彩云就带着周小兰出门了。   ***   医院里,抽完了血,覃秀芳按住针扎过的地方,走了出来。   潘沁雯立即迎了上去,扶着她另一边胳膊:“来,先坐一会儿,胳膊很疼吗?”   覃秀芳摇头:“不疼。”   “娘看看。”潘沁雯侧过头不放心地说道。   覃秀芳松开了按在胳膊上的手,白皙的肌肤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红红的,不大,已经没有流血了。   潘沁雯还是心疼得不行,托着她的胳膊吹了吹:“还疼吗?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覃秀芳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很想哭。自从养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问过她疼不疼了。她记得刚去周家那一年,割猪草的时候,她不小心削掉了食指上的一块肉,流了好多血,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没一个人问过她一声,他们反而嫌弃她那天做饭做得太慢了。   果然,有娘的孩子才是宝,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   覃秀芳轻轻靠了过去,靠在她的肩头。潘沁雯大为感动,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将肩膀凑了过去,温柔地说:“你要累了就眯一会儿,等有消息,我叫你。”   “嗯。”覃秀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想睡觉,她就是想靠近自己的娘,她娘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感觉比上辈子在城里闻到过的香水味都还香,让人格外的安心放松。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漂浮的心落到了实处,有了归宿。她将头往潘沁雯的肩窝靠了靠,嘴角漾起一抹满足幸福的笑容。   母女俩温情相拥,坐在喧闹的医院走廊里,谁都没说话,但却奇异的和谐。   买了几个大肉包上来的秦渝看到这一幕停下了脚步,眼睛中闪过一丝悔意,也许他们应该早点将这事告诉母亲的。如果一旦查出覃秀芳真是他妹妹,那他们岂不是浪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他头一次怀疑自己这种做事一板一眼,追求完美是否真的好。也许,有时候像沈一飞那样恣意,按照心意来也不是坏事。   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并没有睡觉,怕肉包子凉了,秦渝走过去,将牛皮纸袋子递给了她们:“我给你们一人买了两个肉包子,先垫垫肚子,水壶里是在食堂打的热水。”   潘沁雯轻轻拍了拍覃秀芳的肩:“先起来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覃秀芳坐了起来,接过秦渝手里的肉包子,递了两个给潘沁雯:“你吃。”   潘沁雯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愿意接近自己,很是高兴:“好,你也快吃,不然凉了。”   覃秀芳抿嘴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着秦渝问道:“秦营长,你吃过了吗?”   “我也买了两个,已经吃过了,快吃吧。”秦渝催促道。   覃秀芳点头:“谢谢秦营长。”   说完,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   吃完一个后,潘沁雯将水壶递给她:“秀芳,你喝口水吧。”   “嗯,你先喝,你喝了我再喝。”覃秀芳含笑看着她说。   秦渝看着她们俩自然亲昵的互动,再对比一下刚才覃秀芳对他的生疏和客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跟她认识更久,但她却明显更信任更依赖他娘。   可能他真的做错了,以至于在她心里留下了隔阂。   覃秀芳没察觉到他的沉默,扭头接过潘沁雯递过来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口。   潘沁雯一直看着她,吃东西的时候看着她,走路的时候也看着她,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又似乎怕她走丢了似的。这还不止,潘沁雯伸手将自己还没吃过的那个包子塞到了覃秀芳手里:“你这孩子也太瘦了,多吃点。”   覃秀芳推辞:“不用了,你吃吧,我吃两个就够了。”   “这哪够,我年轻那会儿,一顿能吃三大碗饭,这么大碗的,不然没力气干活。”潘沁雯两只手比划了出一个大碗的样子。   覃秀芳瞠目结舌:“你没骗我?这么多怎么吃得下啊。”   潘沁雯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自然没骗你,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太瘦了,多吃点。”   覃秀芳自打进城后,长了快二十斤,都九十几斤了,根本不瘦。但有种瘦叫你娘认为你瘦,她捏着包子,咬了一口:“我……我真吃不下,这个还是你吃吧。”   秦渝看不下去了:“娘,你别忽悠秀芳了。现在能跟你那时候相比吗?你一忙起来,可能一天就那一顿饭,可不得吃三大碗。”   覃秀芳想起来了,潘沁雯的职业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但她这会儿不能说自己知道了,只好眨了眨眼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工作呢!”   “娘是医生,已经下了调令,下个月就调到这边的军医院工作。秀芳,你想不想做医生?娘手把手地教你。”潘沁雯说道。   覃秀芳赶紧摇头:“我,我不会。”   潘沁雯轻轻拍着她的手:“傻孩子,不会有什么关系,你有娘啊。”   这会儿因为全国绝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科技医学都还很落后,专科医院出来的学生寥寥无几。像部队,很多医务兵都是没经验的,从军后,跟着医生护士学习各种医学知识,处理伤口等等,然后走上从医的道路。   所以覃秀芳所说的不会完全不是问题。她可以先做医务兵,跟着她学习,等有些基础了,再推荐去大学念念书,回来后,就直接是医生了。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这会儿很多医生护士是这么来的。   潘沁雯的提议挺诱人的,医生在哪个时代都是香饽饽。但覃秀芳没有太大的兴趣,她也从未想过做医生。   “还是算了吧,我有点怕扎针,扎别人更害怕了。”覃秀芳摇头婉拒了。   潘沁雯没勉强她:“那行,你不想学医就算了。你有没有其他想做的,告诉娘,娘帮你。”   覃秀芳还没想好。她活了两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厨艺,以前她的想法是攒够了钱,买了房子,在城里立足后,再攒点家底,然后在公私合营后,进入食品厂或是去国营饭店,发挥她这一技之长。   这两个单位都是人人羡慕的好单位,而且也是她所擅长的,她去了这能发挥出她最大的作用。   但是经过这几天的事,她心里隐隐已经有了其他想法,只是这想法还没成熟,不好讲出来。   见她一直不说话,秦渝劝道:“娘,这都还早着呢,你慌什么,等秀芳好好想想,爹来了再说。不管她想做什么,只要不犯法,咱们家都支持。”   潘沁雯白了他一眼:“好话都被你说了,那你早干嘛去了?”   一句话堵得秦渝无言以对。   他说不过潘沁雯,找了个借口开溜:“我去看看化验好了没有。”   潘沁雯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然后拉着覃秀芳说:“都是他们父子害得咱们母女这么晚才团聚的。咱们可不能轻易原谅他们。”   覃秀芳哭笑不得:“不怪秦营长,他考虑得也有道理。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知道他如此郑重地对待这件事,我都非常高兴。”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好,以后会被人欺负的。”潘沁雯担忧地看着她。自家女儿真是又乖又孝顺可爱,但是这种性子嫁出去很容易被婆家欺负啊。   覃秀芳赶紧摇头:“不是的,因为你们不是外人。要是换了其他人,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而且我也真不觉得这是委屈。”   “傻孩子。”潘沁雯心疼地搂住了覃秀芳,心里更是把周家人给骂了个半死,她这么乖,这么好的女儿,他们也欺负,真是丧良心的。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着化验结果过来。   潘沁雯赶紧拉着覃秀芳走上去,边走还边给覃秀芳鼓气:“你别担心,咱们的血型肯定一样。”   覃秀芳知道,其实真正担心紧张的人是潘沁雯。她笑了笑,轻轻反手握住潘沁雯的手,冲她笑了笑。   这一笑让潘沁雯紧张的心突地就宁静了下来。她担心什么?她的感觉不会错,这就是她的女儿。   她放松下来,问医生:“怎么样?”   检查的医生似乎认识潘沁雯:“潘院长,化验结果显示这位姑娘的血型是O型血。”   果然,真的跟他们两口子一样。   潘沁雯激动得眼泪都滚了下来,死死抓住覃秀芳的手说:“你听到了吗?秀芳,你听到了吗?”   覃秀芳点头:“嗯,我听到了,我跟你们一个血型。”   她又扭头看向秦渝说:“你看,就说是你妹子吧,她血型跟咱们一样,是咱们家的,跑不了。”   秦渝想提醒她,血型总共也只有四种,世界上相同血型的人多了去,血型相同并不能保证覃秀芳就一定是他们家的女儿,但看潘沁雯又哭又笑的样子,想到她这么多年为了寻找女儿寝食难安,秦渝又闭上了嘴。   就让她们开心吧,反正不管结果怎样,覃秀芳也是他的妹子。大不了,他们私底下慢慢查就是,总要给所有人一个明确肯定的答案,让大家都安心。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刘彩云带着周小兰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她们母女俩先看到的是潘沁雯那身威武的军装,果然,周家成没说谎,覃秀芳真的交了好运,找到了当大干部的娘。那她们更不能退缩了。   刘彩云笑呵呵地走过去,张口就无耻地喊道:“哎呀,亲家,可总算把你们盼来了,秀芳这孩子可真是个有福的。”   秦渝看到周家人竟然来了,脸当即拉了下来,直接下了逐客令:“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们,也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别乱攀亲。”   看到他这副反应,再结合刘彩云那句“亲家”,潘沁雯立马猜出了刘彩云母女的身份,当即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你过来!”   刘彩云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殷勤地唤道:“亲家……”   刚一张嘴,潘沁雯的大耳刮子就甩了过来,左右开弓,啪啪啪都不带停顿,不过眨眼的功夫,刘彩云的脸就肿成了个大猪头。 第66章   跟在后面的周小兰吓懵了, 等反应过来后,立马放声尖叫:“打人了,打人了啊……”   边喊边过去扶着眼冒金星的刘彩云。   不是说城里人有文化, 讲究吗?怎么干起架来, 比她们乡下人还凶,她们乡下人好歹要先骂两句, 闹翻了再动手, 可这个女人竟然二话不说就打了她娘。   “娘,娘,你没事吧?”周小兰扶着刘彩云的肩膀使劲儿的摇。   刘彩云耳朵被打得短暂的失聪,过了好几秒才恢复正常。她一回过神就气急败坏地瞪着潘沁雯:“你这女人有毛病,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们,跟你们打招呼, 你竟然打我!”   打了她几巴掌, 潘沁雯犹不解恨:“打的就是你,让你欺负我女儿, 以为她没娘家人,没人给她出头是吧?你欺负她的账,我跟你一笔一笔地算, 这几巴掌还少了。”   刘彩云看到潘沁雯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气势上矮了一截, 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心虚地说:“误会,误会,亲家, 你听谁胡说八道呢, 要不是我, 她能好好长大吗?我们家这些年辛苦把她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要不是我们,她就饿死在外面了。”   都这时候了,她还能一口一个“亲家”,覃秀芳恶心坏了,看都不看她,牵起潘沁雯因为用力过猛而通红的手心:“疼吗?”   潘沁雯本来非常愤怒,可对上女儿不加掩饰的关切眼神,心里一暖,语气缓和下来:“不疼,娘出这口气,心里痛快!”   “我也痛快,你真厉害,做了我一直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覃秀芳抬起头,崇拜地看着她。   其实覃秀芳早想打周家人一顿了,以前之所以不动手是一是因为周家人多,她就一个,打不过,跟他们起正面冲突,她会吃亏。再一个,刘彩云怎么算都长她一辈,她先动手,说出去,那些屁股歪的人会觉得她没理。   谁让现在还是个愚昧保守的时代呢!不过,她不方便做的事,她娘帮她做了。这就是有娘的感觉吗?真好。   潘沁雯看到她雀跃欢快的样子,心里也高兴:“你要喜欢,娘再帮你揍她一顿,还都有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帮你出气,你现在也是有娘的人了,别怕!”   旁边的刘彩云听到这话,心里跟日了狗一样,把她打成这样,这娘俩一点歉意和害怕都没有不说,竟然还讨论要继续打她。怎么有这种人?难道真的要算了,空手而归?那她这顿打不白挨了。   无利不起早的刘彩云不甘心,涎着脸完全无视了他们对她的厌恶,笑呵呵地说:“亲家,这都是误会,你说说,这年月乡下谁家不让姑娘上山干活的?我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被抓了壮丁,家里也是没办法。不信,你去乡下问问,谁不说我对媳妇好,大儿子死了,大儿媳妇要改嫁,我也什么都没说,就随她去了。”   人家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一大把,都是年轻力壮的,她能说,她敢说吗?覃秀芳简直要对刘彩云的脸皮叹为观止了,怎么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潘沁雯也是被恶心得不行。她这辈子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什么样的都有,就是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   “别败坏我女儿名声,你儿子找了城里媳妇,已经跟我女儿离婚了,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滚!”   听到哭喊声跑出来看热闹的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啧啧,见异思迁,抛弃了别人家的女儿,竟然还跑来喊亲家,这人太不要脸了。   但更不要脸的在后面,刘彩云竟然说:“哎呀,那是家成一时糊涂,他已经知道错了,俗话说,这两口子还是要原配好,我最喜欢秀芳了,咱们已经把那个姓姚的赶走了,家成马上就会跟她离婚的。秀芳,我们家现在买了大院子,你就回来跟着我们享福吧。”   覃秀芳瞠目结舌。她知道刘彩云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没想到这样荒谬可笑的事情也能提得出来,可真是个神人。   就连见多识广的潘沁雯也被她给镇住了。   只有看热闹的不了解内情的人却觉得:“这样也好,一个女人哪能嫁二夫呢。”   “就是,男人知错能改还是好的。”   听到这些话,覃秀芳觉得悲哀得很,这个时代的女人真可怜,男人抛弃了你,后来又愿意回来,似乎还是你的荣幸,女人得欢天喜地迎接才行。   这样的荣幸,谁稀罕谁要去,她哪怕没找到父母,一辈子不嫁,也不稀罕。   潘沁雯更是气得不轻,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木仓,对着刘彩云:“你再胡说八道,坏我女儿名声,我收拾你!”   刘彩云何时见过这种阵势,腿一下子软了,瘫坐在地上,讷讷地说:“我也是为了秀芳好。她还这么年轻,一辈子不嫁独守空房,后半辈子多可怜,嫁人吧,她都离过婚了,只有老光棍和死了男人的才看得上她。女人改嫁可不吉利,以后都脏了,祖宗都要嫌弃,到了地下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我女儿的后半辈子不劳你操心,她爱嫁就嫁,不嫁我养她一辈子。”潘沁雯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话惊得旁边看热闹的大妈大爷都闭上了嘴,惊讶地看着潘沁雯。   潘沁雯无视了这些人,轻蔑地看着刘彩云:“你算什么东西,拿我的女儿评头论足。你这辈子觉得嫁个人就完了,我女儿可不是,她要念书,上大学,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以后她想做医生,想做老师,想去政府,或者进部队做女兵,我都由着她,她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可以养着她一辈子,轮得到你对我们家指手画脚。你要操心,还是先去操心你自个儿的女儿吧!”   这话一出,不止刘彩云母女,就连旁边病人和病人家属们都诧异地望着她。这番话着实太惊世骇俗了,跟大家从小接触的环境和教育完全相反,只有个别上过学,接受过西方解放思想的人才理解潘沁雯。   覃秀芳星星眼地看着潘沁雯,她娘说得真好。   周小兰艳羡地看着覃秀芳。她娘对她可真好,愿意养她一辈子,还说要送她去上学,她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好事呢!   刘彩云完全没想到潘沁雯是这样的人。她不停地摇头:“你……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这是害了秀芳,哪有女人不嫁人的,人家会笑话她的,还会笑话你们一家子,等她老了,没人照顾她,她死了也不能进祖坟,会沦为孤魂野鬼的!”   荒唐!潘沁雯明白,她跟刘彩云扯不清楚。就像她不懂刘彩云为什么会如此恬不知耻一样,刘彩云也不会明白她的理想和追求。   她们的人生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划下了一道鸿沟,导致彼此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价值观也完全相反。不,刘彩云都没听说过价值观这三个字。   又悲哀又可恨!   这一刻,潘沁雯突然觉得连骂刘彩云都没意思了,夏虫不可语冰,她跟刘彩云没什么好理论的。收了木仓,挽起覃秀芳的胳膊,她温柔地说:“咱们回家吧。”不要因为这些不相干的坏了心情。   被无视的刘彩云慌了,这个女人怎么不理她了?她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他们家真能让覃秀芳以后不嫁人?不行,覃秀芳得跟她回去,她不能白挨这一顿打。   “等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覃秀芳已经嫁到我们周家了,她就是我们周家的人,得跟我回去。不然以后别人会笑话她的,你是她娘,你不能害了孩子呀。”刘彩云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模样。   一直没作声的秦渝实在受够了刘彩云的胡搅蛮缠,覃秀芳以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吗?真是难为她了。他忍无可忍,挡在了母亲和妹妹面前:“滚,我家的事不劳你费心。”   刘彩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见不能挽回覃秀芳,自己还被打成这样,心一横,屁股一歪,往地上一坐,捶地大哭:“看看啊,当兵的欺负我这个老太婆哦,欺负咱们贫农下等人啊,大家都来看看啊,当兵的打老百姓了,年轻小伙子打老大娘……”   边哭还边拽了周小兰一下。   周小兰错愕了两秒,忍不住去看秦渝,对上她直白的目光,秦渝差点恶心得吐出来,以前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了,现在明知道他的身份还对他脸红心跳,这姓周的一家子可真够恶心的。   见秦渝厌恶地别过了头,周小兰气恼不已,跟着坐地上,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试图挤出两滴眼泪:“打人啊,秦营长打人了……”   孩子就是她的底线,潘沁雯没料到刘彩云会干这么恶心的事,把她做的事,赖到她儿子头上,污蔑她儿子,她脾气上来,又掏出了木仓,吓得刘彩云身体一抖。,哭得更大声了。   覃秀芳也气得不轻,赶紧拦着她,然后给秦渝使了一记眼色,让他看着潘沁雯,接着她蹬蹬蹬地跑到走廊末端的洗手池里接了半桶冷水跑过来。   刘彩云一边嚎一边留意着覃秀芳的举动,见她过来,立即吼道:“你要干什么?我……我可是你娘,我把你养大!”   覃秀芳二话不说,提起水就朝她脑袋上泼去,冷冰冰的水泼了她一身。对付刘彩云这种没脸没皮的,废话没有用,直接动手就行了。   刘彩云头发上、棉袄上都是水,还有些冷水顺着脖子钻进了衣领里,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周小兰在边上,反应快,侧身躲过去了,只有衣服上沾了点水。   “你……覃秀芳,你竟然泼我的水,你不孝顺,忤逆女,要遭天打雷劈的!”刘彩云气得破口大骂。   覃秀芳提起空桶:“老天爷长了眼睛要劈也是先劈你这种丧了良心的,你要嚎就接着嚎啊,大家都看到了,我泼你又怎么了?还有,我娘在这儿,你一个把我当奴隶的前恶婆婆算哪门子的娘?你儿子找了城里姑娘都跟我离婚了,你还有脸来跟我们家套近乎,让我跟你回去,恶不恶心?我娘打你怎么啦?打你也活该,当娘的不该给女儿出头吗?你也别扯什么当兵不当兵的,当兵的他首先是个人,连家里人都护不了还当什么兵。大伙儿都看到了,动手的是我娘和我,别诬赖我哥,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屑对你个老太婆动手。”   覃秀芳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同时把秦渝摘了出去,他一个年轻小伙打中老年妇女,传出去可不好听。她跟她娘打刘彩云还能说是母亲护犊子,妇女间的磨矛盾,要是把秦渝牵扯进来,那就变味了。刘彩云也是看准了这点,谁都不咬,就攀咬秦渝。   被覃秀芳维护了,秦渝心里有点感动,又有些自省,他做事是否太瞻前顾后了,以至于造成了不少遗憾。   潘沁雯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刘彩云啊,她满心欢喜,脑子里只有“我娘”两个字,她女儿叫她娘了,虽然不是在喊她,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了,还出面维护他们呢!   “哎呀,这么冷的天,去接什么冷水,这事让你哥去不就行了。”说着潘沁雯就将她手里的空桶拿了过来,丢给秦渝,然后把搓着她的手,放到口袋里暖着,生怕她受一丝委屈的样子。   周小兰痴痴地看着这一幕,眼底充满了羡慕,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对覃秀芳真好,她要是覃秀芳就好了,就会有无条件疼她的娘,还有那么优秀好看的哥哥。   “看什么看呢?死丫头,看见娘被欺负,你也站出来帮忙,白养你了。”刘彩云气得拍了周小兰一巴掌。这个女儿真没用,人家覃秀芳都知道站出来帮她娘,可周小兰呢,水泼过来,跑得比谁都快,也不知道拉她一把。   周小兰赶紧缩着脖子回去,低声说:“娘,他们好凶,要不算了吧。”覃秀芳以前都不买他们的账,现在有个这么厉害的娘,只怕更不会搭理他们了。   “没用的东西。”刘彩云差点气死,刚才在家里的时候,这丫头还一个劲儿地怂恿她呢,结果现在一看覃秀芳这个娘不好惹,这丫头就打了退堂鼓,她怎么生了这么个窝囊废,只会在家里耍横。   “覃秀芳,你站住,你们家打了我,还泼了我的水,把我袄子都弄湿了,你们得配我钱。”刘彩云气哼哼地说,“你要不赔,我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还真是不肯吃亏,死要钱的性子。覃秀芳冷笑:“随便你,你要觉得地上坐着舒坦,那你就继续坐,不起来最好。”反正感冒生病的又不会是她,冻死刘彩云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说完,她去找到护士,塞了五十块钱给对方,说道:“抱歉,走廊上的水是我泼的,我现在不方便去清理,待会儿等她走后,麻烦你用这钱雇个人帮我把地拖干净。”   护士完全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覃秀芳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她还是很高兴的:“成,等她起来,我就问问哪个家属愿意帮忙把地弄干净。”   “谢谢你。”覃秀芳冲她笑了笑,然后跑回来挽着潘沁雯。   潘沁雯赞许地看着覃秀芳,她的女儿做事就是有担当:“走吧,咱们去买肉,娘今晚给你做好吃的。”   覃秀芳点头:“好,我跟你一块儿去,我知道哪里卖的肉好,老板认识我,一般都会把好肉给我。”   “嗯,我刚来江市,什么都不熟,得靠你带我了。”潘沁雯拉着她,亲昵地笑道。   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似乎完全不受她们的影响。秦渝沉默地跟在她们后面,像一座坚实的大山一样,守护在她们后面。   周小兰嫉妒极了,不过脑子,抬头冲着覃秀芳的背影大声喊道:“覃秀芳,你别得意,你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等人家找到亲生女儿,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对你好,亲生的始终是亲生的,你永远都比不了!”   刘彩云也说:“就是,这种我看多了,等人家亲生的宝贝女儿找回来,谁知道还搭不搭理你。”   听到这话,覃秀芳还没吓到,潘沁雯脸色大变,拉着覃秀芳的手焦急地说:“你别听她胡说,你就是娘的女儿,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始终都是娘的女儿,跟秦渝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覃秀芳轻轻拍着潘沁雯的手:“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为了周小兰一两句话而影响到自己。   潘沁雯见她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心稍安,但还是忍不住瞪了跟在后面的秦渝一眼。   秦渝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三人走到医院门口,就看到郝丰急匆匆地台阶下跑了上来:“秦营长,秦营长……”   “发生什么事了?”秦渝嫌少看到郝丰这么急的样子。   郝丰指了指医院门口的车子:“参谋长来了。”   “我爹来了,这么快?”秦渝吃惊,这得是他娘前脚刚走,他爹后脚就赶来才行。   郝丰低声说:“好像是潘医生刚走,他就转到隔壁省城去坐火车赶来的,看起来有些憔悴,而且,而且他还带了个女人来。”   最后一句,郝丰说得格外小声。   秦渝斜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郝丰小声嘀咕:“我不是看参谋长很重视那个女人,给你提个醒吗?”   秦渝没搭理他,回头对潘沁雯说:“我爹来了。”   潘沁雯还在生气:“他来干什么?他不是不着急吗?”   秦渝苦笑,正想劝他,却看到秦旭然已经下了车,身后真跟了个二三十岁,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女人,他的警卫员程伟跟在女人后面。   “爹,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秦渝上前问道。   秦旭然没理他的问题:“你娘呢?还有覃秀芳在哪儿?”   “里面呢。”秦渝指了指医院大门后面。他娘明显是还在跟他爹置气,故意躲在里面不出来。   秦旭然显然也很了解妻子的性格,摇摇头,回头冲站在下面的妇女说:“跟我来。”   秦渝找着了机会问道:“爹,这是谁啊?”   秦旭然说:“一会儿就知道了,走吧,带我去见你娘和覃秀芳,我有重要的事。”   “嗯。”秦渝推开半开的门,对门后还在生气的潘沁雯说,“娘,咱们有什么回去说吧。”   潘沁雯没吱声。   覃秀芳看到了秦旭然,他这会儿也还算年轻,秦渝长得特别像他,准确地说是气质像,父子俩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尤其是秦旭然久经沙场,气势逼人,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压迫感,感觉很难接近的样子。   秦旭然也看到了覃秀芳,果然如儿子和毛政委所说,长得跟妻子年轻的时候很像,要是妻子再年轻一二十岁,两人站在一起,绝对没人会否认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他也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女儿。但生性严谨的他做事一向讲究证据,尤其是在认女儿这种大事上。   而今天他就将证据带来了。   秦旭然侧过身,让他背后的女人暴露在母女俩的面前。   潘沁雯看到突然出现的女人,很是纳闷:“这谁啊?”   秦旭然没吭声,目光一直落在覃秀芳身上。   覃秀芳怔怔地看着女人,越看越觉得眼熟,总觉得自己似乎见过,但又想不起。她敲了敲脑袋,半晌终于记了起来,手指着女人,惊喜交加地说:“你……你是瑞香阿姨,对不对?”   徐瑞香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滚了出来。她擦了一把眼泪,扑了过去,抱住了覃秀芳:“秀芳,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我姐姐姐夫呢,他们还好吗?”   徐瑞香是覃秀芳养母的表妹,虽然差了十几岁,但两人关系很好。当时在老家,徐瑞香还没嫁人,经常过来找表姐玩,直到后来战火波及到榆阳县,大家连夜收拾东西忙着逃命,失散了,这才失去了彼此的音讯。   江市离榆阳县有几百公里,覃秀芳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儿时的亲人或小伙伴儿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跟徐瑞香相逢。只是,养父养母早在逃难中就去世了,如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覃秀芳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说:“爹娘他们,他们都走了。”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徐瑞香怔了片刻,神色凄凉,苦笑了一下:“他们怎么走得那样早,我……我爹也走了,就只剩我娘还在。要是知道我见到了你,她肯定很高兴。”   覃秀芳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问道:“瑞香阿姨,你家现在在哪儿?是……他参谋长把你带过来的吗?”   徐瑞香不知情,高兴地说:“我住在隔壁省的古焦镇,在那边安了家。前天的时候,突然有两个战士过来,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就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早知道是见你,我就不害怕了。其实他们路上对我挺好的,还给我买肉包子烧饼吃。”   覃秀芳明白了,他们肯定是查到徐瑞香的老家跟她在一个地方,所以找徐瑞香来确认她身份的。   潘沁雯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焦急地看着徐瑞香问道:“咱们秀芳是你姐姐领养的吧,你能给我说说具体什么情况吗?”   徐瑞香诧异地看着覃秀芳。   她姐姐姐夫不能生育,成亲好几年都没有孩子,后来才收养了覃秀芳,一直当亲生女儿养的,从小也都瞒着她的身世,她怎么会知道?   覃秀芳撒了个小谎:“娘去世的时候告诉我的,她说我是抱养的,其他的也没说,第二天就咽了气。”   其实没有,她养母去世得很突然,估计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挺不过一场风寒,就那么突然地走了,所以什么也没给覃秀芳交代。   要是知道自己还有亲人,覃秀芳不确定上辈子是否还会甘愿留在周家。其实现在想这些也无用,留不留不是她说了算,周家人就算要放她走,只怕也是把她给嫁出去了,还能拿一笔彩礼。而且那时候她没钱,不知道父母在哪里,连江市的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怕是很难进城。   “这样啊。”徐瑞香相信了这个借口,她姐姐姐夫很善良,眼看自己要死了,肯定舍不得覃秀芳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告诉她还有亲人的事也不奇怪。   她慢慢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那是35年的冬天,很冷的一个早上,隔壁镇的伍云华抱着个三岁的小女孩来到我姐家,问我姐姐要不要收养这个孩子,她说这个孩子死了爹娘没人要,她看可怜就捡回家了,但是那年冬天,她儿子和公公都生病了,家里情况窘迫起来,多养不起一口人,听说我姐他们想抱养小孩,就把孩子送了过来。”   “那就是秀芳,当时她这么高,就比我膝盖高一点。还不大会说话,只会含糊不清地喊出爹、娘,吃饭几个简单的字。我姐他们本来想收养年龄更小一些的,免得养不家,但那时候秀芳太可爱了,小脸粉□□白的,像个面团子,我姐见了就舍不得,跟我姐夫商量后,就收养了她。”   “那曲云华还留了什么话或者东西吗?”潘沁雯焦急地问道。   徐瑞香点头:“有的,当时我正巧在我姐家里玩,看到曲云华掏了一个银元,掰成一半的,给了我姐,说是秀芳父母留给她的,另外还有一个玉葫芦,很小的一个,花生那么大,戴在覃秀芳的脖子上的。”   “玉葫芦呢?”潘沁雯抓住覃秀芳的手问道。   覃秀芳没有印象,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徐瑞香苦笑道:“可能是那两年大旱,家里吃不上饭当了吧。”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最困难的时候,甚至还有卖孩子的。   潘沁雯怔了一下,用力搂住了覃秀芳,哭了起来:“这玉葫芦是我娘留给我的,分别的时候,我就套在了你的脖子上。我苦命的女儿,娘总算找到你了,娘找了你十几年,你这孩子……”   秦渝不知往事,转过头想问他父亲,却见一向严肃的秦旭然眼睛红红的,两滴清泪从他眼睛里滑落了出来。   不用问,看来徐瑞香说的都是真的,玉葫芦,半块银元这件事,父母连他都不曾提过,旁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十几年了。   覃秀芳也跟着哭,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确定她的身份。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认亲了,她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了。   秦旭然走近,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伸手轻抚着妻子的背说道:“好了,别哭了,咱们不是找到秀芳了吗?”   潘沁雯不领情,用胳膊肘别开了他:“走开,要不是你,我能耽误这么久吗?”   “我已经有了消息,只是怕你失望,想先等确认了再告诉你。”秦旭然解释完,又眼巴巴地看着覃秀芳,“秀芳,我是你爹!”   想得美,秀芳都还没叫她娘呢。潘沁雯故意拿起手帕给覃秀芳擦眼泪,转移掉覃秀芳的注意力:“别哭了,咱们今天该高高兴兴的,走,咱们回家。”   覃秀芳抬起头,眼睛里还蓄着眼泪,但却在笑:“嗯。”   潘沁雯挽着她的胳膊,边哭边笑边说:“娘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秀芳,你不知道娘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十几年,整整十几年啊!”   覃秀芳猛点头,她明白的,她也盼了十几年。命运待她何其宽厚,让她能有机会重拾亲情,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母女俩眼睛鼻头红红的,一看就哭过,但却笑容满面地下了台阶,离开医院。   秦旭然跟在后面,虽然没能让女儿叫他一声爹,跟他亲近亲近,但能找到女儿,看着她们母女俩这样开开心心的,他就知足了。秦旭然眼里只有妻子女儿,赶紧跟了上去。   留下秦渝看着目瞪口呆的徐瑞香说:“不好意思,我爹娘找了我妹妹十几年,他们太高兴了,招待不周,走吧,我让人送你去旅馆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去接你。”   他们家还没整理出来,显然不适合安排徐瑞香做客。   徐瑞香在见到覃秀芳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到底不是当事人,没那么激动,已经平复下了心情,点头说:“好。”   两人跟着出了医院,没发现刘彩云母女俩就站在走廊的拐角处。   周小兰觉得脸好痛,她前脚才说覃秀芳是替身,结果这会儿就证明了覃秀芳真的是秦渝的妹妹。而且秦渝他爹看起来好威严,一看就是个做大官的,自己这辈子只怕是拍马也赶不上覃秀芳了。   刘彩云的心情也很糟糕,尤其是看到覃秀芳她爹竟然还有小汽车坐之后,更是懊恼不已。   怎么就错失了这么好的一门亲家呢?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对覃秀芳好好的,绝对不让儿子跟她离婚。   “娘,怎么办?”周小兰皱着苦瓜脸问道。   刘彩云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拧了拧她的耳朵:“怎么办?凉拌,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用,还问怎么办,当然是回家了,难道你想冻死我啊?”   “哎呀,娘,好痛啊,你轻点轻点……”周小兰知道她又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她可真是命苦啊。   ***   车上,覃秀芳紧挨着潘沁雯坐,秦旭然坐在潘沁雯旁边,几次想插嘴跟女儿说两句话,都被潘沁雯给打断了。   前方的司机似乎第一次看到严肃的参谋长吃瘪,想笑又不敢笑。   秦旭然这个人看起来严肃,但在家人面前没有架子,他直接问潘沁雯:“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瞒着你,是我不对,咱们老规矩行不行?你让我跟秀芳说说话。”   覃秀芳也劝道:“你,潘医生你别生参谋长的气了吧,他这么做也没错,你看他这不把人找到了吗?”   “潘医生,参谋长?”秦旭然不大满意这称呼,他又不缺兵,他女儿怎么能叫他职务呢。   潘沁雯侧头瞪了他一眼,急什么急,这才刚认亲呢,也不知道给女儿一点时间适应。   秦旭然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覃秀芳发现,他这个小动作都跟秦渝一样,遗传的力量果然很大。   潘沁雯生怕丈夫又说什么让覃秀芳有压力的话,主动问道:“你怎么找到徐瑞香同志的?”   秦旭然笑道:“不是我,是别的人帮忙找到的,那小子知道咱们找女儿的事,他就写信给战友们,让他们帮忙打听榆阳县曲山镇逃难出来的人,然后就很幸运地找到了徐瑞香同志,不然咱们还要兜一大圈子。”   “哪个小子啊?这可是咱们的家的恩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他。”潘沁雯由衷地说。   覃秀芳也点头,是得好好谢谢对方,不然她爹娘还得为了这个一直奔波。   秦旭然说:“他现在不在,等来了再说吧。” 第67章   二月天, 乍暖还寒,走出医院,冷风一吹, 冻得刘彩云瑟缩发抖,被冷水湿透的棉袄贴在衣服上, 森冷森冷的, 难受死了。   她赶紧加快了步伐往家里面去, 还没走到家,她就猛打喷嚏,周小兰在后面看了说:“娘,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死丫头, 咒你老娘呢!”刘彩云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周小兰赶紧缩着脖子不说话了,母女俩赶回家, 到了家门口,正好碰到周家成回来了。   周家成的状态也不大好,眼窝下一团青紫,嘴角还被划破了,有道很明显的红痕。这显然是被人打的。   刘彩云急了,上前拉着他:“家成, 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谁打的,是不是姚玉洁他们家干的,走, 咱们去找他们家算账,想打就打,当咱们家没人吗?”   周家成在姚家碰了一鼻子的灰, 还被两个大舅子给揍了一顿, 心情相当恶劣, 不想跟她提这个:“够了,讨公道之前,先看看你自己这一身吧!”   刘彩云头发上、上衣袄子都湿了,脸也肿了起来,这些显然不可能是她自己弄的。周家成大概猜到她刚才去找谁了。   才挨了一顿排头吃,都不长记性的吗?而且他跟姚玉洁还要过日子,她去姚家闹,不但于事无补,只会火上浇油。   刘彩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委屈地控诉道:“家成,你不知道覃秀芳那个老娘多野蛮,还是个干部,文化人呢,话都没说一句就打我,你也不在,都没个人帮我。”   周家成心里苦笑,他在干什么?替她挨揍吗?他上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挨了一巴掌呢。   不想提起秦家人,一提他就觉得羞耻和懊悔。周家成按住额头,劝道:“娘,你消停点,安生过日子好不好?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你这是怪我?”刘彩云不高兴地问道。   周家成不吭声,算是默认了。虽然覃秀芳认亲这个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好歹有自己的儿子了,若是刘彩云不瞎折腾,等他转业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也能过一辈子。   但刘彩云和姚玉洁再加上周小兰,这三个女人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周家成只觉得心累。   刘彩云见他真的怪自己,委屈极了。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老周家,怎么一个个都不领情,看看人家潘沁雯的儿子,都做到营长了,在外面被老娘训来喝去,也没一句怨言。可她呢,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换来。   又气又伤心的刘彩云抓住周家成胳膊,恼火地数落道:“一个女人而已,比你老娘都重要?我白生养你了,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吗?姚玉洁有什么好?说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可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吗?你们俩还不是挤那么小的一间小房子,他们家再有钱也没说给你们买个房子,买房还得靠你爹娘。还有姚玉洁,挣的工资不上交,就只顾着自己买吃的,买衣服,也不做家务,早知道她是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说什么也不让你娶她!”   周家成也知道姚玉洁不是过日子的人,自己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物质生活,所以当恋爱的甜蜜过后,两人争吵不断。只是,这路是他自己选的,当初他标榜要追求自由恋爱,跟封建糟粕了断,如今才过去一年,他就说反悔,传出去别人怎么想他?   而且孩子都有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周家成按了按额头:“我已经娶了她,她也怀了我的儿子,你天天折腾这些想干嘛?是不是要搞得我再离一次婚,你才高兴?”   刘彩云还真是这个意思,自从她自己有钱之后,她就看不上姚玉洁这种目中无人,完全不把她这个婆婆当回事,还挑拨儿子跟她离了心的媳妇。   “离就离,咱们家有钱,你有出息,离了还能娶个比她更好的。”刘彩云现在是对姚玉洁一百个看不上。   周家成冷笑:“更好的,谁?覃秀芳?”   刘彩云点头:“对啊,她比姚玉洁强多了,爹娘老子哥哥都是当大官的,自己又能挣钱,而且他们家还疼女儿。就算不娶她,咱们也能娶个听话的黄花大闺女。”   周家成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脸上谁打的,你衣服谁弄湿的?你都忘了?你还觉得我能再娶她?做什么梦呢!”   “你怎么就不能娶她了?她一个二婚的女人,你愿意要她就不错了。你今天要跟我一块儿去给他们道歉,表表态,说不定他们就原谅你了。你是不知道,覃秀芳她那个爹竟然是坐小汽车去的医院,可气派了。相比之下,姚家一个做小买卖的,算得了什么!”   刘彩云现在看到了自己跟秦家的差距,哪怕挨了打,她都恨不起来,因为对方完全碾压她。   周家成觉得刘彩云真是疯了,走火入魔,掉进了权势和钱眼里。瞧她这副样子,要是秦家人想打她另一边脸,估计她都会将脸伸过去。   周家成不知道他娘怎么变成了这样,恼怒地打断了她的念想: “你死心吧,秦家人不可能会原谅我们的,你就别去自取其辱了,今天这事还没给你长记性吗?也别惦记覃秀芳了,哪怕她是二婚,就冲她爹,她哥的身份也多的是人想娶她。要怪就怪你们当初为什么没把她打发走,嫁出去!”   覃秀芳不进城,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刘彩云听他提起以前,也是懊恼不已:“怎么让这死丫头进城了!”要是当初嫁给黄老三多好啊,他们家沾不上光,其他人也别想了。   “这要问你们自己了。”周家成一肚子火,不想理她,转身进了屋。   刘彩云见了,想说什么,但衣服太湿了不舒服,她赶紧回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打算找儿子再说说姚玉洁的事。   姚玉洁这种架子比她还大,一点都不孝顺的媳妇不能要,他们这条件,娶什么样的娶不到,家成就是想不开,死心眼。   等她到了周家成房里,就见周家成已经将他下来带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哎呀,家成,你这是做什么?”   周家成将包袱收拾好,抱在怀里往外走:“我先走了。”   “等等,你不是回家住吗?你要去哪儿?你难道要去姚家啊?人家姚家两个儿子,哪会稀罕你,好好的自家不住,去别人家找气受啊!”刘彩云拉着他的胳膊劝道。   周家成心说,这是他想的吗?谁不想住自己家里?可这个家,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他宁愿去住家属院,反正没多久了,他回去就找毛政委递交转业申请,尽快转业到地方,等单位分了房子再将姚玉洁接走。   “住部队近一点。”周家成还是拿以前的借口敷衍她。   要真这样,他干嘛还回来?刘彩云拽着他直接问道:“是不是因为姚玉洁的事?你为了个女人,连爹娘,连咱们家都不要了吗?”   “吵什么呢?家成,你拿着东西干嘛?”在外面溜达回来的周大全一进门就看到母女俩在院子里僵持不下,立即问道。   周家成淡淡地说:“爹,我先回去了。”   周大全这才看清楚母子俩脸上都有伤:“怎么回事,你们打架了?”   周家成梗着脖子不说话,刘彩云在生气儿子为了个女人竟要抛下父母,也一言不发。   还是周小兰怯生生地小声说:“娘是覃秀芳她娘打的,二哥是去姚家挨了打。”   这都什么事。周大全看着妻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周家成沉默了几秒说:“爹,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看他们,拿着东西就走了。   刘彩云气得直抹眼泪:“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白生老二了,我这命真苦啊!”   “够了,天天哭,嚎丧啊?老子还没死呢!姚玉洁都怀孕了,你就不能容容她吗?儿子一回来你就闹,这下好了,把他气走,你高兴了!”周大全把气都发到了她身上。   刘彩云被骂得很不高兴:“明明你也嫌姚玉洁不孝顺,不中用,现在反倒怪我了!”   周大全被人揭了短,两眼暴突,抬起手:“你说,你再说?很久没打过你了是吧。”   刘彩云顿时不吭声了,只在心里埋怨自己命苦。   周小兰看着闹哄哄,吵个没完的家,又想起了覃秀芳他们一家,同样是父母哥哥妹妹,怎么就差这么大呢!   她也好想做覃秀芳。   ***   这边,司机将车子开到了秦旭然和潘沁雯分的房子前。   这个房子比周家成分的那套房子略大一些,多了个房间,估计有七八十个平米。已经收拾过了,很干净很整洁,不过他们原定是下周才过来,还没有准备,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他的什么都没了,连床都没有。   程伟立即说:“参谋长,我去后勤处领家具。”   郝丰说:“我带你去,我对这边熟。”   秦旭然没有意见:“成,辛苦你们了。”   等他们走后,潘沁雯欢喜地拉着覃秀芳在房子里转悠,最后走到主卧说:“这间怎么样?这里可以摆床,侧边这里可以摆个衣柜,挨着床这儿放个梳妆柜,还有窗户边给你弄个小书桌,以后写字看书都有地方。”   这间卧室是主卧,面积最大,采光也是最好的。听她的意思是要将这间屋子留给自己住。   覃秀芳赶紧摇头:不用了,就三间屋,你们住这间,再给秦营长住一间,剩下的做书房和会客室吧。”   以他们夫妻俩的身份,以后肯定会有人来拜访,没个地方也不方便。   潘沁雯的脸垮了下来,错愕地看着她:“你不跟咱们一起住吗?”   覃秀芳点头。   潘沁雯抓住了她的手,焦急地说:“你是怕住的地方不够啊?不用担心,你哥住宿舍,咱们家住得开呢,他宿舍离家属区近,天天都能回家吃饭,跟住家里没区别。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外面住呢?娘不放心,再说,咱们才团聚,娘也舍不得你,就跟爹娘一块儿住吧,好吗?”   覃秀芳有些为难。她有很多顾虑,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已经有了彼此的生活习惯和爱好,而且以前他们并未相处过,彼此都很生疏,这样骤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可能大家都会不习惯。所以她不想跟他们住一起。   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秦旭然进来,握住潘沁雯的手说:“算了,秀芳想住外面就让她住外面吧,你十八岁的时候不也离开家,不顾父母的反对,跟我一起去干革命了?孩子大了,随他们吧。”   可是,潘沁雯还有话想说,但秦旭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覃秀芳没察觉,她还震惊于秦旭然的开明。这对父母不愧是走在时代前沿的人,思想放到后世都不落后。她何其有幸,能有这样好的父母。   “秦营长,潘医生,我在部队外面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买了套房子,有地方住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回头布置房间的时候,我把另外一个房间按照潘医生的喜好来布置,你想我了,随时都能来那里住。”覃秀芳为了安他们的心,主动说道。   听到覃秀芳的邀请,潘沁雯这才高兴了:“好啊,我们家秀芳真能干,都有自己的房子了,回头我陪你,咱们娘俩单独住,不搭理那些讨人厌的。”   覃秀芳笑笑:“我去趟茅房。”   等她走后,潘沁雯瞪了丈夫一眼:“你倒是会做好人。”   秦旭然抓住她的手:“这不是做好人,我是真这么想的。孩子大了,迟早都得离开父母,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吧,反正也很近,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咱们想见她,天天都能见,这样也未尝不好。如今战争结束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咱们俩也单独过过清闲的日子,不好吗?”   潘沁雯睨了他一眼:“都跟你大眼瞪小眼几十年了,有什么好的?”   秦旭然吹胡子瞪眼:“不跟我过,那你想跟谁过?你十七岁自己说要嫁给我的,潘沁雯同志,你可不能做出始乱终弃这样不负责任的事,给孩子们树立不好的榜样啊!”   每次吵架都提这个,潘沁雯恼羞成怒:“我当年瞎了眼,现在眼睛好了不成吗?早知道你表面正经,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我才不嫁给你呢!”   “晚了,孩子都生两个了,你就死心吧。”秦旭然刚说完就看到女儿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他顿时觉得有些不自然,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秀芳,你陪你娘整理一下屋子,我去找毛政委谈点事。”   本来还想怼他几句的潘沁雯看到女儿来了,老脸一红,瞪了他一眼:“赶紧走。”   然后拉过覃秀芳:“来,你看看,咱们家怎么布置,就算你不住这儿,这也是你的家,你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这个房间按你的喜好布置,书房那边弄个沙发椅,哪天你哥想回来住了,将椅子放下来就是。你的房间,你喜欢什么样的?”   覃秀芳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冷不丁地问道:“潘医生,那个当初真的是你追的亲参谋长啊?”   果然被女儿听到了,潘沁雯在心里将秦旭然给骂了个半死,这老不羞的,什么都讲,这下好了。   见她不自在,覃秀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讲讲吧,我想听听你和秦参谋长的故事。”   她爹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正经呢,不知道秦渝以后谈恋爱了是不是也这样。   “你要真想听的话……”潘沁雯摸了摸脸,有些羞涩。   覃秀芳没为难她:“改天吧,郝丰他们应该只能拿些家具和被子回来,其他小东西还得咱们自己添置。咱们拿个本子,将要买的东西记下来,再去街上吧,免得忘了,回头还要跑几趟。”   “你说得对,咱们家秀芳真会过日子。”潘沁雯找了张纸,拿下别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开始记录起来,锅碗瓢盆,油米酱醋茶盐巴洋火这些都是必备的,还有水壶、茶杯、针线……   不数不知道,这过日子要添置的东西太多了。   她写完后,递给了覃秀芳:“你看看,还要差些什么?”   覃秀芳说:“蜡烛和油灯要备上吧,晚上只供一小时的电。”   “对,这个也有加上,还有……”潘沁雯边写边念。   等写好后,两人留了一张纸条在门上,告诉郝丰和程伟,她们俩出去采购了,让他们把家具搬进屋就是。   ***   毛政委伏案工作,听到脚步声,以为是下属进来汇报工作,头也没抬,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听到对方打报告,不由拧起了眉:“我说你这人咋回事,有事就……老秦,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要下个星期吗?”   毛政委蹭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握住秦旭然的手,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块儿,笑容满面地拍了一下秦旭然的胳膊,然后松开说:“快坐。”   接着,他跑到门口对小张说:“快去给秦参谋长泡杯茶过来,用我上次买的大红袍,秦参谋长好这口。”   “好嘞。”小张高兴地应道。   吩咐完了勤务兵,毛政委坐到秦旭然旁边,隔了一张桌子,看着他说:“追着潘沁雯同志来的?”   他中午已经听说潘沁雯来了,想去见见她吧,但想着人家母女团聚,怕是没功夫搭理他,就作罢了。没想到老秦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秦旭然不搭理他的调侃,神色自若地打量着他的办公室。   毛政委见没讨到好也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问道:“见了覃秀芳那孩子了吧,听说去医院验了血,怎么样?”   “她是我们的女儿。”秦旭然突然说道。   毛政委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快就确定了,你没搞错吧?”   “当然,我们已经找到了收养覃秀芳的那户人家的表妹,她说出两个只有我和沁雯知道的细节,可以确认,覃秀芳就是我们失散多年的女儿。”秦旭然激动地说,“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毛政委也很替好朋友高兴:“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夫妻俩这么多年来的夙愿总算完成了,恭喜你们一家团聚!”   秦旭然站了起来,感激地朝毛政委行了个军礼:“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只怕还要走不少弯路。”   毛政委立即摆手:“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也是凑巧碰到她,看她跟潘沁雯同志长得很像,年龄也对的上,猜测而已。就算我不说,你们也迟早会调过来,总会碰上的,这是你们的缘分。”   话是这样说,但到底要等多久谁知道。   秦旭然笑着说:“等我安顿下来,咱俩好好喝几杯。”   “别安顿了,今晚就来我们家喝吧。你们家还没安置好,翠云中午还叮嘱我,待会儿让小张去请你们老婆儿子女儿来我们家吃饭,两家好好聚聚呢。正好,你来了,这下人都齐了。”毛政委笑着邀请道。   秦旭然倒是想,但他没忘记还有一个人:“改天吧,这次认亲有个关键性的人物,那就是秀芳她表姨,咱们今晚得招待她,请她去馆子里吃个饭,聊聊天,明天再送她回去。”   听说他还有其他安排,毛政委也不勉强:“成,那我们改天再聚。”   正巧小张端茶进来了,毛政委说:“你去我家一趟,通知乌主任,就跟她说,改天请客。”   “是。”小张放下茶就出去了。   毛政委将茶叶推到秦旭然面前:“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秦旭然浅浅尝了一口,回味了一下:“你这是去年的秋茶吧。”   “就逃不过你的嘴,真是太刁了。”毛政委哈哈大笑。   在这笑声中,门口的敲门声差点被忽略过去了。   还是毛政委抬头才看到了周家成,他下意识地瞥了秦旭然一眼,敛了笑:“进来。”   周家成站在门口就知道毛政委有客人,但他实在是一刻都等不了了,他想转业,尽快转业,最好明天就能转业,离开这里,去个新的地方。   硬着头皮进去,周家成行了一个军礼:“报告!”   毛政委点头:“周家成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家成没吭声,因为他看到了秦旭然的脸,跟秦渝长得像的陌生面孔,又能跟毛政委坐在一块儿谈笑风生,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周家成觉得心头一窒,明明秦旭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有座大山压在他身上似的,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周家成同志,你找我什么事?”见他走神,秦旭然又提醒了他一句。   周家成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看秦旭然,双手递上了自己今天才写好的转业申请书。   毛政委接过一看:“因个人原因申请转业?你要转业?”   周家成点头,现编了个理由:“对,我爱人怀孕了,她的身体不大好,医生说要好生照顾,她现在情绪也不大好,我不想她以为再为我提心吊胆了,所以申请转业。”   但谁都知道这借口有多假,当初姚玉洁嫁给他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军人,这才多久啊?而且现在全国大部分地方都解放了,国内已经不会再发生像以前那样惨烈的战事了,从军的危险性远不如从前。   周家成现在还只是一名下级军官,这时候就转业,等于放弃了他的事业和前途。   毛政委秉着负责任的态度问道:“周家成同志,你真的想好了?”   周家成硬着头皮说:“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毛政委点点头,将申请书放在桌子上:“好,回头我会向你的直系上司了解情况,稍后会回复你。”   “谢谢毛政委。”周家成行了个军礼,退了出去。   走出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有这个秦参谋长在,不知道他会不会公报私仇,压下自己的转业申请,然后将自己留在部队打击报复。   周家成心里沉甸甸的,这会儿他已经不想什么前程不前程的了,只想保持最后的体面离开这里。   里面,毛政委手指点着周家成的申请书,问秦旭然:“你怎么看?”   秦旭然瞥了他一眼:“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装就没意思了,周家成干得好好的,此前从未提过要转业的事,这不,你们两口子一来,他就要提出转业,这是为了什么,还用我说吗?不就觉得丢脸,又怕你们两口子给他穿小鞋,这人心眼还真是多,有几分小聪明,却没用到正道上,你要想出口气,这份申请书我就暂时不批,压他几天。”   “不用。”秦旭然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这个流程该怎么走,你就怎么走。公是公,私是私,他们家对不起秀芳是私事,作为父亲,私底下我揍他一顿为我的女儿出气都是应该的,但这不能跟公事混为一谈。”   毛政委摇头:“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好吧,回头我向他上级了解一下情况,没什么问题,他想转业就让他转吧。”   “成,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工作的事明天再说吧,我先回去安顿好家里面。”秦旭然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毛政委把他送了出去。   等他回到家,家里乱糟糟的,多了两张床,还有一张能放下来当床用的沙发椅,潘沁雯正在指挥郝丰他们怎么安放家具。而覃秀芳则窝在厨房里洗新买回来的碗筷。   秦旭然衡量了一下,觉得进屋恐怕也没他的用武之地,索性到厨房跟女儿拉近乎。   “咳,秀芳,在江市还适应吗?”   覃秀芳乖巧地点头:“挺好的。”   秦旭然背着手:“那,那个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覃秀芳看出他这是想努力找话题跟她聊,但两人到底不了解对方,她这个爹啊又比较直,估计平时很少接触年轻的女同志,不知道怎么聊,就越聊越尬了。   这么聊下去,两人都尴尬,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覃秀芳侧开身,给他让出一点位置,然后问他:“你要不要帮我清一下碗?”   “哦,好,可以的。”秦旭然立即挽起了袖子。   覃秀芳指着装着清水的木桶说:“你把碗洗干净后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倒扣,盘子竖着摆放在最上面,这样可以把水沥干,筷子放在这个筷兜里。   秦旭然按着她说的步骤做。但看得出来,他那只手怕是只拿过木仓和笔,捏碗的姿势非常奇怪,而且力气很大,好像生怕碗滑下去一样。   覃秀芳想笑又忍住了,她装没看见,主动找话说:“你能跟我说说你打仗的事吗?”   这个是秦旭然擅长的,他当即说了起来:“那是41年,我们遇到了一队小鬼子,当时……”   等潘沁雯布置好家具的时候出来就看到父女俩蹲在小厨房里一个说得唾沫飞溅,一个满眼崇拜。   得,这个老秦又拿他那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来哄人了,算了,给他在女儿面前留点面子,不拆穿他了。   潘沁雯转身回去打扫卫生。   等到下午五点,家里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了,家具也摆放好了,像个家了,就是还差一点小东西,不过这些可以后面慢慢添置。   这时候,秦渝回来了:“爹,娘,秀芳,走吧,咱们去吃饭。”   “好,我去叫瑞香阿姨。”覃秀芳笑着说。   潘沁雯拉着她:“我陪你,咱们得好好谢谢她,要不是她,咱们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覃秀芳笑着拒绝了:“潘医生,不用了,我去就行了,我正好跟她叙叙旧,她见到你们有点紧张。”   潘沁雯表示理解:“那成,我们去饭馆等你们,你接到人就赶紧过来,让郝丰陪你去。”   “嗯。”覃秀芳笑着先一步走了。   不知为何,秦渝并没有将徐瑞香安排在老板娘的旅馆,而是另一个离部队不远的旅馆。   徐瑞香睡了一会儿早就醒了。但她不敢出去,因为这个城市太陌生了,她谁都不认识,怕走丢了。   等了半天,外面终于传来了敲门声:“瑞香阿姨,瑞香阿姨……”   “秀芳,你来了!”徐瑞香赶紧拉开了门。   覃秀芳朝她笑了笑:“嗯,走,我接你去吃饭。”   她拉着徐瑞香的手,一碰触,覃秀芳就发现,徐瑞香的手比她都还粗糙。这半年多,按照老板娘教的法子保养,她的手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而徐瑞香这双手跟她从前没什么区别。   看来徐瑞香也吃了不少苦头,覃秀芳正好想了解她的情况,拉着她出了门,边走边问道:“瑞香阿姨,你跟姨奶奶在古焦镇还好吗?”   徐瑞香说:“还好,当时我爹也逃到了古焦镇,咱们就在那安了家,只是没过两年我爹就生病了。家里的支柱一下子倒了,我弟弟又还小,没个男人会受人欺负的,我……我娘就赶紧给我说了个对象,让我嫁人了,这样好歹有门亲家,要是遇到事也能帮衬帮衬。”   覃秀芳见她提起这个事,脸上毫无喜色,只有麻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问道:“瑞香阿姨,那你嫁过去,他们对你好吗?”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也就那样吧,不过他这次看到我被小汽车接走了,知道我还有你这么个有出息的侄女,估计等我回去会对我好很多。”徐瑞香近乎冷漠地说。   覃秀芳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很显然徐瑞香的这段婚姻并不幸福。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也不好贸然劝对方,只能道:“那瑞香阿姨,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写信告诉我,我把我的地址留给你,如果没意外,我应该就会在江市过一辈子了,你有空可以带着孩子们过来玩,你有几个孩子了?”   上辈子她爹娘就在这座城市终老的,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变。   徐瑞香点头,没直接回她:“嗯!不说我了,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才找到你亲爹亲娘吧?”   覃秀芳点头,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逃难的日子:“我娘去世后,我就……”   听到覃秀芳十岁就做了童养媳,十八岁被离婚,徐瑞香忍不住哭了出来,拉着覃秀芳的手哽咽着说:“你可真是命苦,好在苦尽甘来,熬出头了。”   覃秀芳轻轻拍着她的手说:“瑞香阿姨,你别难过了,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有自己的店,自己的房子,还找到了爹娘,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越来越好,这样就好。”徐瑞香也为她高兴,“秀芳真是个有福的孩子,姐姐他们地下有知足了。”   提起这个,覃秀芳没法忘了养父母七年的养育之恩,她说:“瑞香阿姨,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行不行?”   “你说。”徐瑞香道。   覃秀芳说:“我想找个时间去把我爹娘的坟迁到江市合葬。”   养父是在路上去世的,找了个地方挖坑就地掩埋了,养母葬在了周家村,都是异地他乡。老家没人了,覃秀芳就想将他们葬在身边,逢年过节清明也能去看看他们。   这是好事,也代表了覃秀芳的一片心意徐瑞香自然没意见:“好,秀芳你有心了,姐姐姐夫也一定很高兴。” 第68章   饭馆里, 秦旭然和潘沁雯看到两人眼眶红红地进来,估计两人是说了什么伤心的往事,体贴地没问, 招呼她们俩坐下。   潘沁雯说:“我点了个红烧肉,一个松鼠桂鱼, 桂花糯米藕,酱鸭,还有一个老母鸡汤,你们看看还要点些什么?”   徐瑞香面对他们这一家子穿军装的有点紧张, 坐在覃秀芳旁边局促不安地说:“这已经很好了。”   太多年过去了,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 覃秀芳也记不起这位表姨的口味, 不过对他们乡下人来说,不年不节能吃上这些已经非常好了。   她笑着说:“潘医生,这些就已经够了,先吃吧, 要是不够再加个菜,省得吃不完浪费。”   “成。”潘沁雯含笑点头,拿起碗,先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鸡汤,“你们俩太瘦了,好好补补。”   覃秀芳接过碗, 递给徐瑞香一碗,另一碗放自己面前, 然后站起来, 给父母和秦渝各盛了一碗鸡汤:“你们也喝。”   潘沁雯笑眯眯地接过, 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 热腾腾的鸡汤滋润着嗓子,明明没有甜味,她心里却甜滋滋的,跟喝了蜜一样。这是她宝贝闺女给她盛的汤,多少年了,这一天她总算等到了。   潘沁雯虽然激动兴奋,但她没忘记自己作为女主人的职责。今天招待的是覃秀芳养父母那边的女亲戚,丈夫和儿子不好出面,只能她站出来招待客人了,免得怠慢了客人。   “她表姨这次挺匆忙的,家里也没整理好,招待不周,你别介意啊。”潘沁雯客客气气地说。   徐瑞香赶紧摇头:“没有,你们对我够好了。”   她是说真的,这么大的干部,一点架子都没有,比他们乡下的民兵指导员都还要和气好说话。   潘沁雯笑了笑:“咱们都是亲戚,不用这么客气。你姐姐姐夫养育了秀芳,可惜他们走得早,我们都没法谢谢他们。虽然咱们找回了秀芳,但她也永远都是你姐姐姐夫的女儿,你的侄女,咱们是亲戚,理应经常走动,这次太匆忙了,等有空,你们全家过来做客吧,让秀芳带着你们去逛逛江市,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这是要做正经亲戚,继续来往的意思。徐瑞香很是感动,她表姐姐夫都不在了,本来亲缘就很淡薄,又没血缘关系,对方还能这么说,实属难得。   看来秀芳的亲生父母都是正直厚道的人,秀芳有福了。   徐瑞香点头:“成,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就来。”   覃秀芳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瑞香阿姨什么话,你永远都是我表姨。”   “好孩子。”徐瑞香轻轻拍了拍覃秀芳的手。   一顿饭,因为都存在着修好的意思,所以吃得其乐融融。吃过饭,彼此已经没那么生疏了,潘沁雯直接叫徐瑞香的名字了。   出了饭馆,潘沁雯朝丈夫和儿子表示:“我跟秀芳一起送瑞香回旅馆,然后我今晚去秀芳那儿住,明早再送瑞香去火车站。你们回去吧。”   秦渝是住宿舍,他娘回不回家都跟他没啥关系。   但秦旭然就有些不乐意了,好不容易一家团聚,结果第一晚他就要一个人独守空房。   “家里有房间,你们送完瑞香,再回来呗,我让程伟去接你们。”   现在知道叫她们回家住了,下午的时候是谁说,孩子大了随他们去的?   潘沁雯刚找回女儿,一刻都舍不得跟女儿分开,自是不同意:“不用,这多麻烦。你要睡不着,找毛政委喝酒呗,你们不也好久没见了。”   说完,她拉着覃秀芳和徐瑞香就走了。   秦渝看了一眼他吃瘪的老父亲,识趣地没戳他痛点:“我先走了。”   “等等,臭小子,你今晚也不值班,回家住,咱爷俩好久没杀一盘了,今晚来一局。”秦旭然叫住了他。   秦渝扭头看了他一眼,认命地点了点头,就当关爱老父亲吧,想想来了新家,老婆儿子女儿都在,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个大房子,也是挺可怜的。   ***   将徐瑞香送进房里后,潘沁雯将一直拿着的那个大包袱递给了徐瑞香:“今天下午,我跟秀芳逛街,给你买了点东西。也不知道你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我们就只买了一点布和一点糖果,你带回去给家里人。”   徐瑞香接过沉甸甸的包袱,这哪是一点点啊,这么沉。她很不好意思:“这怎么行,我……我空着手,什么都没给你们带来,你拿回去吧。”   潘沁雯像个老大姐一样,和和气气地说:“你打开看看,我买的都是比较实用的东西,你看看用不用得着。咱们全家,除了秀芳,一年四季都是穿军装,这些布留着也没用,你带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做身新衣服。总不能你出了趟远门,什么都不给孩子们带吧。”   徐瑞香打开了包袱,里面有两种颜色的布,一种是深蓝色的棉布,适合男人穿,还有一块是印花布,颜色很鲜艳,适合女人穿。两块布叠得很厚,估计好几米,能做好几身衣服。   “你看看,要是不喜欢,咱们明早可以拿到裁缝店,换个颜色。”潘沁雯笑着说。   徐瑞香抚摸着印花布,白色的布料上印着红红的海棠花,乡下可没见到过这样漂亮好看的布。她家大丫二丫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服,一直很羡慕别人家,这块布可以给她们俩做身新衣服了。   “不用换了,这两块布已经很好了,谢谢潘医生。”徐瑞香把布放到一边,下面有两斤包装得很好看的奶糖,徐瑞香没吃过,但看这塑料纸就感觉就很贵,另外还有两盒江市的土特产糕点。   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潘医生,真是让你们破费了。”   “客气什么,回头等太平了,带孩子们过来江市玩。”潘沁雯热心地邀请她。   覃秀芳将东西重新装回去,打好包袱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笑着说:“瑞香阿姨,你就别跟我娘客气了,咱们是亲戚,你这样就太见外了。东西放这儿吧,你早些休息,明天上午我们来接你去吃早饭,然后再去火车站。”   徐瑞香站了起来:“那,我送你们……哎呀……”   她胳膊肘摆起的弧度太大,一不小心把包袱给带下来了,她赶紧伸手去抓,胳膊撞在了柜子的尖角上,疼得她眼泪都滚了出来。   “瑞香阿姨,你没事吧。”覃秀芳赶紧扶着她,将包袱重新放回柜子上,然后看向她的胳膊。   徐瑞香右手轻轻抓住左边胳膊,摇了摇头:“没事。”   但她骤然变白的脸色可不像没事的。她明天要上火车,要是胳膊上有伤路上可没法处理。   覃秀芳不放心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臂,掀起了袖子:“我看看……”   袖子下的胳膊青青紫紫一大片,靠近手肘的地方还有一处化脓了。   覃秀芳震惊地看着她。   徐瑞香赶紧放下了袖子,不大自然地说:“没事的,就快好了。”   “谁干的?”覃秀芳拉起她的右胳膊,上面倒是没新鲜的伤,但旧伤疤触目惊心,一道像蜈蚣一样扭扭曲曲的伤痕几乎贯穿了她整个小臂。   徐瑞香有点难堪,别开了头,声音低低的:“秀芳,你别问了,没事的,是我,是我不小心弄的。”   覃秀芳还想说什么,潘沁雯抓住了她,轻轻摇头。   覃秀芳强忍着怒气说:“好,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怕再呆下去会对徐瑞香发火。   母女俩出了门,表情都很沉重。潘沁雯叹气道:“恐怕是婆家人打的,难怪她一直不愿意提她婆家呢。”   覃秀芳也清楚这一点,徐瑞香已经嫁人了,能这样打她的,除了婆家人还能有谁,打得那么严重,应该是男人动的手,十有八九是她男人。   轻轻拍了拍覃秀芳的肩,潘沁雯说:“走吧,咱们去医院给她拿点药,她那伤害没处理好,小心感染。”   “嗯。”覃秀芳沉闷地跟着潘沁雯去了医院。   潘沁雯找医生拿了点纱布、消毒药水又返回了旅馆。   “潘医生,你在一楼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覃秀芳接过潘沁雯手里的药说道。   潘沁雯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给她无声的支持。   覃秀芳拿着纱布和消毒水上楼。   徐瑞香打开门,见她又返回来了,讷讷地说:“秀芳……”   覃秀芳越过她进了门:“过来,我娘去医院拿了点纱布和消毒水回来,处理一下你的伤口。现在盘尼西林太难搞了,明天看看吧,要是没好,去买点消炎的中草药煎水喝。”   “不用了,小伤而已,我,我明天要回去呢。”徐瑞香说。   覃秀芳没作声,先帮她把伤口简单地处理包扎好后才说:“你胳膊还没好,先别回去,明天到我店里帮忙。”   啊!徐瑞香震惊地看着她,似乎有点不习惯覃秀芳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强势。   “可是,可是他们都还在等着我……”   覃秀芳直接打断了她:“一天两天没关系的,我想我爹他们带你走的时候,应该跟你家里人都说清楚了。隔了这么远,路上耽搁一两天很正常。”   徐瑞香只得点头:“那好吧。”   覃秀芳起身,将纱布和消毒水放在了柜子上:“明天再换一次纱布,要是胳膊继续化脓,咱们就去医院看看。我先走了,你关好门,晚上别给人开门。”   下了楼,她的心情都还很沉重。   潘沁雯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乐观:“咱们先回去吧,我今晚去你那里住。”   “嗯,走吧。”覃秀芳闷闷地说。   徐瑞香的遭遇冲淡了她寻到亲人的喜悦。   潘沁雯知道她所想,温声道:“她是你养父母的表妹,帮咱们一家团聚,是咱们的恩人。回头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进城,如果愿意,娘来安排,看她样子是能吃苦的,怎么也比呆在乡下强。”   他们离得太远,不可能去她隔壁省给她撑腰,能做的就是给她换个环境。但能这样打她的婆家和男人,肯定不能要了,不过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得徐瑞香自己想得开才行,不然旁人怎么使劲儿都没用。   覃秀芳不乐观:“她要有这想法,就不会什么都不对咱们说了。潘医生,我让她明天别走了,去我店里帮忙,让她看看城里女人是怎么生活的,看看能不能改变她固有的观念。”   “也行,她胳膊上还有伤,火车上那么挤,要是挤到她那只胳膊也是麻烦,休息两天,等伤好些再走也不迟。”潘沁雯赞同。   母女俩商讨完了徐瑞香的去向已经走到了虞三娘旅馆。   旅馆里传来留声机的声音,其中还伴着老板娘的嘤嘤呀呀声,跟留声机里的歌声一应一和,一点都不突兀。   覃秀芳说:“我去给虞姐打声招呼,她一直很照顾我。”   潘沁雯对这事也有所耳闻,点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我也要好好谢谢她。”   母女俩进屋就看到老板娘穿着一件孔雀蓝的缎面旗袍,躺在躺椅上,小腹到膝盖上搭了一块灰白色的毛毯,眼睛半眯着,嘴巴微张,轻轻晃着脑袋,沉浸在悠扬的歌声中。   两人没打扰她,直到歌声停止,覃秀芳才说:“虞姐,我回来了。”   老板娘睁开眼,先看到覃秀芳,接着目光落到了旁边的潘沁雯身上,似乎有点疑惑。   覃秀芳笑着跟她解释:“虞姐,我找到我亲生母亲了,这是我娘,你叫她潘医生就行。”   潘沁雯上前笑着说:“老板娘,听说秀芳刚进城的时候多亏有你照顾,谢谢你。”   见覃秀芳早上出去,晚上就带个娘回来,还穿着军装,老板娘诧异极了,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震惊的表情:“你们……恭喜你们团聚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覃秀芳简单地说了一下:“我娘当年不得已将我托付给了老乡,失散了,今天才重逢。”   “这样啊,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老板娘的目光落到了潘沁雯的军装上,停留了几秒,心里有诸多疑问,但碍于潘沁雯在也不好直接问。   覃秀芳看了一眼天色,笑着说:“嗯,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做一桌菜,咱们一起吃顿饭。”   老板娘没意见:“成,这么晚了,你娘也别走了吧,要不你们今晚就住旅馆,这里空房间很多,你挑一间吧。”   潘沁雯婉拒了:“多谢老板娘的好意,我想去看看秀芳平日里住的地方。”   老板娘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点点头说:“也好。”   “虞姐,我们先回去了。”覃秀芳拉着潘沁雯跟老板娘道了别,转身就碰到沈一飞从外面进来。   沈一飞先看到覃秀芳:“怎么这么晚……”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潘沁雯。   覃秀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潘沁雯拧起了眉头,意识到他们应该认识,潘沁雯可能并不知道沈一飞在执行任务,未免被她无意中拆穿身份,覃秀芳赶紧开了口:“潘医生,这是住在旅馆的客人,从禹州过来的经商的沈先生。”   听到这个身份,潘沁雯马上明白了,淡漠地点点头,招呼都没跟沈一飞打。   沈一飞瞅了潘沁雯一眼,又看看覃秀芳,似乎很奇怪的样子。   覃秀芳心里其实很高兴,很想告诉他,她找到亲人了。但沈一飞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说了他也不懂。   想到这一点,覃秀芳觉得自己的喜悦似乎也打了折扣。她朝沈一飞点点头,拉着潘沁雯回她的屋子了。   等人走后,老板娘慢悠悠地开了口,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沈一飞听的,又或者两者皆有:“没想到秀芳也有些来历啊!”   沈一飞笑了笑,没吭声,吹着口哨进了自己的屋子,留下老板娘幽幽地看着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边,等进了覃秀芳住的屋子后,潘沁雯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空间倒是不小,就是堆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因为背阴,比较潮。   “这地方住久了不舒服,秀芳,你还是搬去跟我们住吧。”潘沁雯劝道。   覃秀芳笑着说:“我买的房子正找人修葺,等弄好了,我就搬过去,不会在这边长住的,你放心。”   “那就好。”潘沁雯这才没有再劝她。   覃秀芳去外面拎了一桶水回来说:“我烧点水咱们泡脚吧。”   “我来帮你。”潘沁雯去烧火。   很快就烧了一锅热水,母女俩靠在一起泡脚,然后聊起了天。   因为才刚相认,对彼此的生活也不大了解,能聊的不多。潘沁雯提起了老板娘:“秀芳,你跟旅馆老板娘很熟,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覃秀芳想了一下说:“虞姐善良,有主见,爱美会打扮。”   “就这些?”潘沁雯挑眉。   覃秀芳愣了一下,看着潘沁雯:“还有,虞姐见识很广。”   潘沁雯叹了口气:“秀芳,你对她太偏爱了。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没说,她的生活作风过于享乐,充斥着资本主义腐朽的享乐思想,这跟咱们的追求不一样,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咱们的阶.级敌人。”   覃秀芳语塞,这个她也早发现了,上次还想提醒老板娘离开,但老板娘明显不想提,她也不好说得太直接。这会儿距离公私合营还有一段时间,不那么着急,她就想等有空再说。   谁料今天竟一针见血地被她娘给点出来了。   覃秀芳抿了抿唇说:“可虞姐花的是她自己的钱,不偷不抢,也没害别人。”   潘沁雯抓住她的手:“秀芳,娘没有其他意思,就冲着她照顾过你,娘也不会害她。娘今天跟你说这个,是想你找个时间劝劝她,不要太高调了,这样对她没好处,要想在这个世上生存,生活得好好的,就得改变她的作风。”   覃秀芳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潘沁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也许是娘想多了,咱们现在的宗旨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只要她没做过出卖国家和人民的事,就会没事的。”   覃秀芳的心情却没法轻松。   她娘不知道未来的局势,老板娘这个作风和出身只怕就是原罪,要不了几年,这悠哉游哉的好日子就会到头。哪怕老板娘收起她的旗袍,夹起尾巴做人,也不一定能逃过一劫。   覃秀芳想,她得找个机会,单独跟老板娘聊聊,劝她出国。虽然这样,她们这辈子很可能都没法见面了,但只要彼此安好,能不能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板娘出事,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洗完了脚,母女俩躺到了床上,覃秀芳有点不习惯,潘沁雯很激动,握住她的手,感叹道:“上一次咱们母女俩躺在一起,你还只有这么高,刚到我的大腿,小小的,软软的一团。一晃16年过去了,如今你都长成大姑娘了。秀芳,娘这辈子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人民,却唯独亏欠了你,对不起。”   覃秀芳被她说得有点想哭:“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怨恨过你们。要不是有你们,咱们不会有和平,现在恐怕都还生活在战争的恐惧中。再说,咱们现在不是都团聚了吗?大家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你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潘沁雯紧紧握住覃秀芳的手,觉得怎样都没法表达她这一腔的母爱和愧疚,“我给你唱歌吧,小时候你睡觉的时候都要我唱歌哄你。”   可她现在是个大人了。覃秀芳明白潘沁雯现在处于极度愧疚中,恨不得把什么都掏给她的心理,没拒绝她的好意:“好啊。”   潘沁雯轻轻张嘴,哼起了家乡的小调,声音轻柔带着点乡音,覃秀芳听得似懂非懂,她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没想到最后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覃秀芳有点羞愧,她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被她娘给哄睡了。   不过如果这就是有娘的感觉的话,那有娘真好,难怪叫世上只有妈妈好呢。   “醒了,来洗脸吧,我烧了热水,煮了点粥。”潘沁雯招呼覃秀芳。她手艺一般,不会做复杂的,就煮了个红薯粥。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我睡得太沉了。”连她娘什么时候起来的,什么时候做好饭的都不知道。   “是我太高兴了,睡不着,起来吃饭吧,你这有饭盒吧,咱们先给你阿姨盛一饭盒。”潘沁雯找了一下,总算在碗柜里找到了一个铝皮饭盒。   吃过饭,潘沁雯又陪着覃秀芳去给徐瑞香送饭。   覃秀芳见她一直跟着自己,有点哭笑不得:“潘医生,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这么大的人了,不会丢的,晚上我做饭,你下班了叫上参谋长和秦营长一块儿到饭馆里来吃饭。”   既然认了亲,一家人每天总要聚聚,培养培养感情,但大家白天都有工作要忙,也就只有吃晚饭的时间能凑一起了。   潘沁雯确实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将覃秀芳送到徐瑞香住的旅馆就走了。   覃秀芳上去后,徐瑞香已经起床收拾好了,坐在房间里发呆,见覃秀芳过来,很是高兴,连忙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胳膊说:“秀芳,我已经好了,你就让我今天回去吧。”   “瑞香阿姨,你先吃饭,你要回去我肯定不会拦着,你就陪我开一天店,当帮我的忙,成吗?”覃秀芳将饭盒放到桌上,招呼她过去,“这是我娘煮的粥,肉包子是买的,你赶紧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等徐瑞香吃过饭后,覃秀芳就领着她去了菜市场,跟老板们打招呼:“老板,来五斤肉,要肥一点的,还有骨头吗?给我一根。”   等老板报了价,覃秀芳算了一下,将钱递给了他,又去买菜。   徐瑞香看着覃秀芳游刃有余地在各个摊位之间转悠,不一会儿推车里就装满了东西。   除了肉,她还买了一条鲜活的大鲢鱼。   “鲢鱼留着咱们晚上自己吃,我给你们做酸菜鱼。”覃秀芳将鱼放进桶里,还问老板要了点水养着,免得鱼死了。   离开菜市场后,徐瑞香惊叹地看着覃秀芳:“你脑子反应真快,我看老板的算盘都没你算得快。”   上辈子买了十几年的菜,这种简单的加减乘除怎么难得了她。不过为了改变徐瑞香的观念,覃秀芳将这归功于进城后的学习:“以前在乡下我也不会算账,还是进城后慢慢学的。”   “秀芳你学东西可真快。”徐瑞香感叹道。   覃秀芳笑了笑:“不难的,天天算,熟能生巧,你也可以的。”   徐瑞香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容易。   回到店里,又是一通忙活,徐瑞香想帮忙,但她的左胳膊有伤,覃秀芳没让她干重活:“你帮我烧火吧,待会儿打饭的时候帮我收钱。”   “我,我不会算账。”徐瑞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覃秀芳道:“没关系,我来算,我告诉你收多少钱。”   徐瑞香看着覃秀芳手脚利落地将萝卜削干净,放到案板上切成细细的丝,不一会儿就切了一大桶,不由感叹道:“你真能干。”   “做饭而已,哪个女人不会。瑞香阿姨,你也在家里做饭吧。”覃秀芳问道。   徐瑞香摆了摆手:“我做得不怎么好吃。”   乡下人舍不得放盐,舍不得放油,没有调料,能好吃到哪儿去?   覃秀芳没把她这话放心里:“晚上你做个菜给我尝尝。”   徐瑞香有点犹豫:“我不大会,别瞎浪费了你的好东西。”   覃秀芳说:“你中午看着我做,晚上再试试,素菜不值钱。”   见她这么说,徐瑞香不好再反对,点头同意了。   这一天徐瑞香一直在店里帮忙,多个人搭把手,覃秀芳轻松了许多。等卖完了午饭,覃秀芳收拾干净店里后,没有回去,擦干净桌子,拿了一份旧报纸看了起来,还掏出本子,将自己不认识的字记下来,准备回头问问她娘或是老板娘。   覃秀芳看报,徐瑞香就没事干了。   百无聊赖,她的注意力又落到了覃秀芳身上,见覃秀芳认真地看着报纸,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徐瑞香很是吃惊:“秀芳,你识字?”   覃秀芳等的就是她问这个:“这是我进城后去部队的扫盲班学的,当时还有好几个嫂子跟我一起学呢,咱们七个人,有五个拿到了结业证书,只有两个嫂子要稍微差一点。连部队里的男同志们都没咱们考得好,毛政委还专门表扬咱们女同志了。”   “妇女也能识字写字?”徐瑞香觉得有点新鲜。   覃秀芳笑着说:“怎么就不能了?米嫂子还准备让她的侄女去上下一期的扫盲班,长长知识呢。城里的学校也有很多小女孩入学,你要不要去小学看看?”   覃秀芳估摸着要到放学的时间了,索性放下了报纸,锁上门,带着徐瑞香去学校。   她多留徐瑞香呆一两天就是让她长见识的,光呆在店里面怎么够。   两人来到小学,没过多久,学校就放学了,一大群孩子跑了出来,男孩居多,女孩也有不少,三五成群,欢快地跑了出来,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跑回了家。   “这么多女孩子上学?”徐瑞香吃惊不已,在他们乡下,连很多男孩子都去不了学堂,就更别提女孩子了。一个村都找不出几个会读书写字的。谁要会读书写字,那就是文化人,很受人尊敬的。   更令徐瑞香吃惊的还在后面,学生们走光后,女老师们也三三俩俩地出来了,有的手上拿着包,有的抱着书或是本子,浑身充满了书卷气,一身也整整洁洁的,看了就让人羡慕。   “这些都是学校里的老师,有男有女。”覃秀芳淡淡地给她介绍。   两人说着话,姚玉洁出来了。   姚玉洁一看到覃秀芳,脸就拉了下来,她生怕被同事们知道覃秀芳是周家成的前妻,低垂着头,快速往另外一边去了。   覃秀芳也看到了她,不过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对徐瑞香说:“瑞香阿姨,咱们回去吧,待会儿我爹娘他们会来饭馆里吃饭。”   “哦,好。”徐瑞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走回去后,覃秀芳让徐瑞香做了两个素菜,一个是炒萝卜丝,一个是素炒莴笋。   萝卜丝覃秀芳让她自己炒,莴笋则覃秀芳教她炒,先将莴笋片用盐腌一会儿。莴笋带着点苦味,腌掉里面的水分再炒会好吃很多。   等两盘素菜炒好后,覃秀芳让徐瑞香各夹了一筷子尝尝:“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莴笋好吃一些。”徐瑞香说。   覃秀芳点头,又道:“你再炒一小盘子萝卜丝,萝卜丝快出锅的时候放点蒜苗叶子。”   徐瑞香按照她的方法,多放点油,加了调料,炒出来的萝卜丝果然要好吃许多。   覃秀芳笑着说:“瑞香阿姨,你看,你也是会做饭的,只是平常舍不得放油和料罢了。”   徐瑞香笑了笑:“油多贵啊!”   “如果卖给别人吃,能为你挣更多的钱,那还贵吗?”覃秀芳问。   徐瑞香想了想:“做生意跟自己吃哪能一样。”   覃秀芳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说:“瑞香阿姨,你也看到了,城里的女人能干买卖,能教书,能去厂子里做工人,城里的小姑娘到了年龄就可以去上学。你想不想大丫、二丫也过这样的生活?你是希望大丫、小丫长大后重复咱们老一辈的生活,还是希望她们进城念书,你好好想想吧!”   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徐瑞香被她说得有点心动,动了一下唇:“可是……”   覃秀芳也没指望她已经形成的观念能在自己短短几句话之下就改变。   “你现在不用给我答案。我明天就送你去坐火车。瑞香阿姨,我娘生前一直把你当亲妹妹,我也把你当亲姨,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这些钱,你好好收起来,别告诉其他人,要是有一天受欺负了,想通过了就买火车票来江市找我。”   徐瑞香明白,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遭遇。抹了一把泪,徐瑞香咬住下唇:“他……他平时不这样的,就是喝多了才会打人。”   这话覃秀芳不置可否。乡下男人打女人,她两辈子见多了,喝多了,赌钱输了,在外面跟人吵架了,婆娘在家吃了一口肉,不孝顺……种种借口,稍有不顺女人就是他们的出气筒。   “我去煮鱼,你可以看看我是怎么做的。”覃秀芳让徐瑞香去烧火。   次日,覃秀芳按照先前说的,将徐瑞香送上了火车。   潘沁雯跟她一道,回去的路上,潘沁雯提起了覃秀芳的前程安排:“秀芳,你还年轻,开个小店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有没有什么计划和想法?”   覃秀芳沉默了稍许,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潘医生,我想过一阵子去妇联工作。”   潘沁雯没想到她拒绝了做医生老师,反而会想去妇联解决家长里短。   “你可想好了,妇联的工作并不好做,咱们只能劝解,乌主任都时常气得长吁短叹。”   覃秀芳点头:“我知道的,但再不好做的工作总得有人去做。”   结合她自身的经历,还有徐瑞香以及千千万万个徐瑞香的遭遇,潘沁雯大约能明白覃秀芳的想法。她扬起笑鼓励地看着覃秀芳:“好,你想做就去做吧,娘支持你!” 第69章   这两天因为认亲的事耽搁了时间, 覃秀芳的早餐计划一直没来得及实施,等徐瑞香走后,她又将这个事给提上了日程。   她得赶紧将钱攒齐了还老板娘, 不然回头万一老板娘走了,成烂账就麻烦了。   卖完了午餐后,覃秀芳回家准备次日早饭的材料。   到了旅馆,她看到阿荣在院子里劈柴, 却不见老板娘的踪影。   想着前两天她娘提醒她的事, 择日不如撞日,覃秀芳准备找老板娘好好谈谈, 便问道:“姐夫, 虞姐呢?出去了吗?”   阿荣指了指客栈里面:“在屋子里呢,你进去找她吧。”   “成。”覃秀芳点点头转道去找老板娘。   老板娘嘴里唱着小调,正在屋子里收拾衣服。   覃秀芳发现,她完全低估了老板娘的衣服。   卧室里摆放着两个敞开的箱子,老板娘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挂在衣柜里,然后将不穿的厚实冬装折叠好, 塞了进去,重新盖上箱子。除了这些,床上还铺满了衣服。   老板娘很少干体力活, 就这点活也累得她气喘吁吁的。   吐出了口气,她拍了拍手,扭头就看到覃秀芳站在门口, 顿时笑了:“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呀。”   不是覃秀芳不想进来, 实在是这屋子被她弄得乱糟糟的, 到处都是衣服, 地上都有。   覃秀芳弯腰捡起一件米白色带着蕾丝边的洋装,这件衣服有些小,挺清纯的,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的衣服,不由诧异,这不像是老板娘喜欢的风格啊,而且她现在也穿不了。莫非是她年轻那会儿的衣服?再往前,是一件浅绿色的真丝睡衣,领口开得有点低,上面有繁复的花饰。   覃秀芳全捡起来递给老板娘:“你这是干嘛呢,都快把房子掀了!”   老板娘捶了捶腰,打了个哈欠说:“这不是要换季了吗?收拾收拾衣服。”   覃秀芳看她这副累得直不起腰的样子,便说:“虞姐,你坐下歇会儿,我来帮你收拾吧,你跟我说衣服都放哪儿。”   “成吧,辛苦你了。这些都是我收藏的衣服,料子还不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就拿回去穿,我年轻的时候有些衣服还挺好的,放现在也不算过时。”老板娘很大方地说。   覃秀芳一边低头收拾一边说:“你这衣服我可穿不了。穿洋装旗袍真丝裙子去灶台前炒菜,你不心疼你的衣服吗?”   老板娘泄气地垂下了肩:“也是,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天天在灶台上打转就不累吗?以前你是一个人没有法子,也就算了。现在都找到了你爹娘,他们都挺能干的,对你也挺好的,你就别干这个了,听姐的,姑娘家得对自己好点。”   这番话就看得出来,老板娘跟她持有不同的观念。而老板娘的这个观念和柔弱的身体,在将来只会吃更多的苦头。   这倒是个很好的引子。   覃秀芳笑着说:“累啊,不过有事做挺让我安心的,尤其是这个事能让我不靠任何人就能养活自己,我觉得挺值的。累一点苦一点都不算什么,看到生活越来越好,我就很开心,人这辈子嘛,总还是要做点能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事情,哪怕是很辛苦很微不足道的事。”   这种积极向上勤劳刻苦的观念,跟老板娘想法可完全不一样。   老板娘摇摇头:“你说话这老气横秋的样子可不像十八岁。听姐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天算一天吧。”   看自己的话一点都没触动老板娘,覃秀芳有点泄气,她看了一眼门口,阿荣在院子里,有客人来,他会招呼,不会有人闯到后院,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覃秀芳索性挑明了:“虞姐,劳动最光荣,新时代了,咱们得摒弃享乐主义作风,做一名光荣的劳动人民,为建设祖国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老板娘掀起眼皮,沉闷了几秒问道:“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你娘让你来找我的?”   要不是相信老板娘的为人,覃秀芳都要怀疑老板娘在她屋子外面偷听了。   “不,这是我的意思。我娘确实提了一嘴,那也是因为她知道你很照顾我,所以让我提醒提醒你。在我娘来之前,我就想跟你说说这事了。”覃秀芳坐到了她身边。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敛了去,揉了揉脸,半晌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还真是死心眼,我知道了,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   说着又站了起来,开始收拾她摊在床上的衣服。   她这样子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覃秀芳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虞姐,我知道你没吃过苦,身份可能也比较敏感。以后国内的这情况只会越来越复杂,你跟姐夫走吧,你们应该攒了些钱,还有这些衣服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通通换成小黄鱼和美金银元,还有旅馆也一并处理了吧。”   “噗嗤,你都给我安排好了呀。”老板娘笑了出来。   覃秀芳拉着她的胳膊说:“你别笑,虞姐,我认真的,你要是三代贫农出身,能吃苦耐劳,我怎么都不可能劝你走。你现在赶紧走,多带点钱,去了外面日子也好过一些。”   这个时代说不好也不好,还有很多陈规陋习,封建保守,局势也很动荡。但这也是最好的时代,男女同工同酬,离婚自由,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些先进的观念和举措都是在这一时期提出来的。   女性的地位也是在这时期慢慢崛起的,这个年代涌现出了许多杰出的女性,是她们以及千千万万的妇女用自己辛勤的劳动和聪明的智慧证明自己并不比男人差。也是她们积极努力,争取到了跟男人一样工作的权利,平等的权利。   但这些的前提你得是贫苦出身,工农出身。老板娘娇惯的生活和出身就注定了她适应不了接下来三十年的时代。   老板娘还以为这些话是覃秀芳从她娘那里听来的内幕,放下了衣服,看着覃秀芳:“真有这么严重?”   覃秀芳不知道该怎么说,叹了口气道:“虞姐,你走吧,听我的,跟姐夫一起走,去海外,去港城都行,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你看去年咱们乡下的地主老财,跑了的逃过一劫,留下的如今都被没收了财产,□□,接受劳动改造。我觉得这股风气也迟早会波及到内地。”   沉默了稍许,老板娘握住覃秀芳的手:“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秀芳谢谢你,我会跟阿荣商量这个事,尽早做决定。”   覃秀芳想着距□□、公私合营还有一两年的缓冲时间,也不急着这一两天,道:“嗯,你好好想想吧,早做打算,早点走,免得节外生枝。”   她也只是从后世的报纸、书本上窥见过这个时代的冰山一角,乡下闭塞,信息落后,城里具体是个什么样子,她没有亲眼见到。但乡下凡是成分有问题的人,后面基本上都没好果子吃,甚至还有城里人被发配到他们乡下劳动改造住牛棚,覃秀芳实在不想以后那种情况发生在爱美爱干净的老板娘身上。   “成,我明白了,你小小年纪别操这么多心了,免得头发掉光光,就不漂亮啦。”老板娘捏了一下覃秀芳的脸,笑着说。   该说的她也已经说了,希望能引起老板娘和阿荣的重视吧。覃秀芳没再继续提这个,她帮老板娘将屋子收拾干净后就回了自己家,准备好调料,然后拿去了饭馆里,收拾好后就开始做饭。   饭做好后,秦旭然第一个来。   这是父女俩头一次单独相处,覃秀芳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秦旭然性子相对内敛,不像毛政委那么会说,父女俩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覃秀芳打破了沉默:“你要不要喝点酒?我这里有高粱酒,还有点咸胡豆和酥花生米可以下酒。”   “那来一点吧。”秦旭然默了两秒,跟着覃秀芳进了厨房。   覃秀芳干脆递了一个盘子给他,让他端出去,自己倒好酒再出去。   秦旭然坐下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秀芳,你也坐。”   “好,参谋长。”覃秀芳坐到他对面,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摆放在桌子上,乖巧得像个小学生。   秦旭然见了,努力挤出一个最和蔼的笑:“听你娘说,你想去妇联?”   覃秀芳点头:“嗯,我有这个打算。”   “也好。听毛政委说,你要继续学习,对吗?”秦旭然显然是没话找话。   覃秀芳配合地表示:“对,毛政委说部队会开设新的课程,定下来了吗?”   秦旭然点头:“定了,很快就会开课。这个班是为了给咱们的部队和国家培养人才,教的内容会复杂很多,需要的时间精力也要多得多,不能像扫盲班一样几百个人上大课,目前初步规划开两个班,各六十个人。具体的,先看报名的人数,最后才确定,到时候课程估计会延长时间。”   说着秦旭然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到覃秀芳面前。   覃秀芳诧异地看着他:“给我的?”   “嗯,以后学习的强度完全不是扫盲班能比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早餐你就别卖了,太辛苦了。过去16年,我们都没给过你压岁钱,今天给你补上。”秦旭然指着信封说。   覃秀芳打开看了一眼,全是今年才发行的500元券,崭新崭新的,粗略估计,这么一叠得有几万块吧。   一见面,她爹就这么阔绰,覃秀芳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说到底,还是她跟秦旭然有距离感,不像跟潘沁雯那么亲近,拿了觉得不自在,不拿吧又怕伤他的心。   看出她的为难,秦旭然放下了筷子:“怎么,在生爹的气?怪爹没早点认你?”   覃秀芳赶紧摇头:“没有的事,谢谢参谋长,我收下,你以后别提这个了。我知道,你这是谨慎,是对大家都负责的做法。”   秦旭然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不错,你这手艺比你娘强多了。她每次给我酥花生米,不是糊了,就是不脆。你这花生米还有吗?”   覃秀芳莫名地看着他:“有的,不够吗?我再给你添一点。”   秦旭然摆手:“不是,你给我装一袋子,回头我带回去跟毛政委下酒,省得每次喝酒都要去他家。”   “成,咸胡豆也要一点吧!”覃秀芳问道。   秦旭然点头:“都要。”   覃秀芳各给他装了一包,各一斤左右。这种纸袋子不是很防潮,多了时间长了没吃完会发潮,就不酥脆了,味道也会大打折扣:“先给你拿两袋,要吃完了,回头你再来拿,放在坛子里密封能防潮。”   “成,听说你还做了不少小吃,回头也给我装一饭盒呗,我早上下稀饭。”秦旭然这下说得很自然了。   覃秀芳当然应下,父女俩就吃的打开了话匣子。不多时,秦渝和潘沁雯也来了。   一家四口第一次单独坐在一块儿吃饭。夫妻俩看着长大成人的一双儿女,心里感概万千:“这一天,咱们家等了十几年,今儿个高兴,秦渝,你陪我喝两杯。”   秦渝只得举起了酒杯。   吃过饭后收拾好后,潘沁雯今天还有事要做,便没跟覃秀芳去她那儿,跟秦旭然一起走了。   关上门后,秦渝送覃秀芳回去。   路上,秦渝跟秦旭然一样,性子内敛,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关心人都硬邦邦的,问的还是覃秀芳接下来的安排。   覃秀芳又照实说了一遍。   把她送到门口,秦渝没有进去:“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我找到了两本小学的课本,还有一本字帖,明天吃饭的时候带给你。听爹娘的,别卖早餐了,有空多学习,你去了妇联,以后要给人做思想工作,那更得学习,不然跟不上,这工作就更难做了。”   “我知道了,谢谢秦营长。”覃秀芳含笑点头,然后进了屋关上了门。   秦渝站在门口抽了一支烟才走,但也并没有走远,而是到了旅馆斜对面的树林里站着吹风。   等了一会儿,见沈一飞的身影出现在路边,他才现身。   黑乎乎的,乍然出现一个人挡在面前,沈一飞手都摸到了木仓,才听到对面传来秦渝低低的声音:“是我。”   沈一飞收了木仓,跟他进了小树林里。   秦渝闻到他满身的酒味,皱了皱鼻子:“你到底喝了多少,还记得你是去执行任务的吗?”   沈一飞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想喝。余天锡那老贼,狡猾得很,想跟他谈点正事吧,他就派他手下那群人糊弄我,天天带着我在城里兜圈子。吃喝玩乐一条龙,就是不谈正事。”   秦渝皱眉:“余天锡这个人老谋深算,没抓到他的把柄,目前还不宜动他,查云狐要紧。”   “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呢?”沈一飞轻嗤,“你当我陪他们好玩?”   “你的意思是云狐跟余天锡有关?”秦渝拧起了眉头,思索半晌,“还有其他证据吗?”   沈一飞说:“有点线索了,你回去给毛政委说,让他准备一下,清点一批人组成特别行动小组,分为两队,十天后,等我信号通知,届时动手,具体的计划,我到时会发给你们。”   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秦渝不赞同地说:“你现在都说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也没给上级报告,等待批准,你就突然要咱们配合你,这不符合规矩。”   沈一飞睨了他一眼:“你把话带回去就行,毛政委会明白的。这个事我也不用向你汇报,你帮我传话就可以了,省得我还要去见毛政委。余天锡那老东西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滑不溜秋的,我得盯着他。”   秦渝还想说什么,沈一飞已经戴上了绅士帽:“走了,没事别找我,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   走了一半,他又回头,添了一句:“给毛政委带句话,务必将周家成加进特别行动小组里面。”   这都什么?周家成算什么东西,他都要转业了,怎么能参加这种机密活动!   要是换了个油滑的人,可能就直接把沈一飞这话给忘了,瞒报或者不报。但秦渝性子一板一眼的,不会弄虚作假,次日,见了毛政委他就将沈一飞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然后说:“毛政委,沈一飞同志目前来了江市就天天跟人出去吃喝玩乐,也没带什么报告回来,就说找到了云狐的线索,这……”   毛政委伸手制止了他:“你不用再说了,上一次沈一飞同志已经向我汇报过了。这个情报比较机密,为以防传出去走漏了风声,引起敌人的警惕,所以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就这样,按照沈一飞同志所说,挑选一百名信得过的同志,组成特别行动小组,一旦收到信息就动手。”   “那周家成同志怎么办?他提出了转业,如此机密的行动还让他参与吗?”秦渝问道。   毛政委说:“让他参与。他对你有芥蒂,待会儿我让小张去请他过来,我来告诉他这个事。”   秦渝点头。   等他出去后,毛政委让警卫员小张去把周家成叫过来。   自打覃秀芳的父母出现后,周家成就度日如年,每一天的时间似乎都拉得无比漫长。现在他走到哪里都怀疑这些人表面对他客客气气的,背后肯定在笑话他,笑话他有眼无珠,把到手的参谋长千金给抛弃了。   生活在这种苦闷的气氛中,老婆又回了娘家,每天他回去也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如今他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转业申请快点批复,这样他就能离开这儿开始新生活了。   盼了好几天,总算盼到毛政委找他了,周家成激动极了,赶紧过来,行了个军礼:“报告!”   “进来,这里坐。”毛政委让周家成坐下,然后他自己坐到周家成对面说,”周家成同志,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周家成见他面前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心往下沉,焦虑地问到:“毛政委,是我的转业报告有什么问题吗?你说,我改。”   毛政委摆手,笑道:“周家成同志,你不要急嘛,不是转业申请的事,转业申请暂时不能给你批。“   听到这话,周家成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什么都不想说了。   毛政委见他这副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带着和煦的笑容说:”周家成同志,组织现在要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所以暂时不能批你的转业申请,希望你能理解。”   周家成心里很忐忑。组织上能派给你任务,那是信任你的表现,但他都提出转业了却接到这种任务,太不合理了,莫非是秦家父子记恨他?故意弄个任务给他穿小鞋子?   各种好的坏的念头在周家成脑子里打转,他很不安,攥紧手说:“我听组织的安排,毛政委,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任务。”就是死也让他做个明白鬼。   “很好,小同志觉悟很高。目前,有一项特别的任务需要组成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秦渝同志任这个小组的组长,你待会儿去找他,具体的听他安排就是,他会告诉你怎么做。”毛政委说道。   听到要去找秦渝,周家成的脸都变了。他觉得心里的怀疑得到了证实,秦家父子就是要挟私报复,而毛政委显然是他们的帮凶。   他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问道:“那,毛政委我的转业申请什么时候能有批复?”   毛政委这样的人精焉能猜不出周家成这点小心思,不由好笑,这人也未免把老秦父子俩想得太龌龊了,针对他一个小兵还不至于,真想整他,用得着秦渝亲自出面落人口实吗?   “这个任务完成后,你的退伍申请就会批下来。”毛政委给了他准话,免得他疑神疑鬼的。   周家成的心这才稍微放下来。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能走,那好歹有点盼头,熬一熬吧,熬过这段时间就行了。秦渝要出气,那就让他出便是。   但等他去找秦渝后发现,吴峰、石大头等熟悉的面孔也在这个特别行动小组里。   他似乎猜错了,这个任务不是什么大坑。吴峰、石大头等人跟覃秀芳关系那么好,秦渝不可能害他们。   只要不是去当炮灰,他就放心了。   特别行动小组总共有一百人,秦渝将他们集中起来,分成两队开始训练。   这个小队除了训练任务重一点,有意在对抗活动中培养大家的默契外,并无其他。日子没周家成想的那么难,不过唯一搞不懂的是,训练了两天,他都不清楚这个任务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敢问秦渝,他私底下问过两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士兵,但对方也一问三不知,只说让训练,具体干什么完全不提。   周家成怕秦渝报复他,没得到准确答案,还是不大放心。   转眼间到了周六这天傍晚,周家成训练完满头大汗地回家,准备先洗个澡换个衣服再去吃饭。   到了家门口却看周小兰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应该是等了一会儿了。   不想搭理她,周家成直接越过她打开了门。   周小兰气冲冲地跟了进去:“怎么才回来?”   “你当我跟你一样,天天闲的没事干,就只知道逛街?”周家成看着她身上的新裙子就来气,他娘最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宠周小兰宠得没原则了,三天两头给她买衣服。他倒要看看他们那点钱够他们祸祸到什么时候。   周小兰撇嘴:“我逛街怎么啦?又没花你的钱。”都是她自己挣的,她不该花吗?   周家成喝了一口水,拿着毛巾擦汗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   周小兰不满地瞪着他:“你忘了,今天是娘的生日,娘让我来请你过去吃饭。”   别说,周家成还真给忘了,最近事情多,他心里装着事,都没空想其他的。   虽然上回跟刘彩云闹得很不愉快,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一年一次的生日,周家成也不可能不去。   “你先回去吧,我换身衣服就过去。”周家成不想跟周小兰一起,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他。   等他赶到周家时,家里的大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酒菜,非常丰盛,酱肘子,粉蒸肉,糯米鸡,糖醋鱼,香葱煎豆腐,梅菜扣肉,还有一个羊肉汤和一份银耳汤。   六菜两汤,凑齐了整整八道菜,而且几乎都是硬菜,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们家过年都没吃这么丰盛过。这些菜一道道都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就很精美。他娘和他妹的手艺不可能在短短两三个月内一下子就突飞猛进,变成大厨。这些菜应该叫饭馆送上门来的,他爹娘比他想象的阔绰多了。   “家成,你来了,快坐下,就等你开饭了。”刘彩云热情地招呼他。   周家成走过去,塞了一个红包给刘彩云:“娘,我这几天训练忙,都没出过门,忘了给你买东西,这点钱你拿着,喜欢什么自己买。”   “好,还是家成你对娘好,快坐下,跟你爹喝几杯。”刘彩云接过钱,欢喜地招呼周家成。   周家成坐在周大全旁边。刘彩云立即拿着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周大全已经先喝了两杯了,老脸红红的,看到儿子,高兴极了:“来,家成,陪爹喝几杯。”   周家成举起了酒杯,父子俩干了一杯,周大全就兀自说道:“我是没想到啊,这老天爷对咱们还不薄,我周大全一个泥腿子也有今天。咱们这日子在以前那可是只有地主老爷们才能过的,果然,还是得进城好,难怪大家都想做城里人,当地主老财呢。”   “爹,你喝多了,吃菜。”周家成不想听他说胡话,夹了一块肘子肉给他。   周大全夹起肉咬了一口:“还是我儿子对我最好了。”   刘彩云无奈地看着他,小声对周家成道:“你爹喝高了,别管他,他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自己睡了。”   果然,不到两分钟,周大全就放下了筷子,头一歪,倒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这都什么事!他爹明显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周家成将周大全扶到床上后,回来就劝刘彩云:“娘,你平日里劝劝丢,别让他天天喝酒,都这把岁数了,天天喝醉,对他身体没好处。”   这次来,他就发现,他爹的精神头不如以前了,估计是不干活,整天喝酒,掏空了身子。   刘彩云不满地抱怨:“我说他要听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这脾气,谁劝得动他啊,我要多说他两句,他不高兴了,还骂我打我,说我克扣他吃的,你让我怎么办。”   周家成懒得断他们这官司,招呼她:“今天你生日,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娘,你多吃点。”   刘彩云这下高兴了:“还是咱们家成最孝顺了。对了,你不是说要申请转业到地方吗?最近怎么还这么忙,才几天不见都瘦了一圈。”   周家成吃了一口鱼,说道:“临时被上级安排了一个任务,最近要集中训练,所以比较忙,比较累。”   “那你转业的事有着落了吗?”刘彩云关切地问道。   周家成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最近怎么这么关心我转业的事?”上次他提,也没见他们多问啊。   刘彩云眼睛闪了闪:“这不是关心你吗?娘现在就你一个儿子,不关心你关心谁?早点转业也好,省得娘提心吊胆的。对了,什么任务,危不危险?”   周家成摇头:“应该还好,目前上面没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到处是什么任务。”   刘彩云直皱眉:“你们领导怎么搞的,安排了任务又不告诉你们,这是干啥啊?哎呀,这个任务不会要让你们离开江市吧?”   “应该不会。娘,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周家成觉得刘彩云今晚的话多了一点,还总问他的工作。   刘彩云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我昨晚梦到你出了事,替你担心吗?娘想儿,长江长,儿想娘,扁担长。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不在身边,我这心啊,一天到晚都挂念着你。”   周家成想着是她的生日,耐着性子说:“没有的事。咱们一百来号人一起训练呢,这么多人,能有什么事,你就别瞎担心了。估计就是个小任务,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刘彩云这才笑了:“那就好,你这样说娘就放心了。”   接下来,她没有问东问西,而是对周家成嘘寒问暖。刘彩云诚心想讨一个人欢心的时候,绝对能让你觉得贴心温暖。   吃过饭,见鸡肉几乎没动过,刘彩云立即叫周小兰:“去拿个饭盒过来,把鸡装上,给你哥带回去明天吃。他天天训练,辛苦了。”   “娘,不用了,留着你们吃吧,有食堂呢。”周家成拒绝。   但刘彩云不由分说地将饭盒塞给了他:“那能一样吗?都是大锅菜,水煮的,不好吃也不养人,看看你都比上次见瘦了好几斤,回头娘给你送点滋补的汤。等你转业了,住回家里,娘给你好好补补。”   原来是想他回家住,难怪今晚对他这么好。周家成感觉一下子找到了刘彩云今晚异常殷勤的缘由,不由头疼起来,没看姚玉洁怀孕了都不肯跟他回来吗?回来住还不得闹翻天啊。   “不用了,太麻烦了,部队里有食堂,有饭有菜,有时候还有肉,已经很好了。”周家成接过饭盒准备回去。   刘彩云又进屋拿了几双新纳的鞋垫,塞给他:“搬回家的事等你转业再说吧。娘给做的鞋垫,你天天训练出老多汗,鞋垫得经常换,不然脚要烂了。”   “谢谢娘。”周家成有点感动,亲娘生日,他什么都没准备,反倒要他娘费心给他准备这准备那的。他娘确实有不少毛病,但对他一直很好。   刘彩云摆手:“我是你娘,这么客气干什么?你明天还要训练,我就不留你了。”   “好,我先走了,让爹少喝点酒,他年纪大了,天天喝得烂醉对他没好处。”临走的时候,周家成不放心地叮嘱道。   刘彩云将他送出了门:“知道了,你就放心吧,黑灯瞎火的,你小心点。”   “嗯,娘,你回去吧,关好门。”周家成朝她挥了挥手走了。   周家成走后,刘彩云立即回屋,提了个篮子,在里面放了点吃的,然后盖上一块干净的白布,悄声对周小兰说:“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照顾你爹,他要醒了,你就去说我出去给你外公外婆烧纸了。”   周小兰摆了摆手:“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我爹每次喝醉了不睡大半天的,你就放心吧,他不会醒的。”   刘彩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轻轻拉开门,悄声无息地出去了。 第70章   秦旭然给的这笔钱不少, 覃秀芳凑一凑,就凑够了五万块。想着物价还在贬值,老板娘又随时都可能会走,覃秀芳回家就赶紧将这笔钱给了她。   老板娘接过钱, 数了一遍:“没错, 是五万块, 你这也太快了,手里还有钱吗?”   才借出去不到一个月呢, 覃秀芳最近还好几次因为有事没能开店, 肯定没攒够这笔钱。   覃秀芳笑着说:“虞姐,你不要有负担,这笔钱是我爹补给我的压岁钱, 我还有钱的,你赶紧收下吧。”   “那就好,我都忘了,咱们秀芳也不是从前的秀芳了。”老板娘取笑了覃秀芳两句,脸上的笑容渐淡,感叹地说, “有爹有娘的孩子才是宝,秀芳你有这样一对父母,有福了。”   不等覃秀芳接话, 她忽地开了口,说道:“秀芳, 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我们决定变卖家产, 买船票去海外。”   话题转折得太快, 覃秀芳怔了一下, 回过神来看着老板娘,很是不舍,这是进城后对她最好的陌生人,也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最重要的朋友。她实在舍不得,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对老板娘和阿荣而言最好的决定,继续留在国内对他们没一点好处。   “嗯,决定了就好,尽快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覃秀芳握住老板娘的手,收起心里的不舍,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老板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说:“除了这座房子,也没什么东西要处理的,这些交给阿荣去办就行了。咱们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以在走之前,阿荣要回老家处理一些事情,你也别急着搬家,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跟我作伴吧,等房子卖了你再走。”   这是覃秀芳第一次听老板娘提起他们的过去,虽然好奇,不过覃秀芳清楚有的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既然老板娘没有详细地说,她也就不问。至于多陪老板娘一段时间,即便老板娘不提,她也打算这样做,毕竟这是她们最后相处的时光了,这次一别,余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压下心底泛起的惆怅,她笑着冲老板娘眨了眨眼:“成,姐夫不在,你一个人要是害怕,也可以叫我来陪你睡。”   “你个丫头,竟然打趣到我头上来了。”老板娘嗔了她一眼,作势要打她的样子。   覃秀芳赶紧躲开,笑嘻嘻地说:“哪里打趣了,我明明说的是实话!”   老白娘摆手:“算了吧,你天天老早就起,我可不习惯。有空咱们俩说说话,逛逛街就行了。”   “好吧。”覃秀芳没勉强,她自己也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床,料想老板娘也是这样的。   说话间,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的米嫂子几个来了。   听到声音,覃秀芳赶紧出去:“米嫂子,好久没看到你们了,走,去我那边坐一会儿。”   自打扫盲班结课后,覃秀芳就没去过部队了,几个嫂子也忙,大家都没功夫碰面,以至于这么久都没见过。   覃秀芳将她们领到自己的屋子里,给大家倒了一碗水,拿了点瓜子和花生端出来:“我自己炒的花生和葵花籽,你们尝尝。”   “哎呀,秀芳你就别客气了,咱们又不是外人,还要你特意招待。来,坐下说话。”米嫂子拉着覃秀芳坐在她旁边。   覃秀芳依言坐下:“成,嫂子们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是有事吧?”   “这不好久没见你吗?”米嫂子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都认了亲也不住到家属院,不然咱们可以天天见面。”   覃秀芳笑了笑:“这不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吗?”   她现在要搬去家属院,肯定被这些嫂子们当猴子看,隔三差五估计就会有人上门找她闲聊套近乎,她还不能轻易赶人,住在外面省了这些烦恼,轻松多了。   “你啊,就是闲不下来。”米嫂子直摇头,“听说你还在开饭馆,不是我说你,你都是参谋长的女儿了,还开什么饭馆啊,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点米嫂子、花嫂子她们都不理解。想当初亲眼看到覃秀芳认亲,她们都等着覃秀芳带着她们扬眉吐气,给那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好好瞧瞧。   结果覃秀芳倒好,以前干嘛,现在还是干嘛。天天照旧辛辛苦苦地开店卖饭,甚至比以前还勤快,连早餐都卖上了,简直就一个拼命三娘。搞得她们心里也很不得劲儿。   覃秀芳好笑,现在瞧不上厨子,等过几年,谁家有在国营饭店当大厨的,那得羡慕死个人。   覃秀芳眨了眨眼:“开饭馆有什么不好的,凭自己的劳力挣钱,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不丢人。我爹娘也挺支持的,他们觉得我有个工作,能做自己喜欢的,也挺好的。”   这点有些出乎米嫂子几人的预料。   “参谋长他们就真的没说什么?”   覃秀芳好笑:“我爹娘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也是从贫苦中走过来的,吃过的苦比咱们多多了,不会觉得让我干点活就委屈了。而且咱们贫苦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了,更应该努力工作才对,不然只图享乐,跟地主剥削阶级有什么区别?我爹娘说了,我已经长大了,就应该勤奋工作,努力学习,争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番话是覃秀芳编的,但也是事实。秦旭然和潘沁雯都没提过让她关店,哪怕给她钱,也是希望她别太辛苦,并不是让她不劳动。   这个时代的人有种崇上,唯上的思想。听说秦旭然都赞成覃秀芳开店,米嫂子几人顿时羞愧不已:“参谋长和潘医生的觉悟就是高,难怪我家男人一直让我要提高思想觉悟呢!”   “嫂子的觉悟已经很高了,参加扫盲班,还让侄女也学习,这可是很难的。”覃秀芳诚心实意地夸赞道。米嫂子的思想有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但在大部分妇女中,已经算是积极分子了。   米嫂子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哎呀,秀芳,跟你比起来,嫂子这思想还有待提高。对了,咱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学习的事。部队里今天已经下发了通知,说准备开成人学习班,从小学的课程开始教,不过也是边工作边学习,每天下午六点到九点上课,还要求大家下课后回去要复习。说是主要学习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你说咱们要不要报名啊?”   覃秀芳诧异于毛政委他们的速度,很是高兴:“我打算报名,嫂子们是有什么顾虑吗?”   花嫂子苦恼地说:“听说这课程比扫盲班难多了,这回家还要学习,咱们要照顾一大家子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啊?我怕考不过丢人。”   米嫂子也发愁:“就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离不开人。上扫盲班的时候还有兰兰帮我在家里顶着,可下个月扫盲班也要继续开班了,兰兰晚上也得去上课了,家里的事就没人管了。”   覃秀芳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困难肯定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完全抽不出时间来学习,说到底,还是她们一直被困在家里,读书识字除了上次让她们得到些表扬以外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这种口头上的表扬,只能激励人一时。要让她们持续对学习产生兴趣,并坚持下去,那得让她们看到目标,看到成效,知道学习是有价值,甚至能改变她们生活的。   否则,家属们掀起上扫盲班的热潮很快就会退去,思想又会趋于保守,所以她们得改变这个状况。   不过这个事得找乌主任商量,她一个人做不成。   覃秀芳笑了笑,没将话说死:“嫂子们的顾虑也很有道理,你们每天要做家务,照顾老人孩子,还要缝缝补补,做全家人的衣服鞋子,确实没多少时间学习。不过这个报名应该没限制就这一两天吧,嫂子们先回去等等,家里人商量商量,想好了再做决定,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答案跟没说有多大区别吗?嫂子们有点失望,本来她们还想让覃秀芳给她们拿主意的。   “那好吧,我再回去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米嫂子最后说。   覃秀芳看出她们的失望,笑了笑说:“一会儿我跟嫂子们一起,我正好有点事想找乌主任。”   米嫂子她们来这一遭就是特意找覃秀芳拿主意的,现在事情已经说完了,大家也不耽搁:“那成,咱们现在就走吧,边走边说。”   覃秀芳锁了门,跟着她们一道朝部队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几人看到了刘彩云提了个篮子过来。   瞧见覃秀芳,她瞄了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匆匆进了家属院。   “她还有脸来啊!”米嫂子撇嘴。   花嫂子家隔周家成家不远,她低声说:“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她最近犯了什么毛病,这两天傍晚都来给周家成送鸡汤,说是要给周家成补补身体,以前也没瞧她这么疼孩子。”   提起周家成,米嫂子想到了一个八卦:“听说了吗?周家成交了转业申请,秀芳,秦营长肯定告诉你了吧!”   覃秀芳摇头:“我爹和哥哥都没提过他。”   这个事她还真不知道。而且周家成上辈子是在大概十年后才转的业,这会儿还好好呆在部队呢!   不过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周家成为什么会这么做。周家成现在在部队里呆着太尴尬了,一辈子都是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而且虽然她父母兄长不会针对周家成,但旁的人想着周家成干的好事,肯定也不会重视他,会逐渐边缘化他。周家成本人也不算那种特别出色的人,身上也没什么亮眼的军功,他继续呆下去也没意思,不如转业去政府部门重新开始,说不定还比留在部队有前途。   看来是她这个变数导致了周家成的命运也跟上辈子出现了偏差。   花嫂子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这一点:“听说秀芳认亲那天下午他就去找了毛政委。肯定是看到秀芳有参谋长和潘医生撑腰,他心虚了。”   米嫂子撇嘴:“不心虚他也呆不下去了,听说姚玉洁气得回了娘家,现在就他一个人住在家属院里,也不跟人来往,这么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提起姚玉洁,花嫂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姚玉洁怀孕了。”   姚玉洁怀孕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家属院,也没告诉她那群面和心不和的姐妹,所以米嫂子还不知道。她诧异地问道:“都怀孕了,那她还回娘家干什么?听说周家成训练完还隔三岔五去姚家看她,莫非是不放心姚玉洁在家属院没人照顾?”   花嫂子摇头:“不是呢,我听周家成隔壁的婶子说,是两口子吵架了,拿着东西本来是打算去刘彩云那里住的吧,但不知怎么回事,晚上周家成又一个拎着东西回来了。”   “难怪刘彩云要天天来给周家成送汤呢,原来是把怀着孕的儿媳妇给气回了家啊!”米嫂子恍然。   覃秀芳不关心他们一家子的恩怨,她问:“花嫂子,姚玉洁怀孕多久了?”   花嫂子也不大清楚:“应该不久吧,要是过了三个月,肯定会出来说,想来应该是才怀上没多久。”   姚玉洁竟然怀孕了,前世可没这事。   她记得姚玉洁跟周家成结婚好几年后才有的孩子。因为那几年,刘彩云经常在家里骂骂咧咧,说什么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要绝周家成的后”之类的。而且还去找了许多偏方,托人带到城里,让姚玉洁吃。   得亏是没住在一起,要像现在这样离得近,估计姚玉洁会被刘彩云的催生给弄得崩溃。   算了,既然周家成能提前转业,那再多出来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覃秀芳笑了笑,揭过这个话题,聊起了其他事。   等进了家属院,覃秀芳就跟她们分开了,嫂子们回家,她去妇联找乌主任。   刚解放,如今政府的管理工作还是承袭了民国,里面很多办事员都是以前的人。妇联组织刚在江市落地生根,还没壮大,也没几个人,就乌主任和几个干事,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两个年轻姑娘,地方也很小,两间屋,一间是乌主任的办公室,外面那间是大家的办公室和待客的地方。   这会儿妇联的工作主要就是调解各家的矛盾,学习上面的文件。   覃秀芳去的时候,乌主任就在看文件,其他三人没什么事做,年纪大的那个在织毛衣,年轻的两个拿着本书在看,看一会儿聊两句。   覃秀芳看了一眼,走到乌主任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乌主任抬头,见是覃秀芳,笑了:“进来。”   覃秀芳走进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乌主任,打扰了。”   乌主任放下了笔,说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太见外了。你到这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覃秀芳点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天毛嫂子她们来找我说成人学习班的……我看她们是想报名的,可又因为种种原因有所顾虑。其实我能理解她们的想法,这学到了知识总希望有用,不然天天呆在家里洗衣做饭的,也用不上,学跟不学也没多大区别,这样激励不起她们学习的斗志。她们要是又回归了家庭,照旧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只怕扫盲班带来的短暂热潮很快就会消散,大家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以后想读书的嫂子姑娘们也会减少。”   听到最后,乌主任的脸色凝重了一些:“你说得有道理,如果这个情况不加以改变,只怕咱们目前取得的成果很快就会消散,倒退回去。秀芳,你来跟我说这个,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乌主任,我这里有点不大成熟的想法,你看看行不行。我想让妇联推荐几个拿了结业证书的嫂子去纺织厂做女工。”覃秀芳已经打好了腹稿,“男人念书识字也是为了出人头地,参加工作,挣钱养家糊口,让一家人过得更好。咱们女人读了书总不能还是回去做家务吧。要真这样,那还费劲儿读书干什么?做家务又不需要认字。只有让她们看到读书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不用咱们自己催,那些想将家里的老婆女儿送进工厂的男人们都会很乐意让家里人学习,女人学起来也会更有劲儿。”   有了工作,就意味着她们有了能养活自己,养活孩子的底气,不再买盒洋火都得问男人要钱。只要不是思想愚昧保守到无可救药的人,思想自然都会随着经济地位、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的变化发生改变。   解放妇女,废除一切对妇女的封建压迫习俗,实现男女平等,这不是嘴巴上喊喊就能实现的。这得靠现实作为依托。一个女人没有工作,没有强大的娘家做依靠,只能依附于男人,依附于婆家,你让婆家怎么能够尊重你,重视你,平等地看待你?   上辈子,她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但凡那时候她父母找到她,又或是她有房子土地或是工作,她都不可能将周家人视为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不放,他们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那时候她没得选择。   听了覃秀芳这番话,再看看覃秀芳进城后的改变,乌主任茅塞顿开:“你说得对,是我们想当然了,天天想着怎么改变她们的思想,让她们不要那么愚昧,做男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别打老婆、尊重老婆,可嘴皮子都念破了也多大效果。过几天又照旧了。要切实从根子上改变这一切,得听上面的指示,积极组织妇女参加各种建设事业,发挥妇女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积极作用。覃秀芳同志,你这个提议我采纳了,不过纺织厂都是私人的,咱们妇联的推荐不一定有用。”   覃秀芳也想起来了,这会儿还没开始公私合营,厂子都是私人的。   但没关系,大势所趋,这些老板们肯定也能察觉到以后局势的变化方向。妇联怎么也是代表新生的政权,开个推荐信,给他们推荐几名女工,还都是军属,也不算过分,聪明人都会卖他们这小小的一个人情,毕竟请谁不是请呢。   “谢谢乌主任的支持,你写推荐信,我带着米嫂子她们去找工作。”覃秀芳高兴地说。   乌主任看覃秀芳又是出谋划策,又是自己积极行动的,比她们妇联的工作人员都还要热心,干劲十足,脑子一转,笑眯眯地说:“覃秀芳同志,你有没有想过到咱们妇联来工作?咱们妇联就缺你这种思想觉悟高,又积极能干,冲劲十足的年轻人。”   她都还没申请呢,乌主任就主动给她抛出了橄榄枝,惊喜来得太快,覃秀芳高兴得合不拢嘴。   “乌主任,我也非常想来妇联工作,为咱们广大的阶级姐妹的解放工作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不过我现在来,旁人会说三道四的,再等等吧,等我将你交给我的这个事做好了,做出成绩了,我再加入妇联,这样大家也心服口服。”   她现在什么成绩都没有,文化也只有个扫盲班结业水平,真进了妇联,肯定会有很多人议论她走后门,对她以后的工作不利。覃秀芳来妇联可不是养老的,她是真的想在这个岗位上做出一番成绩,帮助受压迫的妇女们站起来,避免她上辈子的悲剧再在其他女人身上重演。   乌主任听了这番话,更欣赏覃秀芳了:“你这性子啊跟你娘一样,好,不愧是咱们革命接班人,好好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乌主任也是个痛快人,当即就提笔给覃秀芳写了一封推荐信,盖上了妇联的红印章。   打铁趁热,覃秀芳拿着这封推荐信就直接去家属院找米嫂子了。   米嫂子正在做饭,见到她觉得很惊讶:“秀芳,你怎么来了,今天就在咱们家吃饭吧,兰兰,再抓两把米。”   覃秀芳连忙摆手:“米嫂子,饭就不用吃了,你这会儿有空吧,有空去把花嫂子几个叫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商量,你务必叫她们来一趟。”   米嫂子见她一脸严肃,点了点头:“成,你等我一下。”   她出了门,挨个去叫人,不一会儿,嫂子们都来了。   “秀芳,你特意叫咱们来什么事啊?”花嫂子还惦记着家里洗了一半的衣服,焦急地问道。   覃秀芳将乌主任写的推荐信拿了出来,递给米嫂子:“嫂子们你们看。”   四个嫂子都通过了扫盲班考试,简单的字认识,但复杂的不行,看得半懂半不懂的。   “秀芳,这是啥意思啊?什么纺织厂,是要招工吗?”   覃秀芳摇头:“不是,这是乌主任给咱们写的推荐信。她听说你们都通过了扫盲班考试,还想继续参加成人学习班,被你们的这种孜孜不倦的进取精神给感动了,所以写了一封推荐信给大华纺织厂,让我明天带你们去纺织厂应聘,看能否进厂做女工。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只是推荐,能不能录取还要看你们的本事,你们明天愿意去吗?”   米嫂子她们怎么会不愿意呢,进厂就有工资拿,每个月都有钱拿回家,补贴家用,改变家里拮据的状况。她们为什么羡慕城里的女人,不就是她们要么娘家有钱,要么自己有个体面的工作吗?   “去,当然要去。”米嫂子拍着胸口兴奋地说道。   花嫂子也想去,但她胆子要小些:“这,咱们就这么找上门,能行吗?”   覃秀芳说:“花嫂子别害怕,我陪你们去,纺织女工不难的,你们又会识字,即便有不会的,学起来也会很快的。况且,就算他们暂时没有空缺,不招人,咱们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去长长见识了。”   听说她要跟着去,几个嫂子都放心了。   “秀芳说得也有道理,那就麻烦你了。”   覃秀芳拿回了推荐书,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笑眯眯地说:“不客气,嫂子们,明天早上八点,你们到旅馆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发。你们明天打扮得尽量干净整洁一些,不用穿新衣服,就是看起来干练利索就行了。”   “成,我们听你的。”几个嫂子很爽快地同意了。   覃秀芳看了一眼快黑的天,笑着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米嫂子拉住了她:“这么晚了你回去还得做饭。秀芳,你就在咱们家吃饭吧,回头嫂子送你回去。”   “谢谢嫂子,改天吧,姐夫有事出门了,就剩虞姐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陪她吃饭。”覃秀芳挥了挥手,赶紧回去了。   她一走,其他嫂子也散了,各自回家,路上免不了被其他人问去哪儿了?   嫂子们太高兴了,将这个事自豪地说了出来:“乌主任说咱们上进,写了推荐信,让秀芳明天带咱们去大华纺织厂应聘女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应上,但好歹也能去一次厂子里长长见识。”   这能被领导推荐,就是很光荣的事了,足够她们说好几天。哪怕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也不妨碍她们高兴地炫耀出来。   城里的家属们听了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但对农村来的家属来说,无疑是个重磅消息。她们乡下来的女人也能进厂子做工人,每个月都领工资。那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要是能多一份收入,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不光女人们听了这个消息振奋,就连男人们听了也很高兴。尤其是四个上次通过了考试的嫂子的男人,更是自豪。   不一会儿这消息就传遍了家属院,弄得人尽皆知。   坐在门口等儿子的刘彩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等周家成回来后,她一边殷勤地给他热鸡汤,一边抱怨:“不就是个工厂女工吗?一个月能有多少钱,这些人还挤破头了,没见识。”   周家成想说,三四个月前,你们也巴不得能进厂做女工,现在就嫌弃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拿了衣服去澡堂:“我去洗个澡。”   刘彩云已经习惯了儿子回来先洗澡这个事,摆了摆手:“你去吧,等你回来饭菜就热了。”   果然,等周家成回来,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一个红烧豆腐,一个鸡汤,里面还有只鸡腿。   “赶紧趁热吃。”刘彩云坐在桌子边,热情地招呼周家成。   周家成坐下后,刘彩云拿起他的旧衣服在旁边打补丁,嘴上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家成啊,你这转业申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啊,还没消息吗?这地方的人可真势利,我每次进来,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的,捧覃秀芳他们家的臭脚,讨人厌得很。娘来一次两次都觉得不舒服,家成你在这里更难受吧。”   “还没接到通知。不过快了吧,今天我听说咱们的训练就只有十天,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也没剩几天了,估计训练完了就会去做任务。你要觉得不自在,以后就别来了,食堂里有饭,饿不着我。”周家成淡淡地说。他虽然不大高兴刘彩云,但如今每天训练完回来,能好好跟他说会儿话的也只剩刘彩云了。   刘彩云辛辛苦苦送了两天饭,总算得到了个准信,高兴极了:“那怎么行,就没几天了,娘更要来给你送饭,天天都做好吃的,眼红死他们。”   周家成见她坚持,也就没再劝。有人来送饭也好,他也不用去食堂接受各种奇奇怪怪的目光了。前几天,刘彩云没来的时候,他都是等大部分人都吃完了再去食堂,那会儿就只剩一些残羹冷炙了。   而且现在覃秀芳在家属院里这么出风头,估计他明天最后一个去食堂也会招来别人的议论。他实在受够了这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看好戏的目光。   ***   次日,覃秀芳吃过早饭后刚将用过的坛子拿出来洗刷干净,米嫂子她们就来了。   几个嫂子果然都按她说的穿着很干练,换上了干净的袄裙,头发盘了起来,扎在头上。   不过覃秀芳打扮得更干练,她换上了笔挺的中山装,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精神能干的女干部,米嫂子她们几人忐忑的心看到她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安定了下来。   覃秀芳站起身,擦干手说:“嫂子们走吧。”   五人一起去了大华纺织厂。   大华纺织厂是江市最大的纺织厂,有上千名女工,厂区面积很大,有上百亩地。同样是工厂,可能是纺织工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缘故,这个厂子的管理明显没有余氏化工厂严格,厂子门口一直人来人来,还不时地有车子过来上货下货,非常热闹。   目前国内工业不发达,尤其是重工业很落后,所以建国初的时候纺织业几乎占据了国内工业的半壁江山,也为重多女工提供了就业机会。   米嫂子她们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工厂,看起来比她们村子都大,几人很是局促不安。   其实覃秀芳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但她清楚,她不能露了怯,否则嫂子们会更害怕,这事也就别想成了。   压下心里的惊慌,覃秀芳鼓起勇气找到厂子看门的,递上了乌主任写的推荐信,上来就扯大旗:“你好,我是江市部队妇联的工作人员,我们主任让我到这边找你们经理谈点事情。”   看门的不识字,看不懂信里的内容,但听说是江市部队那边派来的人,管他什么妇联不妇联的,赶紧往上报。   很快经理就出来见她们了。   覃秀芳落落大方地递上推荐信,然后表明了来意:“经理你好,我们这四个嫂子都是军嫂,她们能吃苦耐劳,而且还有钻研学习精神,只用了三个月就通过了扫盲班考试,学会了四五百个汉字。听说咱们大华纺织厂是咱江市最大的纺织厂,经常招女工,所以我就领着四个嫂子上门自荐了,你放心,她们绝对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米嫂子几个也赶紧表态:“对,咱们什么都会干,不会的也能学。”   经理接着介绍信,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现在是谁的天下还用说吗?这可不好拒绝。   犹豫了一下,经理悄悄观察了一下几人的手,都很粗糙,茧子不少,看样子是经常干活的,不是什么懒人。   罢了,就四个女工而已,卖部队一个人情也不算什么。想通了,经理笑着说:“成,那先让她们试试,如果不合格,我们会辞退的。”   覃秀芳高兴地说:“这是当然,她们是来劳动的,干得不好,厂子里有权辞退,回去了,咱们妇联也会批评她们。”   经理听她这么通情达理,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一些:“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军属们的觉悟我还是相信的。”   覃秀芳伸出双手激动地跟经理握了一下手:“谢谢经理同志的信任,你放心,咱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了。对了,经理同志,咱们部队还有许多勤劳踏实肯干的嫂子,你看看,回头要是厂子里还缺人了,能不能让她们过来参加面试?你放心,要是不合格,你把她们退回来了,咱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这个姑娘可真会说,而且脸皮也厚。经理完全没想到覃秀芳年纪不大,顺杆子爬的功力不浅,关键是对方也说了缺人再说,他也不好拒绝,只能道:“成,等缺人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米嫂子四人就这么看到覃秀芳轻飘飘地将工作谈下来了。回去的路上,她们都还有点飘,感觉不踏实。   花嫂子拍了自己的脸一把:“我没做梦?我也是工人了,真好!”   米嫂子瞥了她一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没听经理让咱们明天就去上班吗?”   说别人,她的嘴角也翘得老高。   覃秀芳等她们的兴奋劲儿差不多过去了,才说:“嫂子们,这才开始呢,能不能在厂子里扎稳脚跟,更上一层楼,就看你们的了。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别给咱们家属丢脸了,也只有你们表现得更好了,厂子里才会愿意招聘更多的家属。如今,你们就是咱们家属的代表,在纺织厂就代表了咱们家属的形象,所以你们明天上班要好好干,团结起来,给咱们家属争光,给妇联争光!”   几人被她说得心潮澎湃,拍着胸口保证:“秀芳,你放心,咱这工作是你给咱们找的,咱们一定好好干,不丢妇联的脸。” 第71章   米嫂子几个回到家属院的时候, 马上招来不少嫂子的热烈围观:“米嫂子,咋样啊,成了没?”   “这还用问啊, 肯定成了啊, 没看米嫂子她们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吗?”罗嫂子艳羡地说道。   早知道过了扫盲班还有这好处, 她也好好念书的。不行, 第三届扫盲班说什么她都要拿到结业证书。   其他军嫂见了也是一脸羡慕拉着她们问:“米嫂子, 那你们真的要去做女工啦?”   “这还能有假啊?”花嫂子抢先说道,嗓门很大,她从没如此扬眉吐气过, “已经说好了,让咱们明天就去上班。那工厂可大了,比咱们村子都要大, 里面好多女工,一个个可精神了。还有那个经理,穿着西装,头发比咱们女人都弄得滑溜,见了他,我比看到咱们乡下的地主老财都还紧张, 都不敢说话。”   “不敢说话,那你怎么留下的?”又有人疑惑地问。   花嫂子不好意思地说:“多亏了秀芳, 咱们从头到尾都没敢吭声,还是秀芳胆子大, 她在那个经理面前说话都不打结的, 她可真厉害。”   “不是吧, 米嫂子也不敢说话吗?”大家好奇地问。   米嫂子是家属院里少有的雷厉风行, 什么都敢说的大胆嫂子了。   米嫂子摆了摆手:“花嫂子还真没夸张。那工厂比咱们家都要干净, 房子比我们乡下住的都还要好,人又多,我进去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哪里还敢开口。要不是秀芳,咱们连门都进不了,难怪她能做买卖呢。”   几个嫂子都这么说,那肯定错不了了。   “秀芳还真是能干。”错过这个好机会的嫂子们有点酸,又有点羡慕。   米嫂子她们本来就跟覃秀芳交好,这会儿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还不得把覃秀芳给夸上天:“可不是,想咱们在她那么大的时候,别说领着人去找工作了,怕是连那工厂门都不敢进。”   “而且秀芳还是为了咱们,她自己又不找工作,她可真是热心,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姑娘。”   她们说得大家艳羡不已,恨不得现在就问问覃秀芳什么时候还有机会,于是纷纷问道:“秀芳呢,怎么没跟你们一道回来?“   米嫂子诧异地看着那嫂子:“跟咱们回来干什么?她得去开店啊。“   说完,也不管这些嫂子说什么,自语道:“不成,秀芳什么都有了,还这么拼,我也不能太落后了,我得继续进步,不能给咱们家属丢脸了。我去报名了,花嫂子,你们去吗?“   花嫂子她们尝到了学习的好处,这会儿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自然一口答应:“去,走,咱们去政治部报名。”   开成人学习班的事,目前就是由政治部的同志负责。   其他嫂子见了,拉着米嫂子问道:“你这又是要上班,回家还要照顾家里面的,能有时间上课学习吗?”   米嫂子现在雄心万丈:“怎么没时间?时间不是挤出来的吗?再说孩子们大了,可以自己干活了,而且天黑了,孩子他爹不回来了吗?他可以帮着看一下啊。”   说完,风风火火地拉着花嫂子三个走了,完全不知道她这番随口一说的话在家属们心里引起了多大的震撼。   等四人一走,家属们面面相觑,思想观念非常传统保守的,觉得米嫂子竟然把家里的事推给男人,太不像话了,不过是进工厂了,人就飘了。   但也有不少思想开放进步的眼睛一亮,对哦,米嫂子这也是个办法,她那么忙都能抽出时间学习,自己又不上班为什么不可以?完全可以白天将家里的事情弄好,回头让孩子爹看着点,晚上就可以去上课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米嫂子她们要去上班挣钱了,这个实实在在的好处让许多人看到了学习带来的实惠,进而心动。   原本不打算报扫盲班的,如今也动了心思,已经打算报的那更是积极,现在就打算回去找自己男人、亲戚朋友,让他们想办法将往届扫盲班的笔记弄回来,提前给自己开小灶,争取高分通过,也能进纺织厂挣钱。   至于男人,除了极少大男子主义严重,思想古板保守的,也都很支持妻子、女儿、妹妹能够学习去上班。   毕竟这年月谁家都不宽裕,多个人上班,就多份收入,家里的生活也会好很多,只要不是脑子有坑的,都不会拒绝这样实实在在能惠及家庭的好处。   于是江市部队掀起了热火朝天的学习浪潮。   毛政委拿着报名名单,轻蔑地看着下面乌压压的脑袋:“我真想把这几页纸拍到你们脑袋上。你们自己看看,成人学习班,上回五个女同志拿到了结业证书,今天人家全报名了,你们呢?两百来号大老爷们,结果只有五十多个报名,连婆娘都不如,丢老子的脸!”   骂完了这群人,他又去骂其他战士:“看看你们这不求上进的样子。这次扫盲班,人家家属们有一百多人报了名,妇女、大姑娘们全家属院里总共也就几百个,你们呢,几千人,报名的也就两百多个,回去连自己婆娘都比不上,害不害臊?哦,不,我忘了,你们好多还是光棍呢,婆娘都没有。以后咱们家属院里没结婚的姑娘们都上了学,参加了工作,人家还瞧得上你们这些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吗?活该你们打光棍,娶不到媳妇!”   这就骂得狠了,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也受不了。   “毛政委,咱们也要报名。”   “对,我们也要参加学习,绝不会输给他们女人。”   毛政委掏了掏耳朵:“喊个屁,报名自己去报啊,对老子喊什么喊?我拦着不让你们报名了吗?”   骂完人,毛政委神清气爽地回了办公室,不多久,小张就来喜忧半参地说:“毛政委好消息,咱们成人学习班的报名人数突破了一百,扫盲班报名得更是有五六百人,而且还有人想报名,大礼堂坐不下,这怎么办?”   哎,报名的人太少,他们忧愁,得去做思想工作,报名的人太多又不好安排,还是得发愁。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   毛政委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慌什么,礼堂坐不下,就分两个班。现在天气慢慢暖和了,回头在操场上立一个大黑板,多点几盏灯,咱们露天上课,其他想报名又犹豫的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识字没那么难。”   小张听完高兴了:“还是毛政委你有办法,一下子就把这个难题给解决了。”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屁点大的小事,别拍马屁了。通知下去,报名截止了,还在磨磨蹭蹭想着报不报名的,下次吧。”   别以为他们这学习班是地里的大白菜,不值钱,随便他们挑三拣四,不乐意参加,推三阻四的,他还不乐意接收了呢。回头等大家文化水平的提上去了,他倒要看看这些文盲还坐不坐得住。   人实在太多了,现在截止也好,小张赶紧应下,跑了出去办事。   得了这个喜讯,毛政委心情大好,见时间不早了,索性下班,准备回去好好跟他媳妇唠嗑唠嗑。   今天能取得这个成绩,女同志们可是功不可没。他们以前发动了多少次,总有不少人,觉得会打仗就行了,根本不重视文化学习,总是拖拖拉拉,部队给他们机会上学,他们都不参加。   现在被女同志们一刺激,比他干讲几百句都管用。以后他用女同志刺激男同志,回头他媳妇再用男同志刺激女同志,彼此竞争,唯恐考不过对方太丢人,那还不得卯足了劲儿学习啊,这不就形成良性循环了。多好的办法,他怎么就没早想到呢。   于是回家毛政委就夸他媳妇:“乌主任,你们女同志今天可真给咱们长脸啊!”   乌主任在做饭,她今天带着个干事出门办事了,刚回家一会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这么高兴?”将菜端出来,乌主任看到丈夫脸上明显的喜色,很是意外。毛政委这人其实也有点大男子主义,很少听他如此高兴地夸女同志。   毛政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好事,今天……以前那些家伙一个个都以什么年纪大了,没上过学,记性不好为由不肯报名参加扫盲班。说到底,不就怕考不过被老子批,嫌丢人吗?这回见那么多女同志都报名了,受了刺激,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多亏了你们女同志,你们妇联工作干得不错。”   乌主任也很意外:“前阵子才几十个妇女和姑娘们报名呢,今天怎么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   他们那时候都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没想到今天人数会突然激增。   “这不是米嫂子她们几个吗……”毛政委将他听到的版本说了一遍,“被工厂录取了,回来她们可高兴了,马上就全跑去报名参加成人学习班了,可能是被她们刺激的吧。这一切都还得归功于覃秀芳同志,待会儿我就给她写一封入党推荐信。”   这会儿毛政委再也不觉得给覃秀芳当入党推荐人有什么不妥了,甚至恨不得明天就把这个事搞定,再好好刺激刺激手底下那群家伙。   乌主任意外极了:“没想到还真被她给办成了!”   说实话,覃秀芳提这个事的时候,她都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那些资本家唯利是图,并不好相与。她去可能还会卖她个面子,但覃秀芳这样的乡下丫头,又年轻,再加上米嫂子她们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对方心里肯定会轻视她们。   所以能这么轻易就取得这个结果,真的让乌主任很吃惊。   毛政委大局观强一点,想得更通透一些:“不过几个女工的工作而已,招谁不是招,米嫂子她们都是军属,覃秀芳又拿了你的推荐信去。卖个面子,跟部队交好对他们没坏处,这个经理只要脑子没糊涂,就会答应这个事。”   “也是,是我着相了。”乌主任自我检讨,“是我没认真思考形势的变化,在这一点上,我恐怕还没覃秀芳同志敏感,这是我最近疏于学习和反思的结果。以后我也得好好学习。”   毛政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必自责,我也学到了不少,咱们在工作中要灵活运用各种方法。方法用对了,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然天天扯着嗓子跟他们干吼也没用。”   “是啊,你说得没错,咱们的工作不能墨守成规,还得讲究方法,这样能少走不少弯路。以前,我们妇联只想着怎样解放妇女的思想,帮助她们站起来,提高她们在家庭里的地位,但做法都还是浮于表面了。真正要让她们站起来,就得解决她们遇到的难题,让她们的生活实实在在地变好,这样不用咱们自己去做,她们的思想就会解放。”对于这点,乌主任深有体会。   看,以前米嫂子是什么样的,现在是什么样的?这才大半年的功夫,她就变了个人一样,尤其是听说她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要去报名成人学习班时丢下的那句“让他爹帮忙去”。   要是大半年前,米嫂子能有这个底气吗?她能说出这句话吗?   不能,真正给她说这句话勇气的不是她们妇联宣传的男女平等,要尊重劳动妇女。而是工作,能让她挣钱养家糊口的工作。   这一晚,两口子聊到很晚,就进城后的工作进行就许多反思和商讨,感觉经过这次深谈,他们彼此又都进步了不少。   次日,哪怕昨晚大半夜才睡着,乌主任来到办公室也精神奕奕的,她将今天的工作安排下去后,还布置了一个任务:“昨天家属院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你们有什么看法,写下来回头咱们开个小会,大家畅所欲言,好好的商讨一番,看看能不能改进咱们的工作方式。争取能帮助到更多的阶级姐妹们。”   布置了这个任务后,乌主任就直接去店里找覃秀芳了。   覃秀芳刚卖完了早餐,正在收拾碗筷就看到乌主任来了,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乌主任,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没吃我给你下碗面。”   乌主任摆手:“不用,我已经吃过了。你在一会儿还要准备午饭,那你继续,我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咱们一边干活一边聊。”   说着乌主任就拿起了放在墙角的扫把帮覃秀芳扫地。   覃秀芳受宠若惊,赶紧上去抢扫帚:“乌主任,你坐一会儿,我来就行了。”   乌主任摆了摆手:“扫个地而已,我也是劳动人民,什么样的活没干过?坐着也是坐着,浪费时间,不如顺手干点活。行了,你别跟我争了,干点活我心里舒坦,你赶紧收拾碗,不然一会儿来不及了。”   一个人要忙两餐,时间确实很紧,怕耽搁了午饭,覃秀芳没再跟乌主任争,她继续去收拾碗筷。   “乌主任找我是为了说昨天的事吗?”覃秀芳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昨天我听说你出去了,不在妇联,就没去找你,本来是打算忙完了,下午关了店之后去找你汇报工作的。”   乌主任笑道:“没事,谁来不是一样吗?我今天来就是表扬你的,覃秀芳同志,你做得非常好,让咱们家属的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咱们妇联一直想做,却又没能做到的。咱们妇联就缺你这样踏实肯干又会动脑子的好同志,我再次诚挚地向你发出邀请,请你加入咱们妇联。”   覃秀芳本就有心,乌主任这一再地邀请,她没理由拒绝。   不过覃秀芳说:“乌主任,能不能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乌主任看着小店问道:“是放不下这个店铺吗?”   覃秀芳笑着说:也不算,主要是我养母有个表妹,上次认亲就多亏了这个表姨帮忙。她在老家经常挨打,身上有很多伤,日子过得不大好,走之前,我让她在店里帮了一天的忙,她做饭有些天赋。我让她要是在乡下过不下去了就来城里找我,我想再等等,若是她最近就来找我了,我就将这个铺子转给她。”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想多陪陪老板娘,不然等人走了,回头就没再见的机会了。不过老板娘走这个事是秘密,未免节外生枝,她连她亲爹亲娘都没说,自然也不会告诉乌主任。   又听说一个阶级姐妹可怜的遭遇,乌主任摇头叹气:“希望她能早日想开吧,这男人一旦动了手打女人,就没完没了,而且会变本加厉,一回比一回狠,别指望他们哪天会良心发现,不对女人动手了。”   这是乌主任干了妇女工作这么多年亲眼所见的。   对此覃秀芳也深有体会,但凡打老婆的,除非哪天他们动不了或者生了重病,身体、力气都不如女人了,不然别指望他们自己能改。   “希望吧,这个事还是得她自己想得开才行。”覃秀芳心里也没底,毕竟她对徐瑞香也实在不大了解,只知道她乡下有两个女儿。如今这个时代,大部分女人都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除非过不下去了,不然很少有能主动提出离婚的。   听到这话,乌主任更觉得她们身上的担子很重,不过徐瑞香离得太远了,她们也顾不上,还是先解决目前所面临的问题吧。   “秀芳,听说你跟纺织厂的经理说,以后再有招女工的,也让咱们的家属去参加,这事能行吗?”乌主任担忧地问。这可不是随便推荐几个人去那么简单。   覃秀芳沉默了一下,肯定地说:“能行的。”   因为今年就会爆发抗美援朝战争,还会逐渐掀起公私合营的浪潮,届时因为朝鲜半岛冬季比较严寒,防寒物资的需求会大增,对女工的需要也会跟着增加。   而且到时候为了能保证前线的供给,很多相干行业也会被政府插手或是主导。以后这个天很快就会姓社,不姓资,乌主任的担心完全不是问题,她们就是什么都不做,这些家属以后也会被安排工作。   乌主任不知道覃秀芳为何会如此笃定,但她这肯定的态度无疑是颗定心丸:“那就好,昨天有一百多号家属报名参加了扫盲班。咱们心里都清楚,她们未必是思想觉悟有多高,又或是爱学习,追求上进,说到底这些人都是冲着毛嫂子她们的工作去的。如果后续没有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肯定会打消她们的积极性,影响以后对她们的改造。”   覃秀芳能理解:“这也正常,以前男人念书不也是为了追求功名,出人头地吗?他们现在上扫盲班,学习班,提高文化水平也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开展工作,咱们女同志学习也应该是这样。学以致用,学了就是要对自己的生活起到更积极的作用,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不然不如不学!”   “你呀,真是什么都敢讲,不过你这是大实话。跟你聊这么一会儿,我觉得我这思想又开阔了,不拘是纺织厂,还有食品厂、罐头厂,塑料厂,啤酒厂……这些工作咱们女人也能干啊。我回去跟她们开个小会,摸摸城里这些厂子的底,有没有用工需求,回头看要是能跟咱们的家属匹配,咱们就主动出击,找厂子要工作。”乌主任斗志昂扬地说道。覃秀芳的办法启发了她,她们不能等着工作上门,得自己去主动积极争取。   覃秀芳点头:“这是个好主意,等咱们的同志多了,以后厂子里也能建立妇联组织,给妇女同志们争取更多的权益。”   “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冲劲儿足。”乌主任感叹,工厂都能有妇联,她想都不敢想。   覃秀芳笑笑没说话,这可不是她胡说的,以后不光是厂子里,就连每个村子都会有妇女主任。   只是妇联这个组织没有执法权,只能调解,加之乡下地区思想顽固落后,作用不如大家设想的那么大而已,很多都沦为了边缘组织。别的覃秀芳管不了,她只希望江市妇联能发挥该有的作用,而不是沦为糊家长里短争端的稀泥。这有悖于妇联成立的初衷和意义。   跟覃秀芳谈的这番话,激起了乌主任的斗志,她将地扫干净后,把扫把放在墙边就对覃秀芳说:“我先回去了,你这边处理好了,也早点来帮我啊。”   覃秀芳点头,将她送出了店里,然后关上门,去准备午饭。   中午都快过午饭时间了,吴峰几个来了,一副特别疲惫的样子:“大妹子,有什么好吃的,赶紧给咱们端上来,多来点,咱们都快饿死了。”   短短十来天不见,这几个人就瘦了一圈的感觉。现在天气还不热,他们只穿了一件军绿色的衬衣,背上都是湿的。   覃秀芳赶紧给他们打好饭菜,特意多加了点分量,又去拿了点自己昨天下午腌的萝卜干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啦?几天不见,感觉你们好累的样子。”   “别提了,秦营长简直不是人,今天让咱们负重越野二十公里,回来又让咱们……”吐槽到一半,吴峰才想起秦营长如今是覃秀芳的亲哥了,当着人家妹子的面,吐槽人家亲哥,这就尴尬了。他挠了挠头,诺诺地补救道,“其实秦营长就是严厉了点,他人还是很好的。”   覃秀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必这么紧张,你们跟我说的,我都不告诉他。”   吴峰松了口气,赶紧拍马屁道:“还是大妹子最好了,人美心善。”   覃秀芳被他这副表情逗笑了,问道:“秦渝不是特战部队的吗?怎么跑来训练你们了?”   哪怕覃秀芳再没常识也知道,这不合常理。   吴峰有点意外地看着覃秀芳:“大妹子你不知道?上面不知道怎么回事,组建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在江市部队里抽调了一百号精英加入,由秦营长直接领导。”   旁边一人吐槽:“吴峰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连周家成都进来了,这……”   说出周家成的名字,这个人才想起覃秀芳跟他的关系,赶紧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覃秀芳一眼,见她脸色没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覃秀芳听到这里更糊涂了,周家成怎么会调过去。她问道:“我听嫂子们说,周家成不是递交了转业申请吗?他怎么会调到这个小组里?”   “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周家成素质不错吧。”吴峰他们也想不通,所以私底下谣言不少,很多人都在猜测这次任务是不是会有危险,所以故意将周家成弄进来,挟私报复的。吴峰其实不大相信这个,秦家人真想整周家成,完全可以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去再收拾他,何必落人口实。   这样的吗?覃秀芳皱起了眉头,又问:“那你们知道这个任务是干什么的吗?”   吴峰摇头:“还没接到通知呢。而且就算接到了通知,也不能告诉你啊,大妹子你就别问了。”   是她着急了,覃秀芳赶紧笑道:“我就随便问问,这不是听说我哥带队吗?刀木仓无眼,我有点担心他。”   “不用担心,秦营长木仓法比咱们好多了,不会有事的。”吴峰安慰她道。   覃秀芳点点头:“也是,是我想多了,你们先坐一会儿,我锅里蒸了块腊肉,应该熟了,我给你们切了端过来。”   一听有肉吃,大家都很兴奋,全然忘记了先前的事:“辛苦大妹子了。”   中午的这段插曲,引起了覃秀芳的警觉。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覃秀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听嫂子们说,秦营长组建了一个行动小组,最近训练特别辛苦啊。”   秦旭然不以为然地说:“只不过是训练而已,能有多辛苦。”   秦渝低头吃饭,回答非常简略:“不辛苦。”   潘沁雯摸了摸覃秀芳的头说:“你哥一个大男人,这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不是让你别做早餐了吗?你怎么还非要卖,一个人那么早起……”   “潘医生,不累的,这些都是我做惯了的。”覃秀芳冲她笑了笑,试图将问题给绕回来,“秦营长是要出远门去执行任务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干粮,你带着路上吃。”   秦渝扒干净了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说:“不是,不过你也可以做点吃的,让我带回去晚上吃。”   “使唤你妹子还使唤上劲儿了?没看她一天要做多少饭,多辛苦?”秦旭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渝眉头拧了起来,纠结了几秒说:“早上我可以给她买菜,秀芳,你把要买的东西例个单子给我。”   覃秀芳想象了一下秦渝板着脸不苟言笑地在菜市场里跟菜贩子讨价还价的画面,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回头我给你做点比较能放的东西,你带回去,晚上饿了吃吧。”   听到这话,秦旭然立马扭头对她说:“不用,食堂里有的是吃的。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不知道去吃,想开小灶,自己找媳妇儿去。”   秦渝看了他爹一眼,一板一眼地说:“找我妹子也是一样的。”   “你可真不客气。”秦旭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宝贝女儿,他都舍不得使唤,这小子倒是挺自在的。   覃秀芳赶紧出来打圆场:“没事的,参谋长,我本来就要做一些卖,只是稍微加点份量而已,不碍事。到时候你和潘医生也带点回去,晚上饿了吃一点。”   潘沁雯看到这一幕,笑了出来:“哎呀,别争了,以后秦渝有空多来帮你妹子干点活,比如买煤买米这些重活就交给你了,还有吃过饭,你洗碗收拾厨房。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   这话也有道理,大家都没意见了。   吃过饭,留下秦渝洗碗,潘沁雯和秦旭然送她回去。   潘沁雯拉着覃秀芳走在前面,等将丈夫甩了一段距离后,她悄声问覃秀芳:“今天怎么想起打听你哥工作的事?他们的很多工作都需要保密,我也经常不知道,得等他们回来才会听说。你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这是组织的纪律要求。”   保密就意味着这个任务比较重要。很显然,这次的任务也不简单,因为听潘沁雯的口吻,她也明显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覃秀芳心里忍不住地担忧,上辈子秦渝的牺牲始终是悬挂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她提心吊胆的,就怕这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了。   尤其是如今听到秦渝要出任务,她更是忧心忡忡,唯恐他会蹈了上辈子的覆辙。   不知道怎么诉说自己心里的恐惧和担忧,沉默了稍许后,覃秀芳灵机一动,吞吞吐吐地说:“我这两天连许做了个噩梦,梦到秦营长倒在血泊里,满身是血。所以听说他这次要出任务,我就很担心,潘医生,这次的任务能不能别让秦营长去啊?我只要一想起他要出这个任务的事,我心里就总觉得不安。”   “你是说,你连续两晚做这样的噩梦了?”潘沁雯神色凝重起来。   覃秀芳点头:“对,我好害怕。”   潘沁雯也同样害怕。她虽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也清楚,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还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尤其是这个事事关她的孩子,宁可谨慎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潘沁雯握住覃秀芳的手安抚她:“你放心,没事的,回头我会提醒你哥注意点。这工作总得有人去做,不能因为怀疑有危险就不让你哥去了,而让别的人上。别人也有父母妻儿子女兄弟姐妹,你说是不是?”   覃秀芳点头,乖巧地说:“嗯,潘医生,是我太自私了。”   她说这个也没想过真的能改变秦渝的主意,只是想借梦给他们提个醒而已。   潘沁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秀芳不是自私,秀芳是爱护自己的亲人。这世上谁不自私,谁不在乎自己的亲人呢?你这样担心你哥哥,我非常高兴。”   得,不管她做什么,在她娘这里都是对的。   “潘医生,你真好。你一定要记得好好提醒秦营长。”最后覃秀芳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潘沁雯点头:“放心吧,我肯定会说的。”   光这还不够,回去躺在床上后,覃秀芳又想起了沈一飞残疾的双腿和几十年的轮椅生涯,再想着这阵子他总是早出晚归的,她都睡着了他还没回来,心里更加不安了。   他们俩如今都这么忙,搞不好做的是同一个任务,两人都可能会有危险。   不行,光给秦渝提个醒还不够,她得探探沈一飞的口风,也给他提个醒。想到这里,覃秀芳睡不着了,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出门到旅馆门口等沈一飞。 第72章   夜凉如水, 冷月高悬,四周一片静谧,覃秀芳站了一会儿, 腿酸手冷, 沈一飞还没回来。她搓了搓胳膊,准备走一会儿, 一回头直接撞到个人身上。   “啊……”覃秀芳吓得惊呼出声。   沈一飞赶紧扶住了她的胳膊:“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 覃秀芳松了口气, 后退两步, 拍着胸口, 恼火地说:“你站在我背后干什么?差点吓死我了!”   这人走路都没一点声音的吗?   “抱歉, 没想到会吓到你。”沈一飞的声音有点沙哑,听起来似乎很疲惫,他揉了揉额头问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覃秀芳摸了摸鼻子, 支支吾吾道:“我……我晚上吃撑了, 不舒服,出来消消食。”   大晚上冷飕飕地在外面消食,在家里走不行吗?沈一飞脑子灵光一闪, 开了窍:“你在等我?”   无缘无故的等对方似乎有点奇怪, 覃秀芳有点不想承认,沉默了一下,扯了个借口:“我就问问这段时间的早饭, 你习惯吗?明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毕竟你给了钱的。”   阿荣回老家办事了, 老板娘早上起不来, 都是覃秀芳提前做好,放在了锅里温着。   这借口太假了,根本糊弄不过沈一飞。   沈一飞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不过没戳穿,笑了笑,抬了抬下巴:“走吧!”   “啊?去哪?”话题跳跃太快,覃秀芳有点反应不过来。   沈一飞耐心地解释:“不是吃撑了睡不着出来消食的吗?边走边说。”   “哦。”覃秀芳跟了上去,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张嘴就问对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任务吧。他们现在这关系,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了解沈一飞,沈一飞却不了解她,她要太直接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走了一段路,沈一飞见她迟迟不说话,主动询问道:“你遇到了烦心的事?”   他主动问起,覃秀芳总算找到了切入口,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滴说:“我最近老是做噩梦,梦到我哥出了事,倒在血泊里,两条腿被硫酸给腐蚀了,腿上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好吓人的。”   后半段其实是沈一飞上辈子的遭遇。她故意将这个事嫁接到秦渝身上,实际上是想给沈一飞提个醒。等出任务的时候,他看到硫酸脑子里就会冒出她的这番话,警醒一些,兴许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不知道他们俩上辈子到底是怎么出的事,覃秀芳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警醒他们。   沈一飞听后,侧头看她:“想什么呢?没听说过,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吗?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哥一个大老爷们,还照顾不好他自己吗?你替他瞎操心干嘛。”   覃秀芳无语,她的重点是后半段好不好,这人听哪儿去了?她气呼呼地说:“那最好不过。反正我跟你说,看到硫酸什么的躲远点,不然溅到脸上毁了容,连媳妇都娶不上,只能打一辈子光棍。”   “成,回头我要碰到你哥了,帮你转告他。你要不放心,看在我吃了你这么多顿饭的份上,我帮你看着他,这总行了吧?”沈一飞扯着嘴角笑嘻嘻地说道。   听起来似乎不大正经,像是在开玩笑,但覃秀芳清楚,他是认真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她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你也小心点。”   “你说什么?”一阵夜风袭来,将她的低喃吹散,沈一飞没听清,回头问她。   覃秀芳顿了下摇头:“没说什么,回去吧。”   “才刚出来,着什么急啊,过来!”沈一飞跳到马路下方的河边,冲覃秀芳招了招手。   覃秀芳走了过去,月光下的河面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掀起一圈圈涟漪,静谧清冷。覃秀芳侧头看蹲在河边的沈一飞:“黑灯瞎火的,你跑到河边干嘛?”   沈一飞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覃秀芳面前晃了晃。   覃秀芳看着纸:“做什么?”   神神秘秘的。   沈一飞将纸折了起来,他的手指非常灵活,几下就将纸折成了一艘小船的模样,紧接着,他折了一截拇指粗的树枝,从中间劈开,撑在小船中间,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截十来公分长的蜡烛,掰成两段,将其中一段的底部在河边的石头上磨平,擦亮火柴,点燃了蜡烛,滴两滴蜡在树枝中间上,将蜡烛插了上去,并用细绳子缠绕了一圈固定住。   “拿着。”他把纸船塞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捧着温暖的纸船,惊叹地看着他:“看不出来你手这么巧。”   火光照亮了沈一飞好看的侧脸,他沙哑的声音徐徐道来:“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到了中秋节、上元佳节,很多人都会去河边放河灯,许下自己的心愿、祝福、思念,你试试。”   夜色太温柔,覃秀芳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河灯,冲沈一飞笑了笑,然后弯腰将河灯轻轻地放到了平静的水面上,闭上眼许下了自己的心愿:愿秦渝和沈一飞,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幸福美满地过一辈子!   河灯缓缓漂离了岸边,往下游漂去,等几乎看不见了,覃秀芳才站了起来。   沈一飞挑了挑眉:“这么虔诚,许了什么心愿?”   “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基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在这方面覃秀芳格外坚持。   沈一飞好笑地看着她:“知道这条河的下游是什么吗?”   覃秀芳摇头。她进城不久,忙于生计,根本没好好逛过,哪知道下游是什么。   “大福寺,走吧,去瞧瞧你的河灯会不会漂进寺里。这大福寺可是一座几百年的古寺,听说里面的菩萨很灵。”沈一飞指了指河流的下游。   这还真是个诱人的提议。覃秀芳两只眼睛发亮:“真的,我们去看看。”   两人沿着河边的公路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孤零零漂流在河面上,散发着莹莹光芒的河灯。覃秀芳惊喜极了,指着河面说:“沈先生,你看,我们的河灯。”   “走吧,跟着河灯走,再往前没多远就是大福寺了。”沈一飞落后两步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也扬起浅浅的弧度。   两人一路追着河灯,大约走了两三里地,一座建筑耸立在黑暗中,呼吸间,覃秀芳似乎都能闻到焚香的味道。   “这就是大福寺吗?”覃秀芳回头问沈一飞。   沈一飞点头:“没错,咱们去桥上看吧。”   他们站在离寺庙几十米远的小桥上,看着那只承载着希望和祝福的河灯慢慢悠悠地晃荡在水面上,漂啊漂,半天都没漂进寺里,烛光已经变得有些暗淡了,估计是里面的蜡烛快烧光了,覃秀芳心急不已,恨不得自己能化身成风,飘过去推它一把。   但这只河灯不知是不是跟她作对,漂了半天都还差一点才到寺院门口,覃秀芳急死了。   就在她等得心急如焚的时候,一道浑厚绵长的钟声慢悠悠地从大福寺里传了出来。   覃秀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等回过神来看向河面上时,河上却没了河灯的影子。   “我的河灯呢?”覃秀芳急了,这可是承载着她美好祝愿的河灯。   沈一飞往寺庙门口一指:“那里,漂进寺里去了,看来菩萨也听到了你的祈祷。”   覃秀芳顺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没看到河灯,但看到了残留在河面上的点点光影,确实是顺着河水流进了寺里。耳边钟声祥和,一声声跟河里淡淡的快消失的灯光相映成趣,仿佛河灯是受到了钟声的指引,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不知是这个巧妙的巧合,还是古寺的钟声有安抚人心的作用,覃秀芳焦躁不安的心忽地就宁静了下来。   她侧头,冲站在旁边桥墩前的沈一飞由衷地说:“谢谢你,沈先生。”   ***   这天晚上的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她在午夜许下了虔诚的愿望,还得到了回应,似乎预示着她担忧的惨剧不会再发生了。   覃秀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地闪现过许多画面,有父母,有秦渝,还有今晚的沈一飞,那盏粗糙温暖的河灯,古朴的钟声。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不及,回到旅馆分别时沈一飞抛下的那句“过几天,我送你个礼物” 来得让她好奇。   她当时就问他什么礼物了,结果那人却只是笑了一下就推开门进了旅馆。   现在想起来,覃秀芳都还觉得有点百抓挠心的感觉。这人肯定是故意卖关子的,说话说到一半,太坏了。   她捂住被子,闭上了眼睛,过了许就才睡着。第二天忙着开店,她也没空想这些了。等下午收拾干净,覃秀芳早早地回了旅馆,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个很眼生的男人阴沉着脸从旅馆中出来。   覃秀芳跟他们错身而过时,听到左侧那人低声咒骂:“臭娘们,耍我们,有她……”   覃秀芳拧起了眉,回头看着两人走远了,这才快速地回到了旅馆,直接去柜台问老板娘:“刚才那两个男人是谁啊?”   现在阿荣不在,沈一飞又经常很晚才回来,有时候甚至都不回来,偌大的旅馆就剩她们两个女人,小心点总没错。   老板娘不悦地摆了摆手:“别提了,来看房子的,看店里只有我一个女人,就想故意压我的价。开的价格比市价低了三分之一就想买我的房子,做梦呢!我直接把他们赶出去了。”   不少人都喜欢看人下菜,这也不稀奇。覃秀芳给老板娘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消消气,姐夫什么时候回来?实在不行就让姐夫回来卖吧。”   老板娘这脾气,受不了一点气,这些男人见只有她一个女人就想压价占便宜,双方很容易吵起来。最后生意没做成,反而得罪了客人,万一对方记恨,私底下对付她们怎么办?   覃秀芳觉得卖房子这个事还是阿荣出面比较合适,他那么壮,看起来就不好惹。这些人肯定会顾忌一二。   老板娘按住额头,有些烦躁:“不知道啊,自打去了就没个音讯传回来,等他回来得猴年马月去了。”   老板娘鲜少有如此焦躁的时候。覃秀芳看了她两眼,猜测她心里有事。她不说,覃秀芳也没多问。   沉默稍许,覃秀芳说:“虞姐,你要信得过我,就让我出面替你谈房子的事吧,你把底价告诉我,我帮你卖。”   总比让老板娘这样平白得罪人强。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这些乱喊价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买卖做不成,也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招人记恨,笑着和和气气地把人送出去就是。   老板娘笑了:“对你,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不过你要忙店里的事,又得来帮我操心旅馆,你这也太辛苦了。”   覃秀芳摇头:“无妨的,就是陪人看看房子,谈谈价格而已。我这段时间下午都有空,你跟牙行那边商量好,有客人就让他们下午过来,我在家做咸菜,你喊我一声。”   开始卖早餐后,咸菜的消耗量上去了,只剩下两坛子了,覃秀芳怕不够,打算再做一些放在坛子里。另外还要做一些酱料,都得抽下午的时间来忙活。   “好吧,秀芳,那你麻烦你了。我们这个旅馆,面积比较大,但现在生意不好做,很多人观望,房子不是那么好卖,我的心理价位是在150到200万元券左右。不过我们不要钱,全换成黄金、美金或是银元,愿意用这三者付钱的,价格也可以适当便宜一些。”老板娘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们要走,去了海外元券就是一张废纸,只能要全世界都流通的金银或是美金。   覃秀芳点头:“成,虞姐,我明白了。这个兑换比例是按照黑市上的兑换比例吧?”   老板娘苦笑:“不按黑市的比例,谁乐意啊?”   官方比例,一银元换一百块,谁干?据说要调整,但肯定也没法跟黑市比。   “那成,回头我就直接将你的心理价位换算成美金、金银开价吧。黑市的兑换比例一直在变化,直接报咱们的心理价位,也省得兑换价格变来变去的发生纠纷。”覃秀芳说道。   老板娘按住太阳穴:“秀芳,你比我会做买卖,考虑得很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在院子里帮我看着点店,算了,反正也没几个客人,打烊吧。”   老板娘去里面拿出“暂无空房”的牌子挂在了旅馆门口,然后关上了大门,摆了摆手对覃秀芳说:“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帮我锁上门,我回去睡会儿。”   “成,虞姐休息吧,晚饭我叫你。”覃秀芳看着她进了屋,眉头拧了起来。   阿荣已经走了五天了,还没回来,老板娘就提了一嘴回老家,也没说具体去哪儿。但自从阿荣走后,老板娘的情绪明显焦躁了很多,非常不稳定。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园丁照顾的名贵花朵,无精打采的。   但这种事,老板娘不主动提,她也不好打听。算了,天高皇帝远,阿荣都回老家了,即便知道了她也帮不上,她还是帮着照顾好老板娘吧。   又过了两三天,没等到阿荣回来,倒是部队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鉴于大家都太热情了,报名人数激增,江市部队决定这周就开学习班,而且起了个很正规的名字“江市部队夜校”,由学习班变成了夜校,教室和师资也更上了一个台阶。   初步定下来,先开两个班,等下一批扫盲班学员结业后,再扩班,争取能形成正规学校那种阶梯式的学生规模。   接到第二天要上课的消息,覃秀芳下午就去买了本子和笔,然后又去旧书店把小学的课本够给淘齐全了。现在部队资金紧张,夜校又不收费,纯属公益性质,肯定没钱给他们发新的课本,都得靠自己准备,去晚了就没了。   准备好东西,晚上吃饭时,覃秀芳非常高兴,特意给秦旭然父子打了一斤酒,并且告诉了他们自己要去上学习班的事。   其实秦家人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但还是为她高兴。   秦旭然激动得老脸通红,比儿子立功都自豪:“不愧是我的女儿,毛政委提起你那个赞不绝口,你要是个男兵,他肯定把你抢到她手下!今天爹没有准备,就把这支跟随了我十几年的钢笔送给你,作为你正式上学的礼物,这是咱们在战场上从小日本那里弄来的战利品”   说着秦旭然就将别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拿了下来,塞给覃秀芳。   覃秀芳受宠若惊:“这个意义太重大了,我不能要……”   “你爹给你的,你就拿着,一支钢笔而已,再重要能重要得过你这个女儿啊。娘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潘沁雯将一个小木盒推到覃秀芳面前。   覃秀芳打开,里面是一个翠绿色的玉葫芦,她惊讶地看着潘沁雯。   潘沁雯说:“你的那块弄丢了,娘找人买了一块同样成色的玉,又做了一块儿,喜欢吗?”   “喜欢,就是太贵重了。”哪怕覃秀芳不识货也知道这东西肯定很贵。   潘沁雯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咱们家还有什么比你更贵重吗?”   说完,她一抬下巴,冲在闷头吃饭的秦渝说:“哎呀,别装了,赶紧把东西拿出来。我听说了,你特意托人去沪市买的,女式表,你又没对象,还能送谁啊?”   秦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娘简直在他身上装了雷达一样。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推到覃秀芳面前,语言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送你的。”   覃秀芳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秀气的漂亮女表,上面还刻着字母标识,覃秀芳认不出来。不过现在国内还没手表厂,这东西只能从国外进口。   “这也太贵了。”覃秀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是去上夜校而已,到了家里面,却搞得她像是考上了清华北大一样。   不过家人的“小题大做”充分说明了他们对她的重视和浓浓的关爱。   覃秀芳眼睛发热:“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让你们失望。”   “傻孩子,你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潘沁雯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满是自豪。   秦旭然更是道:“做贡献交给你哥,你只要开心就行了。”   覃秀芳哭笑不得,怎么搞得秦渝像捡来的一样。她瞥了秦渝一眼,正巧秦渝抬头,丢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对了,秀芳,最近训练任务比较重我就不回来吃晚饭了,明天起你别做我的饭了。”   训练任务再重,晚上黑灯瞎火的也不用训练,怎么听着像是借口呢,覃秀芳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他是要出任务了?   不等覃秀芳想清楚,秦旭然也说:“秀芳,以后你别做晚饭了。你白天要开店,晚上要上夜校,学习负担重,时间紧,咱们去吃食堂就行了。”   “对,你爹说得有道理。你这天天做饭的多辛苦,别做了,咱们去食堂吃,以后到点就约在食堂碰面,一样能全家人聚在一块儿吃饭。”潘沁雯放下碗说道。   全家天天晚上一起去食堂集合吃饭,这场面可真够壮观的,想想就喜感。   不过这样倒是能天天知道秦渝的动静,进而推测出他们大致什么时候行动,也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干着急。   所以覃秀芳没有多做犹豫就答应了:“那好吧,平时咱们就去食堂吃,有空在家里吃。”   听到第一次提起家这个词,潘沁雯两口子感动极了,连声应好。   ***   第二天,中午吴峰几人姗姗来迟,端上饭碗又给覃秀芳带来了一个消息:“大妹子,咱们要去参加封闭式训练,明天起好一阵子不能来你这儿吃饭了。”   “要很久吗?”覃秀芳诧异地看着他们。昨天秦渝一个字都没提啊,只说是训练任务重,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不知道。”石大头憨憨的挠了挠头,“大妹子你也不知道吗?”   吴峰恍然:“对哦,秦营长就没跟你提一句吗?”   覃秀芳摇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每天吃完饭就走,从来不跟我讲这个,别说这个了,连话都没跟我多说几句。我哥他就一闷葫芦。”   大家想道秦渝的性子,再加上两人是半路相认的,没有感情基础,顿时不觉得奇怪了。   见覃秀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吴峰先扫了一圈,见店里没外人了,冲覃秀芳招了招手,等她凑过来才小声说:“不少人猜测,封闭式训练是假,秦营长很可能是要带咱们去打盘踞在越西池的土匪!”   覃秀芳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说越西池的土匪有好几千人吗?就你们行动小组的一百来个人能行吗?”   吴峰嘿嘿笑:“那肯定不只咱们这点人啊,咱们这些人只是去打头阵的,大部队也会跟着一块儿开进。”   是这样的吗?覃秀芳觉得疑惑,越西池会有很多硫酸?不对,现在国内工业不发达,尤其是重工业更是薄弱,化工产品是个稀罕物,越西池这样位于山沟沟里的土匪窝,怎么都不可能存在大两的硫酸。   覃秀芳觉得吴峰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既然部队里一直没说,她这种局外人更应该知道了。   所以她收起了心里的诸多想法,笑看着他们说:“这样啊,那你们小心点,等你们大家平安归来,我请你们大家喝酒。”   “真的?酒就不用了,咱们准备酒菜,大妹子你掌勺就行。听说春天的鳝鱼特别肥美,回头咱们去田里捉一些。”一个老家就是江市辖下县城的小伙子兴奋地说道。   他这提议勾得其他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话题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吃的上面去了。   ***   同一时间,周家成连饭都没吃,直接出了部队去父母家。   进门的时候,周家人已经吃过饭了,刘彩云正在收拾桌子,周大全坐在一边啪嗒啪嗒抽烟。瞧见他回来,两口子都很高兴:“家成,你回来啦,吃午饭了吗?”   周家成本来想说吃了,但训练劳动强度大,肚子里唱着空城计,下午还得训练,不吃饭扛不住。他揉了一下鼻子:“没。”   “他娘,快去给家成弄点吃的。”周大全连忙说。   刘彩云点头:“知道了。家成,娘给你煮点面条吧,再煎两个鸡蛋。”   “可以。”周家成应了一声,坐到了周大全对面。   周大全看着他:“最近瘦了,听你娘说,最近的训练很辛苦。你都要转业了,还训练啥啊。”   周家成平静地说:“我一天没转业就一天是部队的人,自然得参加训练。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一个大男人这点算什么。”   周大全赞许地看着儿子:“有志气,你也是运气不好。谁知道覃秀芳爹娘这么大的来头,不然你也不用转业。”   都已经下定了决心,周家成也不去想“谁知道”、“早知道”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了。他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根,又把盒子递给周大全:“爹,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不要,你那个没味。”周大全抽惯了乡下自知的土烟,不习惯厂子里弄出来的烟。   一支烟抽完,面条也端上来了。周家成端起碗,哧溜哧溜,很快就将一大碗面吃完了,放下碗,他提起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娘,以后你别给我送饭了。我要去参加封闭式训练,你去了也见不到我。”   就是怕刘彩云又给他送晚饭去扑了空,他才特意抽空赶回来告诉他们的。   “封闭式训练?啥封闭式训练?”刘彩云坐到他对面,“这不会是他们姓秦的故意坑你吧?”   周家成觉得好笑:“娘,你想哪儿去了,一百号人呢,又不是我一个。秦家人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你别担心了,这不可能。”   “那可说不好,家成,要不咱们别去了。”刘彩云拽着周家成的胳膊劝道。   周家成很无奈:“娘,这是军令,我只要身上还穿着这身军装,就得服从命令,不然就是违抗军令。行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要整我,秦渝去年就可以整我,不会等到现在。”   刘彩云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去哪里封闭式训练啊,要多久才能回家?”   周家成摇头:“这个还没说,我也不清楚。”   “怎么这样啊,任务都不交代清楚。要是你一直没回来,咱们不担心啊?连上哪儿去找人都找不到。”刘彩云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   周家成站了起来:“你们要有事可以去部队找我,哪怕有事部队也会通知你们的。娘,你就别担心了,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训练,再不走要迟到了。”   听他这么说,周大全两口子也不好留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出了门。   出了巷子,周家成并未如他在家里面说的那样去部队,而是去了姚家。   周家成不知道的是,前脚他刚走,后脚他娘也提了个篮子,借口要去买菜,跟着出了门。   ***   姚玉洁上回气得不轻,身体不大舒服,这段时间都在娘家养胎。看到周家成又来了,她没什么好脸色,别开了头,不搭理他。   周家成好脾气地坐到她旁边,牵起她的手:“还生我气呢?好,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咱们俩搬出去单独住,不会跟他们一起,你就别气了好不好?”   姚玉洁阴沉着脸,挣开了他的手,就是不看他。   周家成有点泄气,指着柜子上的糕点说:“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徐记桂花酥,要不要尝尝?”   “不用,你不是要训练吗?赶紧回去吧。”姚玉洁不耐烦地说道。   周家成苦笑了一下,又牵着她的手,厚着脸皮说:“玉洁,你就原谅我吧,我要去出任务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你别让我不放心地走,好不好?”   “任务,什么任务?”姚玉洁总算拿正眼看他了。   周家成知道机会来了,马上卖惨:“上次我不跟你说过吗?前一阵子我被调进了特别行动小组,天天训练,你看我最近是不是都瘦了。今天突然接到上面的通知说,要安排我们去参加封闭式训练,咱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人了,如今又没什么大的战事,封闭式训练做什么?不少人猜测,是要让我们去越西池剿匪。那里的土匪非常猖獗,还配了不少美式武器,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所以趁着吃午饭的时间赶紧来跟你说,免得你着急。玉洁,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到底还有感情,加上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姚玉洁忍不住心软,脸上紧绷的线条软和下来,说了自吵架以来的第一句好话:“那你小心点。”   周家成得到了鼓励,打蛇随棍上,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深情款款地承诺:“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就放心吧。”   说着,他又再三向姚玉洁保证道:“我已经递交了转业申请,出完这次任务就会转业。等我转业到地方,我再申请分套房子,咱们在新房子里单独过,到时候我不出任务,我照顾你,好不好?”   嫁出去的女儿大着肚子回娘家,姚玉洁的两个嫂子平日里没少酸言酸语的。姚玉洁在娘家住得也不是那么舒畅顺心,之所以没走也是因为家属院和周大全那房子住着更不舒服而已,权衡之下,娘家嫂子偶尔夹枪带棍的两句酸话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能有自己的房子,搬出去住,不用再看嫂子的脸色,姚玉洁自然乐意。她头一回给周家成好脸色:“真的?等我生了孩子,你也不会把你娘弄过来?”   周家成拍着胸口保证:“肯定不用。到时候我在政府部门上班,也不用出任务了,天天都回家,中午也能回家,我亲自照顾你们娘俩,咱不要别的人。”   这个答案让姚玉洁满意了:“你记住你今天说的,你要是做不到,周家成,咱们俩就彻底玩完了。”   周家成自信满满:“玉洁,你就放心吧,你说说,咱们俩在一起这么久,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姚玉洁剜了他一眼:“还说没有,以前追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   提起这个姚玉洁就满腹怨言。   周家成连忙说:“好,都是我的错,我也没预料到这情况,我也不想这样啊。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说到做到,等我出任务回来,就接你们娘家出去,咱们单独过,我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再骗你。”   “我就再信你一次。”姚玉洁顺从地靠进他的怀里,“为了我们娘俩,你也要小心点,我们等你回来。”   周家成轻抚着她还平坦的小腹,柔声说:“嗯,等我回来接你们。” 第73章   咚咚咚!   刘彩云四处张望了一圈, 轻轻敲了敲门,等门开后,她笑着说:“要鸡蛋吗?”   “要的, 进来吧。”对方侧身让她进去。   等进门后, 刘彩云立即邀功道:“今天中午我儿子回来了,说她们突然接到了通知,要参加封闭式训练。”   “他们那个特别行动小组的任务是什么?”男人开门见山,直至核心。   刘彩云笑着说:“我听说是让他们去剿匪!”   “剿匪?听说?”男人讥诮地看着她,“说清楚。”   刘彩云有点怕他, 敛了笑:“就是剿越西池的土匪, 上面还没告诉我儿子他们具体的任务,这都是底下的人猜测的,我看八.九不离十。”   “猜测?你看?我不要这种模棱两可, 不确定的答案,你去搞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安排的。”男人冷厉的眉眼充满了不悦。   刘彩云抿了抿唇, 为难地说:“那个, 我儿子他们要封闭式训练,不让我去部队看他了,我去了也见不到人。”   男人阴沉沉地瞥了她一眼:“那就想办法, 你思子心切,非要去看你儿子, 他们还能拦着你不成?”   可不得拦着,部队是要讲纪律和原则的地方。刘彩云面带难色不吭声。   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声音阴冷得像吐着信子的毒蛇:“怎么, 不愿意?”   “不是, 你们让我做什么, 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这个,我儿子说了,不让我再去部队了,他没法见我。”刘彩云在部队住过几个月,深知部队的人非常讲纪律。既然周家成让她别去了,她再去肯定会被人赶出去的,刘彩云不想去丢那个脸,而且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样会出问题。   她脑子反应快,忽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我这样频繁去,他们会怀疑我的。”   男人眯起眼看着她,忽地拔出一把枪,扣动了扳机,抵在了刘彩云的脑门上。   刘彩云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嘴唇不停地哆嗦:“我去,我去,你,你把枪放下……”   男人欣赏了几秒她恐惧的表情,慢悠悠地放下了枪:“刘彩云,别忘了是谁让你住上高房大屋的。你不会觉得就那点吃的、两件衣服,还有几条没用的信息就能换来那么大一罐子银元吧?别做梦了。”   刘彩云脸色青白交加,不停地摇头:“没有,我没有……”   男人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们要出了事,你也要完,别想着全身而退,要是我们被抓住了,第一个供出的就是你,明白吗?别想找借口磨洋工,对你没任何好处。”   “明白。”刘彩云赶紧点头。心里苦涩无比,又悔又恨,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冤大头,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   傻的不是他们,而是她,亏她以前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实际上是这些人故意引诱她,一顿饭,一件破衣服就给她几块银元,那时候她只觉得这点小事,有什么关系,即便被人发现,她也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推脱过去,就答应了。   正是这种侥幸和贪婪的心理让她越陷越深,他们的要求也从最初无害的一件衣服,一顿饭逐渐变得越来越多,直至让她去打探部队的任务和动向。   但如今深陷泥淖的她,已经没有了说不的权利。   刘彩云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   周小兰一见她回来就贼眉鼠眼地往篮子里望去:“娘,你回来了,今天好快……怎么是空的?”   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蓝布,周小兰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失望地撅起了嘴,正想抱怨几句,抬头就看到她娘煞白的脸色:“娘,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啦?”   刘彩云很多事其实不想告诉这个女儿,因为周小兰嘴上没把门,藏不住事,但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急于找个人宣泄。   “你爹呢?”她张嘴问道。   周小兰撇嘴:“带着立恩出去了,肯定是去给立恩买糖了,他心里就只有立恩和二哥。”   话还没说完,周小兰就发现她娘突然抱住了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小兰懵了,按住刘彩云的背:“娘,娘,你怎么哭啦?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刘彩云没有说话,只是哭。   哭了半天,她抬起头,擦干了眼神,叮嘱周小兰:“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管好你的嘴巴,不然你的漂亮裙子就别想买了。”   周小兰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心里很不安:“娘,到底怎么啦,你……你别吓我!”   “没事。”刘彩云冷静下来,吩咐周小兰,“你去街上买点干的香菇山货之类的,明早咱们去买只鸡回来炖了给你二哥送过去。”   周小兰古怪地看着她:“可是,可是二哥今天不是说了,让咱们以后别送了吗?”   刘彩云白了她一眼:“你二哥说不送就不送啊?没看他最近训练任务重,都瘦了吗?你这丫头就是不会疼人,不会哄人。如今姚玉洁赌气回了娘家,正是咱们的机会,只要咱们加把劲儿,努力把你二哥的心拉回来,你说以后他还会向着谁。”   脑子不聪明的周小兰竟然信了:“还是娘你想得周到。”   总算把这个傻兮兮的女儿给哄过去了,实在不行,明天就让她去送饭吧,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容易露出破绽。只是自己这傻女儿连个好话的不会说,跟儿子也不对付,指望她能够打探出什么消息来,怕是有点难。   哎,她怎么生了个这么蠢的女儿。   这一天不止刘彩云觉得难熬,覃秀芳也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晚上去了夜校,她都还有些心神不宁的。   米嫂子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大妹子,想啥呢?跟你说话你都不理。”   覃秀芳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刚才在想明天吃什么,嫂子说什么了?”   米嫂子兴奋地说:“咱们在说厂子里的事,你不知道,那纺织厂里的机器好大,而且特别快,织出来的线也特别细,咱们都开了眼界,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玩意儿。”   花嫂子也是一脸惊叹:“就是,比咱们乡下的纺织机快多了,而且织出来的布也更平整好看。难怪城里人都不喜欢咱们的土布呢。”   “因为他们用的是从海外进口的机器。嫂子们在纺织厂还适应吧?”覃秀芳这才想起问她们的工作。   花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天去的时候,我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可紧张了,米嫂子比我大胆,现在已经习惯了,工作也挺简单的,米嫂子能说会道又识字,组长让她去记分呢!”   覃秀芳侧头看着米嫂子,一脸惊讶:“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米嫂子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也是看秀芳丫头都敢在经理面前说话不打结,我想他们也没那么吓人,问谁能记分的时候,我就自荐了一把。”   “米嫂子很厉害,就该这样,咱们能做,会做,就要勇于表达出来,不然别人不了解咱们,怎么知道咱们擅长什么呢?你们说是不是?”覃秀芳鼓励地看着几个嫂子。   米嫂子能跨出这一步,覃秀芳非常欣慰。她鼓励嫂子、姑娘们学习,并不是为了让她们做女工,单纯做流水线上的工人也用不着继续念书。她希望,米嫂子她们这些第一批从家属院里走出去的嫂子们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做得更好,给后面的人树立榜样,让妇女们都能意识到知识的力量。   而从世俗意义上来讲,最简单直接一目了然的方式就是升职加薪。如果米嫂子能慢慢跨入管理层,哪怕只是个小组长也能激励不少人。   受到她的鼓励,米嫂子更激动了:“秀芳说得对,咱们两只眼睛一张嘴,他们也一样,没什么好怕的。”   说话间,上课的老师来了,覃秀芳招呼她们:“咱们先听课吧,回头再聊。”   因为上过扫盲班,大家在识字上有了一定的基础,所以这第一节 课就先上大家相对薄弱的数学。   老师是部队里的一名中年干部,他走上讲台,先写下了十个阿拉伯数字,然后问大家:“有谁认识这十个数字吗?”   覃秀芳自然认识,但她没吭声。   后面一个男学员举起了手:“这些数字从左到右依次是0……10。”   “没错,这就是阿拉伯数字中的0……10,是不是比咱们汉字好写多了,这节课咱们就来认识并学会书写数字。”老师重新拿起粉笔,慢慢写下一个数字,然后从最基础的地方讲起。   这一晚上,都是围绕着数字来,先教了大家怎么认识数字,看到一个数字就能喊出来,并确认它所代表的数量大小,然后开始教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成人没小孩子那么多时间,课程安排得很紧凑,一晚上下来,米嫂子几人面若菜色,满脑子发晕:“秀芳,你会了吗?这太难了吧。”   一位数还好,到了两位数,她们就有些糊涂了。   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是很会,多熟悉熟悉就好了。我把老师刚才所举过的列题都抄了下来,没抄答案,准备回去做做题,不会的下次问老师。”   其实这些她上辈子就会了,但总要做做样子,不然一个乡下从未接触过阿拉伯数字的村姑,不努力就会了,未免太惹眼了。   “那把你的本子借给我们抄抄。”几个嫂子拿过她的本子抄了起来。   等抄完,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五个人走出了教室,没看到吴峰。米嫂子踮着脚张望了一圈:“咦,吴峰那小子跑哪里去了?我记得他好像分咱们这个班的吧,跟他形影不离的石大头也不在,他们没来?”   覃秀芳笑着说:“米嫂子,不用找了,吴峰他们好像是参加封闭式训练去了吧,没空上课。你们没听说吗?”   “没有啊,咱们家老云也没说今天有集训啊!”米嫂子狐疑,看向花嫂子几个。   花嫂子她们也表示家里的男人没提过。   覃秀芳有点失望,还以为能从米嫂子她们这里听到点什么呢。不过也好,连住在家属院里的军嫂都没听到风声,那说明秦渝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这样出差错的几率就更小了,也能更好的保障他们的安全。   “嫂子们,你们明天还要早起去上班,回家吧,就一晚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覃秀芳笑道。   米嫂子她们不放心,她们可没忘记上次我班主干的好事,立即说:“我们送你吧。”   覃秀芳拗不过她们,想着也不远,一来一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随她们了。   不过为了报答嫂子们的热心相送,路上,她干脆考起了她们两位数的加减法,就当顺便学习了。   这个办法挺好的,引得花嫂子直呼:“还是秀芳聪明,咱们总说没时间,这上班下班,回家买菜做饭的时候都可以练一练啊。米嫂子,待会儿回去,明天上班的路上,咱们也相互考大家,怎么样?”   米嫂子三人都没意见:“这个办法好,就不信咱们女同志还学不过他们男同志。”   覃秀芳被嫂子们的学习热情所感染,笑道:“我这里有小学一年级的课本,明天给你们带去,你们可以看看上面的题。”   “成,明晚见。”到了旅馆,大家就分开了。   覃秀芳踌躇了一下,用钥匙打开了一侧的小门,进了旅馆,老板娘的屋子里传来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覃秀芳走了过去推开门。   “阿荣……”老板娘蹭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等看清是覃秀芳后,讪讪地骂了一句,“那个死鬼,办点小事,拖拖拉拉的,回来有他好果子吃。”   覃秀芳被老板娘的口是心非逗笑了,走过去笑道:“好,到时候罚姐夫跪搓衣板好不好?”   老板娘斜了她一眼:“你倒是挺会的嘛。”   覃秀芳愣了下:“跟你学的。”   “好你个丫头,笑话我来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去睡觉。”老板娘把她赶了出去。   覃秀芳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对老板娘说:“你也早点睡,姐夫很快就会回来啦。”   “知道了,啰嗦,回去带上门。”老板娘摆了摆手。   出了老板娘的房间,覃秀芳来到客房,站在沈一飞的房间外停留了几秒,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动静。现在刚九点多,他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估计是还没回来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覃秀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漱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结果做了一晚上的梦。不是梦到沈一飞被泼硫酸就是梦到秦渝挨枪子,半夜被吓醒,她睡不着,起身劈了件衣服,走到门边往门缝里望去,外面一片漆黑,整个江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中。   她所害怕的事应该还没发生。   心神不宁地熬到天亮,覃秀芳将□□塞到衣服口袋里,上街转了一圈,街上一片祥和,大家议论的也是今天吃什么,哪里的菜便宜。覃秀芳稍稍放心,推着买的菜和肉回去继续开店。   这边,刘彩云也同样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门买老母鸡。   到了傍晚,她拎着热乎乎的饭盒去了家属院,毫不意外,周家成的房子门上挂着锁。   刘彩云没有钥匙,她就站在门口等着。   隔壁的嫂子见了,说道:“婶子,你们家周排长好像出任务了,昨晚就没回来。”   “那你知道他去出什么任务了,今天回不回来啊?我这特意给他炖了鸡汤。”刘彩云转身问道。   嫂子摇头:“不知道,没听说。婶子你提回去,自己喝吧。”   “这哪行,我特意给他炖的。我们家成可怜啊,娶了个搅家精,别说照顾男人了,还得指望男人伺候她,我不心疼咱家成,谁管他啊!”刘彩云擦了擦眼泪,一副慈母的样子。   匆匆回来的周家成到了门口就听到这句,他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娘,你怎么来了?”   “娘给你送鸡汤啊!”刘彩云赶紧跟过去。   周家成打开屋子:“不是让你别送过来了吗?你怎么还送来。”而且还在外人面前吐槽儿媳妇,不怕惹人笑话吗?而且回头姚玉洁知道了,又得跟他闹别扭。   “我这不是担心你吃不好吗?你看,我没白跑吧。”刘彩云高兴地说。   周家成叹了口气:“这是侥幸,我今晚就要出任务,你别来了,真的。”   “任务确定啦?”刘彩云立马关切地问道。   周家成点头:“刚下的通知,让我们回来修整一下,半小时后就出发。”   “真要去打土匪啊?”刘彩云用八卦的语气问道。   周家成以为她只是好奇,也没多想,摇了摇头:“不是,打土匪用不上集训,是肃清潜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反动派。”   刘彩云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妙,忍不住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今晚半夜凌晨行动……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周家成脱口而出,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泄露了军事行动。   刘彩云嘟囔了一句:“娘这不是担心你吗?”   周家成没有多想,在他看来,他娘就一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妇女,在这江市也没认识几个人,怎么都不可能跟反动派扯上关系。她问这些也就是妇女的好奇心作祟。   “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人多势众,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周家成宽慰她。   刘彩云哪里能放得下心来。她拉着周家成的袖子说:“你一定要小心点,别往前冲。娘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要有个闪失,娘,娘也不活了。”   这话听得周家成有点感动。他娘确实有很多毛病,但对他也是真的好。看看这么久了,也就他娘不顾别人的非议,经常过来看他。   他握住刘彩云的手,保证道:“娘,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今天这话你别说出去,小兰和我爹都不要说,不然我会受处罚的。对了,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们都别出去,知道了吗?”   江市到底潜藏了多少反动派,如今也不清楚,但今晚肯定会乱起来,普通老百姓最后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免得被殃及。   “娘知道,你记住娘的话。娘等你回来,给你炖猪脚吃。”刘彩云拉着他的手,殷切地叮嘱道。   周家成见时间不早了,催促道:“娘,你赶紧回去吧,我得去集合了,我就不送你了,天快黑了,你别在街上逗留。”   “知道了,你就别操心娘了。我走了。”刘彩云高兴地拎着篮子走了。   等出了家属院,她又绕了一圈,去了昨天那所房子。今天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她总算能给他们交差了。   ***   暮色降临,江市一片平静,家家户户围在桌子前吃饭谈天说地,到处洋溢着祥和安宁的气息。   覃秀芳照旧去了部队的学习班,跟米嫂子她们回合,然后上课。今天上的是语文课,除了生字,还教大家一年级的课文,要求大家能理解和背诵。   夜校的课程改为了一晚上三节课,八点的时候,第二节 课下课休息,覃秀芳跟米嫂子几个手拉手去上厕所。   路上,花嫂子忧愁地说:“秀芳,你说这纺织厂什么时候才招人啊?咱们院子里好几个嫂子来问我这事了,她们家里都挺困难的,好几个孩子,张嘴就要钱,每个月还得给乡下的老人寄钱回去,就靠男人的工资,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听了这话,米嫂子挺不高兴的:“这年月谁家不过得紧巴巴的?她们不知道这事你我,秀芳说了都不算吗?特意跑去你面前诉苦,就是看你心软。别人都踏踏实实上扫盲班,争取上进,她们倒好,什么都不干,张嘴就想要工作,对其他人来说公平吗?”   花嫂子被她说得面色有点难看。   覃秀芳出来打圆场:“现在没听说纺织厂要招人,她们哭穷咱们也没办法。这个得等等,不过花嫂子,下回她们还来找你说这事,你就建议她们去上扫盲班吧,多学点文化,被挑中的几率也更大,你说是不是?而且咱们也不能把目光只盯着纺织厂,还有其他印刷厂,食品厂,化肥厂之类的也会需要人,只要大家肯努力学习,总会有机会的,有些岗位对文化水平有要求,别回头有了位置,她们却不符合对方的要求,那就太可惜了。”   花嫂子点头:“秀芳,你说得对,下次我就这么劝她们。”   “走吧,回去了,要上课了。”覃秀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仿佛动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慌了,米嫂子拉着覃秀芳跑了出去,刚到空地上就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模糊的枪声。   大家根据爆炸声和枪声的方向,很快就判断出,事故应该发生在西北处,离部队驻地比较远。   “那边是什么?”米嫂子回头问道。   大家都说不上来。她们几个都是从乡下来的,平日里除了去买菜,也没好好在城里逛过,对建筑和江市的布局并不清楚。   只有覃秀芳看着西北方向,脸色隐隐发白。她记得,上次去过的余氏化工厂就位于西北方向,而如今爆炸和枪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容不得她不多想。   她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不安地看着西北方,默默地在心里祈祷,一定要保佑她哥哥和沈一飞平安。   旁边米嫂子等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里面也有不少学员出来讨论。   “怎么回事?没听说有行动啊!”   “那个秦营长不是组建了一支特别行动小组吗?好像有任务,会不会是他们行动了?”   “我们怎么没接到集合通知啊?”   “对啊,要不要行动?”   “不是秦营长他们吧。我刚才路过食堂,看到他们还在里面吃饭呢!”   秦渝还在部队食堂?覃秀芳错愕极了,拉住刚说话的那个人:“你什么时候看到秦营长?”   “就刚才,我口渴了,去食堂那边讨了点水喝。我看到毛政委和秦参谋长都在食堂呢。”那人说道。   大家都很意外:“难道这不是咱们的行动?”   如果是这样,那肯定出了事,可现在也没任何集合的通知啊。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老师出来,扯着嗓子大吼道:“上课了,干什么呢?”   “老师,你听到爆炸声和枪声了吗?咱们要去打敌人。”   “对,我们要去打敌人!”   老师斜了大家一眼:“你们知道敌人是谁吗?别去添乱了,上面自有安排,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上课,都进来,还磨蹭什么,想考试不及格,拿不到毕业证吗?”   他这态度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覃秀芳纷乱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还是手脚发凉,麻木地跟着米嫂子回到了教室,心却跑到了爆炸上,到底怎么回事?   最后一节课,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同样疑问的还有周家成他们。   他们这一百人被选来组成特别行动小组,傍晚的时候,上面突然给他们下发了一个通知,今晚凌晨去捣毁一个反动派的地下组织。   但他们这群人正坐在食堂吃饭,听领导讲话,外面却突然传来了爆炸声。而且那方向正是他们的任务目标所在地。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秦渝更是当即了站了起来,问毛政委:“毛政委,这是什么情况?”   毛政委一脸严肃,神情凝重,目光瞥向西北方:“可能出了意外,秦渝,速速整队,任务提前,现在就出发!”   “是!”秦渝行了个军礼,马上让手下的两个小队长集合队伍。   而他自己稍微停留了一下,等士兵们都出去集合后,他看向毛政委和秦旭然:“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连我也要瞒着吗?”   毛政委没有解释,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递给他,下了一个指令:“秦渝同志,这是新的计划,原计划作废,你按照这个计划,马上出发,配合沈一飞行动,这次一定要将潜伏在江市的反动派一网打尽,抓住云狐。”   秦渝快速打开纸条,看到上面跟原计划南辕北辙的指令,心里一突,意识到可能有他所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收起了纸条,行了一个军礼,蹬蹬蹬地跑了出去,整队出发,通知下一步任务。   听到新的行进路线,周家成发现,这跟傍晚时候通知的完全不一样。他心里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有些以前他忽视的疑点忽地涌上了心头。   昨天下的通知是说封闭式训练,但今天傍晚却突然放他们回去一个小时,当时只当是部队贴心,今晚的任务有生命危险,让他们回去见见家人,不然也许连最后一面都未必能见了。   但现在想来,这未免太贴心了,从他们穿上这身军装开始,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家属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更巧的是,他回去他娘就在家门口等着了。而他明明昨天跟她说了,他要去参加封闭式训练,没空见她,让她不要来了,但她还是来了。   还有最近这段时间,他娘三天两头来看他,给他送吃的,嘘寒问暖。   诚然,他娘以前也不是不疼他,但也从未如此殷勤过。这个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被选进特别行动小组开始!   而且最近她好像总爱打听他在部队里的动向,问东问西的,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好奇。   但如果不是呢?   有的事经不住细想,越想破绽越多。周家成被心理陡然冒出来的猜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枪都差点没握住。   不,不会的,他娘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她也没认识的人。一定是他自己吓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他娘就他一个儿子了,不会害他的!   周家成浑浑噩噩地跟着大部队行进。还没走出部队大院,又一道轰隆的巨大爆炸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吓得周家成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   同一时间,突然而起的爆炸声也打了老六一个措手不及。   他丢下手里才喝了一半的酒瓶子,蹭地站了起来,抓住冲进来的一个小弟的衣领就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凌晨才引爆的吗?为什么会提前?”   他们的计划是把□□引过去后,再炸掉化工厂,届时将所有人都炸死,炸成一片灰烬。但现在□□都还没来,结果却发生了爆炸。   他手底下的人也很懵逼:“六哥,六哥,不是,不是咱们动的手!”   今晚注定有一场恶战,很多人可能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秉着吃最后一顿晚餐的想法,他们弄了很多东西,打算在行动前吃顿好饭,哪怕是死也不要做个饿死鬼。   听说不是自己人,老六马上意识到出了变故,他提起放在墙角的枪,冲了出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手下捂住不停流血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六哥,糟了,咱们收到的信息有误,狗日的,□□不是凌晨行动,而是现在……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查出了咱们安置的□□,提前引爆了□□,守在化工厂的兄弟都被炸死了!”   “怎么可能?我的消息绝对不可能出错!”老六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异常狰狞,他指着手下,“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弄错了?刚才这爆炸声,远远不是咱们安放的□□的量!”   话音刚落,又听轰的一声,一道巨大的爆炸声从西南边传来。   老六猛地扭过头,看向爆炸的地方,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西南边是江市通往其他城市的要道,火车站就在那儿,通往江市的铁路架在一座高桥上。他们将□□安置在了桥下,只等午夜那辆从遥远的沪市驶来的列车到达时就引爆。   届时,这爆炸不但能截断江市与外界最主要最迅速的交通枢纽,而且还能收割一波人头,造成极大的恐慌。   但爆炸提前,完全不在他们的计划中,一切都失去了控制,这说明他们的计划暴露了。   他们以为他们在暗处,实际上是敌暗我明。   老六也是个狠人,见势不对,当机立断,立即下了命令:“传令下去,今晚的计划取消,所有人立刻解散,分散行动,回去后继续潜伏,不准妄动,等新的通知!”   “是!”他身边的手下立即下去传令。   其他人也各自拿着武器行动了起来。   但还不等他们解散,外面已经传来了枪声,急迫又刺耳,就在门口。   老六脸色一变,招呼所有人:“弟兄们,拿起枪,咱们跟狗日的拼了,只要杀出去,撑到外援,咱们就胜利了!大家冲,杀一个□□奖励一百银元!” 第74章   轰!   隆隆炮火声打破了江市的宁静, 无数已经沉睡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全家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怎么回事?”   战争的恐惧和阴云笼罩在无数个家庭头上。这一晚, 江市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三节 课终究还是没上完,因为课上到一半, 枪炮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密集,部队家属院里也立即传来了集合的通知,所有的男学员立即放下了书本和笔, 出去集合。   留下覃秀芳她们几个女学员不知所措。   出了教室, 米嫂子拉着覃秀芳说:“现在街上肯定很乱,太危险了, 你别回去了, 今晚去我家住吧!”   “可是,虞姐还一个人在旅馆。”覃秀芳不放心,阿荣没回来, 就老板娘一个人守着旅馆,万一遇到闯进门的歹徒怎么办。   米嫂子拉着覃秀芳不松手:“她躲在家里, 把门关严实了, 不出去就不会有事的, 你别担心。你要回去,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她会愧疚一辈子的。”   米嫂子说得也有道理, 覃秀芳有点犹豫, 忽地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她:“秀芳, 秀芳……”   覃秀芳扭头就看到老板娘穿了一件紫色的旗袍, 肩上披着白色的坎肩, 站在二三十米远,高兴地朝她招手。   “虞姐,你怎么在这儿?”覃秀芳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   老板娘指了指她背后的小战士:“刚才这位同志带我过来找你的!”   覃秀芳看了一眼,不认识对方,正诧异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小战腼腆一笑说:“潘医生在军医院,你们过去找她吧!”   说完小战士就蹬蹬蹬地跑了。   覃秀芳失笑:“我娘还真是想得周到。”   老板娘颔首:“可不是,多亏了潘医生。刚才听到爆炸声,我吓死了,现在外面都是枪声、炮声,到底怎么回事啊?”   覃秀芳和几个嫂子都说不清楚。这种军事行动都是要求保密的,家里的男人也不会告诉她们。   “秀芳,孩子们在家,我们得回去了,你也小心点,别乱跑,直接去军医院。”米嫂子不放心家里的几个孩子,见覃秀芳有了安排,急着回家。   对此,覃秀芳表示理解:“米嫂子,花嫂子,你们快回去吧,我们也去找我娘了。”   双方分开,覃秀芳和老板娘往军医院的方向跑去。路上,她们看到了不少行色匆匆整装出发的战士,到处都显示着一片肃杀的气息。   老板娘拽了拽覃秀芳的袖子:“你听,外面的枪炮声没断过,这是有敌人打了过来吗?”   覃秀芳什么都不知道,她心理也很着急:“不清楚。”   这规模不像只是肃清城里的反动分子那么简单,危险性也远超她的预料。这一刻,覃秀芳无比怀念后世的太平,她真的很希望战争快点结束,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军区医院就在部队旁边,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   覃秀芳跑进去,问了两个护士才找到潘沁雯。   潘沁雯看到覃秀芳过来,松了口气:“现在外面很乱,你别到处乱跑,医院里缺人手,你们在这里打打下手,帮帮忙。”   覃秀芳颔首,焦急地问道:“潘医生,怎么回事?听起来很严重。”   潘沁雯叹气道:“越西池的土匪不肯投降,谈判破裂,他们跟城里的反动分子勾结,炸毁了江市通往外界的要道,里应外合,围城呢。”   这么严重!覃秀芳担忧不已:“那怎么办?江市的守军够吗?”   潘沁雯倒是淡定:“放心吧,他们不过是垂死挣扎,蹦跶不了多久的……手术室收拾好了吗?相关的药具都备齐……”   潘沁雯没说两句又忙工作去了。   覃秀芳看她忙得不可开交,连忙说:“潘医生,你去忙吧,我们俩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潘沁雯也确实很忙,虽说现在还没送多少伤员过来,但战争一旦发生就免不了伤亡,很快就会忙碌起来,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准备越周全,待会儿就越节约时间,也就能更快地救人。   “成,你别乱跑,就呆在医院里啊。”潘沁雯叮嘱了一句匆匆跟着个护士跑了。   留下覃秀芳和老板娘面面相觑。   老板娘裹了裹肩上的披肩,对覃秀芳说:“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待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嗯。”两人就坐在医院大门一侧的台阶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枪炮声,望着四溢的火光,听着时断时续的压抑哭泣声,不由叹了口气。   见状,老板娘握住了覃秀芳的手,安慰她:“没事的,不要怕,这种规模的战争,天亮就会结束的。”   覃秀芳侧头望着她:“虞姐见过很多吗?你害怕吗?”   乡下虽然偏僻落后缺少资源,但也正是这样,战火波及没那么严重,至少除了逃难的时候,覃秀芳到了周家村就没见过这种规模的战争。而十岁之前年龄太小,又过去太多年,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可现在这场战争,她的父兄,她的恩人,还有她的朋友们都上了战场,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这种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很煎熬。   老板娘撑着漂亮的下巴,望着远处的火光,苦笑:“这城里的百姓有几个没体会过战火的滋味啊,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几乎都是在战火中长大的,早都习惯了。”   短短两句话,道尽了普通百姓的无奈和挣扎。   覃秀芳反手轻轻拍着老板娘的手:“都会过去的,很快长长久久的和平就会到来的。”   老板娘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希望吧。”   两人聊了一会儿,很快就有浑身是血的伤员送了过来,覃秀芳和老板娘赶紧起身去帮忙。   医护人员不够,忙不过来,她们就帮着抬担架,运送伤员,处理弃用的医学垃圾,帮忙拿东西等等。   覃秀芳这边忙得不可开交。   周家人那边也一样不安宁。   他们也是第一次离战争这么近,全家都是很恐惧,一家人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堂屋里,听着外面的枪炮声和隔壁邻居家孩子的哭声,瑟瑟发抖。   周大全轻轻拍着怀里周立恩的背:“立恩别怕,你二叔打坏人去了,没事的,有你二叔,坏人不敢来。”   周立恩窝在他的怀里紧紧拽着他的衣服,小手都泛白了,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周大全叹了口气:“怎么又打了起来,这才太平几天啊,就不能让咱们老百姓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吗?哎,早知道还会打仗,咱们就该继续住在家属院里的,那地方好歹安全。”   本以为进城能享福了,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真他娘的倒霉。   周小兰也害怕,担忧地说:“爹,你说谁会赢啊?”   周大全白了她一眼:“这还用问啊,当然是你二哥他们了。”他不盼自己儿子能赢,那盼谁赢?要敌人赢了,他儿子还能有命啊?   闻言,周小兰悄悄看了她娘一眼。   刘彩云有些心不在焉的,平日里一向话很多的她今天一句话都没说,显得心事重重。   周大全全幅的精力都放到了外面去,也没留意到她的反常。   坐了几分钟,刘彩云实在不安,绞着手指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们煮点糖蛋暖暖身子。”   大晚上的还吃什么宵夜,周大全本来想反对的,可看着大孙子苍白的脸色和瑟缩的小身板,叹了口气,答应了:“给立恩多煮一个。”   “嗯。”刘彩云点头,钻进了厨房。   周小兰犹豫了一下,起身说:“我去帮娘烧火。”   周大全忧心忡忡地盯着外面,哪有心思管这个闺女啊,摆了摆手。   周小兰赶紧钻进了厨房,刚踏进去,一枚炮弹炸落,似乎离她家不是特别远,吓得刘彩云浑身一哆嗦,铲子哐当掉在了地上。   她回头,将心里的不安和火气全发到了周小兰身上:“你要死啊,走路没点声音,想吓死我啊!”   周小兰扁了扁嘴,没吭声。   刘彩云也没搭理她,捡起铲子,将锅洗干净,掺上水,把火点燃,然后才没好气地瞪了周小兰一眼:“杵在这里当闷葫芦?”   周小兰往外看了一眼,见她爹还在哄周立恩,完全没留意到厨房里的动静,赶紧凑到刘彩云跟前,小声说:“娘,你说谁会赢啊?”   这话问得刘彩云心塞。她哪知道谁会赢啊?本来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谁知道今晚的阵势这么大,刘彩云不安极了。□□赢了,她怕自己会暴露,没好果子吃,反动分子赢了,她又担心她儿子出事,真真是左右为难。   她原本希望□□能一下子将这些反动分子给击毙的,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她就能拿着银元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但现在看来,只怕是有些难,这些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还要难对付。   周小兰见她脸色难看,不由担忧地说:“娘,要是他们赢了,要讨回送给咱们家的钱怎么办?”   周小兰完全没想过周家成。这个哥哥在她眼里没什么用处,她爹娘又偏向他,让她一直不满。   刘彩云难以置信:“还能这样不讲信用啊?”   周小兰说:“我觉得他们不大好对付,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乌鸦嘴,钱没了你能有好日子过?”刘彩云白了周小兰一眼。   心里却把这事给放在了心上。不行,这些银元是她千辛万苦弄来的,是准备留给她养老的,可不能被人拿了去。   越想越不安,刘彩云将糖蛋端出去后,放在桌子上,然后借口要进屋加件衣服,匆匆跑到卧室,关上门,拿出压在箱子里装银元的小坛子,抱了出来,找了半天,最后在床下挖了一个洞,将小坛子藏了进去。   这一晚跟刘彩云一样惴惴不安的富人还不少,都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想方设法藏了起来,城里一片风声鹤唳。   城外也不太平。   越西池的土匪头子越老二暴躁地看着交织的战局,恼火得很:“云狐坑我!那狗东西让咱们炸桥,说是断了□□的外援,好瓮中捉鳖,还说会在里面应和咱们,结果呢?娘的,□□这么多,他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半天了,还没攻下江市。他们到底不是正规军,配给虽然有国党空投的一部分资源,但到底没法跟占领了国内绝大部分地盘的□□相比。   这样拖下去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拖得越久,他们失败的可能性越高。   越老二恼火死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经主动出击了,容不得他说停。   “开火,轰,把城门给他……”   轰!   话还没说完,一枚炮弹轰了过来,差点炸到越老二,他赶紧趴下,恼怒地咒骂:“艹他娘的,老子干死他!冲,江市驻军人数跟咱们不相上下,咱们还有人做内应,就不信拿不下这座城!”   双方的战火越来越激烈,爆炸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持续交火了一个多小时后,越老二这边死伤过半,明显不行了。眼看久攻不下,这么下去,自己的几千人马都要折在这里,越老二眼睛眯起来,壮士断腕,下了决断:“撤!”   越西池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他们这些年攒了不少老本,加上云狐为了拉拢他们,送的物资,能龟缩在里面好几年。先守着,实在不行再跟□□谈条件,总比折在这里强。   他鸣金收兵,带着剩下的人马撤退。   本以为逃回老巢就好了,但等他们回到山寨门口时忽地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越老二脸色大变,扯着嗓子大吼:“大哥……”   迎接他的是啪啪啪的子弹。   “糟了,二当家,咱们的老家被□□给抄了!”有手下惊呼。   越老二恼火:“闭嘴,用得着你说。”   娘希匹的,奸诈的□□,竟然断了他的后路,这下前有伏兵,后有追兵,莫非他越老二就要亡在这里?   ***   城里的老六扶着血流如注的胳膊,贴在墙壁上恨得牙痒痒的。   刚才双方交火,只打了一个照面,他这边就牺牲了好几个人,而且他自己的胳膊上也中了一枪。   □□的人数比他想象的还多,分明是知道他在这儿,冲着他来的。他就闹不明白了,他的计划如此周密,还有内应里应外合,随时都能掌握□□的洞向,怎么会在战争还未打响就损兵折将呢!现在他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越西池的土匪身上,只盼着他们能早点打进来,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好盟友已经见势不妙,跑路了。   “娘希匹的,咱们肯定暴露了,别想逃了,哪怕是死,咱们也要拉个垫背的。”老六气得直骂娘。   外面,秦渝带着队伍过来,跟沈一飞回合。   一打照面,他直接开口问道:“里面有多少人,云狐在里面吗?”   沈一飞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城外的情况怎么样了?”   “秦参谋长和毛政委亲自赶去指挥了。”秦渝说道。   沈一飞点头:“城内绝大部分的反动分子都在里面了,他们的头目也在,至于其中有没有云狐,暂时还不清楚。”   秦渝颔首,接过喇叭,大声说道:“里面的人听清楚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投降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等待你们的只有灭亡!”   队伍里,吴峰等人看到穿着军装,脸上不苟言笑,严肃得跟秦渝有得一比的沈一飞,都吓了一跳。   这个公子哥打扮的小白脸也是他们的人?而且看起来还是他们的上级?   周家成也看到了沈一飞。他想得更远,更深,这明显是部队早就布局了,反动分子都是纸老虎,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如果他娘真的做了不法的事,他要不要主动揭穿,将功赎罪?   可万一这只是他想多了呢?他娘不过是个乡下妇女,八卦了一点而已,可能只是好奇问问而已。他要主动承认,那岂不是他自己暴露了自己不小心泄露军情这个秘密?到时候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处分,转业也别想了。   周家成在乡下长大,他知道农民的日子有多苦,他不想背上污点,灰溜溜地回乡下,一辈子种地。   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后,终究还是侥幸占了上风。周家成决定什么都不说,好好表现,英勇立功。   如果几句话就能让反动分子投降,那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了。   毫不意外,秦渝喊完话后,里面毫无动静。   沈一飞接过喇叭,然后给秦渝递了个眼神,接着说道:“里面的人听着,现在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出来投降,还能从宽处理,否则等待你们的将是死亡。你们也别指望越西池的土匪能够来救你们了,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我们的部队已经去包抄了他们的老巢,他们也将被一网打尽。你们若是不信任我们,可以派个人出来,跟我谈判。”   秦渝在他说话的时候,轻轻一挥手,带着一个小队,悄悄潜伏到这所房子四周的墙壁处。   这所房子很大,是一座老式的四进院子,四周都是民居,住着普通老百姓,动静不宜闹得太大,否则会伤及无辜。   孙老幺听到外面沈一飞的话,哆嗦了一下,脸色难看,带着两分哭腔道:“六哥,他们好多人,越老二他们也中计了,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要不要放下枪投降啊?”老六似笑非笑地问道。   孙老幺垂下脑袋不敢吭声。   老六眯起眼盯着:“心动了,想投降啊?”   忽地,他举起了枪!   砰!孙老幺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似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人手里。   杀鸡儆猴,老六阴沉沉地盯着众人:“你们还有谁想死的尽管说!听外面□□的瞎忽悠,想想你们手上都沾了多少人命,□□会放过你们吗?别做梦了,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跟着老子冲,还可能捡回一条小命。”   “六哥,我们听你的,绝不可能投降。”一个小撇胡子的男人立即讨好的说。   老六看了他一眼:“你是个聪明人,卫龙过来。”   他朝沉默寡言的矮小男人招了招手。   这个卫龙是他的心腹。老六附在他耳朵边吩咐了几句,卫龙拿着枪走回了屋子里。   老六撑在墙壁,站了起来,丢掉了□□,因为他胳膊受了伤,只能拿□□。   “老八,告诉□□,想和谈,派个人进来。”老六抬了抬下巴。   看他不弄死他们。这群狗娘养的,弄死一个算一个,多个垫背的,他也不亏。   被点名的老八磨磨蹭蹭地凑到大门一侧的墙壁上,贴着墙冲外面喊道:“你们,你们派个人进来跟咱们谈谈!”   沈一飞讥诮地勾起了唇,还没说话,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了两道不约而同的声音。   “首长,我愿意进去跟他们谈判!”   沈一飞回头目光落在了周家成和石大头身上。   好家伙,两个不怕死的。对这两个人,他都有些印象,周家成就不用说了,至于石大头,只打过几次照面,他似乎经常去覃秀芳的小店吃饭。倒是看不出来,他们俩是这么积极的人。   “你们知不知道进去谈判意味着什么?”沈一飞淡淡地问道。   周家成和石大头对视了一眼,咬紧牙关说:“知道。”   石大头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憨憨地笑了笑:“俺,俺不怕!”   一紧张,连家里的方言都出来了。   有了他们俩带头,其他人也跟着表态:“让我去,沈副团,我去……”   沈一飞竖起了手,制止了众人:“要去也轮不到你们!”   说着他将喇叭给了旁边的勤务兵王博,然后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王博见了,紧张地跟了上去:“沈副团……”   “回去。”沈一飞睨了他一眼,大步进去,边走边说,“我是今天的指挥沈一飞,我亲自来,这诚意够吧!”   里面的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对方的老大会亲自过来。   看到沈一飞的脸,老六马上认出了他:“是你,真是有胆!”   难怪会失败呢,这个家伙老早就来余氏化工厂打探过消息了,而且还是堂而皇之地进去,以至于他竟然没怀疑对方。莫非是余天锡那老狗早跟□□勾结了,所以他们的计划才会暴露?   沈一飞隔着一个院子看着扶墙而立的老六,微笑道:“又见面了,想好了吗?只要你们现在投降,我保证,你们会受到公正的对待,从轻处罚!”   “什么是公正的对待?你们会放过我们吗?”老六桀桀桀地笑了,声音说不出的恐怖阴森。   沈一飞笑着说:“那要看你们所犯下的罪行了,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都会得到从轻处罚,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你们要不信,我们可以签一纸契约做保证!”   竟然有人自动送上门的,尤其是这个家伙还是□□的中级军官,要是抓住了他做人质,他们就有了谈判的筹码,说不定还能逃脱掉。这可比一枪杀了他划算多了。   看到了活命的希望,老六改变了主意,冲身边的人使了一记眼色,让他们现在先别动手。   他盯着沈一飞看了两眼说:“可以,不过你得把身上的枪放下来,不然我们可不放心你!”   “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人吗?成,为了表示我谈判的诚意,我答应。”沈一飞将□□卸下来,放在了地上,举起空空的双手,“这下你们总信了吧?”   这么好说话?老六疑心有诈,但想着院子里是自己的地盘,自己这么多人还怕一个不成?这也未免太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了。老六挥了挥手:“过来。”   沈一飞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脸上的表情相当平静:“安排人准备好纸和笔吧!”   老六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   很快就有人进屋拿了纸和笔出来,沈一飞也走到了他们面前,笑看着戒备森严的老六,伸出手:“你写还是我写?”   老六右胳膊挨了一枪,根本使不上劲儿。再加上,他自己趴在桌子上写字,那就没法盯着沈一飞了,这样不安全,这种事自然要让对方来了。   “你写!”   沈一飞点头:“也行,那我先给你们写个保证书吧,给你们吃颗定心丸,让你们看看我的诚意!”   他特别自在地坐下,提起笔就开始写字。   老六阴沉沉地盯着他,这个家伙就真的不怕死,不怕他们一枪毙了他吗?又或是,他天真的觉得自己会放过他?还是,他有什么底牌?   不止老六,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放到了沈一飞身上。   沈一飞边写边说,比他们态度还放松:“我就写,只要你们投降,避免了彼此无谓的牺牲,我保证咱们的政府会公正客观地对待你们的问题,并从轻处置,你们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别的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过分,咱们都可以商量!”   聒噪,这个□□怎么这么多话,说得人心烦。   但别说,还真有那么一小撮没干太多坏事的家伙动心了,心存侥幸,要是真的投降了,也许能捡回一条小命。能活着谁不想活呢?   可那些坏事做绝,手上沾满了人命的压根儿就不信沈一飞这话,一个个看着老六,等着他的决断。   老六也觉得沈一飞好话说了一点:“真的可以商量?”   沈一飞点头:“当然,咱们党的原则你们应该听说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再说了,这人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说是不是?咱们党也不是那种不给机会的人,那个……”   沈一飞太能说了,甚至还举起了某些谍战人员投降获得赦免的例子,大家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和大门口。就在这时,数十枚子弹破空而出,从四面八方射来。   枪声响起的同时,原本还趴在桌子上的沈一飞忽地一弯腰,直接钻进了桌子里。   老六反应过来,边躲闪边对着桌子开了数枪:“给我打!”   “轰!”   一枚□□丢到了他们脚边,引线燃烧的声音让院子里的人吓得慌了神,一边开枪一边逃窜。   爆炸声响起,烟雾成了沈一飞最好的掩护,他急窜出去,扑倒近前的一个反动分子,夺过他手里的枪,反过去给了他一枪,然后一侧身,躲在桌子后面,对准目标就是一阵扫射,外面的士兵得到了信号也攻了进来,一时间,满院子都是砰砰砰的枪击声。   敌众我寡,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一交战,老六他们就败下阵来,不停地有人倒下。   看到这情形,老六眼底猩红,扯着嗓子大吼:“杀啊,杀死一个□□奖励一千!”   但这种激励丝毫没挽回他们的颓势,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满院子都是血腥味。   老六杀红了眼,躲在门口,单膝跪在地上,将一把□□架在膝盖上,对着外面就是一同扫射:“我跟你们拼了!”   砰砰砰!外面的战士们拿起机枪一阵扫射。   强大的火力直接将木门打成了筛子,老六扑通一声浑身是血的倒在了门上。   他一死,其他人完全没了战意,等秦渝再喊投降,所有人都放下了枪。   将这些人捆绑起来,安排队伍挨着搜索这个院子,以免有漏网之鱼,秦渝和沈一飞一起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堂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眼就能扫清楚。   老六大睁着眼,躺在地上,脑门上有两个窟窿。   秦渝蹲下身,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死了!”   都中了这么多枪不死才怪了。   沈一飞点点头:“让人抬回去,再检查一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小心!”   他扑过去,将秦渝扑倒。   砰!   一颗子弹打过来。   秦渝反应也非常快,立即侧身,趴在地上抬起头,拿起木仓对准房梁就是一阵扫射。   啪!   一个人从房梁上摔了下来,秦渝又补了两枪,确定对方死透了之后才翻身爬了起来,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没在藏人后,他稍微放松了一些,回头对沈一飞说:“刚才……你受伤了!”   沈一飞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枪,左腿上鲜血如注!   但他还能笑得出来:“没事,没打中要害!”   秦渝紧抿着唇,情绪有些复杂:“你不必给我挡枪的。”   “我穿了防弹衣。”沈一飞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他很爱自己的小命,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挨一枪只要不打中脑袋都不致命。   “你这样子,少说两句吧,失血过多也会死人的!”秦渝出去,叫了几个人过来将沈一飞抬走,送去医院。   临走时,沈一飞对他说:“后面的工作交给你了,让王博跟着你,他手里有我们所掌握的谍匪的名单。”   “知道,不会有漏网之鱼的,你赶紧去医院吧!”秦渝安排了人护送沈一飞回去,自己继续带着人善后,搜查城里逃脱的反动分子。   ***   覃秀芳将刚剪下来的染满了鲜血的旧衣服丢进了竹筐里,眼睛忽地跳个不停。她顿时紧张起来,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秀芳,秀芳,你怎么啦?不舒服吗?要不要歇会儿?”老板娘见她忽地愣在那儿,脸色发白,整个人像是突然不好了,还以为她是不习惯医院里这种血腥的场面。   覃秀芳看了一眼来去匆匆,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使的医务人员,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帮忙压住他的腿!”忽然一个医生从背后喊道。   覃秀芳赶紧跑了过去。   床位不够用,这是临时架在走廊上的一张床,没有挂帘子,没有任何的隐私可言,这会儿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病床上的战士痛得打滚,他被炮火波及,左臂的肌肤出现了严重的烧伤,但现在医院里的药物紧张,麻醉剂不够用,痛得他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是汗水,恨不得现在就晕过去。   覃秀芳听医生的,死死按住他因为剧痛不停挣扎的双腿,心里格外不忍。   医生给他清理伤口上的脏东西,他痛得叫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听起来格外凄厉,隔壁病床上的惨痛声也不绝于耳。整个医院,到处都是哀嚎声,闻到的也都是血腥味。   在这里,才会让人深刻地意识到战争到底有多么残酷!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有个病人腿上中了弹!”那个病人清理完了伤口并包扎好后,覃秀芳松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后面的床,她刚站稳就听到前面一个担架抬了进来,边走边喊,“让让……”   她贴着走廊的床站好,给人让出路。   很快,担架从她面前路过。   覃秀芳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顿时愣了当场,然后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那个病人叫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覃秀芳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但等她追上去的时候,担架已经被抬进了手术室,护士拦住了她:“姑娘,你不能进去。”   覃秀芳焦急地站在门口,指着里面问道:“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谁?”   “是你姓沈的那个朋友。”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覃秀芳回头才看到竟是吴峰。   这么说,她真的没看错!沈一飞还是出了事,那她哥呢?她哥在哪里?难道上辈子的悲剧又要重演吗?   覃秀芳身形一个趔趄,靠在了墙壁上,眼泪刷地滑了下来。 第75章   “秀芳, 你怎么啦?”潘沁雯接到通知匆匆赶来,还没进手术室就看到女儿靠在墙壁,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她停下了脚步,急促地问道。   覃秀芳抬起头看到母亲,眼泪当即涌了出来。她抓住潘沁雯的胳膊:“娘,你救救他, 你一定要救救他……”   终于等到了这一声“娘”, 但潘沁雯一点喜色都没有, 她安抚地拍了拍覃秀芳的手:“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娘说,有娘在。”   旁边的小护士见两人在门口说起了话,不由焦急地提醒道:“潘院长, 病人还在等着。”   覃秀芳赶紧松开了手:“娘, 你进去,你救救沈一飞。”   “里面受伤的是沈一飞?”潘沁雯错愕, 自家女儿跟他有什么交集,她怎么会如此失态?潘沁雯心里有诸多疑问, 但到底救人要紧,她也来不及多打听,轻轻拍了拍覃秀芳的手, “有娘在, 不会有事的。”   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后,潘沁雯赶紧进了手术室。   覃秀芳盯着紧闭的门,吸了吸鼻子, 仰起头, 逼退了眼泪, 扭头颤颤巍巍地问吴峰:“我哥,他怎么样了?”   吴峰第一次看到覃秀芳这种反应,也有点吓到了,赶紧说:“没事,秦营长好好的,正在收尾,城里的反动分子已经基本上被我们肃清了,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我哥没事?他好好的?”覃秀芳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   吴峰不解覃秀芳这反应,摸了摸脑袋肯定地说:“他没事,我走的时候秦营长好好的,连根汗毛都没少,你怎么会觉得他有事呢。”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得知自己最惦记挂念的哥哥没事,覃秀芳总算从差点崩溃的边缘缓了过来。只是当她扭头看到紧闭的手术室时,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惴惴不安地问道:“沈……沈先生伤到了哪儿?严重吗?”   吴峰说:“他左腿中弹了,别担心,不致命的,肯定不会有事。”   “中弹?不是灼伤?”覃秀芳错愕地看着他。   吴峰疑惑地看着覃秀芳:“对啊,中弹,他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左腿。你怎么会觉得他受的是灼伤呢?”   “我,我前几天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哥和沈一飞出了事,被灼伤了。今天看到他被推进手术室,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又想起了那个梦。”覃秀芳又搬出上次用过的理由来搪塞吴峰。   好在吴峰没起疑,还笑着安慰她:“你想多了,没有的事。不过我听说化工厂那边确实爆炸了,有一池子的硫酸溅了出来,方圆好几十米内树和草都死了,特别吓人。那东西要喷在人身上,那可真要完蛋。”   原来真的有硫酸爆炸!不过一切都改变了。   上辈子沈一飞的两条腿都毁了,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大半辈子。这辈子他的右腿好好的,左腿很可能也不会有大碍,他应该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娶妻生子,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   还有她哥,这辈子也平平安安,全须全尾的,真好,真好!   覃秀芳捂住脸哭了起来,但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吴峰看她这样子,有点担忧,又不知道怎么劝她。踌躇了片刻,他跑去护士台拿了杯子洗干净,给覃秀芳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了她:“你喝点水吧,别哭了。你再这么哭下去,身体里的水分都要被哭光了。”   覃秀芳被他这扯淡的话给逗得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不过她还真是渴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覃秀芳感激地说:“吴峰谢谢你。”   吴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老朋友了,说什么谢,太客气了。”   覃秀芳朝他笑了一下,又忍不住盯着手术室的门,有些担忧地问:“这要多久啊?”   吴峰也说不清楚:“看情况吧,要是子弹的位置不刁钻,用不了多长时间。要是位置不大好,可能就要费点功夫了。大妹子,我看你也像是一晚上没睡,要不你去护士台眯一会儿吧,回头等手术结束了,我叫你。”   覃秀芳摇头,如今这状况,她哪睡得着啊,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术室的门。   吴峰瞅见她这眼巴巴焦虑的样子,劝道:“你去歇会儿吧,你要在这里守着会忍不住一直看手术室的,这样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你去睡一觉,等你醒来,沈副团就没事了。”   “不用,我陪你等着。”覃秀芳拒绝,抱着双臂守在门口。   吴峰只得由她去。   等了半个多小时,外面天逐渐亮了,不少人喊肚子饿了。   吴峰问道:“大妹子,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看看,给你带点吃的。”   覃秀芳没有胃口,又不想拂了吴峰的好意,就说:“你给我带两个包子吧。”   “好。”吴峰跑去食堂飞快地喝了一碗粥,啃了一个包子,又买了两个大肉包子拿过来。这会儿手术室的门还紧紧闭着。   吴峰垫起脚瞅了一眼,嘀咕:“还没完啊!”   覃秀芳也等得有点心浮气躁的,时间拖得越久,人也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大妹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吴峰把包子塞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接过,捏在手里没有吃,侧头问他:“多少钱?”   吴峰摆手:“哎呀,大妹子,你就别跟我算钱了,我吃了你多少东西啊?你赶紧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覃秀芳立即站了起来,两条腿因为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血脉不畅,痛得她差点晕倒。   “小心点,没事吧。”潘沁雯扶起了她,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说,“手术很成功,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伤口也已经处理了,沈一飞没事。你一晚上没睡,赶紧回去休息吧。”   覃秀芳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喜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潘沁雯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她以为她跟女儿已经很亲近了,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女儿会跟沈家小子走得这么近,她一个当娘的还一无所知。   覃秀芳抬头对上母亲关切担忧的眼神,心里一暖,再看她娘憔悴的神色,覃秀芳立即把手里的肉包子递了过来:“娘,你忙活了一晚上,还没吃东西,先吃两个包子垫垫肚子吧。”   潘沁雯还没来得及去接,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就扯着嗓门大喊:“潘院长,潘院长,昨晚做了手术的那个伤员出现了不良反应!”   “你自己吃吧,好好照顾自己。”潘沁雯把包子塞回了覃秀芳的手里,简单地叮嘱了一句,赶紧跟着护士跑去了病房。   覃秀芳看着她的背影,又心疼又自豪。她的娘好能干,她也要向她娘学习。   怔愣间,护士将沈一飞推了出来。   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很是羸弱,让人忍不住心疼。   护士把沈一飞推进了病房,给他挂上了点滴,然后叮嘱覃秀芳和吴峰:“看着水,快挂完的时候叫我。”   “好,护士,他的腿怎么样?会留下后遗症吗?”覃秀芳关切地问道。   护士一边忙活一边抽空回到了她一句:“目前来看不会,只要护理好就不会有大问题。”   那就好,覃秀芳大大滴松了口气。   等护士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了吴峰和覃秀芳两个人。   吴峰摸了摸鼻子:“我去门口转一圈。”   守在这里是他的任务,他也不能走远。   覃秀芳点了一下头。   等吴峰出去后,她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前,看着沈一飞安静的睡颜,心底泛起一股喜悦,无声地低语:沈一飞,你看到了吗?你的命运改变了,这辈子我们大家的命运都改变了,真好!   不知坐了多久,吴峰进来了,他看了一眼点滴,问了一句:“还没醒吗?”   覃秀芳摇头:“刚才护士来,我问过了,护士说,他现在这情况,多睡觉,好好休息,有利于他伤口的恢复。你在这里照顾他吧,我先回去了。”   他们俩都守在病房,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确认沈一飞没事了,覃秀芳冷静下来,理智回笼,觉得自己一直守在这里也挺奇怪的。因为她已经察觉到吴峰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你要走,不等他醒来吗?”吴峰意外极了。   覃秀芳摇头:“医生和护士都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你在这里看着他就行了。”   “那个,我刚才忘了告诉你吧,沈副团是为了帮秦营长挡枪才中弹的,本来子弹要打中的是秦营长。”吴峰摸了摸鼻子,小声补充道。他直觉,这个消息告诉覃秀芳很重要。   覃秀芳错愕极了,随后悠悠地低语了一句:“我们兄妹俩欠你的可真是还不完。”   上辈子是她,这辈子是她哥,沈一飞可注定了是他们秦家的恩人。   吴峰听到这话,诧异地看着覃秀芳:“你也欠沈副团的?“   覃秀芳咳了一声,解释道:“上次他救了虞姐,不然我这辈子都要生活在悔恨和痛苦中,他可不是我的恩人。”   这倒是,吴峰信了:“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好人有好报,这不,沈副团吉人自有天佑,很快就会好的。”   “你说得有道理。”覃秀芳笑了下,“你在这里陪着他吧,我去买只鸡炖汤,他跟我娘都需要好好补补。”   这两人一个伤,一个累,消耗太大了,她也帮不上其他忙,只能在饮食上多照顾他们一点,帮助他们恢复体力。   吴峰想想也有道理:“成,我在这里看着,你放心吧。有时间眯一会儿,不然你要倒下了,潘医生肯定会很担心的。”   “嗯,我先走了。”覃秀芳又看了一眼沈一飞这才出门。   ***   扫荡工作持续到上午终于结束,共歼灭潜藏在江市的反动分子三百多人,活捉两百多人,基本肃清了国党潜伏在江市的残余势力。即便有个别漏网之鱼,人数太少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此外,剿匪也传来喜讯,盘踞越西池十数年的匪患也解决了。江市部队前后包抄,共歼灭土匪一千多人,活着了包括越老大在内的三千多土匪,而且还收缴了一批美式武器,牛肉罐头,御寒衣物等物资,可以说是收获破丰,出乎大家的预料。   不过战争虽然结束了,但笼罩在人们头上的阴云并未散去,这一天,街道上极为安静,除了穿军装巡逻的战士外,几乎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城市一片死寂。   城里有数处地方被打烂,鲜血、瓦砾、石头乱糟糟的铺在马路上,给人一种非常萧条的感觉。   覃秀芳一路走来,碰到了好几波巡逻和打扫战场的战士。走到菜市场,毫不意外,菜市场一片死寂,一个人都没有,覃秀芳又去了老板家。   “秀芳,外面这么乱,你怎么还在外面晃啊?”老板一边给她称鸡,一边关心地问道。   覃秀芳笑着说:“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解放军在巡逻,不怕的。”   “你胆子可真大。”老板摇摇头,给她看称,“两只鸡,一共11斤,可以吧?”   “行。”覃秀芳付了钱,提着两只被捆住了脚和翅膀的母鸡往回走。   没走多远,她就看到了秦渝领着人过来。   “你怎么在外面晃悠?”秦渝看到她,拧起了眉头。   覃秀芳先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见他真的安然无恙,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哥,我去买两只鸡炖汤给你们补补。”   “你叫我什么?”秦渝震惊地望着她,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覃秀芳脸一红:“秦营长,我先回去了。”   秦渝这下确认,自己没听错了,他高兴地说:“我听到了,妹子,你路上小心,别乱跑,汤留在锅里,我自己回去吃,你不要给我送过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覃秀芳应了一声,停下脚步,回头对秦渝说,“沈一飞的手术很成功,子弹被娘取出来了,已经没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渝也特别开心:“我就知道,祸害一千年,这小子不会有事的。”   覃秀芳朝他挥了挥手:“我回去了。”   等她走后,秦渝素来不苟言笑的嘴角都还高高扬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而且他甚至还丧心病狂地炫耀:“赶紧干活,别耽误了时间,我妹子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众人……   有胆大的还在一旁偷偷吐槽:“秦营长得意什么,他妹迟早会嫁出去,给别人做饭的。”   这话引得好几个都笑了起来,是啊,回头有得乐了。   只有默默跟在后头,没什么存在感的周家成笑不出来。他们兄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也在队伍里,他做人还真是失败。   同样是兄妹,别人的妹妹体贴善良,而他的妹妹呢?周家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也一晚上提心吊胆,眼睛都没合一下,又累又饿,但不会有人一大早就特意出来买鸡回去炖给他吃。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婚,是不是也有人会在家里做了好吃的,盼着他平安回家?   头一次,周家成心里滋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越比较他心里越是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总算宣布解散,放大家回去休息,晚上再来轮班后,周家成迫不及待地回了家,不是家属院,而是周家。   一夜的纷乱过去,眼看江市又恢复了平静,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周家人总算放心下来,早上煮了点东西吃了之后,熬了一夜的四口都躺回床上补觉去了。   周家成回到家,迎接他的冷清的家。   他拍了好一会儿门,周大全才披着棉袄出来给他开门,见到他,周大全很高兴,喜得老泪纵横:“家成回来了,你可真是让爹担心死了!”   周家成的目光落到他肩膀上披着的棉袄上:“爹,你们在睡觉,我吵到你们了啊?”   “昨晚吓到了,咱们一晚上没睡,今天实在是太困了,这不就去眯了一会儿,刚躺下你就回来了。”周大全解释了一句,扭头冲卧室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他娘,彩云,家成回来了。”   很快,刘彩云也跑了出来,她衣服穿好了,但头发还披散着,显然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她跑出来就抓住周家成的手:“哎呀,家成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可真是吓死我跟你爹了。”   看着父母喜悦的脸,不知怎么的,周家成心里高兴不起来。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仿佛一切都跟他美关系。   “家成,你发什么呆呢,是太累了吗?走,快去睡一会儿,看看的眼睛,里面都是血丝。”刘彩云拉着他往里走。   周家成跟在她后面,按着肚子说:“我从昨晚到现在一顿饭都没吃过,饿死了。爹,我想吃沈记的卤肉,你去给我买点回来好不好?娘,我想吃你煮的面了,可以吗?”周家成按住肚子问道。   儿子平安归来,想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当爹娘的还有不应的。   周大全立即吩咐刘彩云:“你去给家成煮面,多煎两个鸡蛋,我去买卤肉。”   刘彩云嗔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啊?快去吧,家成饿坏了。”   说着,她也赶紧跑回厨房,刷锅煎蛋。   三只鸡蛋刚打进锅里,滋滋作响,周家成就进来了,站在她旁边,冷不丁地问道:“娘,你实话告诉我?你前几天总问我部队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刻意支走周大全,他就是为了问这个。   刘彩云吓了一大跳,手一松,鸡蛋壳掉进了锅里,她赶紧拿过铲子手忙脚乱地铲鸡蛋壳,眼睛一直盯着锅底,斩钉截铁地说:“你,你胡说什么啊?我就是关心你。”   “真的吗?”周家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刘彩云心里很慌,但既然战争都结束了,也没人来抓她,这个事应该没人知道。那她自然不能告诉儿子。   深吸了一口气,刘彩云转身,瞪着周家成:“怎么?你连娘都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再说了,不是关心你,那我问这些是为什么?”   周家成说不出来,他直觉他娘在撒谎。但可能他心里也极其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所以选择了相信她:“我相信娘不会骗我。不过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些了,部队有部队的组织纪律,你胡乱打听会惹人怀疑的,到时候若是把你当间谍抓了起来,我都救不了你。”   刘彩云听说这么严重,手死死捏着铲子:“我……我知道了,我不会的,你就放心吧,家成,你娘还没糊涂呢!娘就是关心你,谁让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了,我不关心你,我关心谁?”   “知道了。”周家成丢下这句话,心情沉重地出了厨房,坐在堂屋。   没过多久,周大全就提着买的卤肉回来了。他将卤肉装盘,然后招呼周家成:“先吃点肉。”   “好,谢谢爹。”周家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卤肉,慢慢地嚼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大全见了,很是不解:“怎么回事?不是打了胜仗吗?你咋还不高兴?对了,你昨晚立了功没有?要是立了功,那你会不会提一提再转业?”   转业去了政府部门那也是当官,自从儿子说要转业后,周大全出去溜达的时候就打听过了,这在部队里的官越大,转业之后的官也越大。就算他儿子不能在部队了,转业到地方做个父母官,那也是给他们老周家长脸啊,所以这官自然是越大越好了。   周家成心事重重的,哪有功夫想这个。他现在也不敢奢望这个,只求能尽快转业,平平顺顺地去地方,安顿下来,远离一切是是非非。   “很难,我昨晚没什么特殊的表现。”周家成实话实说。他昨晚也像搏一把,当时想的是,要是他娘真的做了什么,看在他立功的份上,组织会对他网开一面,但沈一飞那人不怕死,没给他这个机会。   周大全很失望,但战争已经结束了,儿子也回来了,再想这些也没用。他收起失落的情绪说:“算了,不能提就不提吧,早点转业也好。昨晚听到那枪炮声,我那个心啊,一直提着。你大哥走得早,如今我跟你娘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我们也不求你能大富大贵了,就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这话说到了周家成的心坎里,他点点头:“我待会儿就回去问问我的转业申请批下来没有,争取尽快转业到地方吧。”   这样即便他娘真的做过什么,等他一走,大家也许就忘了他们一家子,这些事也会随之封印,不会再有人想起。   吃过饭后,拒绝了家人挽留,周家成没有休息,直接回了部队去找毛政委。   小张见到他,问道:“周排长找毛政委是有什么事吗?“   周家成直言:“我想问问,我的转业申请什么时候批下来。”   小张为难地看着他:“周排长,现在抓了一堆的俘虏,又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毛政委有一大摊子事要忙,哪一桩都比你这个事急。你再等几天吧,等毛政委忙完了再来吧。”   这个理由太正当,他要再继续催,倒显得他太急切了。周家成只能按捺下急迫的心情:“好吧,那我再等等。”   小张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就对了,最近实在太忙了,等毛政委一忙完,我就提醒他这事啊!”   “好,多谢张哥了,改天请你吃饭。”周家成客客气气地说道。   等他走后,小张立即回了办公室,将这个事汇报给了毛政委:“周家成过来了,打听他转业的事。这才多久啊,他也太急迫了。”   毛政委点了点下巴:“先拖着他,别让他转业。”   小张抬头,看了毛政委一眼。   毛政委斜他:“欲言又止地干什么?问我为什么不现在就批准了周家成的转业?”   “对啊,他要转就让他转呗。”小张不解地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家成迫不及待地想离开部队。强扭的瓜不甜,他这么想走,留下也没有意义。   “你过几天就知道了。”毛政委卖了个关子。   现在抓到这批反动分子,还不能确定云狐究竟在不在其中,是死是活,还有没有其他潜逃的反动分子。所以刘彩云还不能动,试试看能不能用她引蛇出洞,钓出漏网之鱼。   因此,他现在不但不批准周家成的转业报告,甚至还要放出风声,说周家成可能升职,让还幸存的反动分子以为是刘彩云配合部队忽悠了他们,勾起他们的仇恨。   小张不知其中的关节,扁了扁嘴:“毛政委,你故意吊我胃口!”   毛政委哈哈大笑起来。   ***   医院里,沈一飞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腿很痛,相形之下,手背上的那点痛跟蚊子咬差不多。   “沈副团,你醒了!”见到他醒来,吴峰高兴极了。   沈一飞看到是他,问道:“我腿上的子弹取出来了?”   “已经取出来了,是潘医生亲自给你动的刀,当时看到你被担架送进医院,大妹子吓坏了,腿都软了。”吴峰一边说一边留意沈一飞的表情。没道理大妹子这么担心他,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一飞眼睛转了转,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目光落到吴峰身上:“她人呢?”   “你说大妹子啊?她一直在手术室外守着你,直到你被送回病房,医生说你没什么事了,她才回去。她说去买只鸡,炖了汤,给你和潘医生补补。”吴峰实话实说。   沈一飞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她走多久了?”   吴峰虽然是个大直男,还没谈过对象,但人又不傻。就沈一飞这三句话不离他家大妹子的表现,勉强算他合格了。   低咳了一声,他说:“有一会儿了吧,快到中午了,你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又流了那么多血,应该饿了吧!我去食堂给你少打点饭,你先垫垫肚子,这老母鸡要炖挺久的,大妹子可能还要晚些时候才来。”   沈一飞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这时候不是任性的时候,他得补充营养,这样才能尽快恢复。   于是他说:“好,麻烦你了。”   吴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副团你客气了,照顾你是我的任务,我先去了!”   他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沈一飞闭上眼睛假寐。   眯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一阵女人的低泣声,同时一只柔软的手,沈一飞以为是覃秀芳来了,睁开眼睛的同时说道:“别哭了,我没……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坐在床边哭得泪眼婆娑的伏静。   伏静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我今天上午刚到,一来江市就听说你受了伤,住进了医院。你怎么伤得这么重,还疼不疼啊?”   沈一飞看到她就烦躁,缩回了手,冷冷地说:“我挺好的,就不劳伏静同志挂心了,部队安排了人照顾我,你去忙你的工作吧。”   伏静不知道听不懂他的逐客令还是其他,坐在一边没走,幽怨地瞪了沈一飞一眼:“你都伤成这样了,人家哪放心啊。你不用担心我的工作,我们团长听说你受了伤,放了我的假,让我在这里安心地照顾你。”   谁他娘的担心你的工作了,听不懂人话是吧!   沈一飞拉下了脸,将话说得很直白:“伏静同志,咱们非亲非故的,你又不是医生护士,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你走吧。”   伏静鼻子一皱,漂亮的小脸蛋泫然欲泣:“你怎么这么说,谁不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你是在生气我现在才来吗?我们团里有任务,才轮到江市啊,不过你放心,要是我们结了婚,以后会把我调过来的,这样咱们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沈一飞气得脸都绿了。他跟女同志打交道不多,从来没想到伏静还是这种能够自说自话的人。他气得闭上了眼睛,直接把话挑明了:“伏静同志,我们俩是在邹伯母的撮合下相过亲,见过两次没错。不过我们俩并未确定恋爱关系,我也写信给邹伯母说了,咱们俩不合适。你不要乱说话,不然坏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他就只差没直接说,我没看上你,你别纠缠我了。   但沈一飞还是低估了伏静。   伏静睁着一对猫一样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杏眸里水光盈盈,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沈一飞,你说说,咱们哪里不合适?咱们都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怎么就不合适了?你说,我改。”   跟她根本讲不通,沈一飞指着大门的方向:“出去!”   伏静站了起来,拿起房间里的水壶说:“我去给你打点水洗洗脸。”   男人到底是粗糙,沈一飞醒了,都不知道给他洗把脸。   伏静微笑着出了门,笑眯眯地询问护士去哪里打水。别人问她跟沈一飞是什么关系,她就说是邹伯母介绍的对象。   她早就知道沈一飞拒绝了她。但那又怎么样?像他这种年轻有为,出身又好的,长得好看,性格又讨她喜欢的男人哪里找?   从他们相亲见面起,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哪怕他说不合适,她也不会放弃,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信了,她一个文工团,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还能歌善舞的姑娘追着他跑,他会不心动的。   既然沈一飞现在软硬不吃,那她先把名分定下来的,这样全医院的人都知道她是沈一飞的对象了,她也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沈一飞了。   这样一来,等沈一飞出院,他还能拒绝她吗?他要拒绝,大家都会说他没良心,到时候毛政委、邹伯母等人也会给他施加压力。   抱着这种目的,伏静在医院里转了一圈,等吴峰回来就听说沈一飞的对象来了。   他的脸当即拉了下来,这个沈副团什么意思,他有对象了还去招惹大妹子?回头让人怎么想大妹子?   吴峰心里不高兴,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他端着饭盒去了病房。   伏静一瞧见他就笑盈盈地说:“你就是部队里派来照顾一飞的吧。这饭是给一飞打的吗?给我就行了,我来喂他,医院这里有我在,你回去歇会儿吧!”   说着伏静就接过了吴峰手里的饭盒。   吴峰气不打一处,看着伏静,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沈一飞,心理憋了一肚子火。他盼着沈一飞能说点什么,沈一飞真的开了口,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吴峰,去让王博带几个人过来!”沈一飞直接下了命令。   吴峰阴沉着脸应了一声:“是!”   气冲冲地出了病房,刚走到护士台,吴峰就看到覃秀芳提着篮子过来,他头痛不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真被大妹子给撞上了! 第76章   “潘医生还在忙吗?”覃秀芳走进门正好碰到个眼熟的护士, 连忙问道。   那护士显然也认识覃秀芳,立即笑道:“还在手术室,已经进去蛮久的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来。”   覃秀芳点头:“谢谢, 那我再等会儿。”   既然她娘的手术还没结束, 那她先去看看沈一飞醒没醒。覃秀芳拎着篮子走到护士台就看见了吴峰, 立即问道:“吴峰, 沈……沈一飞同志醒了吗?”   既然沈一飞的身份已经曝光了,再叫沈先生也不合适了,覃秀芳遂改了口。   吴峰心虚, 摸了一下鼻子:“醒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覃秀芳高兴地说:“那正好, 鸡汤还是热的, 让他先喝一碗。”   “这个……那个, 大妹子, 你一晚上没睡, 忙东忙西的,你看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帮你把饭盒送过去。”吴峰连忙拦住了覃秀芳,他想起病房里那个女人正在喂沈一飞吃饭,覃秀芳这一进去多尴尬啊!   覃秀芳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吴峰, 你今天好奇怪, 你上午一个劲地叫我在这里照顾沈一飞同志, 现在又赶我回去休息。”   那不是怕你待会儿难堪难过吗?吴峰别开了眼:“那个, 我看你太累了, 怕你吃不消。”   覃秀芳笑了:“我这算什么, 我娘从昨晚忙到现在,一直都没休息呢。我待会儿要等她出了手术室,看着她把鸡汤喝了再回去,你现在赶我,我也不走。哎呀,别说了,一会儿鸡汤得冷了。”   覃秀芳推开了吴峰,拎着篮子去了病房。   病房门没有关严实,留了一条巴掌宽的缝,覃秀芳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道吴侬软语的娇俏女声:“沈一飞,先吃口莴笋丝吧,这莴笋丝看起来还不错。不过到底是食堂的大锅饭,没什么油水,等安顿下来,我给你做饭。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来,张开嘴巴!”   伏静坐在病床前,挡住了沈一飞的正脸,覃秀芳看不见他,但料想温柔美貌佳人贴心照顾,他应该是蛮受用的,她就别不识时务去打扰对方了。   难怪刚才吴峰要三番两次阻止她过来呢!覃秀芳看了几秒,收回了目光,拎着篮子转身就走。   吴峰跟在后面,着急地挠下巴,一脸讪讪地望着前面的覃秀芳,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走到拐角处,覃秀芳回头,好笑地看着他:“没看人搞过对象啊,这么不自在?”   吴峰诧异地看着覃秀芳:“你知道?”   覃秀芳白了他一眼:“我长了眼睛的,好吗?”   吴峰看到覃秀芳这淡然的反应,松了口气,挠了挠头,尴尬地解释道:“我去打了个饭回来,这女人就来了,然后医院里大家都在传,她是沈副团的对象。”   说这话时,吴峰小心翼翼地观察覃秀芳的表情。   覃秀芳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沉默了几秒问道:“沈副团的对象叫什么名字啊?不然下次碰到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好像叫伏静吧,听说是文工团的一朵花,某个领导做媒介绍的。”吴峰把他听来的消息如实告诉了覃秀芳。   覃秀芳恍然,果然是伏静,她没猜测,她刚才听到那声音就觉得有点耳熟,心里当时就有了猜测,没想到还真被她猜中了。   上辈子她见过伏静一次。那是她去了沈一飞家的第三年腊月,快过年的时候,伏静特意过来看沈一飞。   老年的伏静穿着一件靛青色的大衣,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笑容,保养得很好,皮肤还比较白,斑点很少,体态也很纤细,两只手也白白净净的,是一个非常体面优雅的老太太。完全看不出来,她是沈一飞的同龄人。   见到沈一飞的第一眼,她就哭了,直说对不起,说她后悔了,当年不该听他的分手,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孤独终老。要是知道他会终身不娶,她绝对不会同意分手。   两人在书房里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伏静是红着眼眶走的,临走时还拉着覃秀芳的手嘱咐了一通,让她好好照顾沈一飞。   当时覃秀芳就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后来过了一阵子,沈一飞的一个老友上门探望他。   这个老友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知道伏静来找过沈一飞,特意跑来劝沈一飞跟伏静和好的。   两人在书房里谈话,覃秀芳端茶进去时,正好听到这位老友说:“当年跟伏静分手后,无论谁给你介绍对象,你都拒绝,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如今伏静老伴儿过世了,她一个人,你也一个人,既然她愿意跟你重归于好,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放不下她。那还干嘛要拒绝,答应了她,就当圆当年的梦了。这人老了,身边有个人照应,总比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当时,沈一飞沉默了许久。   直到覃秀芳放下茶杯出去关上门的一刹那才听到他淡淡的说:“我一个行将就木,随时都会归西的废人,还是别祸害拖累别人了,这事你以后不要提了。”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沈一飞年轻时也有过对象,大概是后来受了伤,不想拖累爱人,所以主动提了分手。但从此以后,他为伏静守了一辈子,到老都被结婚,孤独终老。   那经历跟她何其相似,只不过他们一个是被动的孤独到老,一个是主动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想起沈一飞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覃秀芳都觉得有些难受。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这样凄惨的过一辈子,他应该夫妻和睦,子孙满堂,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好在这辈子,他的腿保住了,应该不会跟伏静提分手了,那他们就能幸福的在一起了,这样,他也不会再重复上辈子的悲惨命运了。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大妹子,大妹子,你没事吧?”吴峰见覃秀芳听了他的话后就一直发呆,不禁有些担忧。   覃秀芳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没事,就刚才想到了一些往事。”   顿了一下,她从饭盒里拿出一个饭盒,递给了吴峰:“这个你待会儿给沈一飞同志送过去。我得去看我娘了,估计她手术已经结束了。”   “哦。”吴峰接过饭盒,心情复杂,有些替覃秀芳不值,“大妹子,你……你以后别送吃的过了,人家有人操心呢。”   最后一句太酸了。   覃秀芳被他逗笑了,又感激又觉得有些心酸:“你这是什么话。沈一飞同志是替我哥挡枪才受伤的,咱们家感激他,也没法报答他,只能给他送点吃的,这已经让我们家很不好意思了。吴峰啊,你是男同志,思想要开阔点,别胡思乱想了,我去找我娘了。”   覃秀芳拍了拍他的背,上了二楼。   留下吴峰站在原地,满脑子疑惑,莫非真的是他想错了?可沈一飞受伤的时候,大妹子明明很难过的啊,当时他都吓了一大跳,哎,女人可真难懂。   他拿着饭盒慢吞吞地回病房,但走过了护士台后,他在外面走廊磨蹭了好一会儿,就怕进去撞上什么尴尬的画面。   但他以为的事情病房里并没有发生,相反,病房里的气氛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沈一飞紧闭着眼,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任凭伏静说什么他就是不吭声,完全无视了伏静。   伏静本来是要喂他饭的,但举着勺子的手都酸了,嘴皮子也差点磨出泡来了,沈一飞就是毫无反应,既不拒绝,也不点头。   搞得她挫败不已,恼怒地将勺子丢回了碗里,无奈地看着躺在病床伤的沈一飞:“你到底要跟我生气到什么?你现在受了伤,不能不吃饭啊!你先吃完了饭再生我的气,行不行?”   端是一副受尽委屈,却又贴心只顾着别人的样子。   可惜伏静以往无往不利的善解人意委曲求全这一套在沈一飞这里行不通。   他的心肠就像是石头做的一样,丝毫不受影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是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但伏静知道,他根本没睡,他只是不想搭理自己而已。一再被拒绝,被无视,伏静气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不甘地问道:“沈一飞,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啊!”   明明前两次见面,沈一飞虽然不算多热络,但对她的态度都还可以,哪像这次,见到她就跟见到了瘟神一样,一开口就是赶她走。   伏静打小长得好看,嘴巴又甜,人缘很好,不管是长辈还是同龄人,都很喜欢她,追她的男人更是不好。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主动示好,却被对方坚定地拒绝无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可任凭她好话歹话说尽,沈一飞就是没反应,病房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无论她怎么努力,沈一飞就是不搭理她,伏静有些泄气,气恼地按住额头咬紧下唇,坐在一旁生闷气。   吴峰进来就感觉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他看了眼眶红通通,板着脸的伏静,又瞅了眼闭着眼睛不说话的沈一飞,心说,这两人莫不是吵架了,那他来得不是时候啊。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又出去吧。   “咳咳,沈副团……”   吴峰刚张嘴沈一飞就睁开了眼睛,往他背后瞅了一眼,看到吴峰身后空荡荡的,沈一飞不悦地拧起眉:“王博呢?”   吴峰讷讷地说:“我还没去。”   沈一飞看着他不说话,目光非常不善,吴峰被他盯得不自在,赶紧说:“我,我现在就去。”   然后连忙跑了出去,逃离病房里古怪的气氛。等跑出医院,吴峰看到自己手上的饭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把饭盒放下就跑了。   算了,也不重,拿着就拿着吧,总比回去再次面对那种尴尬的气氛强。吴峰拿着饭盒赶紧出了医院去找人。   ***   覃秀芳上了二楼,来到潘沁雯的办公室。   潘沁雯刚好结束了一台手术,连饭都没吃,困倦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覃秀芳心疼地看着她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只看到了一件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她取下来轻轻盖在潘沁雯的身上,然后抱着饭盒,默默的在一边等着。   但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护士匆匆跑了进来:“潘院长,麻烦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潘沁雯蹭地坐了起来,揉了一下额头,拿起桌上的笔,快速地在文件上签了个字,护士又匆匆走了。   等人走后,潘沁雯才看到了坐在一边的覃秀芳,有些吃惊:“秀芳,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   “刚来,娘,我给你炖了点鸡汤,你喝完了再睡吧。”覃秀芳上前把饭盒放到了潘沁雯面前的桌子上。   潘沁雯热泪盈眶,结结巴巴地说:“秀芳,你,你叫我什么?”   虽然这不是女儿第一次叫她娘了,但清晨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人太多,她又记挂着病人,听到了也来不及激动就进了手术室。现在才有种真实的感觉。   她盼了十几年,总算盼回了女儿,盼来了这声娘。   覃秀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愧疚地说:“娘,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潘沁雯立即摇头,反手握住她的手:“别说对不起,娘懂的,你刚开始只是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这不,你现在就从心里接受了娘。娘真的好高兴,娘的好女儿。”   “娘,我也很高兴,自从找到你们,我一直好开心。”覃秀芳抹了抹眼泪。   母女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过了好几分钟,潘沁雯才平复下了心情,拿出手帕轻轻地给覃秀芳擦脸:“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这是喜事,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覃秀芳点头,指着饭盒说:“娘,鸡汤快凉了,你忙活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喝点鸡汤垫垫肚子吧。”   “好,你吃了吗?”潘沁雯打开饭盒,拿起筷子,又慈爱地问覃秀芳。   覃秀芳笑着点头:“在家里吃过了,我买了两只鸡,炖了一大锅,还有好多,给哥哥和爹留着呢,大家都有份,你赶紧吃吧。”   听她这么说,潘沁雯才动了筷子。饭盒里除了鸡汤,还有一只大鸡腿和四五块鸡肉。   潘沁雯忙活了十几个小时,中途就抽空啃了一个包子,是真的饿了。加上是这汤可是她家秀芳给她特意炖的,自是食欲大开,端起饭盒就喝汤。   潘沁雯将一饭盒的鸡汤都喝光了,还把鸡肉也都给吃了。盖上饭盒后,她擦了擦嘴,赞道:“秀芳,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也不知道遗传了谁,我跟你爹的手艺可都不怎么样。”   覃秀芳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和爹太忙了,没时间做饭而已。你喜欢,我明天再给你炖。”   “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又要开店又要学习的,很辛苦。娘在医院,有食堂呢,你别送了。”潘沁雯心疼女儿,不愿意她这么操劳。   覃秀芳将空饭盒放回了篮子:“不辛苦,炖汤除了耗时间,一点都不麻烦,炖汤的时候我还可以看书做其他的菜,不耽搁时间的。”   “那好吧,太累就算了,你不要太勉强。”潘沁雯没有再劝,她抬头看着覃秀芳红红的眼睛,想到今天上午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关切地问道,“秀芳,你跟沈一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覃秀芳早料到她会问这个,扯了个笑容说:“就是在旅馆认识的,他救了老板娘……听说这次他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替哥哥挡枪,他帮了我们两次,是我的恩人。”   真的只是恩人吗?潘沁雯有点不放心,因为刚才手术结束出来的时候,她听到护士们在讨论说沈一飞的对象来了,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当时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有些恼,这个沈一飞,有对象了还来招惹她女儿,不像话。   但现在听说沈一飞帮了自己的儿女,她这气也没法撒。看着覃秀芳心无芥蒂的样子,潘沁雯想,莫非覃秀芳是还不知道这个事?那自己得提醒女儿。   她试探地询问道:“你刚才来没去看沈一飞吗?”   “去了,不过他那里有客人在,我就没进去,把鸡汤交给了吴峰,让他待会儿送过去。”覃秀芳淡淡地笑道。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潘沁雯有点意外,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沉默了稍许,她爱怜地摸了摸覃秀芳的头说:“以后娘给你找个更好的对象。”   覃秀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澄清道:“娘,你想多了,我跟沈一飞之间真的没什么,真要算,他是我的大恩人,我非常感激他,希望他这辈子都能过得平平顺顺,美满幸福。这样我就知足了,你也不要去为难他。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真要算,也只有我欠他的,没有他欠我的,而且我欠他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起。”   傻丫头,还说没什么呢,这副生怕她去找沈一飞麻烦的样子,真的没什么吗?   潘沁雯心里很是难过。她女儿这么好,这么乖巧善良,可这辈子却吃尽了苦头,婚姻也是很不顺。   心疼地捏了捏覃秀芳的手,潘沁雯说:“好,我答应你,不会去找沈一飞的麻烦。就像你所说,不管怎么样,他帮了你和你哥哥,是咱们家的恩人。不过我是你娘,你欠的人情就是我欠的,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工作那么忙,还要学习,以后少来医院吧。”   潘沁雯首先是个母亲,她爱自己的女儿,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难过,所以不想覃秀芳过来看到沈一飞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   覃秀芳懂她的意思,也不想让她担心:“好,娘,我听你的。”   她确实有点难过,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沈一飞诚心诚意的祝福。   如果没有沈一飞,就不会有现在的她!要是上辈子她没被沈一飞收留,教她怎么在城里生存,带她长了见识,这辈子,她即便重生,一个一辈子呆在农村,大字不识一个,没见过外面世界的老太太,又能做什么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沈一飞成就了现在的这个她。在这点上,她无比感激他,所以也由衷地希望他能幸福。   “好孩子,委屈你了。”潘沁雯拍了拍覃秀芳的手,这个女儿乖巧懂事得让她觉得心酸。   “没有,娘,你想多了。我现在有你,有爹,还有哥哥,我觉得很幸福了。”覃秀芳真不觉得自己委屈,如今她的亲人都在身边,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不想再提这个,覃秀芳笑了笑,指着桌子说:“娘,你一晚上没睡,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伤员,又得忙活,你赶紧再睡一会儿吧。”   潘沁雯确实挺困的,刚想点头,一个护士又蹬蹬蹬地跑了进来:“院长,有一队人踩中了地雷,好几个人负伤,被送过来了。”   潘沁雯马上站起身,拿着白大褂边穿边吩咐覃秀芳:“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娘去忙了。”   “好!”覃秀芳点头,提着篮子跟着出了门。   到了一楼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走道深处沈一飞的病房,犹豫了两秒,还是没过去。算了,她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知道他好好的就行了。   覃秀芳快速出了医院,赶回了家。   ***   哪怕沈一飞不理她,搞得病房里似乎完全没她这个人一样,伏静还是不走。   因为   经过短暂的相处后,她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她要是现在走了,以沈一飞对她这冷漠的样子,那他们更没有以后了。   她不甘心,她长这么大,人人都夸她,她就不信了,她还拿不下沈一飞。   “你别跟我赌气了,不吃饭,总要喝口水吧?”兀自消化了自己的情绪,伏静温声细语地问沈一飞,仿佛先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沈一飞还是不吭声,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伏静坐到床边,定定地看着他:“沈一飞,咱们俩谈谈,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说清楚,就是判我死刑,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她这会儿摆出一副要讲道理的样子了,先前干嘛去了?再说,他已经将话说得非常明确了,他对她没那个意思,她不走,还说要跟他谈,谈什么?   伏静既然听不懂他的拒绝,那他说什么都是白搭,又何必跟她浪费口舌,若不是他腿受了伤,右手上扎着针,他走早了,何必理会这个虚伪做作势利的女人。沈一飞不想跟她白费唇舌,照旧闭着眼一言不发,任凭伏静我唱独台戏。   软硬不吃,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怎么这么难缠!伏静心里差点憋出火来。   就在这时,吴峰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王博和两个战士。   听到几道脚步声,沈一飞睁开了眼睛。   王博赶紧上前,关切地问道:“副团,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该交代给秦营长的信息,交代清楚了吗?”沈一飞先问起了公事。   王博说:“都已经交代清楚了,目前城里潜藏的反动分子基本上都被我们肃清了。秦营长也很担心你,他现在忙着审查这些反动分子,说等忙完再过来看你。”   “不用了,你让他处理好工作就行了。”说完这话,沈一飞接着话锋一转,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王博,这么说,你现在没事了?”   王博点头:“是的,副团,秦营长让我不必回去了,留在医院照顾你。”他的职责本来就是照顾沈一飞。   沈一飞颔首,左手一撇,指着伏静说:“把这个女人丢出去!”   啊?王博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看到其他人也一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样子,他才确认,自己听到的确实是“丢”。   其他人也都惊呆了,完全没料到沈一飞会这么粗暴。就连吴峰也愣在了当场,吃惊地看着他,这沈副团果然是个狠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连对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也这么狠,真是不服气都不行。   伏静也傻眼了,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气哭了:“沈一飞,你太过分了,你这么对我,我要找邹伯母说去。”   王博看着伏静身上的军装,硬着头皮劝道:“副团,这……有什么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你跟这位女同志是有什么矛盾吗……”   沈一飞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冷得像冰刀子。   王博说不下去了,侧头看着哭得梨花带泪的伏静,有些为难,侧头看向吴峰,用眼神询问,这个女人跟他们副团是什么关系。   吴峰轻轻张了张嘴,无声地给他提示:对象!   王博震惊不已,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个女人动手,还是他们的同志,阶级姐妹,说出去本来就不好听,这回头要是伏静成了他们副团夫人,那他以后更别想混了。   王博觉得自己不能动这个手,他苦兮兮地看着沈一飞,小声劝道:“沈副团,你跟伏静同志有话好好说,不要……”   “王博,怎么,我的命令在你这里没效果了?出去,自己打报告调走,我这里不需要不听话的人!”沈一飞冷漠地打断了他。   王博听到这话,知道沈一飞是动了真怒,再也不敢劝说,赶紧走到伏静面前,劝道:“伏静同志,我们家副团还在气头上,你看……”   “王博,丢出去!”沈一飞暴躁地吼道。他真是受够了这个自说自说虚伪自私的女人,要不是腿受伤了,他早拎着这个女人的衣领,把她丢出去了。   王博一个机灵,再也不敢磨蹭,招呼他带来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架着伏静的胳膊,把她拉了出去。   伏静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剥光了衣服被丢到大街上一样,非常羞耻,以至于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狰狞地尖叫出来:“沈一飞,你不是人,你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   病房里的沈一飞听到这话,一点都不受影响,反而松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吴峰站在里面,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表,这也太刺激了,但不晓得为什么,他觉得挺痛快的。   病房里总算清净下来了,沈一飞掀起眼皮看了吴峰一眼。   吴峰打了个哆嗦,赶紧双脚并拢,举起手行了个军礼:“沈副团。”   哪里来的二愣子!沈一飞心情不好,眼神不善地睨了他一眼:“覃秀芳呢?”   “啊?”吴峰有点反应不过来。   沈一飞更不满意了,这秦渝什么眼神,给他挑了个这么不中用的愣头青过来。他眯起眼,重复了一遍:“覃秀芳呢?你不是说她回去炖鸡汤了,很快就会过来吗?她为什么现在都还没来?你去她家看看,她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吴峰没有动,吞吞吐吐地递上饭盒:“那个,沈副团,你要不要先喝点汤?”   闻到饭盒里散发出的香味,沈一飞吸了吸鼻子神色大变,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她来过,这是她送过来的鸡汤,她什么时候来的?人呢?”   这什么鼻子嘛。吴峰挠了挠腮帮子:“就,就中午的时候来了,然后看你有客人,她把饭盒转交给了我,就去找潘医生了。”   沈一飞闭上了眼睛,恼火不已,沉默了几秒说:“你去叫她过来。”   吴峰揉了揉鼻子:“那个,她,她已经回去了。”   他这话说完就发现沈一飞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这是什么喜怒无常的家伙。   他可是连个漂亮大姑娘都敢说丢就丢出去的人,吴峰不敢惹他,缩了缩脖子降低存在感。   外面,王博带着人直接把伏静给拖到了医院门口才松手。   伏静气得大哭:“你们这么对我,我要去告你们。”   王博看到不少护士和家属、轻伤病人都出来看热闹,赶紧说:“伏静同志,抱歉,我们家副团受了伤,身体不舒服,需要好好休息,请你别去打扰他了。”   这是什么情况?看客们吃惊地看着伏静。   她不是沈一飞的对象吗?为什么沈一飞又要派人赶她走,还是用这么粗暴不给面子的方式?搞得伏静像个笑话。   伏静的脸爆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委屈地看向病房。漂亮姑娘受了委屈,一句抱怨都没有,只是抹眼泪,不少怜弱的人就会在没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前就先站队。   不少人都觉得沈一飞太粗暴了,身体不舒服也不应该将气发在无故的伏静身上啊。   忙完出了手术室就看到大门口聚集了这么多人的潘沁雯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是又有病人送过来吗?”   “不是。”有个知道内情的小护士赶紧对她说,“潘院长,刚才106房的沈副团让人把他对象丢出来了。那姑娘站在那儿哭呢,看起来好可怜,没想到这个沈副团脾气那么糟糕,竟然让手下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太不像话了,亏他长得人模人样的。”   潘沁雯睨了她一眼。   小护士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顿时闭上了嘴巴。   潘沁雯没理她,大步走到医院门口,冷冷地打量着看热闹的医护人员:“怎么,工作都忙完了,房查了吗?缺少的药物补充了吗?病人的药配好了吗?针拔了……都站在这里凑热闹,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是什么身份!”   她一发火,医护人员立即作鸟兽散,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他们一走,家属和病人看着潘沁雯的冷脸,也不敢多呆,纷纷回了病房。   几十号人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医院门口只剩下松了口气抬手擦冷汗的王博和站在台阶下,眼底闪过一抹愤恨的伏静。   潘沁雯居高临下,将伏静眼底的愤恨看在眼里,顿时明了,这女人看着漂漂亮亮的,像朵鲜花一样,无害又美丽的样子,但心思显然不如她的外表那么单纯。   不过对付她这样的女人,潘沁雯还不放在眼里。   “这位同志,今天医院里的伤患很多,他们很多都刚动了手术,刚刚歇下,请你不要在外面大声喧哗,以免影响到他们休息。”潘沁雯公事公办地说道,指责了伏静,还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伏静被她说得脸一红,弱弱地解释:“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太伤心了。”   潘沁雯点了点头:“我明白。但不管你跟沈一飞有什么矛盾,这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影响那些在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命的人休息都很没道理。你也穿着军装,应该明白这个理才对,是不是?“   伏静被怼得无言以对,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第77章   伏静走后, 王博回到了病房,沈一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看好门,以后别让那个女人进我的病房, 但凡靠近就把她给丢出去!”   跟在后头, 来取针的小护士进门就听到这句话, 眼皮一跳, 忍不住偷偷看了沈一飞一眼, 长得白白净净的, 挺好看的,怎么对对象这么凶。   取下针, 她用看渣男的眼神鄙夷看着沈一飞, 忿忿不平地说:“同志, 你也太不像话了吧。你对象好心好意来照顾你, 你这么对她,还是男人吗?”   哼,要不是知道这人是打敌人受的伤,她铁定得说得更难听。   沈一飞瞥了她一眼,恼火地说:“谁告诉你, 她是我对象了?我跟她就见过两次面,没看对眼,就算了,谁跟她搞对象了?我承认了吗?我送过她礼物, 给她写过信,带她见过家人朋友上级同事吗?通通都没有。”   小护士被他质问得说不出话来, 闷了几秒弱弱地说:“那姑娘说的啊, 她长得那么漂亮, 听说还是文工团的, 能歌善舞,还能骗人吗?”   她就只差说,那姑娘条件好,追求者多,没道理会来倒贴他了。   沈一飞气结,看看,这个女人才出现一会儿就让人深信不疑,要真让她在医院里呆两天,到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得来骂他负心汉了。   如果这就是伏静的目的,那她成功了。   深吸了一口气,沈一飞面无表情地说:“谁知道呢?毕竟我年轻长得俊,还根正苗红,被有些死皮赖脸的缠上有什么奇怪的?”   噗嗤!小护士被他逗笑了,看沈一飞的样子不像说笑,她问:“你说真的?”   沈一飞正儿八经地解释:“领导介绍,见了两回,我觉得不合适,正月的时候就写了封信给领导,说明了情况。这封信有记录,可以查的。”   作为军人,他们寄出去的信都会经过审查,另外邮局也有记录。   小护士见他说得有板有眼,不似作假,总算信了。见沈一飞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小护士好奇地问:“那个姑娘那么漂亮,你就不动心?”   沈一飞反问她:“你觉得最好看的男人是谁?”   小护士说了个电影男明星的名字。   沈一飞又问:“你喜欢他吗?他要是追你,你答应吗?”   小护士连忙摇头:“我不喜欢他,他演的都是坏人,再好看也没用。”   沈一飞摊手:“这不得了,谁规定长得漂亮就得人见人爱?”   小护士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沈副团,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先入为主了。”   沈一飞大方地不予追究:“也不是你们的错,她肯定说得很动听,很像那么回事,你们也是被蒙蔽了。不过你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我腿脚不便,还要烦请你出去帮我澄清一下,免得被人误会了。我一个大男人就算了,回头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说出去也不好听。我之所以让人把她拉出去,也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省得大家误会了。丢点脸算什么,总比以后传出这种不实传闻对她的伤害小吧。”   小护士听了,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沈副团,你人真是太好了。她那样冒充你的对象,就差说你是负心汉了,你还替她着想,是我们误会你了。你放心,我出去就跟我的小姐妹澄清这个事,不会让大家再乱说了。”   “那就好,谢谢你这个小同志。你这同志真是实事求是,正直无私的好同志。”沈一飞极力夸赞。   小护士被他夸得晕晕乎乎的,神情激动地出了门。   目睹了这一幕的吴峰简直是叹为观止。   高,实在是太高了。他从来没想到过,一个男人这么会说。就在他心里还在感叹时,陡然听到沈一飞犀利的声音。   “王博,你说说,你今天做错了什么?”   王博听了沈一飞的澄清,很是汗颜,惭愧地说:“副团,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沈一飞冷冷地打量着他:“是没搞清楚状况吗?不,你最大的错误是质疑你的上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想想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回去写五千字检讨,再有下次,自己走人!”   王博知道自己错了,行了个军礼:“是!”   只有吴峰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冷气,五千字,他才认识四五百个字呢,要是让他写五千字的检讨,那可真是要他的老命。   吴峰同情地看着王博,冷不防自己被点名了。   “吴峰,你的任务结束了,回去找秦渝复命。”沈一飞冷声道。吴峰并不是他的直系下属,两者甚至是不同的部队,这也是刚才他为何没命令吴峰把伏静丢出去的原因。   “是。”吴峰站了起来,给沈一飞行了个军礼,然后对王博笑了一下,“我先走了。”   他刚走道门口就碰到了潘沁雯。   吴峰下意识地回病房里看一眼,然后才打招呼:“潘医生……”   潘沁雯微笑着点头:“回去了,若是秦渝今天有空来医院看沈一飞同志,你让他顺便来找我一下。”   “好的。”吴峰点头答应后,这才离开。   潘沁雯进了病房,笑着说:“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沈一飞连忙道:“听说是你给我做的手术,谢谢潘阿姨。”   “客气什么,你是为秦渝那小子受的伤,真要说谢,也是应该我说才对。”潘沁雯走过去,看了一下他的伤口,“没有开裂,这几天不要动,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的告诉阿姨。关于秦渝的事谢谢你,不过你爹娘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以后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记得先保重自己。”   这是潘沁雯的真心话,她固然爱自己的儿子,但别人的儿子也同样是别人家的宝贝。尤其是沈一飞的父母都牺牲了,就留下他这根独苗苗,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更应该照顾他才对。   沈一飞可以说是这些叔叔伯伯阿姨看着长大的,他们对他往往比对自己的孩子还上心。他挠了挠头说:“潘阿姨,我可没胡来,我穿了防弹衣,我这不是看自己轻易死不了吗?”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潘沁雯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   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潘沁雯亲昵的样子,却决口没提他的私事,这让沈一飞心里隐约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今天伏静在医院里闹这么一出,潘阿姨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作为关心他的长辈,按照以往的惯例,她怎么都该问他几句才对,不提太不正常了。   沈一飞决定主动出击,澄清一下:”潘阿姨,不好意思,今天在你们医院里闹的动静比较大。都是我没处理好,我一会儿就写信给邹阿姨,让她劝劝伏静同志,我们是真不合适。”   潘沁雯听出来了,沈一飞这是特意给她解释呢。依这小子平时桀骜不驯的性子,肯定不乐意提这个,他今天竟主动向她解释,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看来自己的傻女儿也不是完全一厢情愿   潘沁雯心里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安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接受了沈一飞。在沈一飞没把他身上的屎擦干净前,潘沁雯是不会让覃秀芳跟他走得近的。   她女儿离过婚,本来就容易惹人非议,这社会对女人还是要苛刻得多。伏静跑到医院里来这么一闹,哪怕沈一飞坚定地拒绝了她,还命人把她拖了出去,但这个事传出去,总有些是非不分的人会偏向伏静。要是这会儿覃秀芳再跟沈一飞来往密切,还不知道会被那些人说得多难听。   所以哪怕沈一飞解释清楚了,她也没表态,只是浅浅笑道:“这是你的私事,你不必跟我说这个。你要头痛的是毛政委,那姑娘丢了这么大个人,小心她回头告你的状。”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沈一飞叹了口气:“告就告,我上次就告诉过毛政委了,我跟伏静不合适。今天这事可赖不着我,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她不肯走,非要赖在这里,要是不把她丢出去,任她留在我病房,回头传出去更难听,说不定还要给我扣顶始乱终弃的帽子。毛政委又得怪我不该招惹人家姑娘了。现在大家都应该明白了,我可没招惹伏静。”   潘沁雯被他的抱怨逗笑了,安慰道:“毛政委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这可不好说,沈一飞想起上次他都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毛政委还想押着他跟伏静相处就头痛。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还没到傍晚,毛政委就来了,一见面就按住额头怒骂:“你个臭小子,一天不给我找事,就一天不痛快是吧。你说你,人家姑娘这么远来江市,听说你受了伤,搁下行李就跑来医院照顾你,结果你倒好,让人把伏静给丢出了医院,你说说,你像话吗?”   沈一飞翻了个白眼:“怎么就不像话了?她跑到医院冒充我对象,赖在这里赶都赶不走,坏我名声,她就像话吗?”   “你还有理了!”毛政委指着沈一飞的鼻子,“你给我写检讨,好好反省,你这么对咱们的女同志,还有理了。回头传出去,得说咱们欺负女同志了。”   沈一飞不服:“到底谁欺负谁,我受了伤,刚取出子弹,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怎么欺负她?明明是她非要在我这里赖着不走,还跑出去到处乱说是我对象,污蔑我。不行,毛政委,你得给我主持公道。你不是说男女平等吗?那咱们男同志的名声就不是名声啊?她这样败坏我名声,我以后怎么娶媳妇?”   毛政委嗤笑:“就你这狗脾气,谁受得了你?还娶媳妇呢,别做梦了,也就伏静眼瞎偏偏看上了你。你说说,伏静同志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人家对你一心一意,长得又漂亮,能歌善舞,还有文化,真是便宜你小子了,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这么喜欢她,把她扒拉回你们家啊,你不还有个侄子没结婚吗?”沈一飞马上往外推。   毛政委瞪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当人家女同志是货物呢,还这个不行就那个,随便乱推。”   “我看你也是把我当成了货物。”沈一飞嘀咕,“还是爹不疼娘不爱,打折处理的那种。”   毛政委被他气笑了:“你个臭小子,要不是你爹娘不在了,你自己又吊儿郎当的,怕你娶不上媳妇,打光棍,我管你啊。不行,你都这把岁数了,咱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在地上跑了,你得赶紧结婚,不然我以后没脸见你爹娘。”   毛政委看着沈一飞长大,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不然毛政委也不至于这么操心沈一飞的终身大事。   提起父母,沈一飞态度认真了一些:“毛政委,你就别管了,我会自己找对象成家的,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对于这话,毛政委根本不信:“前两年,你小子就这么说了,可你的对象呢?影子都没有,你就别糊弄我了。”   “这次我没骗你,只要你不添乱,我保证今年娶上媳妇。”沈一飞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小子最滑头了,毛政委严重怀疑是他的拖延之计:“你小子不会是为了躲伏静,故意骗我的吧?”   “你别瞧不起人了,我拿这种事骗你干什么。”要不是八字还没一撇,沈一飞真想带着媳妇上门给毛政委看看,小瞧人啊。   毛政委将信将疑,惋惜地说:“我瞧伏静同志就挺好的。斯斯文文的,温柔又体贴,对你一片真心,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沈一飞冷笑不说话。伏静的外表和平日里的做派确实挺有欺骗性的,毛政委跟她接触不多,被她蒙蔽也不奇怪。   ***   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夜校和扫盲班也停课了。覃秀芳没去部队,并不知道当天下午部医院里发生的事,还以为沈一飞应该跟伏静相谈甚欢呢。   她有点惆怅,但更多的是欣慰。这辈子,沈一飞总算不用打光棍了。   次日,她去买了几条鲫鱼熬汤,汤熬得白白的,放了几块豆腐,撒上翠绿的葱花,让人食指大动。   她照旧留了两条在家,等秦渝回来吃,另外两条分别装在饭盒里,送到医院。   到了医院,覃秀芳先碰上了潘沁雯。   潘沁雯上前:“不是让你别送吗?怎么又送过来了。”   覃秀芳笑着说:“这两天街上比较乱,没开店,夜校也停课了,左右没事,只是做点饭而已,娘,你尝尝好不好吃。”   “咱们家秀芳的手艺那还用说啊!”潘沁雯弹了一下她的鼻子,看到篮子里还有一个饭盒,笑着说,“这是给沈一飞的吧,你陪娘说会儿话。菁菁,帮个忙,把这个鱼汤给沈副团送过去。”   叫菁菁的小护士接过鱼汤走了。   覃秀芳坐在潘沁雯旁边,看她将鱼汤喝光了,鱼肉也挑出来吃了,只剩下骨头,心里有种特别的满足感,比自己吃了都还高兴。   就是不知道这鱼汤合不合沈一飞的口味。他那个人口味重,哪怕年纪大了,医生叮嘱他要吃清淡点,他还是喜欢吃重油重盐的东西,稍微煮的菜淡了点,他就要叫,还发脾气,有时候跟个小孩子一样。   想到这点,不可避免地要想起沈一飞的伤。于是覃秀芳问道:“娘,沈一飞的伤好些了吗?”   潘沁雯笑着说:“他年轻,没伤到要害,恢复得快,你别担心,再过一阵子,他应该就能出院了。”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覃秀芳放心了:“那就好。娘,你明天想吃什么?”   潘沁雯不挑:“你做什么娘吃什么。”   “那明天炖骨头汤吧。”覃秀芳想了想说。   潘沁雯没有意见:“你安排就好。做饭是小事,有空多学习,不然回头上课了,你又得忙起来。”   “嗯,我知道。娘,你要去忙了吧,那我也回去看书了。”覃秀芳拿着篮子说道。   潘沁雯把她送出了医院。   病房里,沈一飞看着小护士送来的鱼汤就知道覃秀芳今天多半又是不会来了。竟然躲着他,来了医院都不来看他!   秦渝进门就察觉到了沈一飞浑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瞟向旁边的王博,挑了挑下巴:“谁又惹他不高兴了?”   王博不好回答,找了个借口闪人:“秦营长,你坐,我去给你泡杯茶。”   说完就开溜了。   秦渝坐在床边,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伤怎么样?”   “没事。”沈一飞随口回了一句,关心起了正事,“怎么样,找到云狐了?”   提起这个,秦渝面色有些难看:“根据目前的审讯结果来看,这一切都是陆老六策划的,很多人都没听说过云狐这个名字,即便有少数人听说过云狐的名字,但都没见过,也没收到过他的指令。所以不少人怀疑,其实云狐就是陆老六,这是他自己编出的另外一个迷惑人的身份。”   这跟沈一飞前期调查的结果差不多。   “如今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陆老六就是云狐,第二个,云狐老奸巨猾,藏得极深。再查查吧,宁可信其有。”   秦渝也是这个意思:“嗯,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好好养伤吧,其他事交给我。”   顿了一下,他怜悯地看着沈一飞说:“你跟伏静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了,她逢人就说,是她做得不好,没照顾好你,惹你生气了才赶她走的,都是她不对,让大家别怪你……现在不少人站她那边,谴责你。你小心,毛政委最后肯定又得劝你跟她结婚。”   沈一飞的脸当即拉了下来。   这个女人真他娘的不要脸,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被她扒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本来不想费神搭理这个女人的,既然她非要表现出对他有多深情的样子,那他就成全她,让大家看看她到底有多“深情”。   “王博,安排个人去请毛政委来一趟,就说我有事要跟他谈。”   秦渝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顿了下说:“要不回头我让我爹劝劝毛政委。”   “不用,这事你别管,装作不知道就行了。”沈一飞拒绝了他的提议。如今被伏静这么一闹,他要再不利索点,解决掉她,回头这烂帽子就给他扣定了。伏静想扒上他不成,就踩着他上位出名,那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当天,毛政委来了病房,不知道跟沈一飞谈了什么。   回去后,他找到了伏静问道:“伏静同志,经过我们的思想工作,沈一飞同志已经认识到了他的错误,你能原谅他吗?”   这个结果在伏静的预料中,个人是没法对抗组织的。   她善解人意地说:“毛政委,你别这么说,我知道,沈一飞同志当时肯定是身体不舒服,心情恶劣才那么对我的,他没有恶意。我都能理解,你也别怪他。”   “你这姑娘,真是太体贴太善良了,遇到你,不知是那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毛政委感叹道。   伏静羞涩地看着他:“毛政委,哪里的话,他是个英雄,是我配不上他。”   “胡说什么呢!那小子已经认识到了他的错误,并且向我们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你要还愿意,咱们找个时间,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你觉得怎么样?”毛政委和蔼地问道。   伏静有点吃惊,她猜到最后沈一飞会扛不住压力妥协,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哼,那天多强硬啊,最后也不过如此嘛。伏静的心里升起一种征服的快感。   见她没表态,毛政委叹了口气:“算了,是那小子不好,先伤害了你。你不愿意也正常,这事就当我没说,你也别放在心上……”   “没有,毛政委,那个……”伏静捏着手指,脸颊通红,羞涩地说,“我,我愿意的。”   毛政委乐得哈哈大笑:“好,总算搞定了这小子的终身大事,我以后也能给他爹娘一个交代了。这样吧,伏静,最近这几天你要有空,多去医院里陪陪沈一飞,等忙过这两天,我就给你们主婚。”   伏静害羞地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上午,她就提了一份买的老鸭汤,前去医院看沈一飞。   王博显然也收到了消息,给她开了门,不好意思地说:“伏静同志,上次的事很对不起。”   伏静大度地表示:“跟你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一飞呢?”   “副团在休息,他昨晚没休息好,今天精神不大好。”王博指了指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沈一飞说。   伏静走过去,看见沈一飞的脸色非常不好,很憔悴,比昨天的状态还不好。   她回头看王博:“叫医生了吗?”   王博说:“医生早晨来查房的时候说他有点发烧。”   “发烧?”伏静伸手摸了一下沈一飞的额头,被烫得立即缩回了手,“他烧得好严重,你怎么不叫医生啊!”   “啊?我这就去。”王博赶紧跑出去找医生。   医生来看过后,神情有些凝重。   伏静赶紧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不大好,沈副团的伤口发炎了,目前医院里,包括江市的盘尼西宁都用光了,铁路被炸毁,还没有修复。如今只能靠他自己熬了,再等等吧,要是中午还没好,可能就要准备截肢了。”   伏静如遭雷击,嘴唇哆嗦:“怎,怎么会这样,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药,要是一直高烧不退,人会烧傻的,而且这条腿也未必能保住,请家属尽快做决定吧。”医生无奈地摇头。   伏静慌了,要是沈一飞真的截肢,那不就是个废人了?要是不截肢,他烧坏了脑子怎么办?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王博已经先反应了过来:“我让人去叫毛政委过来。”   伏静连忙反应过来:“对,赶紧去叫毛政委。”   毛政委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听说沈一飞的病情突然恶化,气得想骂娘:“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医生呢,一定要全力救治他,尽量保住他的腿!”   医护人员过来,将沈一飞推进了治疗室。   一群人焦灼的在外面等着,两个小时后,治疗室的门开了,医生无奈地说:“烧是退了,不过沈一飞同志的腿以后只怕是……”   “废了?怎么会这样?他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少一条腿怎么办?”毛政委气得抓住医生的胳膊质问。   医生低垂着头不说话。   王博扶着痛心疾首的毛政委:“毛政委,你别这样,先,先让我们团长回病房吧。”   毛政委这才松开了医生,让出了位置。   跟着医护人员将沈一飞送回了病房,毛政委难过得眼睛都红了:“好不容易解放,迎来了新社会,总算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你这孩子的腿却又这样了,你以后怎么办啊?”   王博和伏静都没说话,显然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过了一会儿,毛政委叹了口气,对伏静说:“你好好照顾沈一飞同志,放心,组织会照顾你们的。”   伏静脸上的表情很勉强:“好。”   毛政委叫上王博:“跟我出来一下。”   王博跟着他出了门。   毛政委领着他走到无人的拐角处,难受地叮嘱他:“你好好照顾一飞,多帮伏静同志做点事。她也不容易,一飞刚接受她就出了这种事,是咱们对不起她。”   王博点头:“好。”   毛政委又说:“要是伏静同志有什么要求,你也可以跟我说,她以后就是一飞的家属了,要一辈子照顾一飞,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尽量办到。”   悄悄跟出来,听到这话的伏静脸都绿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怀疑这个事的真伪,但现在毛政委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做不了假。沈一飞的左腿废了,他以后就是个不中用的瘸子,她这辈子就要跟个废人一起生活吗?   光想想,伏静就觉得窒息。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病房的,看到沈一飞沉沉的睡颜,她心里很是后悔自己昨天为什么要答应毛政委。   下午,沈一飞清醒后得知自己的左腿废了,以后都没法走路后,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沉默地闭上了眼睛,跟谁都不说话。   王博看了很着急,对伏静说:“你好好劝劝我们副团吧,以后你们过一辈子的,你的话他肯定听。”   伏静想死的心都有了,可现在容不得她说不,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等王博出去后,她意思意思地劝了沈一飞两句,见沈一飞还是那副死人样子,她索性闭上了嘴。   沈一飞这情况很快就传到了毛政委耳朵里。   毛政委思来想去,觉得这也不是办法。他找上了伏静说:“一飞父母都去世了,只剩下几房远亲,来往不是很多,现在受到这个打击,肯定消沉。要是有个亲人在一边劝着,安慰他,照顾他肯定会好很多,你说是不是?”   伏静觉得有点不妙,但又没法反驳:“你说得对。”   “你也这么想啊,那就好,这样吧,这周日,咱们在医院里给你和一飞举行婚礼。等结了婚,你就是他最亲的人了。伏静同志,你这样善良、体贴、温柔肯定能让这小子重新振作起来。”毛政委越说越起劲儿。   伏静的脸已经僵了,她张了张嘴:“沈一飞同志会同意吗?”   毛政委摆手:“他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安排。”   伏静……   她头一次后悔自己先前为什么要表现得对沈一飞一往情深,非君不嫁。   这下好了,把自己给坑了。   伏静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病房的。   看着躺在病床上死气沉沉的沈一飞,而且一辈子估计都这样的沈一飞,伏静实在受不了了,赶紧跑出了病房。   因为跑得太急,她没看到拐角处有人,冲出去的时候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你……你没事吧?”被撞到的是个穿军装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嘴边有一圈青青的胡渣,脸型方毅,看起来很有男人味。而且他手腕上戴着一块崭新的美国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伏静的脸爆红,眼睛里还挂着泪珠,就那么看着男人,柔弱地说:“没,没事。”   男人觉得她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的:“你真没事?要是撞疼了去看看医生。”   伏静摇头:“不是,我哭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我刚谈的对象腿断了。”   男人听了这话,很是同情她:“哎,往好处想,你对象好歹还活着。我爱人前两年走了,以后想她了,也只能在梦里见她。”   “大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提起你的伤心事。”伏静连忙道歉。   男人摇头:“都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嘛,大妹子你也要这么想。”   “谢谢你,大哥,我就是难受。”伏静擦了擦眼泪。   两人聊了一会儿,临分别时,伏静依依不舍地看着男人问道:“大哥,跟你聊了一会儿,我好受多了,你明天还来吗?”   男人看着伏静漂亮柔弱惹人怜的小脸蛋,没法拒绝:“来!”   两人第二天又在医院里碰头了,躲在一楼储藏室旁边的一个死角聊了许久,一来二去,两人越聊越投机,伏静感叹男人的深情,男人同情伏静的遭遇。   彼此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等到第三天临别时彼此都挺不舍的。走了几步,男人干脆地回头拉着伏静说:“伏静,你……你别嫁给他了,你们刚谈对象而已,也没多深的感觉,没必要把你这一辈子都搭进去。”   头一次有人劝她自私点,伏静感动得眼泪汪汪:“可是,可是他是个英雄,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伏静,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朝气蓬勃,你的一辈子不该是这样。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可以吗?”男人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   伏静面带难色:“可是,领导已经在准备我跟他的婚事了,他现在成了这样,我……我不能抛下他,他太可怜了,会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男人不屑地说:“当初他可是叫人把你丢出去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守着他。伏静,你真的太善良了,你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再想想。”伏静垂着头一脸为难。   男人怜惜地看着她:“别想了,你再拖,你们就得结婚了。伏静,你们刚处对象没几天,也没什么感情,你现在反悔也不算不厚道。再说,你对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伏静羞涩地看了他一眼,脸红了,娇羞地垂下了头,声音有点低,“可是,我怎么跟他们提啊?”   “不用你为难,我们都看到了。”毛政委恼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没想到我毛焕生也有看走眼,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   伏静浑身一僵,赶紧甩开了男人的手,回头就看到毛政委和他们团长以及几个医护人员站在不远处,鄙夷地看着她。 第78章   完了, 竟然被发现了,伏静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个角落很隐蔽的, 好几天了, 都没一个人经过, 今天怎么会倒霉的被他们撞上呢?   哪怕是狡猾如伏静,被人抓了个现行, 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借口给自己开脱。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 一时半会儿又无从说起,最后扭头, 哀切地望着文工团团长:“团长, 不是这样的,都是误会,你们听我说。”   熊团长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伏静给丢光了,亏得前几天,他还气势汹汹地跑去找毛政委要说法呢, 如今显地自己当时的护短是多么的可笑滑稽。   他脸上阴云密布,没好气地说:“你不必跟我说这个,要解释找毛政委,找沈一飞同志解释去。”   他们文工团的名声都被她给搞臭了。   伏静连忙看向毛政委, 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蓄着泪珠, 要掉不掉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让人忍不住心软。   但毛政委这会儿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只觉得恶心。   他冷笑:“误会, 好啊,大家都在这里,你说是什么误会?”   伏静真是个能人,竟面不改色地说:“毛政委,你们真的误会了,我跟雷大哥没什么的,我……我就是看到一飞这样子,心里太难受了,雷大哥也是好心,他见我实在是难受,安慰安慰我而已!”   “是啊,安慰,安慰到手拉手,卿卿我我去了。”毛政委的目光落到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身上,“雷肖,可真有你的。”   听到毛政委一口叫出男人的名字,伏静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男人一眼。   雷肖对上毛政委愤怒的目光,冷笑了一下,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梗着脖子说:“毛政委,伏静同志还这么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就让她跟个废人在一起,未免太霸道了吧?也对伏静同志太不公平了吧,你扪心自问,要是你的女儿,你舍得她年纪轻轻就嫁给一个废人,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吗?”   伏静感动得眼泪汪汪,雷大哥可真是个好人,也只有他替自己着想了。   毛政委气不打一出:“她要是我的女儿,我打断她的腿。几天前她还一直表现得对沈一飞忠贞不二,被拒绝了,还一直替沈一飞说话,跑到我这里来诉苦告状,要不是这样,我能押着沈一飞跟她处对象?现在倒成了我逼她了,好,很好!算老子多事。”   熊团长见毛政委气得快炸了,赶紧安抚他:“毛政委,你别生气了,是怎么回事,我们都看到了,也很清楚。不必跟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多说。”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儿,伏静真是把他们文工团的脸都给丢光了。回头还怎么慰问表演?一上台,人家恐怕就在下面说起他们文工团的姑娘开始对男人死缠烂打,见人家腿残了,又立马抛弃了对方,另攀高枝,背地里勾搭上其他男人!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烂摊子,熊团长就恨不得团里从没有伏静这个人。   伏静也看出来了熊团长对她的不喜。   她了解熊团长,这个人很维护她们这些姑娘,而且是个直肠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他现在这么厌恶自己,那自己以后还能回文工团吗?即便回去,恐怕也做不成台柱子了。   伏静自小众星拱月惯了,哪受得了这种落差,更别提,文工团里还有她的死对头,要是她落势了,以后肯定会遭人白眼奚落。   不行,她得尽量挽回团长对她的印象,不能让团长就这么放弃了她。   揉了揉鼻子,伏静泫然欲泣的说:“毛政委,团长,你们都觉得是我对不起沈一飞。可你们知道沈一飞是怎么对我的吗?他住院,我来照顾他,他竟然让人把我丢了出去,这三天,我在医院里照顾他,他也是完全不搭理我,每天都板着一张脸,从来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你们说我能怎么办?”   “我也想好好跟他过日子啊,可他这态度像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吗?毛政委,团长,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尊的,被他一直拒绝,我心里也难过啊,你们光怪我,怎么不说沈一飞……”   美人落泪,这控诉好似也有道理。   但毛政委听了只想骂娘:“狗屁,这才几天你就不能忍了?前面沈一飞赶你走,拒绝你,你咋就能忍,还跑回来逢人就说沈一飞也不是故意的,你能理解,让大家别对他有意见?你他娘的善解人意跑哪里去了?别说得这么好听,当我们都是傻子呢,你不就嫌弃沈一飞腿残了,不中用了,没前途了吗?你要大大方方地提出这个,老子虽然不爽,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人各有志,你不愿意,咱也不能勉强你,好聚好散就是,顶多背后被人议论两句。”   “可你倒还好,还挂着沈一飞对象的名头呢,就背着他勾勾搭搭,还一副我们对不起你的样子,背地里把我们说得跟强抢民女的土匪一样。你搞清楚,沈一飞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你,是你非要赖着他。你自己看看,这是他当初写给邹嫂子的信,邹嫂子也很遗憾的把信的内容转达给了你。他当初拒绝了你,是你非要上杆子,跑到医院装人家对象,败坏人名声,现在倒装起了无辜。”   毛政委气急了,一点情面都没留,直接将从老邹那里要来的信拍在了伏静身上,将她干的好事全给戳破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结了婚的两口子遇到困难都可能分道扬镳。她产生退缩之意,不乐意了,毛政委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能理解。   可偏偏她做得太不地道了,表面什么都不说,背地里却去勾搭其他男人,得亏是她跟沈一飞没什么,不然沈一飞头顶的帽子都绿了。这让毛政委极其不舒服,头一次对个女同志说出这样凶的话。   伏静的虚伪和虚荣被他戳了个稀巴烂,脸色窘得通红,很是下不了台。   她哭泣着说:“毛政委,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   又来了,上次也是这样,跑到他办公室,哭沈一飞是怎么对她的,临了假惺惺的请求毛政委别怪沈一飞。   毛政委上回没识破她的真面目,信了她,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他冷冷地说:“你是个女同志,这又是私事,我说你两句你就哭成这样子,再说下去,只怕别人都要以为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个弱女子了。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以后跟沈一飞一点瓜葛都没有,这下如你的意了?你走吧,以后别来医院了。”   说完,他又对熊团长说:“熊团长,你们这次在江市部队的慰问演出,不能有这个女人。不然就是我答应,沈一飞和秦渝手下那帮小子都不答应,你不怕你们文工团上台的时候被人喊倒嘘声,你就尽管让这女人上台。”   熊团长苦笑了一下:“我理解,不会的,毛政委,你请放心,咱们是来慰问战士们的,不是来给大家添堵的。”   “熊团长深明大义,多谢你的理解。”毛政委轻轻拍了拍熊团长的肩,转身就走。   听到这话,伏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们这次在江市要举行好几场演出,她连台都不能上,以后还怎么在团里立足?肯定会被边缘化的,她的前途也完了。   她不甘心极了,哭得梨花带泪地看着熊团长:“团长,我……”   熊团长伸手制止了她:“别叫我,你让我觉得我就是个笑话,亏得我前几天还气冲冲地跑到毛政委面前给你讨公道,我……我他娘的干嘛要多管闲事,我贱啊!”   熊团长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连个眼神都没给伏静,气冲冲地走了。   两个正主都走了,余下的几个医护人员眼神微妙地看了伏静一眼,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也纷纷走人。   不用跟上去,伏静都能猜得到,他们肯定在背后议论她,笑话她。而且这个笑话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医院。   伏静觉得委屈极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她,替她想想?沈一飞先前对她那么恶劣,现在腿残了,凭什么要让她牺牲?她还这么年轻,就想让她守着个废人过一辈子,凭什么啊?   吸了吸鼻子,就在伏静眼泪滚下来,无声地啜泣的时候,雷肖过来,扶住了她的肩,伸手接住了她的眼泪,然后举起手,细心温柔地擦拭她的眼泪,目光深情得仿佛要溺死人。   “别哭了,你还有我。阿静,你没错,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朝气蓬勃,不该守着个废人行将就木地过一辈子。是他们自私,他们都站在沈一飞那边,希望你能牺牲一辈子,去陪着他,守着他,却从未想过你将来怎么办?你这么美好,这么柔弱,应该是被人捧在掌心,好好珍藏一辈子的。”男人温柔地说道。   伏静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感动地靠进男人的怀里:“雷大哥,只有你理解我,真正地对我好,为我着想!”   “傻姑娘,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走吧,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你也不用天天来这里照顾那个废人了。”男人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伏静被他的硬汉柔情给哄得满心欢喜,感觉自己果然没看走眼,雷大哥虽然长得粗犷了一些,但人真的好好,而且敢于跟毛政委正面杠上,想来地位也不低。   她顿时觉得哪怕被毛政委和团长厌弃也值了。找到这样一个体贴又有本事的男人,也值了,总比嫁给沈一飞那个废人强。   ***   病房里,沈一飞捧着一本书在看。   王博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有事?”沈一飞放下了书,挑眉看着他。   王博张了张嘴:“那……副团,你就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吗?”他可是百爪挠心。   沈一飞重新拿起了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好奇,想去凑热闹就去,没人拦着你。”   得,当事人这副冷漠到极点的样子顿时打消了王博的好奇心,他摆手,正想说算了,忽然门被打开了。   “毛政委……”王博刚叫出声就看到毛政委铁青脸进来,一身的煞气,他顿时住了嘴,乖乖站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毛政委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走到病床边,一把夺走了沈一飞手里的书,没好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沈一飞任凭他把书拿走,无奈地说:“不然呢?毛政委,愿赌服输,你以后不会再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了吧?”   “你……你小子,我看就是打光棍的命。”毛政委气得吐了口气,目光瞥到王博,“去打杯水来。”   王博想说病房里就有水,却看到沈一飞给他使了一记眼色,赶紧退出了病房,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等人走了,沈一飞无奈地说:“毛政委,毛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吧,保证给你找个满意的侄媳妇,比伏静好几百倍,你见了铁定喜欢。”   “别跟我提那个假惺惺的的女人。”现在毛政委比沈一飞更不想提起伏静。   沈一飞想笑,低咳了一声:“好,我不提。”   说是不提,毛政委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他,过了几分钟后,懊恼地问:“你真的不一点都不难过?”   沈一飞耸肩:“你觉得我这像是难过的样子吗?”   “也好,那女人有眼无珠,势利虚荣,竟然攀上了雷肖那东西,以后有她好果子吃的。她还以为她找了个多好的男人呢,我等着她后悔。”说道这里,毛政委还是忍不住生气,“雷肖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给你难堪!他是想报复你,那家伙也太小气了,明明是他错了,还一直记恨你。”   沈一飞倒无所谓:“那我得谢谢他,帮我解决掉一个大麻烦。他被我弄得记了大过,干脆转业去了政府,记恨我也是应该的。”   说起雷肖跟沈一飞的恩怨,还得说到雷肖的妻子身上。   雷肖这人平时看起来挺好的,没什么毛病,但是一喝了酒就要发火摔东西打人。以前在一个部队,他时不时地又要来一出,喝多了就在家里打老婆,有次被沈一飞看到了,看不下去,直接拉着他老婆去上级那儿告了状。   然后雷肖挨了批评,还写了检讨,可他不但没改掉这毛病,还变本加厉,在他老婆死后,喝醉了连孩子也打,沈一飞气不过,上去直接揍了他一顿。然后这事就闹到了上级那儿,直接关了他们俩三天禁闭,还记了雷肖的大过。   随后,雷肖不服,觉得领导们都偏向沈一飞,他继续在部队呆着肯定也没前途,正好解放了,工作重心由解放全国变成了怎么治理这个国家。雷肖就顺势申请了转业,去了政府机关,混得还挺好的。   想起他今天还怼自己,毛政委冷笑:“我看这狗东西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觉得我们偏袒你,以为他转业到地方,我就拿他没办法了。哼,我等着看,就他那副喝了二两马尿就六亲不认的德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跟伏静,一个冷血暴躁,一个虚伪自私,凑到一块儿,我倒要看看他们俩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一飞从床头柜上拿了个橘子,丢给了毛政委:“吃个橘子消消气,为他们上火不值得。”   “好你个臭小子,橘子是上火的,你让我下火,我看你是恨不得我再发点火才对吧!”毛政委拿着橘子用力剥皮,像是在撕仇人一样!   ***   覃秀芳提着篮子来到医院,先去了潘沁雯的办公室。   菁菁看到她,立即说:“秀芳,你来了,先坐一会儿,潘医生有个病人,忙完就过来。”   这种情况覃秀芳已经习惯了,现在医务人员少,忙不过来,潘沁雯每天都特别忙,经常赶不上饭点。   覃秀芳放下篮子说:“好,我知道了,菁菁,我想去厕所,你待会儿忙完了把其中一个饭盒给楼下的沈副团送过去啊,谢谢你。”   “好,对了,今天医院里发生了……”菁菁想起今天在医院里流传甚广的八卦,还想跟覃秀芳分享的,结果她已经跑出去了,只能作罢。   覃秀芳去了厕所。   这会儿的厕所都是蹲厕,而且是那种一个坑挨着一个坑的厕所,没有门,两边砌了半人高的墙隔开,所以完全没任何私密性可言。   但厕所历来是八卦的地方,尤其是医务人员们很忙,很少有功夫凑在一块儿闲聊,上厕所的时候无疑是个好时间。   两个认识的护士就议论了起来。   “那个沈副团真可怜啊!”   “可不是,自己的腿刚残了,对象就跟人跑了。”   “那个女人也是不要脸,先前跑过来缠着人家沈副团,在咱们医院里到处嚷嚷她是沈副团的对象,结果呢,一听说沈副团的腿没法治了,马上另攀高枝了。”   “可不是,而且我还听菁菁他们说,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人家沈副团的对象。只是领导介绍两人认识,沈副团火眼金睛,没看上她,已经写信给领导拒绝了,是她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沈副团,真的太不像话了!”   “天哪,真的吗?我听说她还去家属院里到处跟人控诉,说沈副团对她不好什么的,搞得好多嫂子们替她打抱不平呢,要不是沈副团现在住院了,估计嫂子们都要跑来骂他了!”   “我也听说了,她还跟人说,不怪沈副团,她要真的一点都不怨,至于见了人就拉着哭惨吗?沈副团遇到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得亏没跟她结婚,不然就惨了。”   “哎,没结婚也很惨啊。沈副团现在腿残了,听说治不好了,以后恐怕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了,好人没好报,真是太没天理了!”   覃秀芳在隔壁听到两人的对话,如遭雷击,她连忙提起了裤子,跑出去追上两人:“你们说沈一飞的腿残了?他的腿不是好了吗?”   她娘明明跟她说沈一飞的腿没事,她不过是两天没来而已,怎么会这样?   两个护士看着她煞白的脸,吓了一跳,赶紧说:“这个,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三天前突然开始恶化了,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难道命运又要拐回去吗?不会的,她的命运明明发生了变化,沈一飞的命运怎么会还这样,这不合理!   覃秀芳推开两个小护士,冲了出去。   两个小护士面面相觑:“她……她怎么啦?”   “好像是潘院长的女儿,听说沈副团就是为了替潘院长的儿子挡枪才会受伤的。潘院长的女儿这几天给潘院长送饭过来,都会让人给沈副团送一份过去呢!”   “难怪她听说了这个,接受不了呢。沈副团的腿成了这样,他们家可不就要一直欠着沈副团吗?她心里难受也正常!”   覃秀芳听到了两人的议论也无暇他顾,一口气冲了出去,刚要跑下楼就跟潘沁雯撞上了。   潘沁雯赶紧拉住了她,见她脸色发白,眼睛里还挂着泪珠,吓了一跳:“秀芳,你这是怎么啦?”   “娘,沈一飞的腿治不了吗?”覃秀芳紧紧拉着她的手仰头希冀地问道。   这是走廊,人来人往的,潘沁雯赶紧将她往办公室拉:“你过来,听娘说。”   覃秀芳木木地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潘沁雯关上了门,迅速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然后坐到她对面,叹了口气说:“沈一飞没事。”   “啊?他没事,可是,我听医院的护士议论,说他的腿没法治了。”覃秀芳慌张地望着潘沁雯。   潘沁雯看着女儿这副失态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楚,又有些不是滋味。不想她继续难受,索性快速说了实情:“他的腿好好的。不是那个伏静一直缠着他,到处说他坏话吗?毛政委看不下去,一直劝他接受伏静。他不乐意,说伏静并不是真的喜欢他,所以跟毛政委打了个赌……”   “也就是说他装病来考验伏静。他的腿其实没问题,对吗?”覃秀芳明白了。   潘沁雯点头:“没错,他的腿好好的,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你别担心,娘不会拿这种事骗你。”   覃秀芳松了口气,只要他的腿没事就好。   看着女儿如释重负的样子,潘沁雯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轻声问道:“你刚才是想去看沈一飞?”   覃秀芳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我怕他想不开。”   听说他腿治不了,伏静又抛弃了他,当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安慰安慰他。   “这下知道是虚惊一场,放心了吧!”潘沁雯先安抚了她一句,然后劝道,“他跟伏静的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这时候去看他不合适。不然回头,等你们在一起了,大家知道他的腿没事了,有些嘴碎的肯定会说,他是因为你故意设圈套给伏静。”   这话潘沁雯说得真心实意。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女儿,不想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哪怕是流言蜚语也一样。   覃秀芳赶紧摆手,很紧张地说:“娘,你误会了,没有的事,我,我跟沈一飞就只是朋友。”   “好,是娘误会了。你们是朋友,那这时候更不要去看他了,免得回头别人误会了他。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对他的印象极好,咱们医院里不少单身的小护士都蠢蠢欲动呢!”潘沁雯顺着这话说,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   这个事不是潘沁雯编造的。现在的小姑娘嘛,崇拜英雄,同情心泛滥,根本不知道一个男人残疾了意味着什么,有的还想着去拯救沈一飞,自我感动着呢。   她也想以此考验,看沈一飞能不能通过这一关,要是他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还是老老实实做他们家的恩人吧。   覃秀芳错愕地看着她娘,稍许挤出一个笑:“那,那也挺好的,我就放心了。”   “嗯,放心吧,医院里还有娘呢。他是为了救你哥才受伤的,娘不会让他有事的,你们今晚不是要复课了吗?赶紧回去做准备吧,晚上让你哥安排人送你回去,太晚了就去咱们家睡,千万别一个人回去。”潘沁雯不放心地叮嘱道。   覃秀芳连忙应声:“娘,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说完,她拿了昨天的空饭盒放进篮子,先回去了。   ***   楼下,沈一飞看到菁菁拿着饭盒过来,马上反应了过来:“覃秀芳同志来了?”   菁菁笑着说:“是啊,她又给潘院长和你送好吃的过来了。还是热的,沈副团,你赶紧吃吧。”   沈一飞没有动饭盒,而是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她知道今天的事了吗?”   菁菁觉得有点古怪,笑了下:“应该还不知道吧,我想跟她说,但她去了厕所。”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八卦当事人,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沈副团,对不起,我……我不该乱说的,我不会胡说八道的。”   沈一飞咳了一声:“这是事实,不算胡说八道,我还要谢谢你们替我澄清呢。”   哎呀,沈副团真是太大度了。菁菁第一回 遇到八卦当事人这么好说话的,忍不住夸道:“沈副团,你人真是太好了。”   沈一飞摆了摆手:“你别夸我了,赶紧去忙吧。”   “那好,我先走了。”菁菁连忙笑着退了出去。   她走后,王博看着放在柜子上的饭盒说:“那个,副团,帮你把饭盒打开,趁热吃吧。”   这个覃秀芳同志做的饭很符合他们家副团的胃口,每次送过来,他们家副团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吃得干干净净的。   王博料想今天应该也是,毕竟解决了伏静这个大麻烦,他们家副团的心情很好。谁知道,沈一飞却拒绝了:“放下吧,我的毛巾已经旧了,你去给我买条新的。”   “现在吗?”王博看了一眼半新不旧的毛巾,心里狐疑得很,这毛巾还能用啊,他们家副团一向赞成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毛巾总要用到坏了才肯丢,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沈一飞不耐烦了:“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王博看了一眼饭盒:“可你饭还没吃。”   “我受伤的是腿,又不是手,不知道自己吃吗?”沈一飞白了他一眼。   王博不敢再多言,赶紧跑去买毛巾了。   他一走,沈一飞就拿起纱布把右手包了起来,见人还没来,他犹豫了一下,拿了个苹果削了起来。   柜子上有两个苹果,是别人探望他送的,现在是春天,苹果可是个稀罕物,很难弄到。   他认真地削了一个,然后将苹果用刀切成小块,放在柜子上干净的碗里,再将刀丢在一边,等着覃秀芳过来。   第一天他进医院的时候,她明明陪着他做了手术,后来却不来了,分明是避嫌。如今知道他跟伏静没关系了,那总得来了吧。   沈一飞算得很好,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漏掉了潘沁雯这个变数。   他伸长脖子,盯着门口,望眼欲穿,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推开了,沈一飞眼睛一亮,结果进来的却是王博。   “你倒是挺快的。”沈一飞气恼地说。   王博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爽,挠了挠头,气喘吁吁地说:“我怕你这里没人照顾……诶,副团你的手怎么啦?切到手了吗?你还没吃饭啊?那我喂你吧!”   “谁要你喂了!”沈一飞瞪了他一眼,利索地解开右手上的纱布,拿起饭盒打开吃饭。   王博看着他好端端的右手,纳闷极了。他手明明好好的,干嘛要缠纱布啊,害得自己以为他是削苹果伤到了手呢!   ***   晚上,覃秀芳去了夜校上课。   几天过去了,城里已经平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不止夜校复课了,扫盲班也于今天晚上重启,不过上课的地点隔了几百米。   覃秀芳拿出本子和笔,坐在最前面,认真做笔记。成年人,没有那么多时间,不可能像小孩子一样,小学上几年,中学再上几年,一上就是十年的课程。   夜校的课程安排得非常紧,一晚上教授的内容顶得上小学好几天的课程,不认真做笔记,课后复习消化,很快就会跟不上。   课间休息的时候,覃秀芳都没出去透气,留在教室里,继续抄笔记,把自己不会打了个圈,准备明天去医院的顺道再问问她娘。   忽然,米嫂子跑了进来,敲了敲桌子说:“秀芳,外面有人找你。”   谁会在这里来找她啊?覃秀芳纳闷了,她怕是男同志,自从她跟父母相认后,找她搭话的男同志明显变多了。   “是谁啊,你认识吗?”覃秀芳问米嫂子。   米嫂子摇头:“不认识,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穿得挺朴素的,样子很腼腆。”   听说是个小姑娘,覃秀芳松了口气,起身说:“那我出去看看。”   她走出教室,看到了站在台阶上两只手绞在一起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但覃秀芳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走近,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说:“秀芳嫂子……”   听到这个称呼,覃秀芳马上想起她是谁了:“你是周建安的妹妹,周春花吧,别叫我嫂子了,叫我秀芳姐就行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进城之后,大家都发生了变化,这个周春花也长不例外。覃秀芳以前跟她来往不多,一时半会竟然没想起是她。   周春花见覃秀芳似乎挺好说话的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那个,秀芳姐,我想问问你有扫盲班的笔记吗?我想借来抄抄,我哥的字写得太潦草了,有的字还写错了,我怕搞错了,他说你的字写得很好,我就想借你的抄一抄,过两天就还给你。”   这样的小事,覃秀芳没理由拒绝:“好啊,不过我今天没带来,你明天晚上来找我吧,我到时候给你带过来。”   周春花没想到覃秀芳这么干脆就答应了,感激极了,不停地说:“谢谢你,秀芳姐,你人真好。”   “小事而已,不必客气,天黑了,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一节课,要上课了,我进去了。”覃秀芳笑着说。   “好的。”周春花笑了笑,等覃秀芳快进教室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秀芳姐,秀芳姐,你等一下。”   覃秀芳回头,看着她:“还有事吗?”   周春花捏着衣服不好意思地说:“秀芳姐,前阵子清明节,我跟我娘回去给我爹和爷爷奶奶上坟,听说了一个事。”   “什么事,跟我有关吗?”覃秀芳耐心地问道。   周春花点点头:“村里人都说你烧死了。”   说这话时,她疑惑地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我听刘彩云他们说过,好像我走后,周家发生了火灾,房子烧了,估计他们是以为我还在里面,所以被烧死了吧。”   “对,就是这样的。”周春花的两只手绞成了麻花状,“然后我听说,过完年没多久,有个穿军装长得挺白的年轻人去了咱们村子打听你,听说你被烧死后,那个人表现得特别伤心,还挖了以前你住的房间的土,重新在后山给你立了一座碑。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你的亲人。” 第79章   覃秀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教室, 她坐在椅子上,讲台前老师讲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 脑子里只有周春花那句话在耳朵边回荡:有个穿军装皮肤很白的男人去村里找你, 给你立了碑!   会是谁特意去周家村找她呢?这个世上,真正关心她, 在意她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她爹娘哥哥肯定不会,因为那时候秦渝已经怀疑上她的身份了, 根本不可能去周家村找她。   过完年后,穿军装,皮肤比较白,这三个条件凑在一块儿,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覃秀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砰跳,会是他吗?若真的是他, 他为什么不跟她相认?她跟上辈子差别太大了, 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对。   覃秀芳忍不住红了眼眶。这辈子的沈一飞和上辈子的沈一飞, 对她而言, 意义完全不同。   虽然这辈子的沈一飞还是那个人, 但没了那段相濡以沫、相互陪伴的十几年记忆, 终究还是不同的。每每看到沈一飞, 她心里都有些惆怅,遗憾,哪怕是同一个人, 但他终究不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秀芳, 你怎么一个笔迹都没记, 我们还说待会儿抄你的呢, 老师讲得太快了,我们都记不过来。”下课的时候,米嫂子准备借覃秀芳的笔记,结果一扭头,却发现她本子上比自己的还干净,翻过来的这一页空空的,一个字都没写。   覃秀芳侧头看了她一眼,扯了个僵硬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忘了。”   米嫂子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发烧啊,秀芳,你这是咋啦?身体不舒服吗?”   覃秀芳摇头:“没有,我……我就是想起点事。”   说到这里,覃秀芳扭头看了一眼讲台,见老师已经走了,她回头对米嫂子说:“这几天我有点事,不能来上课,嫂子帮我请一下假吧。”   太突然了,米嫂子怔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好,秀芳,你打算请几天,要去哪儿啊?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要咱们帮忙吗?”   覃秀芳谢过了她的好意:“谢谢嫂子,是有点小事,找我哥帮忙就行了。”   见状,米嫂子也没勉强:“成,那这几天咱们好好记笔记,回头给你抄一份。”   “谢谢嫂子,我得去找我哥,先走了。”覃秀芳起身说道。   米嫂子目送她离,总觉得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大对劲儿。   “也不知道刚才那小丫头给秀芳说了什么,她进来就很奇怪,一节课都没摸一下笔,呆呆地坐在那儿,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像要哭的样子。”花嫂子插了一句嘴。   这让米嫂子更担心了,只是现在人都走了,担心也无用:“罢了,现在秀芳找到了家人,应该没事的。她爹娘若是都害应付不来,咱们就更没辙了。”   几个嫂子想还真是这个理,纷纷收拾东西回家。   覃秀芳出了教室,吴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那个,吴峰,今天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带我去找秦营长吧,我有点事情想找他。”覃秀芳上前说道。   吴峰挠了挠头:“好吧,这几天比较忙,秦营长可能还在办公室,咱们先去办公室看看,要是没人,再去宿舍。”   覃秀芳没有意见:“成,听你的。”   到了办公室,秦渝果然还在忙。   见到覃秀芳,秦渝意外的同时马上意识到她肯定有要紧的事找自己,遂将她带进了办公室,然后倒了一杯水在她面前:“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覃秀芳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捧着热乎乎的水杯说:“哥,我想回周家村一趟,将我养母的墓迁到江市,等过阵子再去将养父的尸骨寻回来,跟她合葬在一起。”   对方养育了自己的妹妹七年,秦渝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不过:“要不过一阵子吧,等我抽个时间陪你去回,最近事情比较多,我实在是走不开。”   覃秀芳早料到了他不可能陪她去。她也不希望他陪自己去,因为她不想家里任何人知道别人给她建墓的事,她想将这个事就烂在自己肚子里。   “不用了,哥,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过那地方是周家人的地盘,全村大部分人都姓周,一个鼻孔出气,我一个人回去了怕就不能回来了。你能不能安排两个人陪我过去。”这才是覃秀芳找秦渝的真正目的。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找到答案,但也不会置自己于危险中。   秦渝听她这么说,更不放心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吗?到时候哥亲自陪你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扣留咱们秦家的人。”   覃秀芳就是要趁着他没时间去。   “我今天下午太困了,打了个瞌睡,梦到了我娘,她说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周家村很不舒服,希望我能早点去带她走。哥,你就让我去吧,你派人跟着我,你还不放心吗?”   这是他妹第一次求他办事,秦渝拒绝不了,他也不敢拒绝,因为他怕她会偷偷一个人跑回去。   叹了口气,秦渝说:“好吧,我让郝丰和路定生陪你回去,路上小心点,这些钱你带在身上。”   秦渝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塞给了她。   覃秀芳连忙拒绝:“不用了,哥,我自己有钱,你派人陪我就行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穷家富路,在外面多带点钱,有备无患。郝丰和路定生这次陪你去周家村是私事,咱们不能占公家的便宜,也不能让他们自掏腰包,他们路上的开销由你出,你算一下,钱要不够跟我说,家里还有。”秦渝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覃秀芳捏着一把钱,没有数,但扫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五百的,两百的,一百的,怎么也有好几千,她回去再做点干粮带上,只是买票吃两顿饭而已,应该是够了,况且她自己还有钱。   “够了,谢谢哥,我会多带点钱的。”   秦渝拿起挂在墙上的军装,披在她身上:“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走吧,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   “嗯。”覃秀芳点头,跟着出了门。   到了旅馆门口,秦渝又不放心地叮嘱覃秀芳:“去办完事就早点回来,别耽搁了,不然爹娘要担心了。江市的火车站被炸毁了,暂时还没修好,要出了城才能坐火车,正好火车到是傍晚左右到,还能赶上。你收拾一下,明天中午一点,我让郝丰和路定生过来找你。我明天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嗯,不用送,我就去几天,办完事我就回来。”覃秀芳含笑道。   秦渝站在外面,点点下巴:“进去吧,反锁好门。”   ***   次日,覃秀芳先跟老板娘说了自己要出远门的事。   “我今天傍晚要回周家村一趟,给我娘迁坟,可能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虞姐,你一个人住旅馆,不安全,要不去我爹娘那儿住吧,他们三间屋,我哥住宿舍不回来的,你住我的房间就行了。”   老板娘听了这话,坐在摇椅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摆了摆手:“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江市我比你熟多了,认识的人也比你多。而且斜对面就是部队,安全得很,你有什么好操心的,赶紧去办你的正事吧。”   覃秀芳想想也是,部队周围还是很安全的。不过这个世道不是那么太平,多注意点总是好的。   “虞姐,那你晚上早点关门,别出门。对了,你会用枪吗?我把我的□□留给你吧。”覃秀芳提议。   老板娘嗤笑一声:“我还缺枪啊?这年月城里人有几个没枪的?你就别操心了,放心吧,没事的。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婆婆妈妈的?”   “好吧,总之,你多注意点,要是遇到什么不对劲儿的人或者事情,你就去部队找我哥。”覃秀芳走之前,不放心地叮咛了两句。   老板娘听得好笑:“知道了,说不定啊,你前脚走,后脚阿荣就回来了。”   也是,姐夫都走十几天了,应该要回来了。   覃秀芳稍稍放了心,不过去医院找潘沁雯的时候,她还是提了一下:“娘,虞姐夫还没回来,虞姐一个人住旅馆,我走了后,你跟哥和爹说,路过的时候多照应一下她。她一个女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不大安全。”   潘沁雯笑着说:“好,我知道了。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周家村啊?要不你别回了,等过几天,娘抽时间,替你回去一趟,帮你把你娘的坟迁回来。”   潘沁雯心细,她知道女儿在周家村的生活并不如意,怕她回去了触景伤情,伤心难过,所以心里是不大希望覃秀芳回去的。   覃秀芳婉拒了:“不用了,娘你最近这么忙,就别为了我这点事东奔西走的了。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想,我娘也希望我能亲自去接她。当时是我们母女俩孤零零地逃难到周家村的,要走也该一起走,我去接她最合适。”   是这个理,潘沁雯又问了覃秀芳一些其他的安排,听说秦渝把自己的勤务兵都派给了覃秀芳后,她总算放心了:“你哥派的这两个人,枪法都很好,身体素质也好,就算遇到点什么事,他们也能处理得过来。而且已经解放大半年了,周家村的武装部、村委之类的也应该建立起来了,你回去当地人也不敢为难你的。要实在有麻烦,你就去找武装部、民兵队。”   覃秀芳笑着点头:“好,娘你就放心吧,不还有郝丰他们陪着吗?现在土匪也被铲除了,不会有事的。对了,接下来几天,我没办法来给你们送饭了,若是沈一飞同志问起,你就说我重新开店了,很忙,没功夫来医院送饭了。”   潘沁雯有些不解:“你干嘛要瞒着他?你回乡给你养母迁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覃秀芳没法解释,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娘,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还有,这个事你也别对其他人说,我就想安安静静地把我娘安置好。”   女儿第一次跟她撒娇,潘沁雯哪里拒绝得了:“好,娘都依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来,这些钱你拿着路上花,别委屈了自己。”   潘沁雯又塞了一把钱给覃秀芳。   覃秀芳知道自己接了她才放心,拿过钱,感激地说:“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客气什么。时间不早了,回去收拾收拾就出发吧,早点回来。要是一个星期,你还没回来,娘就去找你,若是遇上了麻烦,给我们发电报。”潘沁雯起身将覃秀芳送了出去。   走到一楼时,覃秀芳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沈一飞的病房。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去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他。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这个问题一旦问了,就会暴露她自己,如果真是沈一飞倒也罢了,若是不是,那她怎么解释?反正是与不是,她回周家村一趟就知道了。正好这次回去将她娘的坟迁了,也省得以后再去。   犹豫了片刻,覃秀芳离开了医院,绕道去了百货公司,买了一块布,还有包装精美的奶糖,几包烟。毕竟这次回去给她娘迁坟,肯定得请人帮忙,不送点东西说不过去。   买好东西,覃秀芳回到了旅馆,郝丰和路定生已经来了,她拿上行李跟他们一起出城。   他们今晚坐上火车,要明天上午才能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去周家村,一路顺利的话,也得到明天晚上去了。   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覃秀芳怀着忐忑不安又有种隐隐的期待,踏上了这段旅程!   ***   翌日中午,病房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人送饭过来,王博忍不住说:“副团,我去食堂打饭吧。”   再不去打饭,食堂就快要没饭了。   谁知沈一飞却拒绝了:“不用,再等等。”   “可是,现在都快一点了,往常这时候,饭早送过来了。”王博小声说道。   沈一飞沉着脸:“让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废话。”   得,副团的心情好像不大好,王博住了嘴,不敢再吭声。   又等了一会儿,时针滑到一点,饭还是没送过来。   王博看着沈一飞越发不好的脸色,赶紧说:“搞不好是菁菁太忙,给忘了,我去问问吧。”   这次沈一飞没拦着他。   王博赶紧出去,跑了一圈,总算在开水房找到了菁菁:“哎呀,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   菁菁打满了水,提着水壶,侧头不解地看着他:“你好像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哎呀,菁菁同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王博着急地看着她,见菁菁还没想起,只得提醒她,“你今天没给我们副团送饭过来啊,我们等了你好久。”   菁菁诧异地看着他:“哎呀,我给忘了,潘院长今早嘱咐我,覃秀芳同志重新开店了,没时间送饭来医院。她今天没来,你们沈副团岂不是现在还没吃饭?”   王博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们等了一个中午,你怎么不早说啊。”   “那怎么办?这样吧,我去外面的饭馆给你们炒个菜回来,这总可以吧?”菁菁想了个补救的办法。   王博摇摇头:“算了,我跑得快,我去,你忙你的吧。”   说完,他飞快地跑出医院,找了家饭馆,按照沈一飞的口味,点了个菜,用饭盒装好,带回了医院。   到了病房,见沈一飞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王博赶紧把饭盒拿过去:“沈副团,是菁菁忘了,你先吃饭吧。”   沈一飞打开饭盒,只看了一眼,味道都没尝就拉下了脸:“这饭是从哪儿来的?”   “啊……”王博吓了一跳,被他问得有点发懵。   沈一飞放下了筷子:“我身体还没好,她不会做重口味的食物给我吃。这饭是哪里来的?”   “我,我去外面的饭馆买的。”王博结结巴巴地说。他贴身照顾沈一飞,早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隐约猜到了沈一飞不高兴的缘由,本来想蒙混过关的,谁料一眼就被识破了。   王博很忐忑,以为沈一飞会不高兴,谁知听到这个答案后,他却重新拿起了筷子,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饭。   总算过了这一关,王博舒了一口气。   等饭盒里的饭吃完的时候,沈一飞放下了筷子忽地问道:“她人呢?”   “你说覃秀芳同志啊?听菁菁说,她要开饭店,没时间过来送饭了。”说这话时,王博小心翼翼地观察沈一飞的神色。   沈一飞没什么表情,指了指饭盒:“拿去洗了吧。”   混过这一关的王博松了口气,只是拿起饭盒出了病房后,他皱起了眉,副团心情肯定不好,虽然不会无缘无故冲他发火,但顶头上司一直板着个脸,他也得绷紧皮啊。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不,他明天去覃秀芳同志的饭馆给他家副团打饭?   ***   回去的路程并不是特别顺利,火车晚点,中途还遇到了点小事故,以至于回到县里,已经当天下午四点多了。   眼看时间不早了,覃秀芳三人干脆在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县里出发去周家村。   郝丰事先找上了县武装部,通过关系,最后搭了一辆载煤的货车,载了他们一程,半路下车,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来到周家村。   大半年不见,周家村有了稍许变化,最显著的就是村口一群男人在训练。现在春种已经播下去了,田里没那么忙,民兵便被组织起来训练。   远远的,看到两个陌生的军人带着个姑娘过来,民兵队长周桂才立即迎了上来,打量着三人:“同志,你们从哪里来,这是要去哪里啊?”   刚问完,民兵指导员唐大山也赶了过来。他的眼神落在覃秀芳身上停留了几秒,眯起眼说:“这姑娘看起来挺面善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这话将注意力引到了覃秀芳身上。   民兵中不知是谁扯了一嗓子:“那……那不是周大全的二儿媳妇覃秀芳吗?”   “真的是,你不说我都没认出来,她变化好大。”另一人恍然大悟,也认出了覃秀芳。   闻言,唐大山和周桂才都非常惊讶。周桂才是其他小队的人,没见过覃秀芳,不认识,但也听说过周家成离婚的事,不是说他乡下的童养媳长得又黑又瘦吗?眼前这姑娘可不像。   唐大山倒是跟覃秀芳见过两回,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把眼前这个长相白净,秀气大方,打扮得跟城里人一样的姑娘跟去年那个蓬头垢面瘦得像根竹竿的黑瘦姑娘联系在一块儿。   “覃秀芳,真的是你?你……你不是被烧死了吗?你这是去了哪里?”唐大山意外极了。   比他更意外的是周家村那些见过覃秀芳,跟周大全家熟悉,沾亲带故的小伙子。   大家都认为已经烧死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而且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也太让人意外了。   覃秀芳看着他们这惊讶的反应,也很意外,看来前一阵清明节周春花他们回来扫墓没有将在城里碰到她的事告诉这些村民。他们家倒是嘴严。   “没有。”覃秀芳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们,说道,“黄老三的姐妹过来闹事,我一个人害怕,当天晚上就一个人悄悄进了城。后来才听说我走后,发生了火灾,把周大全家的房子都给烧了。”   闻讯赶来的周二叔来就听到这句话,立即问道:“这么说,你在城里看到大全、家成他们了?”   覃秀芳点头:“碰到过几次。”   周二叔有满肚子的疑问:“那他们在城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让你捎个信什么的回来?”   “哎呀,他二叔,这还用问吗?看看秀芳丫头进了城,才半年多,就长得又白又胖的,手都细了,穿的衣服连个补丁都没有,肯定过得很好啊!”匆匆赶来的三婶又羡又妒,等看到覃秀芳手腕上那只漂亮的手表,更是惊呼出声,过去就抓住她的手,“哎呀,秀芳,你手上戴的就是传说中可以看时间的手表吗?真漂亮,多少钱啊?”   大家立马瞄了过去,真的好漂亮,最主要的是可以看准确的时间,他们村子里好像就唐大山有一块磨损得表面都秃了,很模糊的手表,听说是从战场上缴下来的,他花钱买的,经常走走又停,不是很准,却被他当宝贝一样揣着,谁想看一眼,都得看他心情。   而如今,覃秀芳进城不过大半年,就戴上了崭新漂亮的手表,这如何能不让大家吃惊。   苗嫂子酸溜溜地说:“秀芳,你命可真好,遇到这样好的婆家。周大全他们家发大了吧,难怪给你买这么好的东西。他们家现在不吃玉米糊糊,天天吃肉了吧。”   “苗嫂子,这还用问啊,肯定的。秀芳,这两个军人也是周家成派来送你回来的啊?他这官做得蛮大的吧?好气派。”   “秀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用好奇地目光盯着覃秀芳。周家人都没回来,却让人送她回来,莫非是把她赶回乡下了?   覃秀芳见他们总算安静了下来,才说道:“大家说笑了,你们都知道的,我跟周家成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是新社会了,可不许娶小老婆。我进城之后,并没有跟他们家的人一起,我这次回来他们一家也不知道,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啊?不是周家成,那是谁把她养胖的,谁给她买的新衣服和手表?莫非是又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那她本事倒是蛮大的。   大家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覃秀芳。   上辈子跟这些人处了大半辈子,覃秀芳太清楚他们的想法了。她现在只想去看看那个墓,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实在是没心情应付他们,但不解释清楚,回头这些人说三道四又可能节外生枝。   深吸了一口气,她快速地跟大家解释道:“我这次回来是要迁走我养母的坟。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和哥哥,这块表是我哥送给我的,也是我哥托他们俩送我回来的。”   郝丰适时地站了出来,拿出一包烟,挨个地散在场的男人们:“秦营长,也就是覃秀芳同志的哥哥,实在是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来,所以吩咐我们陪他回来给她养母迁坟,还要麻烦大家帮帮忙。”   “我滴乖乖,秀芳她哥是营长,营长是多大的官?比排长大吧?”三婶惊讶地问道。   郝丰笑道:“这是自然,营长手下有好几百人,我们都是秦营长手下的兵,我是秦营长的勤务兵。”   这话一出,惊呼声更夸张了。不过乡下人,大多没什么见识,搞不清楚官职的大小,只知道手底下有好几百个人,那肯定不小了。   一个个都羡慕嫉妒地看着覃秀芳,她可真是走运,有个这么能干的哥哥。   唐大山和周桂才更是热络地说:“覃秀芳同志,你找到你的亲人啦,恭喜。迁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覃秀芳含笑点头:“谢谢,劳烦乡亲们了。”   说完她拿了一包糖出来,一个婶子小孩发两颗,男人们则是每人一支烟。   唐大山热情地说:“你们这么远过来,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先吃饭,我找人去请个阴阳先生过来看看时辰。”   迁坟这个事还得看时辰,不是想迁就能随便迁的。   周大全家已经被烧了,覃秀芳无处可去,即便没烧她也不想去住,索性答应了唐大山:“那就劳烦唐指导员了。”   大不了走的时候给他一笔伙食费,再留一块布就行了。   “客气,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的。”唐大山高兴领着覃秀芳三人去了他家,周桂才安排民兵们继续训练,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目送他们离开后,村里立即炸开了锅。就数三婶嗓门最大:“你们说刘彩云要知道覃秀芳亲生爹娘哥哥这么有本事,会不会后悔啊?她可真大方,回来就散咱们糖,这糖看起来就好贵。”   “刘彩云肯定后悔啊,别说她了,我都后悔,早知道跟覃秀芳打好关系的,旁的不说,咱家那小子参军也能找找她啊。”五娘懊恼地说。   其他人一听,可不是这个理,早知道,当初他们能拉覃秀芳一把就帮帮她的,不然也不至于今天一点都扒拉不上。哎,多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不过要说后悔啊,肯定还是周家人最后悔。大家纷纷问周二叔:“大全给你捎过信没有?他就一句没提覃秀芳的事吗?”   周二叔烦得很:“没有,没有,他一句话都没给我捎,别问我,我地里还有活,走了。”   大家撇嘴偷笑,知道周二叔不高兴。如今覃秀芳衣锦还乡,最丢人的非周大全他们那一大家子莫属。   ***   唐大山做事很妥帖,把覃秀芳三人请到他家后,立即让他老婆做饭,又让他儿子去请阴阳先生过来,帮忙看什么时候迁坟最合适,而且迁坟那天也需要阴阳先生做法。   等饭菜端上来,阴阳先生也来了,是邻村的,叫郭兴利,唐大山马上把他请了过来,说清楚了事由。   郭兴利向覃秀芳问清楚了她养母的生辰,去世的时间,下葬的大致时间,最后掐指算了算:“明天下午未时三刻是很合适的时间。”   “好,辛苦你了,明天还要麻烦郭先生跑一趟。”覃秀芳给了他钱,客客气气地说。   等郭兴利走后,她又拿出钱,委托唐大山:“唐叔,你也知道,以前祭祀扫墓这些事我全然没参与过,也不清楚哪里有香蜡钱纸之类的物品,还要劳烦你帮我买一些。”   唐大山巴不得她能多麻烦自己,当即就应了:“好,我让我家那口子去买。”   “辛苦了。”覃秀芳回屋从包里拿出两包烟,让郝丰递给了唐大山和周桂才。   然后她又回屋了拿了个小包裹说:“郝丰,你们休息一会儿,陪唐叔他们聊聊天吧,我去看个长辈。”   她到底是在周家村长大的,肯定也有比较玩得来的玩伴或是长辈,这理由不稀奇。   不过郝丰不大放心,问道:“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了,村子里我很熟,我自己去就行了。”覃秀芳婉拒了。   唐大山也说:“放心吧,咱们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大家都认识的,没事。”   郝丰也清楚,现在知道了覃秀芳的身份,知道她娘家有人,而且都是有本事的,这些村民也不敢惹她,便答应了。   覃秀芳离开了唐家,先去了康大江家:“康叔,丁婶!”   康大江两口子见到她,非常意外:“刚听说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是假的呢。你这丫头,几个月不见,长俊了,到底怎么回事?”   覃秀芳简单地将先前搬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将包裹打开:“丁婶,这是给你的布和糖,康叔,你喜欢抽烟,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哎呀,秀芳,这怎么行,你这也太破费了。”丁怡觉得很不好意思。   康大江也说:“拿回去,咱不能拿你的。”   覃秀芳笑了:“康叔,难得我回来一次,你就别拒绝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丁怡很错愕:“你才刚来,水都还没喝,在我们家吃了晚饭再走走吧,回头让你康叔送你。”   “谢谢丁婶,改天吧,我真的还有事。”覃秀芳婉拒了。   来康大江家,一是她上辈子受过这两口子的恩惠,所以特意来看望他们,同时也是她想避开郝丰的借口。   现在目的达到了,她自然没必要在这里多呆。   见她执意要走,康大江两口子也不好挽留:“那行,走之前,来婶子家里吃顿饭。你这一走,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成。”覃秀芳笑眯眯地答应了。   出了康大江家,覃秀芳直接去了后山,沿着没人的山路走,以避开这些八卦的村民。   周春花说,她的坟在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旁。那是一处比较缓的坡地,因为地形不便,所以没种庄稼,长满了杂草和野花。   走了七八分钟了到了,覃秀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抬头往周春花说的地方望去。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一眼望过去,山花烂漫,碧草萋萋,粉蝶环绕,一座低矮的墓碑掩映在绿树青草之间。有山有水,山清水秀,这地方确实是块风水宝地。   隔得比较远,覃秀芳看不清楚墓碑上的字。   她咬住下唇,按住跳得过快的心脏,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墓碑,恨不得一眼就看清楚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刚开始,她是用走的,但走着走着,她不耐烦了,拔足狂奔,跌跌撞撞地跑到山坡下,抓住草,爬了上去,总算来到了墓前。   覃秀芳单膝跪在了墓前,手扶着墓碑,墓碑上的一排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覃秀芳之墓,一九五零年正月十三立。   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但这个墓碑就是在元宵节的前两天立下的,而两天后,沈一飞出现在了江市。   但最让覃秀芳震惊的还是她的名字。这三个字是如此的熟悉,曾经有无数次,那人拿着钢笔,一笔一划耐心地教她写她的名字,他的教诲似乎都还萦绕在耳边。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能再次看到这熟悉的三个字!   覃秀芳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名字,泪如雨下。 第80章   不知在墓前跪了多久, 覃秀芳的下肢都麻木了,她才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 环顾了一周,在山坡上找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覃秀芳过去捡起石头, 回到墓前,蹲下身, 食指指腹依依不舍地抚过墓碑上的名字。   这是沈一飞一笔一笔写下的, 她很不舍。但她不能让人知道沈一飞曾经来过周家村找她, 因为这辈子在元宵节之前,他们还不认识。   所以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葬在这片山花烂漫的山坡上吧!   覃秀芳的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她拿起石头用力地在墓碑上划过。   “秀”字中间出现了一道划痕,将这个字分成了两半, 但这还不够。覃秀芳拿起石头继续划,一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重复,不知过了多久,墓碑上的字全变得模糊,再也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她才停了下来。   怔怔地看了墓碑几眼, 覃秀芳下了山,来到小河边洗手。等手上的泥土洗干净后,她才发现, 她的手指被石头磨破了, 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火辣辣的。覃秀芳找了刚冒出头的黄荆条, 掐了一把嫩嫩的叶子搓成末敷在伤口, 止住了血,这才下山。   刚回到村子里,她就看到郝丰和路定生匆匆而来。   见到她,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你上哪里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就到处转了转,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覃秀芳歉疚地说。   “没事,回来就好,你以后去哪里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郝丰说着说着才发现,覃秀芳的眼睛又红又肿,两只手上也全是伤,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是有人欺负你吗?”   覃秀芳顺着他的视线明白了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连忙摇头,自嘲一笑说:“现在这个村子里谁还敢欺负我啊?就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有点难过。我没事的,天快黑了,回去吧!”   郝丰想起她的身世,料想这个地方于她而言痛苦多过快乐,便没有多问:“嗯,走吧,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了。”   果然,覃秀芳回到唐家,发现唐家桌子上摆了好几个菜,甚至唐大山还杀了一只鸡招待他们。   这可真是太让他们破费了。   非亲非故,以前也没什么交情,唐大山如此隆重,真是滑稽。覃秀芳又想起离婚的时候唐大山来做见证人的态度,这人啊,果然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罢了,走的时候把这些都折算成钱,多给他一些就是,至于其他的,她就一个普通的小饭店店主,也帮不上。   覃秀芳想开了,含笑坐下,跟唐家人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吃饭。唐大山不好意思拉着她一个姑娘家一直说话,就跟郝丰他们俩聊天去了。男人们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女人们吃完后也坐在院子里聊天。   唐大山的老婆、儿媳妇、女儿都坐在院子,一边忙手工活,一边跟覃秀芳扯东扯西的。   覃秀芳跟她们以前都没有任何的来往,彼此也不了解,根本没什么可聊的,但主人家拉着她说话,她也不好这么早就回屋。   聊了没几句,女人们就打听起城里的情况,说着说着还问覃秀芳改嫁没有。   覃秀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索性主动开口,掌握了话题:“还没,不过有对象了,我爹娘的战友介绍的,也是军人,就普通的军人。至于城里啊?城里要说有什么好,那就是女娃娃也能上学念书,进厂做工赚钱拿工资。”   “真的?女人也能念书,还能去那什么大的厂子里挣钱?”在封闭的小山村里,这种事无疑非常新鲜。女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这上面来了。   覃秀芳跟她们聊了一晚上,全是讲城里的新鲜事,让她们大大地开了眼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大家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在,乡下人节省,舍不得点太久的油灯,几乎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彻底黑下来,覃秀芳总算能回到房间里休息了。   她躺在陌生的床上,四周是陌生的味道。   不知是认床,还是有心事,明明赶了大半天路,下午情绪又大起大落,晚上还陪聊了一会儿,应该很困才是,可覃秀芳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沈一飞的脸,他这辈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上辈子沉稳儒雅的样子,还有墓碑上力透纸背的“覃秀芳”三个字。   又想起第一次见们,他自来熟的样子,明明没见几次,他对她的态度始终很亲近,让她帮忙画画,在他们要行动前,带她去放河灯祈福,安她的心。   其实他早就给了她许多暗示,只因为他这辈子的性格跟上辈子相去甚远,所以她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生生错过了这么久。   其实是她想岔了,人哪能不变呢。二十岁意气风发的青年和六七十岁坐在轮椅上,自理都困难,过一天少一□□将就木的老人,能一样吗?   不管怎么变,他还是他,这就足够了!   翻来覆去,在床上摊了大半夜的煎饼,覃秀芳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她又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进城后因为不识字,连路标门牌号都不认识,生活极其不便。覃秀芳去超市买东西时,连上面的说明都看不懂,有时候都弄不清楚包装袋里卖的是什么。   这让她萌生了识字的想法,她用了好几天做心理建设,才鼓足了勇气,找到沈一飞结结巴巴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说完后,她两只手紧张地捏在一块儿,忐忑不安地等着沈一飞的答复。   沈一飞没让她久等,转了一下轮椅,将书桌让了一半出来,然后说:“拿把椅子过来,放这儿。”   覃秀芳把椅子放在他旁边。   沈一飞让她坐下,接着从书架上拿了一个本子,提起钢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大字“覃秀芳”,接着将本子推给了她。   “这是你的名字,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覃秀芳不识字,但她给周立恩带孩子的时候,看过孩子们写的字,东倒西歪,张牙舞爪,不像沈一飞写的这三个字,简直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   覃秀芳受到了鼓舞拿着笔,模仿他的字,学着写自己的名字。   但有的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明明看沈一飞写她名字的时候特别轻松,笔下一滑,她的名字就出来了。可轮到覃秀芳动笔,她却发现,她写出来的字比周立恩的宝贝儿子写的还难看。   练了整整一页,也没有一点进展,字一个比一个难看。   覃秀芳苦恼地捏着笔,沮丧到了极点。   在书架前看书的沈一飞似乎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推着轮椅过去,低头看了一眼纸上歪歪扭扭,斗大的字。   覃秀芳察觉到他的目光,很是不好意思,手按在纸上,丧气地说:“算了,我太笨了,不学了。”   “坐下。”沈一飞叫住了她,另外拿了一支笔,摊开一个本子在桌子上,“跟着我写,先写一横……”   他一笔一划地教她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那个下午,覃秀芳不知疲倦地练字,不知道练了多少遍,直到她能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沈一飞将书桌让了一半给她,督促她每天在那里练一页的字。覃秀芳写啊写,写得手都痛了,她抗议地举起了手,发现自己手上红红的,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这些伤仿若一道光,打破了她的梦境,她陡然醒来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昨天留下的伤,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梦,竟然跟现实结合在了一块儿,真真假假,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躺在床上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了郝丰的声音:“秀芳,醒了吗?”   “醒了,这就起来了。”覃秀芳想起今天还要给她娘迁坟,顿时将诸多念头压在心底。   这一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上午要去购买需要的各种东西,办伙食招待来帮忙的村民们。   到了午后,阴阳先生算出来最合适的时间,几个青壮年生肖属相跟她娘不相克的男人打开了墓。   说是墓,其实就是一个土坑。   她们是外来户,没有亲人,家里又穷得很,她娘去世后,一把火烧了,将骨灰装进了一个非常旧,不知有多少年的土坛子里,挖了个坑就埋了。后来还是覃秀芳捡了一些石头去旁边砌了个简单的墓,连墓碑都没有。   当时的简陋倒是方便了这次迁坟。   覃秀芳将装骨灰的坛子抱了出来,小心地擦干净上面的泥,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土布包好,准备带回去,先放在她买的房子里。等过一阵子去把养父的坟也迁了过来,再将他们俩一起合葬,生同衾死同穴。   迁好坟,已经是大下午了,没有车想在天黑前赶回县城根本不可能。他们决定再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坐村里的牛车去县城。   将养母的骨灰带回去后,覃秀芳还有一件事不放心。   她寻了个借口,又去了一趟康大江家。   康大江两口子看到她很高兴,丁怡直说:“秀芳,你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晚上在这里吃吧。”   “不用了,婶子,我来找你们是有点事想委托你们帮忙。”覃秀芳叫住了丁怡。   康大江两口子坐了下来:“什么事,秀芳,你说。”   覃秀芳垂下眉说:“是这样的,我昨天听说有人在山上给我建了一座坟,我这不是没死吗?建坟立碑,多不吉利,我昨天去山上看到就气得将碑上的名字给划了。可回去后,一想还是不舒服,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梦到这座坟,但时间紧迫,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康叔,我想麻烦你抽个时间去把那个坟给平了,你看方便吗?”   给活人立碑建坟,这个事乡下人挺忌讳的。   康大江两口子都理解覃秀芳的顾虑:“成,这个事就交给叔,你要不放心,我这就去给你平了。当时那个小伙子给你建坟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他可能比较着急,加上在村子里也没认识的人,没人去帮他,所以坟挖得不深,平掉很简单的,一会儿就能弄好,我这就去。”   能够尽早解决掉这个坟自然是好事。   覃秀芳感激地说:“谢谢康叔。”   “小事。”康大江扛着锄头上山去了。   丁怡留覃秀芳在家里说话:“那个给你建坟的人,你认识吗?”   覃秀芳迷茫地摇头:“我听说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我是去了江市才认识了不少穿军装的年轻人,应该不是他们才对,我也不清楚,婶子有什么线索吗?”   丁怡摇头:“没有,那个男人穿着军大衣,来到咱们周家村就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听说你被烧死在老屋子里后,那个年轻人的脸色变得好吓人。他腰间别着枪,当时周家的人全噤了声,生怕他干出什么事来。不过他在周家的房子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大家都以为他找不到就走了,结果等第二天一大早,你康叔上山采药,就看到大清早的他在山坡上挖坑,挖好后将一个小坛子埋进了土里,然后立了块碑,在碑前站了一会儿才走。等他走后,你康叔去看,发现是给你立的碑。当时村子里还猜测,说他可能是你的亲戚,打听到你的消息,特意来找你的。秀芳你要不要找找,兴许你养父母家还有其他亲戚呢。”   随着丁怡的描述,覃秀芳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穿着军大衣,风尘仆仆,不远千里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山村寻她,最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他发狠了在将残垣断壁的土挖了起来,珍而重之的埋葬。   想到沈一飞当时绝望的心情,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秀芳,秀芳,你怎么啦?不舒服吗?”丁怡看到她一瞬间红了眼眶,担忧地问道。   覃秀芳摇头:“没事,我……我就是想要是有人早点来找我就好了,说不定我就可以早点找到我爹娘了。”   “是啊,可怜的孩子。对了,你爹娘对你好吗?”丁怡不放心地问道。   覃秀芳点头:“很好,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这些年他们从没放弃,一直都在打听我的消息,只是世道太乱了,没能找到我。”   丁怡想着覃秀芳现在的样子,还有陪她回来的两个军人,想来她的家人们很重视她,遂放心了:“那就好,你这孩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嗯,谢谢康叔和丁婶你们的照顾,你们要是哪一天进城了,到我家来做客。”覃秀芳诚心地邀请他们。   丁怡笑了笑:“好,要是有机会,我跟你叔一定去看看。”   话是这样说,但双方彼此都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在这个交通极其不便利的年代,除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去江市不可,不然康大江他们不可能去城里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康大江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秀芳丫头,墓已经平了,那块墓碑直接牙进了泥土里。”   覃秀芳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辛苦康叔了。”   “小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康大江脚上裤腿上沾了不少泥。   就在这时,郝丰又找过来了。   覃秀芳只得起身跟康大江两口子道别。   ***   次日吃过早饭后,覃秀芳塞了一千块钱给唐大山的老婆,又将买的一块布留给了她,然后穿着素净的衣服,抱着养母的骨灰出了唐家。   知道覃秀芳今天就要走,大清早的,不少人都来跟她道别,三婶五娘都一个不落,一个比一个热情:“秀芳,下次回来,到婶子家里做客啊。”   “好,谢谢婶子们,还有叔叔伯伯们,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们先走了。”覃秀芳坐在牛车上,微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牛车缓缓踏上前往县城的马路,这个她前世生活了六十年的小山村越来越远,最终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中。   覃秀芳知道,这辈子她应该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了,她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声:永别了,周家村!   这个承载了她半生血泪的地方。   ***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王博感觉这几天特别难熬,因为他家副团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以前他们在私底下偷偷给副团起了个绰号,叫笑面虎。看着好说话,平时也没什么架子,但要是发起狠又比谁都狠,明明上一秒还在笑,下一刻就能罚你跑个二三十圈。   那时候只觉得沈一飞笑得越灿烂越恐怖,但现在想来,还不如笑着使坏呢,他到底知道接下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而不像现在这样一点底都没有。   其实沈一飞并没有针对他什么,也没冲他发火,但架不住以前被罚的阴影太重。   忽然,敲门声响起,解救了他。   王博赶紧去打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护士,嘴角抿着笑,两个酒窝甜美可爱。   “王博同志,听说沈副团这两天没什么胃口,这是我包的饺子,猪肉白菜馅的,我拿过来给沈副团尝尝。”小护士含羞带怯地说道,眼神越过王博,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受回了视线,小脸红红的,比窗外盛开的杜鹃花都还要娇艳。   王博头大不已,这是第三个了。这些小护士咋想的,明明知道他们家副团的腿“废”了,怎么比先前还主动了?   王博赶紧拒绝:“多谢你的好意,咱们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小护士的含水秋眸又瞅了一眼病房里的沈一飞,将饭盒推了过去:“沈副团受伤了,要吃点好的,你就别拒绝了。”   王博头大不已,这小护士怎么听不懂拒绝呢!他正在想能用什么法子尽快打发这小护士时,忽地听到沈一飞说:“去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副团,你……”王博想劝他。   但沈一飞已经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这是命令,去跟医生说我要出院。”   小护士在一边怯怯地插了一句:“沈副团,你的伤还没好,你别急着出院,不然回去伤口恶化了怎么办?再在这里养养吧。”   “三天两头蚊子苍蝇乱叫个不停,怎么养?王博,我要出院!”沈一飞冷冷地说。   小护士愣了一下,才缓缓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红了,她擦了一下眼泪难堪地抱着饭盒跑了。   得,又一个被他们副团气哭的姑娘,再这样下去,他们副团得成医院里的大魔王了。   就在这时,潘沁雯来了,进门她就笑问道:“又把我们医院的小护士气哭了?你再这样,我看没有护士愿意过来给你换药了。”   沈一飞按了按额头,无奈地说:“我话不说重一点,她们听不进去。”   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想的,他实在搞不懂。   潘沁雯也被逗笑了:“谁让你长得白白净净的,好看呢,你看要是换了秦渝那张关公脸,小护士们估计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两句,更别提羞答答地来送他东西了。”   “潘阿姨,连你也笑话。”沈一飞按住额头,苦笑了一下,干脆问道,“潘阿姨,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潘沁雯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无奈地说:“你这才几天啊,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出院了。”   沈一飞心里急躁:“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潘阿姨,我明天就出院吧。”   潘沁雯见他执意要出院,没有勉强:“出院可以,但是你的这条腿还不能用力,记得按时回医院换药,好好修养。”   “好,谢谢潘阿姨。”总算得到了个好消息。   等潘沁雯出去后,王博偷偷瞄了一眼沈一飞,低声说:“你怎么不问问潘院长。”   “多管闲事。”沈一飞白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虽然潘沁雯表现得对他很关心,很热情,但都很客气,把他当儿子的救命恩人一样,他怎么问?   而且他跟覃秀芳之间的事情,也不是问潘沁雯就能弄清楚的。他现在只是疑惑,覃秀芳为什么要躲着他,甚至这两天连饭都不送了,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连伏静缠着他那几天,覃秀芳都雷打不动的给他送饭,只是人没现身而已。没道理他跟伏静的事情都澄清了,她不但不出现,竟然连饭也不给她送了。   这跟他的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伏静滚蛋那天,她就应该会出现在病房里的。   沈一飞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不然就凭他是给秦渝挡枪才受的伤,哪怕他是个陌生人,覃秀芳也一定会送饭到他出院为止,更别提他们俩还有另一层更深的纠葛,覃秀芳不可能不管他的。   他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的,无比痛恨自己的腿为什么还不好,以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次日上午,办了出院手续,王博弄了个推车,将他推出了院。   走到半路,沈一飞说:“不用回去了,先去部队大门口往前再走一段,我肚子饿了,想去吃饭。”   “是。”王博脸色不变,心里却吐槽,去找人家覃秀芳同志就明说嘛,还要扯什么吃饭的借口,看看现在才几点啊,十点钟,吃早饭晚了,吃午饭又太早了。   王博推着沈一飞到了覃秀芳的小店门口,却见店门紧闭。他有点头痛,扭头吞吞吐吐地说:“副团,关着门。”   “去敲门,做饭的时候,为了避免被人打扰,她一向都关着门。”沈一飞抬了抬下巴。   王博赶紧上前拍了拍门,但拍了好几下,都没人应声。王博又加大了力气,拍了两下,还是没人。   “哎呀,你们别拍了,没人,去别处吧。”隔隔壁杂货铺的老板过来,恹恹地说。   王博一听急了,扭头问老板:“那你知道她今天去了哪里吗?”   老板苦兮兮地摇头:“谁知道呢,七八天前就没开店了,哎,她这不开店,没了吃饭的人,我店里的生意也不好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们要碰到了她,替我催催她啊。”   老板好不容易尝到了点甜头,沾光稍微赚了点钱,谁料快乐竟这么短暂。   “你的意思是,她这几天也一直没开店?”一直没作声的沈一飞突然问道。   老板点头:“是啊,不知道干嘛去了,哎,也不知道这店还开不开,她生意蛮好的,一直不开,该不会是离开了江市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博回头就看到沈一飞手背上青筋鼓了起来,脸色前所有未又的难看。   “副团,我先送你回去吧,然后我去打听打听。潘院长他们都在这里,覃秀芳同志不可能走的。”   沈一飞闭上眼睛,根据潘沁雯的反应,她肯定平安无事,应该是去忙什么别的了。   可别的能有他这个伤员重要吗?   沈一飞心里很不是滋味,似乎他在覃秀芳心里的地位越来越不重要了。想当年,他打个喷嚏,她都要紧张地跑回去拿外套,如今他腿受了伤,暂时都不能走路了,她却连面都不露一下,可真够狠心的!   沉默了许久,他说:“送我去虞三娘旅馆。”   “副团,你的房子已经收拾好了。”王博提醒他。   他现在身份已经大白了,实在没必要再去住旅馆,尤其是他腿上有伤,去住旅馆怎么也没住自己家方便。   但沈一飞坚持:“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王博只得将他送去了旅馆。   但出人意料的是,旅馆的门也紧闭着,而且大门上还挂着锁。   “副团,旅馆也没人。”王博苦恼地说,今天实在是太不顺利了,去哪哪都不顺。   沈一飞指了指侧门下的门框:“下面有钥匙,摸出来,打开侧门,我还没退房,是这家旅馆的客人,赶紧的。”   王博只得去拿钥匙打开侧门,将沈一飞推了进去。   沈一飞叫他把自己送进原来的屋子。   他那个屋子跟覃秀芳住的地方有一面墙是相邻的,呆在他的房间里,若是覃秀芳回来了,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到。   旅馆里很干净,空无一人,两人坐到了中午,王博才意识到,他们的午饭还没着落。   这附近除了覃秀芳那个小饭馆也没其他卖饭的,要打饭的话,得去食堂,有一两千米远,但现在也没办法了,中午只能先将就。   “副团,我去打饭,你先歇会儿吧。”王博说道。   沈一飞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轻轻摆了摆手。   王博赶紧出去了,旅馆里只剩下沈一飞一人。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覃秀芳还是没回来,旅馆老板娘也不见了,连找个人打听打听都不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很是恼火,这腿怎么还不好!   ***   经过一天多的跋涉,覃秀芳跟郝丰他们总算回到了江市。   走到部队门口,覃秀芳跟他们道了别:“郝丰同志,路定生同志,谢谢你们俩陪我跑这一趟,改天你们跟我哥一块儿来店里吃顿便饭。”   郝丰说:“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营长肯定很担心你。”   覃秀芳还有其他事情,她摆了摆手:“改天吧,你跟我哥说一声,我得先去安置我娘的骨灰。”   确实,抱着个骨灰坛子到处跑上跑下也不像样。郝丰没有勉强,跟路定生进了部队,找秦渝复命。   覃秀芳抱着骨灰坛子去了她买的房子,将骨灰供奉在案桌上,点了两柱香,准备回头再买点水果做供品。   安置好她养母的骨灰,覃秀芳赶紧锁上了门直奔医院而去。   她想见沈一飞,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飞快地跑到医院,覃秀芳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里陡然滋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她握紧了手,紧张地走到沈一飞的病房外,抿了抿唇,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推开门,里面躺的却是个陌生的男人,旁边还坐了个妇女。   覃秀芳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姑娘,你找谁?”妇女问道。   覃秀芳张了张嘴,急切地问道:“先前住在这个病房的病人呢?他叫沈一飞,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妇女说:“我们今天才住进来的,听说先前那个病人出院了,应该是回家了吧,你去护士台问问。”   对,出院,他的腿伤并不致命,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回家休养也属正常。   覃秀芳出了医院,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应该是回了部队,但不知道他是住在集体宿舍,还是分了房子。   覃秀芳又转道去了部队,找了吴峰出来打听沈一飞的消息。   吴峰也不知道:“没听说他回来了啊。你等一会儿,我去他房子那瞧瞧。”   吴峰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最终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覃秀芳很失望:“沈副团没有回来。”   “谢谢你,我再找找。”覃秀芳辞别了吴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眼看要走过旅馆了,她看到旅馆的侧门开着,想到老板娘这几天一直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顾自己。   覃秀芳不放心,都回来了,索性去看看。她走进侧门,发现旅馆里格外安静,柜台前空荡荡的,没有人。   覃秀芳直接往里走,去老板娘的卧室找人,可走到卧室却发现门上挂着锁,人也不在。   奇怪了,人不在门却开着,虞姐去哪里了?   覃秀芳边往外走边喊:“虞姐,虞姐……”   她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显地愈发的空荡。覃秀芳拧着眉跨过门槛,刚出来,就看到原本空旷的大厅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沈……沈一飞……”覃秀芳惊讶地望着他,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心间,让她先前准备好的诸多话全都忘了,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过来!”沈一飞朝她招了招手。   覃秀芳走过去:“你,你出院了……啊……”   沈一飞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跟前。   覃秀芳力气没他大,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是沈一飞扶着了她。但两人的姿势很怪异,她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按在他没受伤的右腿,两人的脸只隔了几寸远。   沈一飞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目光,咬牙切齿地说:“伏静出现,你就不来了,说好炖了鸡汤就来看我的呢?骗子!”   覃秀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我……我不知道她是那样的人,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沈一飞咄咄逼人。   覃秀芳茫然地看着他,她已经道过歉了,他怎么还这么生气。   沈一飞气不打一处来,贴近她的耳朵边,气急败坏地说:“覃秀芳,你有种,把自己的丈夫往别的女人怀里推,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方呢?” 第81章   上辈子他们俩确实领了证, 那是在沈一飞去世的前一年。   当时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一天能坐在轮椅上的时间都不多了。他们都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沈一飞虽然父母早逝,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妻儿子女, 唯一的手足也夭折了,不过还是有些远亲的。他上了年纪后,老家的远亲子侄们偶尔会来看望他,到他病情加重, 身体越发不好的时候,这些人来的频率更高了,一个比一个殷勤, 沈一飞屡次表示,不用这么麻烦, 天天看他,但这些人还是三天两头登门。   原因是什么,大家彼此心理都清楚。沈一飞有两套房产,位置都很不错,在市中心, 其中一套还是老式的院子,屡次传出要拆迁的消息。这套房子面积不小,位置又很优越,一旦被拆, 所赔偿的金额估计得上八位数。   除此之外, 他还有收集古董的习惯。他工资高, 上无父母下无儿女, 生活又节俭,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古董的价格很便宜,他收集了不少。这些到了千禧年后,价格都开始涨了起来。   房子古董在千禧年之前,看起来还不大值钱,到了21世纪,这些资产的价格连年看涨,节节攀高,沈一飞的身价也跟着狂涨,几年下来身价就翻了好几倍。   也就难怪以前不怎么来往的老家亲戚频频到访了,还表现得非常热络,殷勤,甚至还有人提议将刚出世的孙子过继到沈一飞名下,做他的孙子。沈一飞都活不了两年了,还收养什么孙子,这不是搞笑吗?   面对种种荒唐行径,沈一飞虽然已经立下了遗嘱,将财产留给精心照顾并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覃秀芳。但电视新闻里那两年经常报道,老人去世前将财产留给保姆,等他一死,子女或其关系较近的亲戚就会跟保姆争产,强制把保姆赶出去,或是对簿公堂。   覃秀芳那时候年纪已经大了,又孤苦无依,哪争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亲戚。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沈一飞提议他们去领证,这样一来,她就是他所有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而且等他去世后,作为他的遗孀,他的朋友以及相关部门也会照拂一二,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欺负。她就是求助也更有立场。   基于现实的考量,他们去领了证,通知了沈一飞交好的几个朋友和走得近的晚辈,一起坐在酒店里吃了顿饭,算是通知大家,他们结婚了。   领证之后的生活跟以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发生变化的就是,沈一飞说她年纪大了,又要照顾他,忙不过来,再雇个年轻点保姆做家务。   于是他们又雇了李姐,帮忙料理家务,买菜做饭。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照旧,她每天照顾他,推他出去散步,一起坐在书房里练字看书,话话家常,平平淡淡,跟以往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变化,就连称呼都没变。   所以在覃秀芳的想法里,这张结婚证一直当不得真,那是沈一飞为了保障她晚年生活所做出的牺牲。   今天冷不防被沈一飞挑明,拿出来说事,她意外极了,下意识地往门口的方向瞅了一眼,涨红着脸,飞快地说:“你别乱说,那是当初的权宜之计,不算数的,你以后不要提了,被人听到不好!”   沈一飞被气笑了:“不算数?难道那张结婚证是我们俩自己画的,民政局没有盖章,没有法律效力?”他带她见朋友,见了个寂寞啊?假结婚用得着告知其他人吗?   他倒不知道,她心里竟然一直不承认他们结婚这个事。   覃秀芳见他为这事动了怒,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有点酸还有点甜,垂下头低声说:“当然不是,但你知道的,咱们领证纯粹是为了以后少些麻烦……”   “你想气死我是吧?”沈一飞不悦地打断了她,“不管什么原因,我都领了证,结了婚。我沈一飞一生只结一次婚,你不要赖账。”   到底是谁在赖账啊!   覃秀芳小声嘟囔:“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啊,跟这辈子没关系……”   说着说着,她住了嘴,因为沈一飞怒瞪着她,眼神相当不善。   “说啊,怎么不说了?”沈一飞肚子里憋了好几天的气,好不容易找到这人,结果还没一句中听的。她就是来克他的。   覃秀芳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我要说话,你肯定又要生气。”   “知道就好,你给我闭嘴吧!”沈一飞揉了揉额头,“这几天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没开店,也没来医院?还联合你娘骗我说在开店。”   覃秀芳看着他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吭声,沈一飞挑眉:“怎么,跟我生闷气?”   “不是啊,是你叫我闭嘴的。”覃秀芳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沈一飞马上明白了:“你故意的,胆子肥了,是吧?”   问她不吭声,不让她说的时候,却总说些让他不痛快的话,诚心跟他对着干是吧。   覃秀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回了周家村……”   此话一出,轮到沈一飞沉默了。   “副团,覃……覃秀芳同志!”王博端着饭盒回来就看到两人诡异的姿势,下巴都吓得差点掉了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覃秀芳赶紧推了一下沈一飞,站了起来,局促地看着沈一飞背后的墙壁,不吭声。   沈一飞忍不住丢了个眼刀子给王博,这小子,干啥啥不行,搞破坏第一名,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这时候回来,还特别没眼力劲,这种情况不知道回避一下啊。   “副团,饭打回来了。”王博硬着头皮将饭盒拿过去。   沈一飞没接:“给她,推我进屋。”   王博把他推进了房间,覃秀芳捧着饭盒只得跟了进去。王博安置好椅子,就找借口跑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覃秀芳把饭盒拿了过去:“先吃饭吧,不然一会儿要凉了。”   沈一飞不动,用一种似生气又似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覃秀芳被他看得好笑不已,开玩笑地说:“怎么,要我喂你啊?”   “也不是不可以。”沈一飞竟然应了。   覃秀芳吃惊地看着他。   沈一飞凑了过去:“这么惊讶?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喂过,来吧。”   覃秀芳无语地看着他,他七老八十,躺在病床上动不了的时候,能跟现在一样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厚脸皮呢?   覃秀芳红着脸,推开他:“别闹,王博还在外面呢。”   沈一飞顺势接过了饭盒,没再闹她,拿起筷子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覃秀芳赶紧说。   沈一飞端详了她几秒:“又骗我!”   他将饭盒塞给了覃秀芳:“你先吃。”   “那你呢?”覃秀芳拿着饭盒问道。   沈一飞说:“你吃不完,剩下的我吃。”   覃秀芳的脸又红了,嗔了他一眼:“我去拿个碗。”   不然依他这样,没完没了,折腾下去,大家都别想吃饭了。   这次沈一飞倒是没说什么,覃秀芳拿了一副碗筷回来,分了一小半的饭:“吃吧。”   可能是在军中养成了吃饭很快的习惯,沈一飞先吃完,他将碗放到一边,侧头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他可不相信,她回去只是巧合,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彼此都已经挑明了,覃秀芳也没瞒他:“是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她住在家属区,清明节的时候……对不起,害你难过了。”   难过吗?当然。他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希望她别再受上辈子的那些苦,结果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不过这会儿,提起往事,她似乎比他都还难过,眼睛都红了。沈一飞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反过来安慰她:“不难受,因为我元宵节那天到了江市就接到了毛政委的任务,住到旅馆来保护你。”当然还有调查。   没人知道,他看到传过来的信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时,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徒步快要渴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一般,瞬间又活了过来。   那天晚上,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想要拥抱她的冲动。要不是秦渝他们赶来了,他恐怕当时就会憋不住,跟她相认了。   覃秀芳抬起头:“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回来了吧,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明明三天两头碰面,他却装得跟个陌生人一样,覃秀芳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生气。   沈一飞把玩着她的手:“不是说了,过几天送你个礼物吗?结果你倒好,看见我在医院里躺着,都不肯来看我一眼,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重生回来,他也没十足的把握能够改变他的命运。所以准备等这个事过了之后,他要还没沦为一个废人,还好好活着就告诉她实话。从医院醒来后,他就准备跟她相认,结果她竟一次都没出现。   覃秀芳被他的控诉说得很愧疚,垂下了头,小声说:“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吗?”   提起这个,沈一飞就火大:“你现在还有理了?想把我推给伏静,谁教你的?”   这个确实是她的错,是她先入为主了。覃秀芳赶紧道歉:“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伏静是那样的人。上辈子,伏静不是来看过你一次吗?后来温斯与来看你,说你因为伏静一辈子没娶,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所以听说伏静来了,我怕我出现会让伏静介意,给你们之间造成误会,就没过来。”   “好啊,原来是温斯与这厮给老子惹的事,我给他记下了。”沈一飞恼得很,磨了磨牙,犹不解气,抓起覃秀芳的手背咬了一口,“还有你,听别人胡说八道就信了,怎么不问问我?这笔帐,咱们慢慢算!”   “哎呀,你属狗的啊!”覃秀芳被他搞得囧死了,赶紧缩回手,藏到背后。   其实他咬得不算很重,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只是这感觉太亲昵了。上辈子照顾他,两人虽然有过比这更亲密的接触,但那时候大家都七老八十了,他又没法自理,跟如今这状况完全不同。   为了避免他又再搞七搞八的,覃秀芳主动提起了话题:“你跟伏静到底怎么回事?”   “介意啊?”沈一飞凑到她面前,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嗤笑了一声道,“那个女人就那么回事,跟你这辈子知道的差不多。我也是跟她相亲,见了两面,感觉不咸不淡的。但毛政委还有邹叔叔他们生怕我打光棍,天天催我,没有伏静还有王静、李静,我实在烦透了没完没了的相亲,反正不讨厌伏静,就答应他们先处一处。”   “后面的你应该都猜到了,我受了伤,伏静过来,以对象的名义到医院里照顾我。我虽然那时候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但毛政委他们这些叔叔伯伯都很关心我,伏静不敢得罪他们,而且她这人好贪虚名,怕旁人在背后议论她,所以一直装成善良单纯,贤惠体贴的样子。实际上,背地里嫌弃死我了。”   “在我住院那段时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雷肖好上了,两人开始是在外面私会,最后夸张到公然在我的病房里,趁着我熟睡的时候卿卿我我。她还跟雷肖说,看到我的腿就恶心死了,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很害怕,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覃秀芳听到这里,又心疼又愤怒:“她怎么这么恶心!不情愿,直说分手就是,犯得着这么糟践人吗?又没人逼着她必须得嫁给你。”   沈一飞拉了拉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生气,为了她这种人不值得。咱们当兵的,警觉性很强,我不知道她是以为我真睡着了,还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想让我知难而退,主动提出分手。我后来索性遂了她的意,说她还这么年轻,不想耽搁她,她假惺惺地哭了一阵子,在我的坚持下,就这么分了手。”   覃秀芳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一下他的手背:“你怎么这么傻?你是不是还喜欢她?她都这么恶心你了,你竟然还不揭穿她的真面目。”   “吃醋了?”沈一飞捏了捏她的鼻子。   覃秀芳瞪了他一眼,打开他的手:“谁吃醋了,我看你是心虚,故意转移话题。”   沈一飞大笑起来:“知道雷肖是什么人吗?一个喝醉了就会打老婆孩子的混蛋。他前妻去世了,给他留下了三个孩子,伏静自己要凑上去找打,当人后妈,以后有她受的,我干嘛要去揭穿她?要真把她的名声搞臭了,雷肖不娶她了怎么办?”   不用他出手,伏静就会自食恶果。   雷肖这个名字覃秀芳有点耳熟,她眯起了眼:“他们俩这辈子又搅和到了一块儿?可后来为什么会传出你为了伏静终身不娶的说法?”   沈一飞笑着点头:“没错,这辈子他们也搅和道一块儿了。那个传闻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我要不这么说,毛政委他们还得到处给我介绍对象。我的腿,正常姑娘哪个见了不害怕,我还是别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了!”   覃秀芳听得心疼不已,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不嫌弃。”   “我知道,你还跟医生学了两手皮毛,天天给我按摩。”想起上辈子的场景,沈一飞脸上浮现出点点温柔的笑。上辈子,他们都相逢于彼此最不堪的时候,没人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们,他们就像两只瑟瑟发抖的困兽,相互依靠在一起取暖,抚平彼此的伤口。   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尝过人情冷暖,他哪怕外表看起来还年轻,但内心已经坚硬如铁。除了相依相伴十几年的她,已经没法再去完全相信另外一个人了。   不知为何,被他提起这些旧事,覃秀芳总觉得不大自在,瞪了他一眼:“你嫌弃啊?”   “没有,好,我不说这个了。你知道后来伏静为什么会来找我吗?”见她恼羞成怒,沈一飞赶紧转移话题。   覃秀芳摇头,按理来说,伏静年轻那会儿都那么嫌弃沈一飞,没道理年纪大了就不嫌弃了。她想起了沈一飞那些远亲,恍然:“她是奔着钱来的?”   “没错,嫁给雷肖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听说她后来离开了文工团,流了产,再也没怀上。雷肖那三个孩子都不小懂事了,跟她关系不好,雷肖更绝,临死前,直接把家里的所有财产都给了他的小儿子。伏静就只有单位分的那个小单间住,老了,无儿无女,也没钱,每个月只有几百块微薄的退休金,她日子不好过,所以才会来找我。不然,你以为她发善心呢?这个女人势利自私得很。”沈一飞鄙夷地说。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内情。实在是沈一飞面对伏静时也挺客气的,一点都没表现出怨怼的情绪。   她疑惑了两秒,选择了直接问:“你为什么还表现得跟个老朋友一样?换了我,一定将她扫地出门。”   “我为什么要挑破呢?我表现得越有风度,她心里越后悔。要真挑破了,她羞恼,回去也只会后悔不该来找我,自取其辱。我什么都不说,客客气气、友好地招待她,表现得比雷肖好十倍,再说两句屁用都没有的安慰,她心里感动得不行,回去后,想起来就会后悔,一直生活在悔恨中。你说哪个更痛快?”沈一飞反问。   覃秀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你好阴险!”   她还以为他傻,结果是自己太天真了,这人报复起人来都不动声色,钝刀子割肉。   沈一飞挑眉:“才发现啊,迟了,你都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我更不可能放过你。害怕吗?”   覃秀芳摇头:“不怕,你不会这么对我的。”   “傻丫头,怎么这么傻,搞得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沈一飞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覃秀芳害羞地瞪了他一眼:“不害臊,都一把年纪了,你别这么叫我。”   沈一飞理直气壮:“你照照镜子,我现在叫你丫头有什么错?昨日种种昨日死,现在是全新的我们。你要放宽心态,你现在就只有19岁,刚到能嫁人的年纪。”   这人,怎么说都是他有理。覃秀芳说不过他,干脆找借口走人:“我去洗碗。”   “不用,待会儿让王博洗,你陪我坐一会儿。”沈一飞拉着她,不让她走。   覃秀芳发现,自打挑破了彼此的身份,沈一飞就没了顾忌,而且特别的粘人。   覃秀芳试图推开他:“别这样,咱们都在屋子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了,你让王博怎么想?”   “想什么想?两口子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关他什么事?”沈一飞嫌恶地说。   覃秀芳被他的厚颜无耻弄得哭笑不得:“你别这样,咱们现在不是那种关系,你不要出去胡说,别人会觉得你不正常的。”   沈一飞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咱们明天去结婚,这样就没人说闲话了。”   “瞎说什么呢?”覃秀芳无语了。   沈一飞不干了:“咱们本来就是夫妻,不嫁给我,你难道还想嫁给别人?你不要始乱终弃啊,你要对不起我,我就去告诉毛政委,到时候他天天到你面前念经。”   覃秀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一阵恶寒。   覃秀芳实在是怕了他:“这太突然了,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也让我适应一下。”   沈一飞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成,我就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   只要她不拒绝就好。她这个人内心自卑,思虑过重,做事总思前想后,他若是再不强势一点,她肯定得拖拖拉拉,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沈一飞可不希望,好不容易重生回来,结果媳妇却跑了。   一个月,感觉还蛮久的,覃秀芳松了口气,唯恐沈一飞又扯这个,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进来的时候看到了虞姐吗?我刚才喊了半天,都没见到她。”   “没有,我们来的时候,旅馆从外面锁着,没有人,是我让王博拿藏在门槛下面的钥匙开的门。”沈一飞摇头。   “这么说虞姐不在?她会去哪里呢?”覃秀芳忍不住着急,拿起饭盒跟碗筷说,“你在房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找找虞姐。”   沈一飞劝她:“我们来的时候,门锁得好好的,说明她走的时候应该不匆忙,可能是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别着急。我让王博跟你一起找找。”   覃秀芳点头:“但愿如此吧。”   她将饭盒和碗放回了厨房,然后出来,先去了院子里,院子里挂着两件衣服,都是老板娘的。覃秀芳摸了一下,还有些润,说明就是这一两天挂上去的,还没晒干,也就是老板娘走的时间不久。此外,只有老板娘的衣服,没有阿荣的,阿荣别是还没回来吧?这都多少天了。   覃秀芳忍不住担心,她跑了出去,走出旅馆,犹豫了一下,又赶紧跑回去,对沈一飞说:“你先歇会儿,我去部队找我哥问问,有没有见到虞姐,或是虞姐给我留了什么话没有。我走的时候,让我哥照应虞姐的。”   沈一飞知道她跟老板娘关系好,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若不是他的腿受了伤,他都要帮着找。   “成,你去吧,我让王博去街上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老板娘的踪影,兴许她是出去逛街买东西了。”   覃秀芳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不会的,阿荣姐夫不在,她一个人不会是不会去逛街的,更不可能逛到中午都不回来。”   “别急,先找找吧,你去部队问问。说不定一会儿她自己就回来了。”沈一飞按住她的双肩,捏了捏,安抚她。   覃秀芳点头:“那我先走了。”   她蹬蹬蹬地跑了出去,刚跑出门,就看到老板娘回来了,而且阿荣就跟在她后面,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虞姐,你去哪儿了?真是让我担心死了。姐夫,你总算回来了,虞姐都快成望夫石了。”覃秀芳惊喜了极了,高兴地跑到他们面前。   老板娘停下了脚步:“担心什么,我在江市呆得久还是你在江市呆的时间长啊?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阿荣站在她背后,憨厚地笑了笑。   覃秀芳也冲他笑了一下,目光落到老板娘怀里的孩子身上。这是一个男孩,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的衣服布料也挺好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虞姐,这是?”覃秀芳指了指小男孩。   老板娘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是我姐姐的儿子,她前两年去世了,孩子他爹又娶了后娘,后娘又给他生了个弟弟。我这不是怕他以后在那个家里受委屈吗?所以就让阿荣这次回老家办事的时候,顺便也把他接过来,反正我跟阿荣也没孩子,索性把他当儿子养。就是为了接这个家伙,才耽搁了这么久。”   “这样啊,带着小孩子确实走得慢。”覃秀芳应和了一声,发现那孩子对老板娘并不亲昵,被她抱着都将背竖得直直的,小脸紧绷,眼底充满了防备,像一只被人侵入领地的小兽。   察觉到覃秀芳的目光,老板娘惆怅地解释道:“我一直在江市,好几年没回老家了,这孩子都认不得我了,连姨都不肯叫我一声。”   覃秀芳能理解,笑着安慰她:“没事,这刚见面,还不大熟,等熟悉就好了。走吧,你抱着他也挺沉的,咱们别在外面站了。”   “嗯,进去吧。”老板娘笑眯眯地迈上了台阶,阿荣去把旅馆的大门打开了。   走进旅馆,老板娘就看到沈一飞坐在他的房门口,有点意外:“沈先生这么快就出院了?”   老板娘那天去医院避难,因而知道他受了伤的事。   “嗯,以后不用叫我沈先生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沈一飞淡淡地说,“对了,老板娘,再给我开一个房间,给王博住。”   老板娘怔了一下:“你们要在这里长住?”   以前身份没暴露也就算了,现如今他的身份已经大白了,部队就在斜对面,不可能不给他分房子。好好的,自己的房子不住,花钱住旅馆,什么毛病?   沈一飞看了覃秀芳一眼:“不可以吗?先再租一个月吧,具体的后面再看。”   说到“一个月”三个字时,他特意拖长了语调,惹得覃秀芳脸刷地一下红了,悄悄瞪了他一眼。这人能不能变着法子提醒她。   老板娘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特别意外,她就一天不在,这两人的关系怎么好像一下子突飞猛进了?   顾忌着覃秀芳的颜面,她没有当场问,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我这个旅馆准备盘出去,已经挂在牙房了,要是卖了,那就只能退你房钱了。”   他们要走这个事,虽然低调,但肯定瞒不过走得比较近的人,老板娘也就没藏着掖着,免得更让人怀疑。   “可以,能住多久住多久吧,说不定你房子还没卖出去,我就搬走了。”说这话时,沈一飞特意看了覃秀芳一眼。   覃秀芳装作没看见,跟着老板娘进了屋:“虞姐,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烧点热水。你们吃过饭了吗?”   “中午吃了点饼子,小唯吃得不多,你给他煮点面条吧,秀芳,辛苦你了。”老板娘有些疲惫地说。   覃秀芳笑着摆手:“虞姐你太客气了,反正都是做,我多做点,你也和姐夫也吃一些。”   说着她匆匆去了厨房,刚洗干净锅,王博就走了进来,覃秀芳诧异地看着他。   王博笑着说:“覃秀芳同志,副团让我来帮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覃秀芳指了指水桶:“先打两桶水进来吧,再帮我烧火。”   等王博出去后,她舀了三碗面粉在盆里,加水揉成面团,然后放在案板上,切成一根一根的面条,再撒一点干面粉,以免防粘连。   做好了面条,水也开了,覃秀芳先舀了一瓢开水在暖壶里,然后将刚做好的面条丢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散,以免沾成团。   面条快熟时,她丢了十几片洗干净的青菜叶子进去,烫一下,然后捞了起来,下面是面条,上面是碧绿的青菜。等面条捞完了,她将水舀出去,刷了一下锅,等锅热了以后,放了一点猪油煎化,再打了五个鸡蛋。   将煎鸡蛋一一铲起来,一个碗上卧一只,再撒了点调料,覃秀芳端了两个份量较少的,然后对王博说:“这有两碗面是你和你们沈副团的,你端过去吧。”   王博不好意思地说:“这……我们已经吃过午饭了。”   “你们沈副团没吃饱,拿过去吧。”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端着碗出去,招呼老板娘,“虞姐,姐夫,过来吃面了。”   说完,她去把阿荣的那一碗一块儿端了出来。   老板娘抱着孩子出来,看着雪白的面条,翠绿的青菜,金灿灿的鸡蛋和漂浮在上面做点缀的葱花,笑道:“秀芳你动作就是麻利,做得也好,看着我肚子就饿了。怎么少了一碗,你去拿个碗来,我吃不完,咱们俩一人一半。”   “我吃过饭了,你吃不完给姐夫。”覃秀芳掩嘴偷笑。   老板娘摇头:“秀芳,几天不见,你变坏了,竟然连我也取笑。”   “没有的事,虞姐,要不要我帮你喂小唯,你先吃饭。”覃秀芳看小唯还不大会用筷子夹面条。   老板娘拒绝了:“不用,他怕生,我来喂他吧,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覃秀芳点头:“成。”   说着就要去厨房,却听到沈一飞的屋子里传来声音:“给我拿点醋过来。”   覃秀芳看向旁边的王博。   王博嘴里含着面条,一副很忙的样子,含糊不清地说:“覃秀芳同志,麻烦你了。”   得,大家都在吃饭,就她一个人有空。覃秀芳进了厨房,在小碟子里倒了点醋,送到了沈一飞的房间里。   沈一飞接过醋,放到一边,用筷子卷起面条,递到覃秀芳面前:“我还没吃过,你要不要吃一点?”   覃秀芳心虚地瞅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拒绝:“不要,你赶紧吃,没事我就走了。”   她真怕沈一飞又要弄出点什么来,被老板娘知道多不好意思。   沈一飞笑了笑,将筷子放回了碗里:“等一下,我有事要问你。那个孩子是什么来历?”   “虞姐说是她姐姐的孩子。”覃秀芳顿了一下,如实照搬老板娘的那套说辞。   沈一飞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你信吗?”   覃秀芳沉默了稍许,低声说:“我信不信不重要,这是虞姐的私事,她又没伤害到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咱们尊重她不好吗?”   看着她带着祈求的眼神,沈一飞顿了片刻,笑了:“听你的。” 第82章   吃过饭, 可能是赶路太累的缘故,小唯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打瞌睡。   “走吧,去睡一会儿。”老板娘温柔地抱起了小唯, 朝覃秀芳招了招手。   覃秀芳跟着她进了屋。老板娘把小唯放在他们卧室的床上, 替他脱了鞋子和外套,然后将他塞进被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睡吧。”   小唯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着老板娘,神情还是有些抗拒,盯着老板娘不说话, 但到底抵不过瞌睡的来袭,没过多久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他睡着后, 老板娘捻了捻被角,站了起来,冲覃秀芳笑了笑, 压低声音说:“让你久等了。”   覃秀芳摇头:“没事。”   “咱们到隔壁说话。”老板娘招呼覃秀芳去了隔壁房间, 倒水泡了两杯茶, 放了一杯在覃秀芳面前, 自己捧着一杯, 抿了一口,问道,“你这次回乡下的事情都办完了吧?”   “办完了, 已经将我养母的骨灰带回来了,等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去把我养父的骨灰也带回来, 让他们合葬在一块儿。”覃秀芳缓缓说道。   老板娘听后点点头, 放心了:“那就好。对了,你跟沈一飞是怎么回事?谈对象了?”   老板娘果然敏感,一回来就发现了两人之间不同以往的气氛。   这可问住了覃秀芳, 她摩挲着茶杯,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老板娘看她这副纠结的表情,笑了:“不想说就别说了。”   “也不是,就是……我也说不清楚。”覃秀芳无奈地笑了笑。沈一飞根本没提谈对象的事,他一开口就奔着结婚去了。她都吓了一跳,还是别拿出来吓虞姐了。   老板娘了解地点了点头,以过来人的态度说:“那你再好好想想。咱们女人不容易,你已经结过一次婚了,第二次更要慎重,想清楚。”   覃秀芳若有所思。她今天其实一直是云里雾里的,一直被沈一飞推着走,根本没功夫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他们彼此信任,还有十几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可以说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覃秀芳犹豫了许久说道。其实以她的阅历来说,爱情是个很陌生的词,毕竟乡下人不谈爱情,尤其是他们这一辈。但城里人要谈,周家成能为了所谓的爱情毫不犹豫地舍弃她,牺牲她,还美其名曰追求爱情。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更是爱得死去活来,这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爱情好像就应该是个轰轰烈烈的东西,可在她和沈一飞的身上看不到这一点。   老板娘看着她迷茫的脸,静默了片刻,循循善导:“你相信他吗?”   “当然。”覃秀芳毫不犹豫地说。要是沈一飞没有重生,也许这个相信还会打一点点折扣,但自从知道他是她一样,都有着前世的记忆,她完全无条件相信他。   老板娘想了,又问了个问题:“如果他娶了别人,跟别的人生儿育女,你会难过吗?”   听说伏静去医院的时候,她心里有点酸楚,但更多的是祝福,因为她以为这是沈一飞的心愿。况且即便是同一个人,但没了那段记忆,对她而言到底还是不同的。   如果那时候她就知道了沈一飞有上辈子的记忆。再看到伏静来找他,他们俩谈对象,将来还会结婚共度余生,晚年的时候,两人会走过他们上辈子踏过的那些小路,一起伏案看书学习,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谈天说地。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难过吗?   老板娘看着她快要打结的眉峰,笑了:“别着急,你的心会给你答案。爱情的答案有千万种,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你只要找到你自己的答案就行了。”   “嗯。”覃秀芳轻声点了点头,眉头还是有些纠结。   这个事只能她自己想通,旁人帮不上忙。老板娘笑着岔开了话题道:“秀芳,我跟你姐夫已经买好了下个月的船票。”   “这么快!”覃秀芳惊讶地抬起头,错愕地望着她。   老板娘温柔地笑了:“不算快,已经说了蛮久的了。这次你姐夫去接小唯就顺便将票一块儿买了,这是最近的船票,这船一个多月才一趟,要是不早点买,后面可能就没有票了。要是错过了这一趟,又得等两三个月去了。”   覃秀芳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那你们准备去哪儿?“   老板娘说:“去欧洲,听说要坐两三个月的船。”   覃秀芳知道欧洲,新世纪不少人去欧洲旅游,不过后世都是坐飞机,非常快,十几个小时就到了。这会儿还是太慢了,难怪老板娘要提前这么久就要买票。   他们迟早都要走,早走早安全,覃秀芳压下心里的不舍,看了一眼隔壁主卧:“你们要带小唯走吗?”   老板娘点头:“他是我姐姐留下来的血脉,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阿荣外,唯一的亲人,我这一去怕是不能回来了,不带着他走,将他留在那个家里,我不放心。”   “嗯,路途遥远,又带着个孩子,你们多准备些东西吧。对了,旅馆的价格要不再压低一点吧,你们这一去海外,什么都不通,多带点钱傍身总是好的。”覃秀芳建议道。其实就算他们现在不卖了旅馆,过两三年公私合营,这旅馆也会被有偿收走,留着也没有用。   老板娘考虑了一下:“成,回头让你姐夫去牙房,再降点价,早点卖了也好。”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隔壁屋忽然传来了小唯的哭声。   老板娘立即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跑过去,抱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唯,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孩子,别哭了,姨在这里,没事的啊,乖,别哭了……”   覃秀芳站在门口,看着老板娘脸上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温柔之色,若有所思。   ***   与覃秀芳的越来越顺利不同,周家成最近老是碰壁,头痛不已。   任务都结束十来天了,他的转业申请还没批下来,而且也没给他安排其他的任务。刚开始说毛政委太忙,没时间,他信,可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他每次去找毛政委,小张不是说人不在,就是说毛政委在忙,让他改天去。   真的有那么忙吗?可他还听说,毛政委竟然有闲心关心那个沈一飞谈对象的事。连私事都有空管,却没空批他的转业申请,谁信啊?   周家成感觉毛政委是故意晾他,满腹怨言,又没法发作,苦逼得很,还不得不忍着气,又去找小张打听这事。   小张一瞧见他也是脑袋大,不等他说话,就主动道:“周排长,我跟毛政委提了,毛政委看了你的履历,觉得你要就这么转业了,太可惜了。”   “啊,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上次毛政委还说,等任务结束了,就批准我的转业申请。”周家成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这个结果,有些接受无能。   小张安抚他:“你别着急,毛政委这不还没驳回你的转业申请吗?就还有转机,回头我跟毛政委好好说说。不过我说周排长,在部队里干得好好的,你怎么还总想着转业啊?”   真实的理由自然不能说,周家成按住额头,苦恼地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媳妇跟我娘合不来,他们凑在一块儿总吵架,如今我媳妇怀孕了,我要是还在部队,经常得出任务,早出晚归的,他们又吵起来,出了事怎么办?如今国内太平了,不需要咱们冲锋陷阵了,我就想多照顾一点小家。”   周家成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   小张听了后哈哈大笑:“周排长你还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哪里,哪里,这不是没有办法吗?还要麻烦你帮我在毛政委面前美言几句。”说着周家成就拿了包先前买的进口好烟往小张手里塞。   小张看到烟脸马上拉了下来,一把将烟推了回去,义正言辞地说:“周排长,你这是做什么?贿赂我吗?你竟然把资产阶级那一套腐朽的玩意儿也学了过来。我要严厉的批评你,你这思想要不得,回去好好反省。”   “不是,不是,张哥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听说你挺喜欢抽烟的吗?我也挺喜欢的,偶然抽了这个烟,觉得挺好抽的,就想给你介绍一下,让你试试,你别生气。我拿回来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周家成脑子反应快,赶紧想了个法子澄清自己。   小张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抱歉,那是我误会了,你没这么想就好。别忘了咱们的身份,千万不能违反纪律。至于烟,我不抽了,你拿回去吧,违反纪律的事咱们坚决不能做。”   “张哥说得对,我记住了,以后我也戒烟,不抽了。”周家成连连点头,一副唯小张马首是瞻的样子,心里却不屑极了。这个死脑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他不接自己的东西,也不帮忙,这可如何是好?   小张严肃地点点头:“记住就好,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你要相信咱们的党,相信咱们的上级。”   周家成心里怨言颇深,哪听得进去,见小张没跟他计较的意思,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等他一走,小张立即苦逼地回了办公室,苦兮兮地说:“毛政委,周家成又来找我打听他转业申请的事了。今天竟然还拿了一包进口的烟来贿赂我。你看,他的转业报告要不就批了呗,不通过也行,不然他要不了两天就得又来找我。”   周家成三天两头找他打听消息,小张已经将他能想到的借口都说了一个遍了,下次周家成再来找他,他真不知道编什么理由了,他可真是太难了。   毛政委放下了笔:“又来问你了?看来你跟他关系不错嘛。”   小张拉着张苦瓜脸:“不是毛政委你让我先应付着他的吗?”   毛政委笑了:“别急,我又没批评你,你慌什么?”   这不是快招架不住了吗?小张狐疑地看着毛政委:“毛政委你到底为什么不批他的转业申请啊?他前天才来催了,今天又来了,搞不好明天又会来找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编了。”   毛政委无疑是个好领导,体恤下属,没有架子,有时候甚至还会自掏腰包接济家里面特别困难的同志。他没道理会去为难周家成。迟迟不批周家成的申请,还让自己一直拖着周家成,小张直觉这里面有问题。   毛政委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算了一下时间,兀自嘟哝:“都十几天了。”   还没进展,看来周家成他娘这条线怕是没指望了,再等下去也没多大用。一旦批准了周家成转业,他这个棋子更是彻底废,潜伏的反动残余势力见他们没了利用价值,更不会现身了。   既然周家成等不及了,那就动手吧。   沉吟片刻,毛政委对小张说:“要是周家成再来找你问这个事,你就直接把他带到我办公室。”   “啊,毛政委你说什么?”小张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怎么?不乐意啊,那你继续应付周家成吧。”   “不,乐意,乐意,毛政委你放心,要是周家成再来找我,我立马把他带到你办公室。”小张简直要高兴坏了,总算不用再应付周家成了。   ***   又一天无功而返,周家成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家。   自从他出任务让他娘别送吃的来后,他娘这段时间也没来了,姚玉洁也一直没回来,部队分的房子里就剩他一个人。   他不大爱收拾,十几天下来,不少地方都蒙了尘,看起来不大干净,至于食物,更是什么都没有。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家的味道了。   一个人,周家成也懒得做饭,都是去食堂吃的。但每次去食堂,他都总感觉格格不入,跟谁都说不到一块儿去。以前跟他关系挺好的吴峰、石大头等人也疏远了,现在几乎就只留面子情,碰到的时候打个招呼,仅此而已。至于他手底下的兵,周家成也不想见他们,他总感觉这些人回家也肯定跟媳妇儿议论他,看他笑话,说他有眼无珠。   而且要是碰到秦家父子,那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这让周家成越来越抵触去食堂吃饭。   今天他心情不好,更不想去吃饭了。闷闷地站了两分钟,周家成推开了卧室门,外衣都没脱,踢掉鞋子就躺到了床上,反正现在就他一个人,也没谁会嫌他不脱衣服就上床。   躺到床上,他闭上眼睛,想睡觉,又睡不着,翻来覆去压的床板嘎吱作响,更没心情睡觉了。他索性坐了起来,揉了揉饿得咕噜叫的肚子,打开门出去,环顾了四周一眼,家里连杯热水都没有,就更别提其他东西了。   周家成认命地出了部队,去周大全那儿。   周大全他们已经吃过饭了,看到儿子过来,忙问他吃饭没有。   周家成摇头:“家里有什么剩的吗?随便给我弄点。”   “那让你妈给你做个炒饭吧,晚上的饭没吃完,还有剩。”周大全跟刘彩云说了一声,然后问道,“咋回事,你什么时候退伍,定下来了吗?”   提起这个周家成就沮丧:“还没有,我的退伍申请上面还没批。”   “咋回事?你上次不是说等这个任务完成了就批的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周大全不解地问道。   周家成烦躁地吐了口气:“谁知道呢!”   周大全沉默了一秒,说道:“咱们家现在不缺钱了,要不你送点东西给试试?这不送东西哪办得成事啊,送好一点的,说不定能给你安排个油水足的部门。”   才被小张义正言辞拒绝了的周家成脸上火辣辣的:“爹,你乱说什么呢,咱们不兴这一套。”   周大全嗤之以鼻:“我才不信,有人送上门的钱都不要。要真不要,那为什么不批你的转业申请?你啊,就是太年轻,太老实了。”   周家成被他说得愈加的烦躁,干脆站了起来,躲进厨房:“我去看看娘的饭好了没有。”   他走进厨房,看到刘彩云的蛋炒饭已经出锅了,白米饭,鸡蛋应该打了两三个,看起来金灿灿的,满满一大盘,分量十足。他们的剩饭都这么多,大米饭都吃不完,这可比他们食堂的伙食好多了。食堂里都还是南瓜、红薯、菜叶子混在米饭里煮着吃,而且米还没这么白。   “中午还剩了点菜,你要吃吗?要吃我给你热一下。”刘彩云从柜子里拿出一叠花菜炒肉,肉少花菜多。   连肉都能剩!周家成错愕地看着花菜里的肥肉,瞟了刘彩云一眼:“家里的伙食蛮好的嘛。”   刘彩云没有听出他话里藏着情绪,很是得意地说:“你以后晚上都回家吃饭呗,娘给你做好吃的。”   周家成没有心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不用热菜了,我吃这个就够了。”   说着他端起饭出去放在桌子上,闷头扒饭。   等他快吃完的时候,周大全说:“是不是转业工作不好安排啊?家成,实在不行,咱就别转业了,直接退伍就是,咱们家不缺那几块钱。”   “再说吧。”周家成没应。不转业就没工作,也就没工资,更没法分住房,他对姚玉洁的承诺怎么实现?而且他一个男人,也不能没有工作,天天在家混吃等死。   想起姚玉洁,他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她了,她最近孕吐有点严重,也不知道孩子还好不好。   想到这里,周家成没了逗留的心思,放下空碗:“爹,娘,我先回去了。”   “好,爹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咱们家现在不缺钱,没必要在覃秀芳她老子哥哥手下干活,受他们家白眼。你这转业报告迟迟没批下来,肯定是他们家捣的鬼,不然你的上级干嘛为难你。”周大全把他送出门,又旧话重提。   周家成心里其实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嘴上却不承认:“没有的事,他们不是我的直系上级,平时都不见面,也管不了我,你想多了。行了,我心里有数,知道怎么办,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离开了父母家,周家成先去街上,买了点姚玉洁喜欢吃的糕点,这才去姚家。   姚玉洁看到他很高兴:“你的转业申请下来了吗?分到哪儿啊?要是分到教育部门就好了,这样咱们还是一个系统的,到时候分房子最好分个离我们学校近一点的。”   周家成摇头。   “你摇头什么意思啊?不是分到教育部门,那分到哪个部门了?具体做什么?”姚玉洁拉着他问道。   周家成苦笑着说:“还没批。”   姚玉洁的脸立马拉了下来,眼泪直往下滚。   周家成慌了:“你别哭啊,你哭什么?现在没批,迟早会批的。”   姚玉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上次上上次也这么说,结果呢?我现在怀着孕住在娘家,两个嫂子三天两头说闲话,我想吃樱桃要说,我没做饭也要说,还天天指桑骂槐说伺候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业啊?你总不会让我在娘家生孩子吧?那她们得念叨死我。”   周家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别慌,我来想想办法。要不,我回头找个房子,租下来,你搬过去,不要住娘家了。”   “那你呢?还有租房子不要钱啊?以后生孩子,养孩子更要钱。我跟你娘处不来,月子里,你总得找个人照顾我吧,这些钱,你攒够了吗?”姚玉洁委屈地瞅着他。   周家成说不出话来,也就这两个月的工资他自己攒着,先前的工资都花了不少,连老本也全先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中都花光了,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毛政委,跟他说明情况,一定尽快转业。”周家成连忙安抚她。如今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姚玉洁不满地噘着嘴:“你说的,你要再说话不算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会的,我也想咱们一家在一起,总这么分开也不是办法。毛政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明天就找他说清楚,这肯定行的。”周家成信誓旦旦地向姚玉洁保证道。   姚玉洁睨了他一眼:“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   次日,吃过早饭,周家成就直接去找毛政委。   小张在门口看到他,眼皮子跳了跳,心说,还真被他给说准了,这周家成又按捺不住,跑过来了。好在这次,不用想着法子撒谎了。小张笑着说:“周排长,今天不训练啊?”   周家成苦笑着道:“不是,我请了假过来,想见见毛政委。张哥,你帮我通融通融,让我见毛政委一面吧,昨天我媳妇儿又跟我闹了,我这实在是头痛啊。”   小张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你跟我来吧。”   周家成没料到会这么顺利,毕竟毛政委前几次都不肯见他。   “谢谢张哥。”周家成欣喜若狂,跟着小张去了毛政委的办公室,行了个军礼,“报告!”   听到他的声音,毛政委抬起了头,将笔盖套在钢笔上,指了指左侧的椅子:“坐吧。”   然后从抽屉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了小张:“送去给秦营长。”   小张赶紧接过信就走了。   周家成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地看着毛政委,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毛政委,那个,我的转业申请书你还记得吗?”   毛政委从半尺高的文件下面,抽出了一封信:“这个吧,周家成同志,你先坐一会儿。我这里有份文件比较急,等我弄完了,就给你答复。”   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他,但好歹没有再推脱。周家成稍稍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等着。   等了一会儿,他心里的不安又泛了起来。转业申请的批准,毛政委只要签个字就行了,多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等着?   周家成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他伸手摸了一下,右眼跳灾,他心里忽地滋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   秦渝接到毛政委的信,拆开看了之后,一目十行,飞快地扫过。毛政委说,周家成这里拖不下去了,让他马上收网。   秦渝将信纸折叠塞回了信封里,站起身,叫郝丰:“你带几个人,跟我出去一趟。”   郝丰立即召集人手,跟着秦渝出了部队。   秦渝领着他们直接去了周大全的家,然后示意郝丰:“上去敲门。”   郝丰敲了敲门,是周小兰开的门,看到个穿军装的,她本来想翻白眼的,但瞄到站在郝丰后面的秦渝后,她立即克制住了不雅的动作,娇滴滴地说:“秦营长,你是来找我哥的吗?我哥不在,你们进去坐会儿,他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秦渝很少评价一个女孩子。但这会儿,他也不得不说,周家成他妹子怎么如此没脑子,他们找周家成犯得着舍近求远到这儿来吗?周家成明明挺精明的,怎么有个这么没脑子的妹子。得亏他妹妹没被周小兰传染。   秦渝背着手不说话。   郝丰出面:“我们是来接你们母女去部队跟他碰头,说说周排长转业的事,他在部队里等着你们。”   见女儿开个门却迟迟没回来,还杵在门口跟人说话,刘彩云拿着针线活出来,正好听到这话。她没周小兰好忽悠,狐疑地看着郝丰:“家成转业叫我们去干什么?”   郝丰说话滴水不漏:“周排长说他要转业是因为婆媳不和,担心怀孕的媳妇,所以我们上级说请你们过去问个清楚。”   “姚玉洁那个……没有的事……”刘彩云差点当街破口大骂,看到郝丰身上的军装才改了口,假惺惺地说,“哎呀,只是有点小矛盾啦,是我那个媳妇太娇气了,我们以后会好好跟她相处的。这家成转业的事我们就不用去了吧,去了我们也不懂。”   刘彩云有点心虚,不是很乐意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们,我们是奉命行事,有意见到上级面前说去,走吧。”一直没做声的秦渝忽地道。   郝丰马上明白他是不耐烦了,态度立马强硬了许多,以不容拒绝的姿势说:“刘彩云,周小兰,走吧。”   面对几个荷枪实弹的大男人,刘彩云母女俩没法拒绝,也不敢拒绝。刘彩云悄悄看了秦渝一眼,担忧不已,既怕她做的事暴露,又怕是秦渝公报私仇,故意折腾她们。奈何对方比她们强大,她拒绝不了,只能跟着他们走。   母女俩刚走出巷子,周大全就领着孙子回来了。看到这一幕惊呆了:“怎……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渝朝郝丰使了一记眼色。   郝丰没理会周大全,催促拖拖拉拉的刘彩云母女:“走快点,周家成还在等着你们。”   母女俩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走了。   周大全牵着周立恩,追了上来,但却被秦渝拦住了。   周大全急了:“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儿子也是当兵的,你们不能欺负咱们穷苦老百姓。”   现在好像凡是搬出自己穷得叮当响就能改变一切一样。周大全说这话也不看看他住的是什么房子。   秦渝冷漠地看着他:“周大全,你老婆和女儿涉嫌叛国通敌,所得财产皆为非法收入,这栋房子现在查封了,你们所得的不义之财也一并上缴国家。”   “什么?你,你肯定搞错了,不会的,我家老婆子就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我女儿更是什么都不懂,你们肯定弄错了,她们不会干这种事的。”周大全不可置信,浑身直发抖,摇摇欲坠的样子。   秦渝公事公办地看着他:“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们不会乱抓人。路定生,陪他进去,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他东西一概留下。”   “不,不可能,肯定是你故意冤枉我们。你肯定是记恨我们家成休了你妹妹,故意报复我们家。你们领导呢,我要去找你们领导告状,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周大全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家成还会覃秀芳的亲戚不会报复他们,怎么可能,这不就来了吗?   秦渝的脸都黑了:“我要纠正你,第一,我妹妹跟周家成是离婚,不是休。第二,我们一点都不记恨,甚至很庆幸她跟周家成离婚了。我秦渝的妹妹,就算离了婚,再找对象也会比周家成好上十倍百倍。第三,这件事是上面批准的,跟我私人无关!”   周大全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不,你肯定是骗我的,我老婆子什么都不懂,女儿也傻乎乎的,她们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秦渝冷冷地看着他:“江市有数十万人,谁都没出门随便一锄头就挖到用之不尽的银元,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觉得你老婆女儿运气那么好,随便一锄头下去就能挖到一罐银币?”   周大全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她们就是运气好。”   秦渝讥诮地看着他。   要他说,周家最精明最自私最坏的其实是这个周大全。他这么聪明的人,会对自己枕边人的动作一无所知?就不会怀疑家里突然出现的这么多钱?   怎么可能!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装聋作哑罢了。这事要一直没戳破,他就能一辈子住大房子,天天吃香喝辣。即便像今天这样出了事,也连累不到他身上。   可真够冷血凉薄的。估计整个周家,真正清白的也就这个几岁的孩子和回了娘家的姚玉洁。   路定生也听懂了秦渝的言外之意,诧异地看了周大全一眼,看不出来,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东西竟然一肚子坏水。   “走吧。”路定生催促了一句,见周大全磨磨蹭蹭的,冷声提醒,“不去我们就封门了。”   周大全没辙,只能牵着周立恩,垂头丧气地进了屋,收拾东西。期间,周大全屡次想偷偷带点钱走,但路定生他们一直盯着,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最后只能作罢,简单地收拾了几件他跟周立恩的衣服,最后又去厨房里将开了封的米袋子拿走了:“那个,长官,我们祖孙俩总要吃东西吧,我孙子这么小,还在长身体,不能挨饿。”   路定生指了指米:“检查一下!”   确认里面只有米,没有其他东西后,他放了行。   周大全拿着胡乱团在一起的衣服,拎着米袋子,另一只手牵着孙子,蹒跚地出了这座他住过的最好的房子。   等他出门,秦渝立即让人进去搜,周家肯定还有银元没花光。等将周家翻了一遍之后,秦渝让人挂了一把新锁,将周家给查封了,然后就带着人走了。当然暗中还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看看能不能打草惊蛇,引出什么人来。   周大全没有走,牵着孙子,站在他梦寐以求的高房大屋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们老周家这辈子最大的荣光随着落锁声坍塌了! 第83章   周家成有些坐立难安, 因为他被晾了半个小时了。   整整半个小时,期间还有两个军官过来找毛政委,请示他, 让他签字,毛政委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先帮他们将事情办了, 却独独落了自己。   周家成心里很不舒服, 越发觉得毛政委是在针对他,更加坚定了他一定要离开部队的决心。他在这里不但不会受到重用, 反而还受各种隐性的歧视,绝不会有什么前途的, 毛政委连这点小事都要拖着他, 他还能指望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 见毛政委还是没搭理他的意思, 周家成坐不住了,搓了搓手,硬着头皮说:“毛政委, 打扰一下,那个, 我的转业申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是我写得不对, 你说, 我拿回去改正。”   这话问得委婉,其实是变相催毛政委批他的申请书。毛政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下钢笔, 拿起信封,竖了起来,晃了晃:“你的申请我还没拆开。”   一句话砸得周家成脑子发懵, 脸色发白:“毛政委,你……我,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转业是我唯一的路了,求你成全我。”   毛政委看着他梗着脖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你觉得我刻意在针对你?”   “我……我没那个意思。”周家嘴上否认了,但表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毛政委将信封放到桌子上,吐了口气:“周家成,你觉得是我跟秦参谋长故意针对你,不让你好过,所以迟迟不批你的转业申请?”   周家成没承认,也没否认。因为转业申请一直没扣着,迟迟不批,他肚子里积了一堆的怨气,实在做不到这时候还对毛政委和颜悦色。   毛政委看他这幅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也没解释:“你再坐一会儿,很快就会给你答案的。放心,今天是最后一次让你等了,你不用怕白跑一趟。”   听到这话,周家成心里咯噔了一下,总感觉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预期。   毛政委好歹是他的上级的上级,让他等一会儿,他只能等:“是,我相信毛政委。”   毛政委笑了笑,没再说话。周家成沉浸在自己不满委屈的情绪里,没抬头,不然就会发现,毛政委的这个笑非常的冷淡。   过了一会儿,就在周家成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张忽然进来了:“报告,毛政委,郝丰带人回来了。”   毛政委看了周家成一眼,淡淡地说:“带进来。”   下一刻,郝丰带着刘彩云母女进来了。   周家成看到她们,蹭地站了起来:“娘,小兰,你……你们怎么来了?”   刘彩云一路上心虚又害怕,如今看到儿子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赶紧跑了过去,抓住周家成的手:“他们,他们带我们来的。家成,你,你跟他们说,我是你娘,咱们都是自己人,他们肯定是搞错了,快放我们回去。”   “娘,不是说让我们来问问哥为什么要申请转业的事吗?你怕什么?”还在状况外的周小兰嘟囔了一声。   周家成疑惑地看了眼慌乱的刘彩云,又看向坐在桌子后面,一脸严肃的毛政委。转业这种事,怎么可能问他娘和妹妹。即便领导舍不得下面的人转业,那也应该是私底下先找下属谈话,不可能把别人的母亲和妹妹请来。   周家成感觉更不对劲儿了。他轻轻拍了拍刘彩云的手,安抚她,然后问道:“毛政委,这到底怎么回事?”   毛政委从抽屉里拿了一叠资料起身,走到周家成面前,啪地拍在他脸上。   几张纸打得并不痛,但周家成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毛政委从来没打过人的脸,他是第一个,这无疑说明毛政委非常不满,以至于这样下他的面子。   “自己看!”毛政委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他。   周家成硬着头皮将资料捡了起来,两只手捏着纸的边缘,慢慢往下看。他识字不算多,不过这两张纸上记载的内容非常简单,大部分的字,他都认识,中间偶有不认识的,结合上下语境,也可以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越看,周家成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捏着纸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毛政委把纸拍到他脸上都是轻的。   刘彩云看到儿子这明显的转变,忍不住往纸上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一列一列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家成,这,这上面写了什么?”刘彩云低声问道。   周家成猛地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恨意,一把将纸推到了刘彩云面前:“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不毁了我,你不甘心是吧?”   刘彩云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说:“我,你说什么啊?家成,娘,娘没干什么啊!”   周家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里面的恨意已经化为了无尽的颓丧和悲伤:“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你还要骗我吗?2月23日,农历正月初七那天,你去桑记药房买了一卷纱布,一瓶消毒水,都给谁了?还有3月28日那天,你去富通巷子138号,见了什么人……十四天前,你两度造访富通巷子138号,又是为什么?”   刘彩云见儿子竟然把她最近两三个月的行踪说得一清二楚,傻眼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见谁。”   她绝不能承认。   周家成看着还在试图能装傻蒙混过关的刘彩云,心里觉得悲凉又可笑:“你想想为什么这张纸上会把你的行踪记得一清二楚,连你哪天买了什么肉,花了多少钱都一清二楚。你还要做无畏的挣扎吗?”   从这个记录来看,分明是从正月开始他娘就已经被怀疑上了。元宵节前的行踪记录得非常模糊,但过了元宵节后,所有的事情都被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她见了不该见的人,更是一个不落。   刘彩云这才意识到了纸上的内容是什么,咽了咽口水,恐惧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毛政委。如今,这间办公室里,所有穿军装的似乎都变成了凶猛的野兽,随时都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刘彩云吓得瑟瑟发抖,抓住周家成的手,急切地辩解:“家成,你,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遇到个受伤的人,看他可怜,给他送了点吃的,买了纱布,我其他的什么都没做,你一定要相信我。”   事到如今,刘彩云还想将自己撇清,从这个事里面摘出去。   周家成不做声,他失魂落魄地看着一脸严肃又透着失望的毛政委,还有旁边惋惜的小张,愤怒的郝丰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毛政委会刻意晾着他,先前又会说那样一番话了。还有秦渝的特别行动小组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弃子,而这一切的祸源,竟是他的亲生母亲,生养他的母亲,给了他生命,又这样毁了他,何其可笑啊!   “家成,家成,你别吓娘啊!”刘彩云看到周家成忽然滑坐在了地上,吓了一大跳。   毛政委看着周家成这幅样子,痛心极了,看刘彩云更加不顺眼:“刘彩云,周小兰,证据确凿,你们不用狡辩了,你收了反动分子的好处,屡次帮助反动分子,并利用周家成的身份打探部队的消息,传给敌特分子,犯了间谍罪。”   间谍罪?那要吃枪子吗?刘彩云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摇头:“毛政委,毛政委,我们没有,我们真的是不知情的,真的,请你相信我们。”   周小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说:“我们没有,我们只是给那个人送了几次饭,给了两件衣服,买了点药,其他的我们什么都没做。他给的银元也只是买饭的钱,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你们能挖到一坛子银元?”毛政委锐利的眼睛盯着这母女。   刘彩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却还是打起精神应付:“真是我们挖的,真的,我运气好,一锄头下去就挖到了。”   周家成看着她这慌乱的狡辩,感觉又可悲又可笑,惨然一笑:“别狡辩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都被人跟踪了几个月,还想狡辩,何其天真。   “你胡说什么,我没做就是没做,家成,你怎么也不相信娘啊!”刘彩云凶巴巴地斥责了他一句,坚决不承认,“那些银元真的是我挖到的。你们想要,剩下的我都上交就是,你们放了我们吧。”   搞得他们好像是觊觎她这点银元才污蔑她的一样。毛政委被气笑了,回到办公桌前,取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这是你们租房子周围的调查,那附近住的都是穷苦百姓,你们挖出银元的那块地是一个胡姓人家的,他们家是最普通的小市民,这块地,去年他们还种过菜,直到年底,胡家老太太摔了一跤,没法种地了,才闲置下来,举家搬回了乡下,被你们花钱盘了下来。你倒说说,他们家有钱藏在地里吗?”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的银元真的是自己挖的。”刘彩云还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   不见棺材不落泪,毛政委从文件袋里,拿出两张一寸的黑白照:“这个呢,你总认识吧!”   “啊……”刘彩云看到照片上闭着眼睛的两具男尸,吓得尖叫出来。   毛政委举着照片不动:“这就是跟十四天前,你见过的两名男子。”   说着他又把老六的照片抽出来,往刘彩云面前一晃:“这张你们母女俩应该最熟悉,看看,还要说不认识吗?”   看着老六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周小兰吓得抱头尖叫:“我认,我认,你们别杀我,就是这个人给我们的那坛子银元!”   “我撕了你的嘴,让你胡说八道,你想害死我啊!”刘彩云气急攻心,提起手扇了周小兰一耳光。她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女儿,吓她几句,她就什么都说了。   周小兰捂住脸委屈极了:“当初我不想给他送饭的,是你贪图他的银元,非要让我送的,你现在还怪我,我都没怪你呢,明明是你害了我!”   “好啊,什么都怪我,那你花钱买新衣服,买首饰的时候怎么不说呢?是谁跟我提起有人拿五块银元让送饭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刘彩云也气疯了,她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这个家。他们住新房子,拿着钱随便花,天天吃肉的时候,怎么不怪她?   周小兰不满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花了,爹花得更多,立恩花得更多,以后房子还留给二哥和立恩,我就买了几条裙子,说起来我跟着你担惊受怕,得到的却最少。”   周家成看着这场闹剧,倍觉滑稽。都什么时候了,她们俩还在争这个,惹人笑话。   在出任务那天,他就有所怀疑,虽然今天的一切突然得到了证实,让他难以接受,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尽量争取从轻处罚了。   周家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毛政委,我娘和妹妹因为无知中了敌人的奸计,泄露了信息,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刘彩云听到他这话,气得眼珠子都差点蹦出来:“你……你也跟你妹妹一样来气我,你这没良心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将自己的亲娘往火坑里推。”   周家成头痛得很,耐着性子最后一次劝道:“娘,证据确凿,错了就是错了,你别冥顽不灵了。我知道,一开始你也是上了对方的当,你们从乡下来,没什么见识,我又没本事,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猛然见到那么多银元,你中了对方的计,越陷越深,我不怪你。是我没本事,也是我政治敏感性不强,太相信你们了,没管住自己的嘴,都是我的错,是儿子不孝,连累了你。娘,你实话实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秦渝进来就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多看了周家成一眼。果然是个人物,这时候了都还不忘变着法子替自己一家人争取。   要不是摊上这样拖后腿的老子老娘,以这小子的狡猾跟能说会道,善于审时度势,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混出个人样来!   毛政委显然也清楚周家成说这番话的目的。哪怕他动机不纯,但这番话也确实有道理,可惜了,自己不谨慎,又摊上这么个亲娘,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不是他们早有防备,不知道会牺牲多少同志。   刘彩云的段位显然没周家成高,还以为儿子真的理解她了。抹了一把眼泪,她哭诉道:“一开始我真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让我们给他带顿饭,一件衣服就给咱们几块银元。我们穷怕了,一家子挤在两间小屋子里,没日没夜的糊火柴盒,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个没爹没娘的大孙子要养,我跟你爹又一把年纪了。看到只用一顿饭和一件衣服就能换几个银元,娘能怎么办?娘也是没办法啊……”   刘彩云唱作俱佳,哭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但在场的战士都不为所动,这年月谁不苦呢?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打仗,铲除土匪和反动分子,确保一方平安,最后换来的却是自己人从背后插刀。   要不是毛政委明察秋毫,早有了防备,这次只怕他们就要中计,不知会死多少人。   所以面对刘彩云的哭泣,大家都升不起丝毫的同情心。   见她承认了,毛政委也不想听她哭她有多难了:“把他们三个带下去,分开审讯。”   听到这话,刘彩云懵了:“不,我都已经知错能改,坦白了,你们,你们怎么还要抓我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家成,你救救娘啊,娘一把年纪了,你救救我……”   周家成不做声,他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拿什么去救她?与其在这里大喊大叫,还不如留点力气应付接下来的审讯。希望能看在他坦白的份上,稍微从轻处罚。   他站了起来,认命地被两个战士押了出门。   周小兰吓得浑身发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我娘让我做的,这不是我的本意啊,请你们相信我。”   “你个白眼狼,以前吃香喝辣怎么不说,现在出了事就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命苦啊……”刘彩云不肯走,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耍横,把乡下吵架的那一套拿了出来。   押送她的两个战士都很年轻,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扛不住这样不讲理又豁得出去脸皮的大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处理。   秦渝见了,冷声吩咐:“通敌叛国拒不受捕,就地处决吧!”   郝丰立即拿起了□□,扣动扳机。   这一声响宛如催命符,吓得刘彩云浑身发抖,当即爬了起来,再也不敢撒泼了,前所未有的好说话:“我……我听你们的,我配合你们,你们问什么,我都招,我说实话!”   “带下去审讯。”秦渝面无表情。   母子三人被押着带了下去,周家成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刘彩云母女俩边走边哭,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都是在家属院里住过的,大家都认识,看到这一幕意外极了,纷纷讨论:“咋回事?刘彩云他们一家子被抓了起来?”   “不知道啊,看样子是的,他们犯什么事了?”   “不清楚,周家成犯了军纪还说得过去,他娘和妹妹能犯什么事啊?”   “谁知道呢?部队总不会胡乱抓人,冤枉人。”   “也是,回头问问我们家那口子,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对哦,可以回去问自家男人。   家属们议论,看到这一幕的士兵们也觉得奇怪极了,私底下特别不解。   吴峰问石大头:“你说周家成他们一家因为什么被抓啊?”   石大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憨憨一笑:“俺不知道,是不是犯事了?”   “这还用你说啊,没犯错误不可能抓他们!”吴峰翻了个白眼,他问谁不好,偏偏问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   ***   等人走后,毛政委疲惫地坐回了椅子上,吩咐秦渝:“尽快盘查清楚,刘彩云母女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线索,一定要调查仔细。”   “是。”秦渝应声。   顿了片刻,毛政委又说:“打地盘难,守地盘更难。这件事给我们大家敲响了警钟。敌人是不甘心就这么失败的,只要没彻底消灭他们,他们就可能卷土重来,大家一定要引以为戒。以后不但要提高我们战士的防范意识,同时也要提高家属的思想觉悟。周家成这个事,等尘埃落定后,整理出来,给全部队所有人,从战士都家属,都要开展一堂思想教育课,提高大家对敌特分子了解,加强大家的防范意识。我不希望咱们的战士或是百姓再被敌特分子渗透利用,又造成周家成这样的悲剧了。”   秦渝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毛政委摆手:“去吧,人心浮躁,尽快将这件事查清楚,公布出来,以儆效尤,也给大家提个醒。对了,周大全那边还派人跟着吗?”   “派了,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他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这个事,也没跟敌特分子接触过,对方恐怕不会找上他。”秦渝说道。   毛政委也清楚这一点,但谨慎小心总没错:“先盯着,他跟哪些人接触过都记录下来。”   秦渝颔首:“好的。”   ***   提起周大全,如今正苦逼得很。   不过一个上午,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房子,银元都没了,老婆女儿还被抓了,周大全完全懵逼了。   他在自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几次都试图找个地方爬进去,但他们当初买的这个房子太好了,围墙有一人多高,他年纪不轻了,周围又没什么助力的,根本爬不上去。   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周大全环顾了四周一圈,只得暂时作罢,牵着孙子茫然地站在巷子口,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儿去!   过了许久,他忽然想起了周家成。   对啊,他们家成也是当兵的,怎么说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总得通融通融。如今发生了这种事,也只能指望儿子了,也许儿子还能将老婆女儿给放回来。他赶紧抱着周立恩就往部队跑,跑到门口就被值班的战士给拦了下来。   周大全连忙说:“我,我要见周家成,我是他爹!”   小战士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行,你回去吧。”   “怎么不行?我是他爹,我有急事要找他。”周大全连忙说道。   小战士面无表情,不搭理他。   周大全说了好几句,对方都不理,只能讪讪地抱着孙子退到了一边,还没站稳就听到两个挎着篮子出来嫂子边走边说:“这周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啊?全家都被抓起来了。”   “谁知道呢,肯定是犯事了呗,部队不会冤枉好人。以前我就看那刘彩云母女俩不是好东西,这不,现在应验了吧,母子三人都被抓起来了!”   周大全在后面听到这话如坠冰窖。家成也被抓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这一刻,他懊恼极了。刘彩云母女俩干的事,他模糊地知道一些,但这关家成什么事?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连累到儿子,要是早知道这么严重,他说什么都要拦着那两个不省心的。   周大全慌得很,急着想找人打听儿子的情况,可部队进不去,值班的两个战士不搭理他。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戒备森严的部队,目光瞅到一个家属拿着东西经过,他脑子灵光一闪,赶紧拉着周立恩追上了前面两个嫂子,焦急地问道:“我……我们家成也被抓了吗?你们没搞错?”   “你谁……”一个嫂子不认识,刚要说“你谁啊”,另外一个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悄悄张嘴,用唇形说,周家成他爹。   那嫂子知道了周大全的身份,撇了撇嘴:“大伙儿都看见了,这还能有假啊,你老婆儿子女儿都被抓走了。”   周大全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明明已经快到夏天了,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他却仿佛回到了天寒地冻的十冬腊月,满心凄凉。   “爷爷,爷爷……”周立恩怯生生的声音叫回了周大全。   他低头,摸了一下孙子的脸:“爷爷在,立恩,怎么啦?”   周立恩揉着肚子皱着小鼻子说:“爷爷,二叔他们被抓起来了,会饿肚子吗?”   对上孙子稚嫩的面孔和天真的眼神,周大全有点心酸,赶紧摇头:“不会的,立恩肚子饿了吧,走,爷爷带你去吃东西。”如今他们老周家就这一根独苗苗,怎么也不能让孙子挨饿了。   好在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带了点钱,没有被搜去。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没什么吃的了,周大全也没心思吃饭,他最后找了个面馆,领着周立恩去吃了一碗面。   吃完面,站在街头,周大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房子被没收,老婆儿女都被抓,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口袋里就剩这么点钱,住店吃饭都得花钱,可将就不了几日。   至于回乡下,家成他们的事都还没定论,他回了乡下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显然也不能走。而且如今已经错过了春种,他们的房子也被烧了,一无所有,回乡下下半年也没收成,接下来一年多吃什么?   周大全左想右想,都没想出个完全之策。   他理了一下,在江市他认识关系还不错的就两人,一个是周建安,可现在部队他去不了,根本没法去周建安家。还有一个是姚玉洁,不管怎么吵架,到底是亲家。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投奔他们了。   周大全抱着周立恩去了姚玉洁家。   姚玉洁今天没去学校,听说周大全来了,意外又诧异。她对这个公公没什么恶感,因为吵架的时候,这个公公还经常向着他,也没说过她什么。   所以她还是很周道地招待了周大全。   “爹,你坐,我给你泡茶。”姚玉洁招呼周大全。   周大全抱着周立恩,坐在椅子上,赶紧拒绝了:“不用,不用,玉洁,你别忙活了,我今天过来,是有个事要找你。”   姚玉洁这才发现,周大全脸上一片仓皇之色,即便极力掩饰,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恐慌。   “发生什么事了,爹?”姚玉洁顾不得倒茶了,坐到他对面问道。   周大全抹了一把脸:“玉洁,我听说家成被抓了起来。”   “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家成怎么会被抓起来?”姚玉洁蹭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   周大全吸了吸鼻子:“你娘,还有小兰也一块儿被抓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还有我们家的房子、家里的东西和钱,都被没收了。”   姚玉洁马上抓住了关键:“家成被抓跟家里有什么关系?”   没道理他们全家都被抓了,而且连房子和钱财都被没收了。   周大全知道瞒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那个,来抓人的是覃秀芳的哥哥,说,说你娘和小兰涉嫌叛国通敌……”   听到这话,姚玉洁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惊恐地瞪着他:“他们……她们是疯了吧!”   这种事也敢干,不要命了,脑子呢?难怪他们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钱呢!   周大全见儿媳妇吓坏了,赶紧补救:“我……我觉得这事吧肯定是覃秀芳他哥胡编乱造的,他肯定是记恨家成抛弃了他妹子,报复咱们家。玉洁啊,在这城里我也不认识什么人,如今能救家成的就只有你了,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他们救出来!”   姚玉洁苦笑:“我就一个最普通的小学老师,我拿什么去救人?”她要有这本事,刘彩云还敢给她脸色看吗?早把她供起来了。更何况,这个事还涉嫌叛国通敌,更不可能轻易说放人就放人了。   周大全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他退而求其次:“那个,玉洁,你看家里的房子和财产都被没收了,我跟立恩没地方去,你们家这么大,能不能暂时收留收我们?”   “爹,这是我娘家,我还有娘家哥哥嫂子。”姚玉洁很为难,她现在住娘家都要受气,更别提收留周大全了,尤其是周家还沾上了这种事。   周大全看她一脸难色,知道这个事有点难办。但如今除了儿媳妇这里,他们也实在是无处可去,只能厚着脸皮哀求道:“玉洁啊,你自己说说,自打你进了咱们周家的门,爹有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咱们落难了,可你好歹还是咱们周家的人啊,你就看在家成的面子上,收留收留我们。要是没房间,给我们找个放东西的屋子,柴房什么都行,只要让我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了。立恩还小,身子骨又弱,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姚玉洁被他说得有点心软,尤其是周大全又委曲求全了,住柴房储物间都行,再拒绝似乎显地有些不近人情。姚玉洁正想答应,冷不防一道声音从门口冒了出来。   “不行,嫁了人的姑娘天天回娘家,让嫂子伺候就够了,还要把婆家的公爹侄子都弄过来,像话吗?你出去说说,有这样的吗?”姚大嫂进门就愤怒地说道。   姚玉洁气红了脸,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哀求道:“嫂子,我爹他们遇了难,实在是没法子,你就收留他们几天吧。”   “不行,没这个道理。”姚大嫂寸步不让,睨了周大全一眼,“我们家小姑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进你们家。自打嫁去了你们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被婆婆小姑子轮着欺负,住娘家的时间比住婆家的时间还长,亲家公,你自己说,像话吗?”   周大全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这个他大嫂,都是咱们的错。我以后一定说说她娘,咱们会善待玉洁的,你就放心吧。”   姚大嫂可不听他这个:“算了吧,嘴上说得好听谁不会。我小姑子回娘家这么久了,你们家谁来接过她?别没事就嫌弃我们家小姑子,有事就求上门。再说,你求咱们也没用,我们就一普通人家,开了个小铺子维持生计,你真想救你家老婆子儿子,还不如去找你家前儿媳妇,不是你前儿媳妇的哥哥抓的人吗?你找她帮忙说一句话,比找咱们跑断腿都有用!”   “可是……”周大全还想说什么。   姚大嫂已经拿起了鸡毛掸子,直接赶人:“别可是了,你的忙咱们帮不上,也帮不了,你赶紧走,别连累咱们家,快点,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小姑子想想,她肚子里可还怀着你们周家的骨肉,她现在可受不得刺激。”   周大全实在没辙,只能抱着周立恩,沮丧地迈出了姚家。眼看天都要黑了,气温降了下来,这江市之大,似乎却没个容他们的地方。 第84章   把周大全赶出门后, 姚大嫂提着鸡毛掸子回来,看到坐在堂屋哭得上街不接下气的姚玉洁,又恼火又烦躁:“哭哭哭, 别哭了,整天就只知道哭,你倒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大嫂, 家成被抓了,我该怎么办啊?”姚玉洁哭哭啼啼地说, 前一天她还在满心欢喜地等着丈夫来接她出去, 单独过, 共建他们的幸福小家庭, 结果今天就听说丈夫被抓了,她这样没受过什么苦的娇娇女顿时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姚大嫂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惦记着周家成, 先想想你自个儿, 想想咱们这个家吧!”   姚玉洁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声音颤抖:“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这不是家成他娘犯了事吗?跟我,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姚大嫂睨了她一眼,“没看周家成都被抓了起来。你是他媳妇,肚子里还有他的崽,你说有没有关系?搞不好明天就会来抓你。”   这话吓到了姚玉洁, 她也顾不上周家成了:“大嫂,那,那咱们怎么办?这不关我的事啊, 我跟家成他娘一直不和,他们做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我老早就回娘家了。”   姚大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个也没用,又不是我喊人来抓你。如今周家人成了坏分子,你想要不被牵连,只有一个法子。”   姚玉洁像是看到曙光,急切地看着她嫂子:“大嫂,你快说,什么法子?”   姚大嫂说:“当然是跟他划清界限,离婚!”   “啊,离婚,你让我跟家成离婚?”姚玉洁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不行,我不要离婚,好好的,不要离婚。”   姚大嫂看她这幅样子就来气:“好什么好?你肚子里还怀着他们周家的种,他们都不把你当回事,你看看你回娘家这么久,他们周家有什么表示吗?也就你傻,被周家成骗得团团转。你要想清楚了,你不离,他们家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间谍罪,搞不好要吃枪子的。”   “不会这么严重吧?”姚玉洁吓懵了,小脸发白。   姚大嫂睨了她一眼:“怎么不会?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前几年对面那条街……玉洁,咱们娘家人没有对不起你吧,你要不离就赶紧搬回周家,别在这里拖累牵连我们。”   周家房子都被没收了,没看周大全领着孙子都无处可去吗?姚玉洁除了娘家,还能去哪儿?   她咬了咬唇,摸着肚子,心乱如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怎么办?他,他不能没有爹啊。”   姚大嫂看了一眼她还算平坦的小腹,出了个主意:“趁着你这月份还小,赶紧打了。”   姚玉洁听了不停地摇头:“不行,这,这是我的孩子。”   “那也是周家成的崽子,你想清楚了,周家成不吃枪子也得坐牢吧,你一个人能抚养这个孩子吗?就你现在这娇滴滴怀个孕还要我们伺候的样子,别又生下来丢给我们,先说好,他爹可是被抓去做坐牢的,我可不会替你养。你要执意不肯离婚,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你就搬出去。不然,回头等爹娘回来,分家也成,把我跟你大哥还有侄子侄女分出去。我可不想自己的男人、孩子也跟着受牵连。”姚大嫂直接表明了态度。   以前周家没折腾出这个事来的时候,多小姑子一双筷子就多吧,但现在可不一样。   姚玉洁被她说得眼泪直流:“大嫂,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别逼我,爹娘肯定不会答应分家的。”   姚大嫂冷哼一声:“那你搬出去,你有工作,咱们再贴你点钱,你租个房子搬出去,想生孩子,想养孩子,都随你的意,我也管不着。不然要让我天天伺候他们周家的孙子,那我可不乐意。”   丢下这句话,姚大嫂也懒得跟姚玉洁吵,回屋去了。等晚上,全家都到齐了,她再劝劝,他们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那就分家呗。不然依周家这状况,以后这孩子肯定得他们帮着养,凭什么呀!   ***   周家的事沸沸扬扬地传了一天,家属院和部队就没人不知道的。   到了晚上上课的时候,覃秀芳一踏进教室,米嫂子就逮着她问:“秀芳,你听说了吗?周家出事了。”   覃秀芳的饭馆今天没开门,没来过部队,不清楚。她摇了摇头:“没有,怎么啦?”   米嫂子可兴奋了,抓住她的手说:“周家成,还有他娘和妹妹都被抓了起来,带走了,据说是犯了事,带去审讯了。”   覃秀芳错愕不已:“三个人都被抓了?”   米嫂子看她这样子像是真不知道,有些失望:“是啊,我们今天下班回来,一路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个事,听说带走的时候,刘彩云母女哭得可难看了。哦,对了,据说这个事是秦营长一手办的,他就没跟你提过一嘴?”   覃秀芳还是摇头:“没有,我哥从来不跟我说部队里的事,再说我今天都没见过他。要不是听你提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事。”   米嫂子很遗憾,本来还想从覃秀芳这里打探点什么内幕信息的,结果她知道还没自己多,那只能自己跟她八卦了。   米嫂子凑到覃秀芳耳朵边,悄声说:“我看周家这回犯的事不小。傍晚的时候,我问我家那口子,他严厉地训斥了我,让我别瞎打听,还警告我说家属要有家属的样子,要起带头作用,不要到处传小道消息。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凶过,这事肯定不小。”   那你还传?覃秀芳有点想笑:“是吗?我相信党和人民会给一个公正的审判,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那肯定的,没十□□稳的证据,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依我看啊,周家成这回跑不掉了,轻则脱掉这身军装,重则嘛,怕是要吃……那可不好说,得亏你跟他离婚了,不然你也要跟着倒霉了。”说到最后,米嫂子衣服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覃秀芳听到这个答案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么严重?”   米嫂子瞅了她一眼:“怎么不会,反正周家成别想在部队里混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回乡下老家。”   听到这话,覃秀芳陷入了沉思。上辈子可没这一出,周家成顺风顺水地干了好几年,转业去了地方,一辈子都没什么挫折,是周家村出了名的有出息,没想到这辈子他的命运竟然一下子拐了这么大个弯。   不过她跟沈一飞都重生了,他们的命运,秦渝的命运,也许还有其他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如今再多一个周家成也不足为奇了。   覃秀芳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提醒还在八卦的米嫂子:“老师来了,先上课吧。对了,米嫂子,回头把你们的笔记借给我抄一下。”   “成。”米嫂子一口答应,见老师进来上课了,也闭上了嘴。   覃秀芳缺了好几天的课,感觉有点吃力,上课全神贯注,一点都不敢走神开小差,没发现不少人对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周家的事。   三节课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好在如今天气暖和了,走夜路也没风雪天那么难受。   出了教室,吴峰和石大头已经等着了。   “走了,大妹子。”吴峰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听说你前几天去办事了,事情办好了吗?”   覃秀芳点头:“办好了,又要麻烦你们了。”   吴峰嘿嘿直笑:“大妹子哪里的话,咱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吗?”   “就是,对了大妹子,你听说周家成被抓的事了吗?”素来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石大头竟然主动问这个。   覃秀芳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听米嫂子说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能说吗?不能就算了。”   吴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现在还没公开,但听说过一阵子要给咱们全军和所有的家属上思想教育课,肯定是他们犯了这方面的事呗。估计等调查结果出来,部队会公布的。”   “这样啊,那咱还是别瞎打听了,等部队的公示吧。”覃秀芳笑道。   吴峰顺势换了个话题:“听说了吗?五月一号那天颁布了咱们新中国第一部 法律。”   对于这个,覃秀芳到底经历过一回,比吴峰更清楚:“你说的是《离婚法》吧?”   “对,你也看到了昨天的报纸吗?”吴峰立即问道。   覃秀芳笑着说:“对,我扫了一眼。”   她说谎了,其实是她上辈子亲历了这个事,因为出了这个法律后,他们乡下有个女人吵嚷着要离婚,婆家娘家、村里的婆婆婶子嫂子挨个上阵劝她别犯糊涂,这个事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特别轰动。   至于最后到底离还是没离,覃秀芳就不得不知了。   吴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说不定咱们家属院又要掀起离婚的热潮了。 ”   “这倒未必。”覃秀芳有不同的看法。这会儿男女地位差距还比较大,而且女人没继承权,没财产,除非是逼到没办法了,没几个敢轻易提离婚的。而男人们嘛,要离的已经差不多都离了,剩下的都是打算安生过日子的,不会出现他所说的这种情况。   听了她的理由,吴峰笑道:“大妹子,你说得对。哎,也不知道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覃秀芳悠悠地叹了口气:“结婚自愿,离婚自由,真正能做到这两点,自然是好事!”   闻言,吴峰诧异地看着她,毕竟她就是“离婚自由”的受害者。   察觉到吴峰惊讶的眼神,覃秀芳笑了笑,没有多说。男女立场不同,从小接受的观念和教育也不同,他不会理解的。   就像离婚这个事,如果周家成对她抱有一丝善意,能念及在他走后,她替他照顾父母,帮着周大全撑起周家的份上,妥善安置她。她不会怨他,因为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也是不会幸福的。她自始至终恨的都是他们的欺骗、利用和自私。   说话间,已经到了旅馆。   吴峰和石大头停下脚步:“大妹子,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辛苦你们了。”覃秀芳冲他们点了点头,等他们转身回去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旅馆的方向,里面的灯都熄了,估计是睡了。这么晚了,去看沈一飞也不合适。   覃秀芳扭头直接回了自己的房子,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忽地,一道黑影冲了出来,吓得覃秀芳连忙后退好几步:“什么人?”   “秀芳,是我,别怕。”周大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看不清楚他的脸,覃秀芳的听觉越发的灵敏,她发现,周大全的声音充满了谄媚,再不是她记忆中了那个威严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覃秀芳慢慢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一边悄悄去摸堆在墙边拿来引火的木柴,一边冷淡地开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大全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周立恩:“立恩,叫娘,你不是一直喊你娘吗?”   周立恩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这语气明显带着生疏和不确定,覃秀芳再度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有些恍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小孩子记性并不是特别好,大半年没怎么见过她,对她已经没有往昔的亲昵和依赖了。   也好,要是周立恩还一直软乎乎的缠着她,那还挺难办的。   “不要这么叫我,我还没有孩子。”覃秀芳冷淡地表明了态度。   周大全这人不愧是周家人,脸皮承袭了他们家的传统,一点不觉得尴尬,自说自话:“秀芳,立恩一直挺想你的,怕打扰了你,我们才没带他来看你……”   “挺好的,你们做得对,请继续保持。”覃秀芳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周大全发现拿周立恩没法打动她,换了个思路,吸了吸鼻子,老泪纵横地说:“秀芳啊,家成和你娘还有小兰的事,你听说了吧?你能不能求求你哥,放了他们吧,家成对不住你,但我们家好歹也把你养大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还好意思拿过去来说事,覃秀芳被气笑了,手死死捏着木柴,冷笑道:“周大全,你们把我养大的?10岁我去了你们家,就负责洗衣洗碗做饭,寒冬腊月,你们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拿到河边洗的,白天还要跟着山上丢种子、除草,等我14岁,刘彩云说身体不好,就在家休息了,我跟个男劳动力一样,天天上山插秧打谷挑担子,哪样没干?你们把我养大,说这句话你不亏心吗?”   “秀芳,这……家里人多,地主又要收租子,你大哥走得早,家成也被抓了,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但凡有点法子,我也不想你这么受苦啊!”周大全唱作俱佳地洗白自己。   覃秀芳听得想笑:“是吗?那周小兰只比我小了一岁,长到17岁也没下过地,你怎么说?得了,周大全,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扯什么旧情,我跟周家只有仇,没有情分。至于你儿子、老婆、女儿的事,我就更无能为力了,你走吧,别来找我了,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无能为力。”   她并没有压制自己的音量,都说这么多了,沈一飞他们也应该听到了才对。   “你怎么没办法?就是你哥为了报复我们,才抓了家成的,你去你哥面前说句好话,就能把家成放了。我也不求你放其他人了,就把家成放了吧。”周大全苦苦哀求,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覃秀芳觉得这话真应该让刘彩云和周小兰听听,看看周大全都是什么玩意儿。   覃秀芳不想跟他多扯:“我哥做事一向公正无私,从不会公私不分,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你不走我走。”   见周大全一直堵在她门口,覃秀芳放弃了回家的打算,转身改道去旅馆。   周大全见了,连忙追了上来,覃秀芳赶紧避开,跟他拉开距离。   “秀芳,你等等,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听我说,好,我相信你救不了家成,那你收留收留我跟立恩吧。咱们家的房子被没收了,钱也一块儿被收了,没地方去。”周大全提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如今,除了覃秀芳这里,他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覃秀芳被他的厚颜无耻给逗笑了:“别做梦了,我就一间屋,可没法收留你们,你说的绝对不可能,你赶紧走。”   “那,那你收留收留立恩吧,他这么小,身子骨又弱,跟着我在外面日晒雨淋,身体会吃不消的。看在他叫了你两三年娘的份上,你就发发善心,让他在你那里住几天吧。”周大全退而求其次,苦苦哀求道,边说还边悄悄推了推孙子。   周立恩接到他的暗示,按他先前的吩咐,软软地喊道:“娘……”   真收留了还能甩得掉吗?覃秀芳可不想跟周家人再也任何牵扯,正想拒绝,忽地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这么冷,一直在外面站着干嘛呢?走,回家了,喜欢孩子?那咱们回头自己生就是!”   听到沈一飞的声音,覃秀芳刚开始还挺高兴的,结果这人真是越说越离谱,她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丢了木柴,悄悄掐了他一把。   “哎哟……”沈一飞呼了一声痛。   覃秀芳吓了一跳:“很痛吗?”   “腿有点痛,扶我进屋吧。”沈一飞将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覃秀芳的身上。   覃秀芳担忧地看着他:“腿又痛了?你让王博出来打发掉他就行了,干嘛自己出来。”   “我不放心。”沈一飞轻轻地说。   这个家伙,当着周大全和小孩子的面也这么说,脸皮真厚,覃秀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幸亏是晚上,天色暗,看不清。   周大全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沈一飞,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一看黑影就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而且跟覃秀芳还亲密得很,莫非是她新找的男人?   沈一飞半倚在覃秀芳身上,路过周大全时,皮笑容不笑地说:“怎么,还不肯走,那行啊,你们就在外面站呗。”   说完,他揽着覃秀芳的肩,哼着欢快的曲调,跟着覃秀芳进了屋,诚心要气死周大全。   进屋后,覃秀芳点亮了油灯:“我看看你腿。”   “没事。”沈一飞把拐杖放到一边,一把将覃秀芳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姓周的怎么跑来了?”   覃秀芳看了他两眼,直觉他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家成和刘彩云母女被抓了,他跑来堵我,说让我哥把他们给放了。”   沈一飞笑了起来:“他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抓了还随便一句话就放了,想得可真美。行了,别搭理他,收拾一下,去旅馆住。”   “啊?”覃秀芳错愕地看着他。   沈一飞弹了弹她的额头:“啊什么啊,这老头子没脸没皮的,谁知道等我走了会不会还来骚扰你,赶紧的,收拾东西,跟我走。”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被抓呢。”   沈一飞好笑地看着她:“你忘了,还是你提醒我的。”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这么说,他们家挖的那一坛子银元有问题。”   “那么多人都没挖出来,就他们挖出来了,你信?”沈一飞嗤之以鼻,“就算要埋银元在地里,也会挖很深,不可能两锄头下去就挖到。”   这也是,她就说嘛,当时就觉得周小兰母女俩太阔绰了,原来这里面真的有猫腻。哪怕沈一飞没说太清楚,覃秀芳也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事,只能说这家人真够贪婪的,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得亏周家成跟她离婚了,不然,她可真要倒霉死了。摊上这样难缠又作死的婆家,也不知道姚玉洁后悔了没。   “走了,就带身换的衣服。”沈一飞又催促了一遍,见覃秀芳不动,他起身过去打开了衣柜。   覃秀芳赶紧拦住了他:“你回去坐好,脚没好彻底,还到处乱晃,我自己来。”   她打开衣柜拿了睡衣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扶着沈一飞:“走吧。”   两人出来,周大全果然还牵着周立恩站在门口。   “秀芳,你……你不住这儿,把你的房子借我们住一晚吧,就一晚上,明天我们找到地方就走,不然我们就要睡大街了。”周大全眼巴巴地上来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落锁声。   “走吧,小心地上有石头。”覃秀芳扶着沈一飞,完全无视了周大全。   两人回到旅馆,周大全仍旧跟在后面。   沈一飞将覃秀芳推了进去,转身锁门。   见他们真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周大全急了,飞快地上前:“我,我们住店!”   “不好意思,客满了!”沈一飞扬起唇角,当着周大全的面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大全这点心思太好猜了,不就想赖上覃秀芳吗?做梦!   给周大全吃了个闭门羹,沈一飞心情大好,转身拉着覃秀芳:“走了,你住哪一间,我隔壁?”   “行啊,咱们小声点,别吵醒王博和虞姐他们。”覃秀芳压低声音说。   沈一飞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屋点亮油灯,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冲覃秀芳招了招手:“害不害怕?要害怕去我那儿睡!”   覃秀芳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说的什么话。   沈一飞笑了:“又不是没同住过一间屋,还这么害羞呢!”   那能一样吗?覃秀芳翻了个白眼,赶紧把他推出去:“你腿不疼了?赶紧回去睡觉。”   沈一飞回头:“好,马上就去睡,听说我,周大全搞不好还会来骚扰你,明天早上让王博陪你去买菜,我陪你开店。”   “你又不会做饭,去干嘛,不用了。带着孙子呢,周大全不敢对我怎么样。”覃秀芳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   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次日,因为证据确凿,刘彩云母子三人的罪行也确定了。   这会儿法律还不完善,加之他们涉及的是勾结敌特分子,泄露军事机密,就由部队这边宣判了。   刘彩云和周小兰涉嫌通敌叛国,接受了敌特分子的贿赂,将我军的信息泄露给敌方,刘彩云被判无期徒刑,周小兰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至于周家成,因为他主观上没有犯罪的动机,属于过失泄露军事机密,看在他表现良好,主动坦白的份上,加之未造成重大危害的份上,所以从轻处罚,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这个结果一出来,刘彩云和周小兰差点晕倒。   她们俩一个要将牢底坐穿,一个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要在牢房理度过,怎么甘心!   “长官,同志,我们,我们是穷人,受剥削的阶级同志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都坦白了,什么都交代了,收的钱也全部上交了,你们不是说了坦白从宽的吗?”刘彩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小兰也没好到那儿去,等她出来,都快四十岁了,这辈子还有盼头吗?   只有周家成脸色木然,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还能安慰刘彩云和周小兰:“好好表现,好好改造,党和政府会看到你们的变化,只要你们表现好,会减刑的。”   “都是你,我们都是听了你的,什么招了,结果呢,却是这样!”刘彩云忍不住埋怨周家成。她都四十几岁了,不管怎么表现,恐怕都得死在牢房里了。   周家成听到这话,脸色彻底拉了下来,再也没劝一句。他都没埋怨她们连累他,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害了他一辈子,她们哪儿来的脸怨恨他?   要是当初将他们送回乡下就好了。   但没有当初,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这个命运。   周家成颓丧地站了起来,戴着镣铐,即将进监狱前,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见见我妻子。”   不知道姚玉洁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她那么胆小,只怕吓坏了吧?想着她还怀着孩子,周家成就觉得有点愧疚,答应了她的事,他是做不到了,未来这八年还得辛苦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们会通知她,以后每个月家属都有一次探亲的机会。”   进了牢房后,周家成就满心盼着姚玉洁快来。   姚玉洁胆小,没吃过苦,他怕她吓坏了,也怕她一个人没法抚养孩子。   等了三天,姚玉洁终于来了。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一打照面,周家成就愧疚地说:“玉洁,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为我担惊受怕了。”   姚玉洁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要是以往,她现在肯定哭泣着埋怨他,控诉他了。   周家成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么大的打击,她肯定接受不了,性情有所变化也实属正常。   “玉洁,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跟你们团聚。”周家成伸出呆着手铐的手,紧紧握住姚玉洁的手。   姚玉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红肿的眼睛里藏着心虚,张了张嘴,她想说什么,又没能张嘴,最后默默地哭了起来,眼泪跟牵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周家成吓坏了,赶紧伸手擦她的眼泪:“玉洁,你别哭,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呢,你别哭,是我对不起你……”   “周家成咱们离婚吧!”姚玉洁推开了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地说。   周家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哭成了个泪人一样的姚玉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种事也不少见。   花了几分钟,周家成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姚玉洁娇气,没吃过苦,如今自己这样,她要离婚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他对他们的爱情太有信心了,没想到这一点,或者说不愿意往这方便想。   但姚玉洁今天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捧。   沉吟片刻,周家成抿了抿唇说:“要我离婚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个事。”   姚玉洁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朦胧的泪眼,抽泣着道:“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周家成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充满了眷恋和浓浓的爱,他很想摸摸他,但隔着铁栅栏,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让他姓周。你要是愿意养就好好养,实在不愿意就给我爹或者等我出狱把他接走。”   周家成想过了,等出来他已经三十来岁了,有案底没工作,一把年纪了,家里又穷,要想再娶媳妇难了。姚玉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没了女人,总要留个香火,以后给他们老周家传宗接代,给他养老送终。   谁料他这话一出来,姚玉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眼神低垂,心虚得不敢看他。   周家成瞧她这副反应,慌了:“你什么意思?这个你都不同意吗?你是不是找好了下家?想带着我儿子改嫁?让我儿子跟别的男人姓?”   姚玉洁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周家成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玉洁,咱们夫妻一场,你好好把孩子抚养大,我谢谢你,等我出来挣了钱,我把这笔钱给你补上。”   “别说了,孩子,孩子已经打了,没有孩子了!”姚玉洁再也受不了,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趴在台子上,哭得伤心欲绝。   周家成如坠冰窖,浑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乱说什么?你骗我的,对不对?他可是你的孩子啊,你不会这么狠心的,你恨我,想报复我对不对,你肯定是骗我的……”   姚玉洁捂住嘴:“够了,周家成,我没骗你,孩子没了。我要跟你离婚。”   周家成暴跳起来,两只手想伸出去,掐住姚玉洁,但被栏杆挡住了,他抓住了姚玉洁的手,使劲儿地往栏杆里拽:“我弄死你个毒妇,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打掉,你个黑心肝的女人,我要弄死你,我弄死你,你害我周家成断子绝孙,你也别想好……”   姚玉洁头一次看到对她素来温柔的周家成如此暴躁凶狠的一面,吓哭了:“好痛,周家成,你放开我,好痛,我的手快断了……”   还是旁边的狱警将周家成的手给掰开了。   姚玉洁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看着两只手上大片的青紫,惊骇不已,周家成是想真的弄死她,要不是有栏杆挡着,要不是有狱警拦着,她肯定会死在他手里。   姚玉洁撑着墙缓缓爬了起来,看着像困兽一样的周家成,只有一句话:“我要跟你离婚!”   被按在地上的周家成啐了一口,凶相毕露:“你做梦,老子不会放过你,离婚,你休想,我不同意!”   姚玉洁拿着她的小包,后怕地看着他:“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新的婚姻法颁布了,离婚自由,只要有一方坚决离婚,这婚就能离,不需要你同意。”   周家成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老子不同意,老子不同意,姚玉洁,你对得起我吗?……”   姚玉洁吸了吸鼻子:“周家成,你又对得起我吗?我跟你结婚一年多,换来什么?你别说了,当初你跟覃秀芳离婚,你也没通知她一声,征得她的同意。我要跟你离婚,同样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闻言,周家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弃了挣扎,这一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因果报应。 第85章   周大全三天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一得到消息, 他就马上带着周立恩去探监。   几日不见,父子俩一见面,都被对方的样子吓坏了。   “家成,家成你怎么这样了?”周大全看着儿子头发剃得光光的, 两只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往外鼓起, 嘴巴上下一圈胡渣,落魄又狼狈,再无过去意气风发, 心里堵得慌。   周家成颓丧地坐了下来, 抬头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和头上的草叶子,苦笑了一下:“你怎么搞成了这样?”   这几天, 因为手里只剩一点点钱,周大全不敢乱花,舍不得住店,带着周立恩住到了桥洞下面, 每天就买两个包子馒头充饥,渴了就喝河水。搞得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 像乞丐一样。   父子俩坐在铁窗的两端,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悔意!   良久,周大全还不死心,望着儿子问道:“家成,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出来吗?”   从他知道母亲和妹妹做的事开始, 他就清楚,没人能帮他。蹲了好几天牢房,周家成已经认命了,他的目光落到周立恩苍白、羸弱、怯怯的眼神上,沙哑着声音说:“爹,我会好好在这里改造。你带着立恩回乡下吧,如今咱们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了,好好照顾他。”   “啥意思?姚玉洁不是怀孕了吗?她就没来看你……”   “别跟我提那个贱人!”周家成忽然暴怒,一圈捶在了墙上。   吓得周大全赶紧住了嘴:“你……我不说了,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周家成闭上了眼睛,痛苦地说:“她已经打掉了孩子,要跟我离婚,你不要去找她了,没用。”   对他,对孩子尚且能如此无情冷血,就别指望这个女人能照顾一二父亲和立恩了。   周大全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她,她怎么敢?这女人好狠的心,那可是我的宝贝孙子,这女人也太歹毒了……她一个女人哪能休男人,离了婚,谁要她?家成,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她,你听爹的,要离了婚,你出来以后怎么办?你别离,咱们拖也要拖着她……”   “够了,爹,这不是我说了算,婚姻法规定了,只要有一方坚持要离,另一方不同意也没办法,这婚就是能离。”周家成闭上眼睛,暴躁地跟他解释道。   在乡下过了一辈子,习惯了男尊女卑的周大全没法接受这种新观念:“咋能这样呢,咋能这样呢,这不是乱了套吗?哪有女人休男人的,不像话。”   周家成听着他的喋喋不休,脸上一片木然,从知道孩子被打掉开始,他就一直这幅表情。   直到周大全抱怨了一通停下来,他才说:“爹,你带着立恩回去吧,我会好好表现,争取能够早日出来跟你们团聚。”   周大全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看着儿子,不禁埋怨刘彩云:“都是你娘那个蠢货,贪图小便宜,害了我们全家,我,我一定要休了她……”   “够了,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休不休她,有区别吗?”周家成烦躁地打断了周大全。   早干嘛去了,他娘和周小兰做了这么多,尤其是周小兰那个蠢货一直藏不住事,他爹这么聪明的人就一点都没察觉?   事到如今,周家成心灰意冷,也不想去追究这些了,没有意义。   周大全抚摸着孙子刚长胖了一点又瘦下去的小脸蛋:“诶,爹只是不放心你,咱们家怎么落成这样了。”   周家成也想问,他好好的前程怎么就变成了蹲大狱。   “当初我让你们回乡下,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周家成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埋怨周大全。   要是他当初肯带着娘和周小兰回去,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他还是好好的周排长,而不是这样的阶下囚。   周大全听到儿子的埋怨,也是老泪纵横:“我,我不知道她们会这样糊涂啊!家成,是爹对不起你。”   父子俩隔着铁窗相对垂泪,唉声叹气许久,直到探视时间结束,周大全才蹒跚着站了起来,依依不舍地望着被押下去的儿子。   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监狱,周大全忍不住转身看了监狱一眼,这次一走,他只怕没机会再来探望儿子了,再相见得八年以后了。他还能等到儿子出狱,一家团聚吗?   揩了揩眼泪,周大全抱着孙子走在茫茫街头,不知该往哪儿去,儿子的判刑入狱,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不到一百块,如今物价飞涨,这点钱,他们祖孙俩光是填饱肚子都撑不了几天。   这城里是没法呆了,只能回乡下了。   可他们乡下的房子已经烧了,春耕已过,也没法种水稻了,回到乡下他们吃什么?只能找亲戚和乡里乡邻们借钱暂时度过这一年了,可他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立恩又小,山上家里都得他一个人抓,不但要养活祖孙俩,还要还债,想到压在肩上的沉重负担,饶是周大全也想落泪。   没想到他临到了老了,不但没能享子孙福,还要为了生计不停地奔波。   周大全抹了一把脸,抱起周立恩:“爷爷带你回老家,好不好?”   周立恩年纪虽小,但跟着他颠沛流离了几日,多少懂一些事了,他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好,可是奶奶和姑姑呢?好几天没见到她们了。”   “别提她们了,两个丧门星,立恩,都是她们把咱们家害得这么惨的。”周大全咬牙切齿地说道。   周立恩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周大全伸出老树皮一样的手,轻抚着他的脸蛋:“立恩乖,别害怕,爷爷不会害你,走吧,咱们回去。”   他用仅剩的钱买了回乡下的车票,在火车站守了小半天,火车总算到了,周大全趔趔趄趄地抱着孙子挤了上去。   火车疾驰,江市的一切都不断地往后退。周大全站在窗户边,看着远去的熟悉城市,心里五味杂陈。   这趟进城,儿子离了婚,蹲了监狱,老婆女儿更是要将牢底坐穿。当初有多风光的进城,如今就有多落魄。他浑身脏兮兮地抱着孙子,挎着个干瘪瘪的包袱,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回了老家,仿佛过去几个月的美好生活都只是一场美梦。   如今梦醒了,他又被打回了原形,回到了起点。   ***   覃秀芳没想到,婚姻法的颁布,她身边第一个受益者竟然是姚玉洁。   姚玉洁跟周家成离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因为周家成不肯离婚,姚玉洁坚持要离,还惊动了部队的领导。   现在倡导结婚自愿,离婚自由,有法律背书,这个事周家成不同意也没办法,姚玉洁这么一闹,上面很快批准了两人离婚。她的娘家人火速来家属院打包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周家成原先住的房子被收了回去,分配给其他家属。   覃秀芳没有目睹当时的情况,但架不住有米嫂子这个大喇叭。   “听说姚玉洁来的时候,脸白的跟纸一样,据说是小产了,好像是打了孩子,这女人可真够狠心的。周家成一直很期待这个孩子,亲自照顾她,结果他一进去,孩子就没了,媳妇也要跑了,这可真是报应啊!”   覃秀芳笑了笑,没作声,这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过米嫂子是那种没人搭话也能独自唱起一台戏的人,先说了一通周家的事,然后她又凑到覃秀芳耳朵边:“现在私底下,很多人都在议论,周家成心里肯定后悔跟你离婚了。也得亏你跟他离婚了,不然这会儿你得受牵连。咱们家那口子说,上面非常震怒,准备为这个开会,让大家都去听呢。”   覃秀芳更关心后者:“那我也要去吗?”   米嫂子想了一下:“应该要吧,你也是家属啊。”   对哦,她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家属。覃秀芳笑了笑:“那到时候咱们一起。”   “这是当然,对了,秀芳,这婚姻法出来,咱们厂子里有两个女职工死活要离婚,拦都拦不住,你说稀奇不稀奇。”米嫂子又跟覃秀芳八起了厂里的八卦。   覃秀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两人聊着聊着就上课了,赶紧闭上了嘴。   三节课上完,覃秀芳收拾书本,跟着米嫂子她们一起出门,到了门口跟后面的吴峰他们碰上。   大伙儿一起出去,米嫂子说:“秀芳,吴峰他们送你,我们就回去了啊!”   “好……”覃秀芳刚说完就看到沈一飞站在教室外面的玉兰树下。   他今天似乎特意打理过,一身白衬衣收在军裤里,衬得肩宽腰窄,两只似乎会说话的眼睛灼灼地盯着门口,看到她出来,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他怎么来了,还打扮得这么好看,覃秀芳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部队里很少看到长得这么白这么俊的小伙子,米嫂子几个兴奋了:“这谁啊?长得真好看,他咋长这么白,哪像我们家那口子,跟个黑炭一样。”   “可不是,他在这里干什么啊?”花嫂子也好奇地问道,“看样子是在等人,他等谁啊?这小伙子怎么以前没看到过?”   米嫂子嘀咕:“新来的吧,不知道结婚没有。”   吴峰也看到了沈一飞,有点意外,不过他马上明白了沈一飞过来的目的,遂即扭头冲覃秀芳笑了笑:“大妹子,我们先走了,再见。”   “哦,好的,再见。”覃秀芳羞涩地抿了抿唇。   听到二人的对话,米嫂子糊涂了:“怎么回事?吴峰,你今晚不送秀芳啊?”   覃秀芳赶紧说:“那个,米嫂子,今晚,今晚不用吴峰他们送,我,我先回去了。”   再不走,米嫂子待会儿肯定要问东问西的。   吴峰朝玉兰树下努了努嘴,意味深长地说:“以后可能也不用我们送了。”   米嫂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覃秀芳抱着书小跑着到了那个小伙子面前,那俊小伙接过她手里的书和本子,然后并排着离开了,明明两人没什么亲密的举动,米嫂子却感觉比她跟她家那口子都还要默契。   “好个秀芳丫头,瞒得这么紧。”米嫂子恍然,覃秀芳跑了,她追不上,还有个吴峰,“吴峰,你老实交代,这小伙子什么来历?”   “我不知道啊,哎呀,我想起我晚上的衣服还泡在桶里没有洗,嫂子们,先走了。”吴峰拽着傻愣愣的石大头,赶紧跑了。   ***   皎洁的月光下,沈一飞看到覃秀芳像只蝴蝶一样,飞奔着扑到他面前,仰起洁白的小脸,面色绯红,紧张地说:“你怎么来了,快走。”   “这么着急?”沈一飞调笑。   覃秀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如芒在背的视线,她拧着秀眉,推了他一把:“哎呀,赶紧走,不然待会儿米嫂子她们过来,你就别想走了。”   “这么严重?”沈一飞嘴上怀疑,手却利索地接过了她的书本,“那咱们要快点。”   覃秀芳两只脚飞快,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一样,直到出了部队,她才放缓了脚步,回头看沈一飞:“你腿没事吧?”   “没事,都大半个月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就没问题。”为了让她放心,沈一飞还抬了抬自己的左腿。   覃秀芳看了,赶紧说:“别用力,我知道你好了,你把腿放下来。”   沈一飞失笑,声音悦耳清脆,显然他的心情非常好:“行,听你的。”   声音充满了宠溺,听得覃秀芳的耳朵都烧了起来。她伸手抚了一下耳朵边的碎发,有些不大自在地说:“你怎么来了?吴峰他们会送我的。”   “想你了。”沈一飞有些委屈地说,“你一天到晚好忙,在旅馆的时间太短了,还天天被老板娘和那个小屁孩霸占,我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都没时间。”   覃秀芳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一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她翘起唇:“你,你别这样,你知道的,虞姐他们就快要走了,以后我都没机会陪他们了。”   沈一飞还是有点不大乐意,磨牙说:“我都有点怀念以前了,你以前总是围着我转的,咱们一天到晚都在一起,现在好多人跟我抢你。”   覃秀芳被他这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都说人老返童,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去世的时候年纪大了,重生回来,沈一飞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尤其是在她面前。   “瞎说什么呢,这样好好的不好吗?”覃秀芳嗔了他一眼。   他瞄了周围一眼,见没人,悄悄伸出尾指,勾着她的手指,然后轻轻一抓,就将她的手捏在手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对,挺好的。”   覃秀芳怕被人看见,赶紧低斥:“哎呀,你放开我,被人看见了。”   “你的手太凉了,我帮你暖暖。”沈一飞紧了紧,握住她的拳头不松手。他的手掌很大,几乎比覃秀芳的手大了三分之一,正好将她的手包裹在手掌里。   这都快到夏天了,哪里还冷?覃秀芳哭笑不得,又拿他没辙,唯恐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她赶紧转移话题:“我看我哥最近还非常忙,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是最近又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沈一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了实话:“还在盘查江市潜伏的敌特分子。”   “上次不是都抓到了吗?”覃秀芳抬头,错愕地望着他。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果他却说没有。   沈一飞轻抚了一下她的头:“潜伏的敌特分子哪是那么容易一网打尽的。大部分已经落网了,应该还有极少数在潜逃,如果是小喽啰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的头目还没落网。这种人能统领全市的敌特分子,跟其他市的反动分子联系,甚至还能通过特殊渠道跟国党取得联系,随时都可能策划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听他这么说,覃秀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有点疑惑:“连你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沈一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耐心地解释:“上辈子在余氏化工厂发生了一场特大爆炸,席卷了方圆三四里的土地,除了炸弹的威力,还有大量的强酸强碱溶液喷发出来,方圆几里几乎都被夷为平地,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覃秀芳知道,他就是其中的一份子,虽然捡回来了一条命,但下半辈子却要终身与轮椅为伴。覃秀芳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沈一飞冲她笑了笑:“都过去了,当时死了好几百人,有敌特分子,有普通百姓,还有我们的同志,因为炸弹和强酸碱的作用,很多死人都面目全非,有好几十具尸体认不出是何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被送去了医院,后来江市一直相对平静,没再发生过大的反动活动,很多人都倾向于那个人阴差阳错死在了他们自己策划的这场爆炸中。”   但这辈子,他阻止了那场轰动全国的大爆炸,改变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许多人的命运,同时似乎也改变了云狐的命运。根据目前查到的许多线索,老六很可能不是云狐。   听他这么说,覃秀芳不禁有些忧心忡忡:“没办法抓到这个人吗?”   这个人就像一颗不□□,太不让人安心了。   沈一飞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吧,有我跟你哥在,肯定没事。说不定那个人早就死了,咱们只是自己吓自己。”   覃秀芳诚心期盼,事情就如他所说的这样,那个人已经死了!   ***   有男人去接覃秀芳这个事,第二天就传到了秦渝耳朵里。   他当即拧起了眉,靠,哪个混小子,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他妹妹。   秦渝恼火得很,直接叫郝丰:“你去打听打听,昨晚接秀芳的是谁。”   不一会儿,郝丰就回来了,他看了秦渝一眼,硬着头皮说:“是沈副团!”   “沈一飞?”秦渝意外极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沈一飞怎么会跟秀芳扯在一块儿?”   沈一飞那么跳脱,他妹妹那么安静,怎么看都凑不到一块儿才对。   郝丰看着秦渝不相信的脸,有点同情他:“那个,我听说,沈副团这两天还去了覃秀芳同志的店里帮忙,今天好像也在。”   “什么?”秦渝蹭地站了起来,脸色跟打翻了染料缸子一样,很是精彩。   闷了几秒,他将军帽戴上,对郝丰说:“我出去一趟,有人找我,你先看着办。”   郝丰连忙点头,他清楚,秦渝肯定是去找沈一飞的麻烦。这两人会不会打起来啊?他要不要去找毛政委汇报一下情况?   秦渝直接来到饭馆。   这个点,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店里没有客人,桌椅板凳都被收拾好了,门敞开着,他走了进去,还没到后院就听到了他妹妹的声音。   “沈一飞,我来吧,不是你这样洗的,这碗有油,得用热水才能洗干净,你等一会儿,我烧点水,你别洗。”   沈一飞连忙说:“那我去烧水。”   他力气大,单手一用力就提起了一桶水,覃秀芳见了便去烧火。   沈一飞倒了一锅的水,搬了个凳子坐在覃秀芳身边,抓起她的手:“忙了一上午,手酸吗?我帮你揉揉。”   秦渝进来就看到沈一飞像条毛茸茸的大狗一样,凑在他妹妹面前摇尾巴,更可气的是,他妹妹竟然还真把手递给了他,语气非常自然地说:“你轻点哦。”   “你们在干什么?”秦渝脸都黑了。   听到他的声音,覃秀芳脸马上爆红了,非常不安,跟早恋的学生被家长逮着了差不多。   她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哥,你,你怎么来了?”   秦渝阴沉地注视着二人,准确地说应该是瞪着沈一飞。   沈一飞自来熟得很,当着秦渝的面抓过覃秀芳的手,力道适中地揉着她的手腕,笑嘻嘻地说:“大舅哥,你不看见了吗?”   秦渝肺都快气炸了,上前抓住沈一飞的领子:“谁是你大舅哥,沈一飞你他娘的不要脸,赶紧给我滚。”   “哥,你快放开,沈一飞的腿上有伤,你别这样。”覃秀芳赶紧劝道,同时将自己的手从沈一飞的爪子下抢了回来。   秦渝听到沈一飞的腿伤,稍微顿了一下,松开了沈一飞的衣领,拉着覃秀芳的手:“你出来,咱们谈谈。”   “秦渝,这是咱们的事,我出去跟你谈,你别为难她。”沈一飞站了起来。   覃秀芳看着他们俩这副不对盘的样子,头痛死了,真让这两人单独谈,打起来怎么办?打伤哪一个她都心疼。   她赶紧挤到两人中间:“哎呀,沈一飞,你看着火,别捣乱,我跟我我哥出去聊聊。”   说着,她拽着秦渝就往外拖。   沈一飞犹豫了一下,选择相信她。   秦渝黑着脸被她拖出去,没好气地说:“你别被这小子骗了,这小子最狡猾了,我们小时候没少吃他的亏,经常好事是他的,黑锅我们背。”   覃秀芳完全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过往,好奇极了:“他怎么坑你们了?”   秦渝紧抿着唇不说话,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妹子胳膊肘往外拐,纯粹是好奇,一点替他打抱不平的意思都没有,就更别指望她跟他统一战线,同仇敌忾了。   见他眼神不善,覃秀芳摸了摸鼻子:“你,你不想说就算了,别这么看我嘛。”   深吸了一口气,秦渝克制着发火地冲动问道:“你跟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别上了他的当,他说不定是耍你玩的。”   覃秀芳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哥,你真觉得沈一飞是这样的人吗?”   对上这样坚定的眼神,秦渝实在做不出昧着良心去抹黑沈一飞的事。他恼火地扒了扒头发:“你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我可没听说他打恋爱报告。”   覃秀芳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哎呀,哥,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覃秀芳实在不好意思说,沈一飞直接跳过了谈对象这一步,奔着结婚去了。而且她哥现在都这么生气了,要知道沈一飞想结婚,肯定更暴跳如雷,说不定两人马上就要打起来。   结果她这一犹豫,让秦渝以为沈一飞压根儿没跟她谈恋爱,就对她动手动脚,更生气了。   “好个沈一飞,欺负到你头上了,秀芳你等着,哥哥给你作主。”说着他就跑进了厨房,拽起坐在灶台前烧水的沈一飞,“走,我们去找毛政委。”   覃秀芳急了,赶紧过去拦着他:“哎呀,哥,你别冲动,你听我说……”   沈一飞捏了一下她的脸:“好了,我跟你哥去一趟,你乖乖在店里等我,碗不用管,等我回来收拾。”   秦渝看到沈一飞竟然当着他的面就对他妹妹动手动脚,更愤怒了:“你小子耍流氓,跟我走。”   沈一飞一点反抗都没有,乖乖跟他走了。   覃秀芳追了出去,却见沈一飞对她摆了摆手:“没事的,我正好也有点事要找毛政委,你在店里等我。”   覃秀芳哪里坐得住,她赶紧锁上了门,准备追出去,结果走到半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拖着两个小女孩,看到她,立即上前,抱住了她:“秀芳……”   走在路上,乍然被个不认识的人抱住,覃秀芳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了她,认真打量了一番:“你,你是……瑞香阿姨?”   徐瑞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住地点头:“是我!”   覃秀芳错愕极了,短短两个月不见,徐瑞香瘦了一大圈,衣服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刮走一样。更让人心惊的是她的脸,半边脸都肿了起来,青青紫紫,看不清原来的样子,眼睛被挤得眯起,只剩一条缝,也难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她给认出来。   “瑞香阿姨,你,你怎么成这样了?谁打的?”覃秀芳扶着她,气愤不已。   “我爹打的。”小的那个女孩子怯生生地说。   大的那个抿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大吼:“那不是我们爹,他不是。”   覃秀芳顿时明白了,徐瑞香又遭遇了家暴。她立马掀起徐瑞香的袖子,果然,胳膊上也有触目惊心的伤痕,可能是因为有一段时间了,伤痕变成了深紫色。   “身上还有吗?”覃秀芳冷静地问道。   徐瑞香没看到过她这样严肃的表情,愣了一下,咬着唇,犹豫了半晌才说:“我……我胳膊痛。”   “这里吗?”覃秀芳轻轻碰了一下她姿势有点奇怪的左臂,徐瑞香忍不住叫了一声。   覃秀芳明白了:“你可能伤到了骨头,走,跟我去医院看看。”   果然,到了医院,医生说,徐瑞香的左臂骨头被打得错位了,已经好几天了,整只手臂都肿了起来,要是再这样拖下去,这只手以后都不会利索了。   覃秀芳听后吓了一跳:“那现在还有得治吗?”   “幸亏你们来医院了。”医生捏着徐瑞香的胳膊,“忍一下,我要把你的骨头推回去。”   他捏着徐瑞香的骨头,摸了一会儿,忽地一个用力,只听到卡擦一声,医生松开了手:“你试试这只手。”   徐瑞香蜷缩了一下手臂,还是有些痛,但能弯曲了,不像以前只要一动就钻心的痛。   “好了,谢谢医生,我的胳膊不会废了吧?”徐瑞香激动地问道。   医生笑着说:“不会,这几天这只手不要提重物,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覃秀芳松了口气,但还不放心,又把徐瑞香带到了潘沁雯那里:“娘,你给瑞香阿姨检查一下,看看她身上的伤严重吗?”   潘沁雯看到徐瑞香这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她这些年在医院里见识过太多这样的事了,一下子就猜到了缘由,为了避免给徐瑞香压力,她没有多问,像平常一样,温柔地笑着说:“好,瑞香,你进来,脱开扣子,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覃秀芳和两个孩子守在帘子外面,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年龄稍大的女孩子问道:“姐姐,娘说你能帮我们,你可以帮我打他吗?”   这个他不用问都知道是谁。能让亲生女儿问出这种话,那就是个畜生。   覃秀芳蹲下身,看着小小的两个姑娘,她们脸上也有伤,不过没徐瑞香严重,而且已经结痂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覃秀芳还是问道:“你们身上有哪里痛吗?告诉姐姐,姐姐带你们去看医生。”   两个小女孩摇头,大的那个说:“没有了,娘挡着我们,我们没挨什么打。”   覃秀芳听了更加心疼,伸手摸了摸她们枯黄稀疏的头发,温柔地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我叫招娣,妹妹叫来娣。”大的指着自己和妹妹说。   覃秀芳听到这两个名字就皱眉,好恶臭的名字。   覃秀芳实在不想叫这样的名字,索性略过:“你们俩多大了?”   招娣指着自己说:“我十岁了,妹妹六岁。”   覃秀芳一点都没看出来,她们俩一个才到她的小腹,一个到了她的胸口下方,不光个子小,而且也特别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   轻轻地摸了摸她们的头:“饿了吗?姐姐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可是娘……”两姐妹肚子都饿了,有些心动,又不放心地看了帘子一眼。   覃秀芳从潘沁雯的办公室里找了一个饭盒:“没事,待会儿咱们给你娘也打一份回来。”   两个小姑娘这才答应了,不过她们还惦记着徐瑞香,不肯在食堂吃,最后覃秀芳给她们一人买了两个大肉包子,给徐瑞香打了半饭盒稀饭。   潘沁雯已经给徐瑞香检查完了:“大多都是皮外伤,严重的地方,我已经上了药,这支药拿回去,每天早晚涂抹一次,消肿止痛。这几天注意点,伤口不要沾水,吃清淡一些,不要吃辛辣。”   “好,谢谢潘医生。”徐瑞香有些局促地说。   潘沁雯知道,面对她,徐瑞香不自在,笑着拿起本子说:“我得去查房了。你们就在我办公室里坐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让秀芳来找我。”   徐瑞香忙点头:“好。”   覃秀芳等她娘出去后,立即关上了门,将饭盒打开说:“瑞香阿姨,听说你们一天没吃饭了,先喝点粥吧。”   她的嘴巴也肿了,只能吃流食。   徐瑞香是真的饿了,她完全是靠着一口气撑到这里来的,骤然松懈下来,头晕眼花的,未免自己晕过去,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粥。   半饭盒粥下肚,她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感激地看着覃秀芳:“秀芳,谢谢你。”   覃秀芳将饭盒盖上,温和地看着她:“瑞香阿姨,你客气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打你?”   提起这个徐瑞香的眼神黯了下去:“是我不中用,我……他嫌我生的都是女儿。前年,我流了一个后,就再也没怀上。他骂我绝了他们家的香火……”   覃秀芳心说,这种香火早该灭绝了。   她安静的等徐瑞香哭完,然后问道:“瑞香阿姨,你有什么打算?”   徐瑞香有些茫然:“他现在连招娣和来娣都打,我怕我们娘三会被她打死,没办法,就用你给我的钱,买了火车票过来找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他肯定还会打我们的,我一天生不出儿子,他们就一天不待见我。”   徐瑞香基于逃生的本能,知道逃,但是因为自身见识有限,她又不知道逃了出来该怎么办。   覃秀芳在潘沁雯的办公室里找了一番,总算找到了前阵子的报纸,摊开在徐瑞香面前,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瑞香阿姨,法律规定了,结婚自愿,离婚自由,你跟他离婚留在江市吧!” 第86章   “哟, 今天什么风,竟把你们俩一起给吹过来了!”毛政委放下笔,抬起头, 挑眉打量着明显不对付的两个人。得, 看样子这两个小子来找他又没好事。   秦渝紧抿着唇, 面色不虞。   沈一飞则相反, 笑嘻嘻的,没个正形:“这不是好久没看到过毛政委你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毛政委斜了他一眼,根本不信他这鬼话:“腿好了?腿好了就销假回来干活。”   “那可不行, 潘阿姨说了,我这腿还得再养养, 现在不能剧烈运动。”沈一飞一口就拒绝了, 还搬出了潘沁雯这座大山。   毛政委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这样子好得很嘛, 怎么,做什么惹秦渝不高兴了?”   沈一飞伸手揽着秦渝,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哪能呢,我跟秦渝好着呢。就是开了个小玩笑,他有点不高兴,还在生我的气呢。哎呀, 就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咱们都这么大了, 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拿这点事情来烦你, 让你给咱们断官司啊。你说是吧,秦渝?”   秦渝快气炸了,小玩笑, 无关紧要的小事,沈一飞就这么看他妹妹的?   偏偏沈一飞这个混球还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暗示他别闹了。   他这是闹吗?   其实走到毛政委办公室,秦渝就后悔了。沈一飞是个男人,他妹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离了婚的姑娘,周家如今又处在风口浪尖上,说沈一飞耍他妹子,传出来只会对他妹妹不利。最后沈一飞顶多挨一顿处分,但他妹妹的名声就坏了。   所以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揭穿了沈一飞了,私底下再揍这小子出气,让他们断绝了往来,争取对他妹妹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这小子什么态度?一点都不反省,还有恃无恐地在毛政委面前说什么小事,无关紧要。   秦渝越想越气,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毛政委,沈一飞耍流氓,在外面胡乱招惹姑娘!”   “什么?真的假的,是谁家姑娘?”毛政委顿时来了精神。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沈一飞虽然性格跳脱了一点,歪点子多了点,但品行还是值得信任的。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他招惹谁家的姑娘,就连伏静送上门,他不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看出毛政委的兴奋,想起他对他们终身大事的关心,秦渝不禁有些怀疑他来找毛政委是否正确了。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谁料沈一飞竟然抢在了他的前面,否定得比他都快。   “没有的事,毛政委,你别听秦渝瞎说。你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毛政委,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说得信誓旦旦,就差说秦渝污蔑他了。   毛政委糊涂了,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他都信得过,如今却出现了如此滑稽荒唐的事。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他到底该信谁?   端详了两人一圈,毛政委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来听听。”   “没误会,就是秦渝乱说的,咱们俩闹着玩呢,毛政委你别当真。”沈一飞一口否决。   秦渝气得不轻,可恨他嘴巴笨,没沈一飞会说,恼怒之下,他狠狠瞪了沈一飞一眼,脱口就出:“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沈一飞,你帮我挡了一枪,是我欠你,我还你就是,你去招惹我妹妹干什么?耍着她好玩?她哪里得罪你了?”   “你妹妹?沈一飞招惹的是你妹妹?”毛政委都吓了一跳,板着脸看着两人,“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沈一飞敛了笑,低垂着头嘀咕了一句:“我没有,他乱说的。”   毛政委瞄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秦渝:“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沈一飞犯了错误,严惩不贷。”   秦渝憋着一股子气,恼火地说:“他昨晚跑来接我妹妹,很多人都看到了。今天下午又去我妹妹的饭馆帮我妹妹洗碗,还不怀好意地帮我妹妹揉手腕……”   毛政委越听越不对味,这不就男同志看上了女同志,献殷勤吗?想当年,他看上他媳妇,知道老丈人喜欢他们那儿乡下有户人家酿的高粱酒,特意跑了几十里地去打酒。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但沈一飞这小子有点奸诈啊,都找借口摸上人姑娘的小手了,亏得自己还担心他打光棍。   “就这些?”毛政委问道。   秦渝不高兴了:“毛政委,你还要哪些?我问过我妹妹了,他们没搞对象,沈一飞也没打恋爱报告吧,他这不是耍流氓是干什么?你得给我作主。”   听到这话,毛政委的脸拉了下来,严肃地看着沈一飞:“沈一飞同志,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占人家女同志便宜又不想负责任,太不像话了,这个事……”   “毛政委,打住,打住,谁说我不想负责的?这是我的结婚报告,请你批准,为了表示我的认真,我马上负责。”沈一飞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四方方,保管得非常整洁的纸,摊开,递给了毛政委。   毛政委和秦渝都傻眼了,没见过这样的。   愣了片刻,毛政委接过他的结婚报告一看,上面竟然是他跟覃秀芳的名字,马上明白了,自己也被这心眼贼多的小子给当枪使了。他瞪了沈一飞一眼,到底没当着秦渝的面戳穿他,直接将申请转交给了秦渝。   秦渝看到上面结婚报告,也是目瞪口呆:“你……你们不是没谈对象吗?”这怎么一下子跳到结婚上去了。   沈一飞眉飞色舞地瞅了他一眼:“咱们可是直接奔着结婚去的,大舅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我怎么会耍流氓呢,我对秀芳绝对是认真的。”   秦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沈一飞是耍着他妹妹玩,结果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现在来怪罪沈一飞打他妹妹的主意好像也不合适,毕竟他刚才还在毛政委面前控诉沈一飞不负责任呢。   “咳咳……”毛政委低咳了一声,丢给沈一飞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悠着点,不然待会儿秦渝知道被他算计了,得跟他干架。   “好了,都是误会,秦渝,这个事是你误会沈一飞了,我理解,你也是爱妹心切,你放心,沈一飞要敢对不起你妹妹,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毛政委一本正经地说道。实则心里乐开了花,沈一飞这小子还真没骗他,果然自己找了个媳妇,还是个勤劳实诚有上进心又根正苗红的媳妇。   秦渝总觉得不大对劲儿。他不是找沈一飞的麻烦吗?怎么最后弄成了他妹妹跟沈一飞要结婚了?   可是他先指责沈一飞不负责任的,现在沈一飞愿意负起责任了,他似乎也没理由反对了。   实在是没话说,秦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毛政委办公室的。   等他一走,毛政委立马拉下了脸,指着沈一飞的鼻子:“好你个小子,拉我下水,把我当枪使,拖着我跟你一起糊弄秦渝。秦渝心眼实在,中了你的计,等反应过来,老子还得替你背锅。这结婚报告你别想了,我今天要就这么给你批了结婚报告,回头老秦肯定找我算账。你想娶人家宝贝闺女,光我点头可不行,你怎么也得征求人家父母的意见吧?”   沈一飞心情好,毛政委怎么骂都不介意,还嘿嘿直笑:“这是当然,我已经准备了好酒,毛叔今天下班有时间吗?陪我去拜访秦叔和潘阿姨吧。”   沈一飞父母不在了,两家见面议亲,总得有个长辈出面,毛政委看着他长大的,算是他的长辈,最操心他的婚事,又跟秦家熟,没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毛政听了直乐:“当初我还戏言,要给覃秀芳同志介绍对象,没想到还成了真。不过你小子想拜访老丈人还要拉秦渝下水过明路,别是人姑娘还没答应你吧?”   沈一飞摸了摸鼻子不吭声。要是覃秀芳答应了他,他何必使这种招数。   也不知道她小脑瓜里在想什么,畏畏缩缩的,说拒绝他吧,也不像,说答应吧,又支支吾吾,总是拖着。   想来想去,无外乎就是自卑,上辈子就自卑,这辈子这毛病还没改,只能他来推着她走了。两个人当中,总得有个人主动,不然依她这拖拖拉拉的性子,只怕明年他都娶不上媳妇。   毛政委一看就明白了,幸灾乐祸道:“你啊你,没想到你这么拽的小子也有今天,活该!我看覃秀芳同志就该多拖你一段时间,让你小子以前那么拽。”   沈一飞不乐意了:“毛政委,你到底还想不想我娶媳妇了?难道你希望我打一辈子的光棍?你要搞破坏,我娶不到媳妇,就赖你。”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老子巴不得找个人来管管你。不过人家姑娘要是不愿意,你也不能勉强别人,知道吗?咱们可不是土匪,不兴抢媳妇那一套。”毛政委正儿八经地叮嘱他。   沈一飞翻了个白眼:“毛政委,你想哪儿去了?覃秀芳的爹娘是谁你忘了,我能强抢她吗?我敢吗?咱们是两情相悦,你别瞎想。”   “哟,两情相悦,这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尾巴都快翘天上了,说话也娘兮兮的,你小子可真够得瑟的。行了,我答应你陪你去拜访秦家,不过这个事还得覃秀芳同志答应了才行,不管她现在是为什么不肯嫁给你,你回去好好说服她,定好了时间,通知我。别墨迹了,等秦渝反应过来上了你小子的当,你就别想这么轻易把人家妹子娶进门了。”毛政委叮嘱了他一番,就挥手把人给打发了。   ***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两个大男人非但没打起来,还阴差阳错地将他们俩的关系给过了明路。   她这会儿也没心思想那件事,因为徐瑞香的事更紧急。   从她提出离婚后,徐瑞香就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这……这女人还能休了男人?”   覃秀芳知道,以她的观念和从小受的教育,这个思想还是太先进了,耐着性子解释道:“瑞香阿姨,这不是休,这是离婚,人人平等,夫妻俩关系不好,过不下去了,任何一方都有权提出离婚。”   “可是,这,这能行吗?”徐瑞香还是没底,毕竟她从小所处的环境,从小到大看着的夫妻相处模式,都只有男人不要女人,把女人赶回娘家的,没有哪个女人能赶男人走。   覃秀芳想,光是跟她说这些恐怕没什么效果,要想解决她的思想包袱,得带她开阔眼界,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做一遍。   一瞬间,覃秀芳心里就有了决断。   她拉着徐瑞香说:“瑞香阿姨,走,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好。”徐瑞香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覃秀芳给潘沁雯留了话,带着徐瑞香母女出门了。   路过小学的时候,正好遇到小学放学,覃秀芳特意驻足了片刻,没看到姚玉洁,她有点失望,只能边走边说了:“周家成后来娶的那个媳妇就在小学做老师。前几天,她跟周家成离婚了。”   “又离了?第二次了吧?”徐瑞香显然以为想离婚的是周家成。   覃秀芳笑了笑:“是啊,周家犯了事,周家成被判了八年。他不想离的,姚玉洁,就是他后面娶的那个,直接打了孩子找了周家成的领导要求离婚,现在已经被批准了,两人没任何关系了。”   一个女人敢打胎离婚,这简直颠覆了徐瑞香几十年形成的固有认知。   她难以置信地说:“这样也可以,她就不怕背后别人笑话她吗?”   覃秀芳扯了扯嘴角:“有个劳改犯丈夫,岂不是更被人笑话?她还年轻,又有工作,即便离了婚,也能找个比周家成更好的,过得更好。不离婚,周家成出狱了,有案底在城里没工作,还是得回乡下,姚玉洁怎么办?难道跟着他回乡下种地?”   徐瑞香大脑里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新的信息,有点消化不能,她想了想说:“你让我想想。”   覃秀芳点头,没再说话,直接带着她们去了纺织厂,找到了米嫂子,让米嫂子将前两天她说闹着要离婚的两个女工叫出来聊一会儿。   米嫂子帮忙叫了人,两个女工出来看到面孔陌生的覃秀芳,很是不解:“妹子,你找咱们什么事啊?”   覃秀芳掏出两张五百块的元券,一人递了一张给她们,然后指了指站在大门侧面,局促不安的徐瑞香:“听说两位嫂子要离婚,想必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正好我阿姨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想请两位去陪她聊一会儿。这是报酬。”   五百块,比她们干一天还挣得多,两个女工欣然同意了。   她们走到徐瑞香面前,看着徐瑞香浑身是伤,瘦骨嶙峋,两个孩子脸上也有伤疤,顿时明白了。   “大妹子,你身上的伤是你男人打的吧?”   徐瑞香局促不安地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女人,忍不住往覃秀芳那儿看了一眼。   两个女工到底见识比她广,胆子比她大,顿时明白她在纠结什么,掀起袖子就把胳膊露给徐瑞香看:“你瞧,我男人打的。”   另一个瞅了瞅四周,见没人,飞快地掀起肚子,给徐瑞香瞄了一眼:“我就不一样了,我不光是挨男人的打,还要挨婆婆的打,每天挣了钱回去还做一家人的饭,吃过饭,他们都去歇着了,我还得洗碗洗衣服扫地,家里的活都是我的。小姑子嫁出去了回娘家,我还得把她给供起来。每天吃饭,都是先把他们的饭给舀了,剩下的菜叶子、红薯、米糠团子才是我的,嫁过去十几年我就没吃过一碗白米饭。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可不是,我有好多次都想死了算了,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男人好吃懒做还好赌,在外面赌输了钱回来就打我,问我要钱,没有就打我。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就是,咱们干得比牛还多,起得比鸡都走,吃得却比猪都差,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   两个女工的哭诉引起了徐瑞香的共鸣,她眼泪涌了出来,伤心地说:“咱们女人真是命苦啊,下辈子投胎再也不做女人了。”   “什么下辈子不下辈子,先把这辈子过好吧!我已经跟我那口子提了离婚,他不同意,不同意我也要离,我给他们家做牛做马了十几年,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   “是啊,我跟阿玉都商量好了,离了婚,咱们俩一起租个小房子,就在工厂边上,一间屋很便宜,两个人住一起也有个照应。反正我是再也不回那个所谓的家挨打了!”   “离婚?你们都要离婚?”徐瑞香惊讶地望着她们。   两个女工说:“是啊,现在不是出了什么婚姻法,规定女人也能离吗?只要咱们不想过了,就能离。我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不会更好,但离了总不会挨打吧。有一年下天,我被他们家打得躺在床上三天都爬不起来,骨头都断了,躺在床上他们全家都不管我,也只有我的大闺女悄悄给我留吃的,给我喂水,不然我可能都死了。”   “我不也是,我怀我们家小四的时候,他输了钱回家直接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的小四就这么没了。我真是恨透了他,我再也不想跟他过了!”   徐瑞香看着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两个苦命人,很是感同身受,跟着抹眼泪。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控诉自己在婆家受到了非人待遇,聊了好一会儿,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最后临分别时,两个女工将覃秀芳给的钱塞到了徐瑞香手里,羡慕地看着她说:“那是你侄女吧,她给了咱们一人五百块,让咱们来劝你。你跟咱们一样苦,还拖着两个孩子,这钱,咱们不能要,你拿着回去给两孩子做身衣服。”   “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拿。”徐瑞香赶紧推了回去。   两个女工拒绝了她:“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咱们还每天挣工资呢,你不要就还给你侄女。要我说啊,你还真是走运,你那个侄女对你可真是没话说,我要离婚连我儿子女儿都不理解,你侄女为了让你想得开,不惜给钱找咱们来劝你,你可别辜负了她的用心良苦,咱们女人啊,得多为自己想想。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啊,你看你这两个闺女,多可怜,小的时候受虐待,等长到十六七岁,保准被你男人卖了换钱他自己花,不知道嫁到什么人家去,搞不好又得走咱们的老路。”   徐瑞香泪盈盈地看了不远处的覃秀芳一眼,感动地说:“是啊,那孩子一直对我很好。我能带着孩子们逃出来,都多亏了她给的路费。”   “你侄女可真是个好心眼的,看她的样子念了不少书吧,是个文化人,你听她的准没错。”女工拍了拍徐瑞香的肩,“我们得去上班了,妹子,等我们房子租好了,安顿下来,你带着孩子来咱们家做客,我们给你做好吃的。”   徐瑞香点头:“好,谢谢你们。”   等她们俩进了厂子里,徐瑞香带着两个孩子走到覃秀芳面前。   覃秀芳也没问她谈得怎么样了,笑着说:“瑞香阿姨,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肯定累了吧,走,我带你们去休息。”   “诶,好。”徐瑞香心里乱糟糟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覃秀芳后面。   覃秀芳直接把她们带到了饭馆,打开门,领着徐瑞香母女三人进去,直接去了最里面,指着里面堆粮食的小屋子说:“瑞香阿姨,这里收拾一下,可以铺个床,你们以后就住这里吧,你看怎么样?”   徐瑞香从小吃苦,睡仓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好,谢谢秀芳。”   覃秀芳笑着说:“你没意见就好。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不想回去了,等你将伤养好了,我就把这个饭馆就转给你,这里的东西都很齐全,你直接开店就是。白天开店,晚上你们母女就住这后面,虽然挤了点,但也能省不少房租,等攒了钱,你们可以买房也可以租更好的房子。你看怎么样?”   徐瑞香被她这话给砸晕了:“秀芳,你,你把饭馆转给了我,那你以后做什么啊?”   她上次陪覃秀芳开过店,知道她这生意挺好的,就这样转给自己,未免太亏了。   覃秀芳笑着说:“我要去妇联工作了。瑞香阿姨,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即便你不来,这店我也开不了多久就得转让或者关门。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给我答复。”   说完,覃秀芳也没让徐瑞香现在就做选择,她站了起来,进屋子将粮食收拾起来,腾出空间,又去找了两块比较大的木板,铺在地上,再回旅馆抱了几床杯子过来,垫在木板上,又留了两床给她们盖。   简易的床铺收拾好了,覃秀芳说:“瑞香阿姨,你们先睡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好。”徐瑞香红着眼眶说。   覃秀芳带上了门出去了。   徐瑞香母子三人躺在木板床上,两个小姑娘摸着屁股下软软的棉被,感觉跟做梦一样,声音都有些飘:“娘,这被子好软,好舒服啊,简直像躺在白云上一样。”   来娣也细声细气地说:“城里真好,有肉包子吃,还有棉被睡,又不用挨打了,娘,姐姐,我不想回去了。”   徐瑞香听得鼻子一酸,眼泪又滚了出来。她今天在学校看到跟她家招娣差不多大的姑娘,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背着书包去上学,而她的女儿呢?长这么大,连床好点的棉被都没得垫,从小到大席子下面垫的都是谷草,冬天也是睡冷冰冰的凉席。   两个小姑娘欢快地议论了两句,敌不过瞌睡虫来袭,很快就睡着了。   只有徐瑞香,虽然身体很疲惫,但脑子却异常清明,怎么都睡不着。   她躺了半个多小时,听到开门声,立即爬了起来,悄悄来的饭馆。   覃秀芳见到她惊讶地说:“瑞香阿姨,你没睡啊?正好,我给你们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这是牙膏牙刷,这是毛巾,还有这是给……孩子买的衣服,一人一套……”   “秀芳,这得花多少钱啊。”徐瑞香心疼极了,又很过意不去。   覃秀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是她们的姐姐,应该的。店里还有米和一些能放两天的菜,等她们醒了,饿了你给她们做点饭吧,实在不想做,煮点粥也行。我先回去了。”   “好,对了,这是刚才纺织厂那两个女工嫂子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徐瑞香想起还有一千块在她那儿,赶紧拿出来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没接,笑着说:“放你那儿吧,算你借我的,你身上得带点钱,回头碰到想买的才能买。”   “秀芳,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徐瑞香真的特别感动,连她的父母亲人对她都没这么好。每次她男人打她了,回到娘家,娘家人也是让她忍,因为她男人家里兄弟多,他们这种外来户打不过。   覃秀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瑞香阿姨你还抱过我,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亲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好休息,明天给我打下手吧。我最近连着早餐一块儿在卖,可能会比较早过来,会吵醒你们,你们早些睡。”   “好,谢谢你秀芳。”徐瑞香将覃秀芳送出了门,拿着桌子上的牙膏牙刷肥皂毛巾,心情特别复杂,她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些东西。   回到屋子里,两个女儿滚得东倒西歪,来娣还在流口水,梦里都不忘念叨:“包子,肉包子真好吃,好吃……”   这孩子就是生活太苦了,以至于吃了两个肉包子都一直惦记着。   徐瑞香看着两个女儿,脑子里滑过许多片段,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黑,她心里总算有了决断。   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就像纺织厂的女工嫂子所说,再差会比现在更差吗?哪怕是去讨饭,她至少不用担心她们娘三挨打了。   ***   覃秀芳回到旅馆,老板娘抱着小唯,在给他剥花生吃,瞧见她进来问道:“怎么样,你阿姨想通了吗?”   “她还在考虑。”覃秀芳叹了口气。   老板娘笑着安慰她:“该做的你都做了,后路都给她铺好了,怎么选择是她的事了。她要自己想不开,你怎么劝也没用,尽人事听天命吧!”   也只能这样了,她总不能硬拖着瑞香阿姨去离婚。覃秀芳揉了揉额头,将这个事抛到脑后,笑着对老板娘说:“我去做饭,小唯,秀芳阿姨给你做糖醋里脊哦,喜欢吗?”   小唯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轻轻点了点小脑袋。   老板娘笑了:“你啊,就宠他。”   话是这样说,却没阻止,其实最宠小唯的是她自己。覃秀芳笑了笑,也没揭穿,先去做饭了。   等做好饭出来看到沈一飞坐在先前老板娘的位置,拿着一个篾条编的蚂蚱在逗小唯玩,她才想起中午的事。   覃秀芳赶紧放下了盘子,将沈一飞拉到一边,上下打量了一阵子:“你跟我哥没打起来吧?”   “当然没有,我跟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打起来呢,你别担心。”沈一飞为了表示自己很好,还特意将两只手举了起来。   覃秀芳直接将他举到面前的手打了下去:“那就好,我哥不清楚状况,人又特别正经,一板一眼的,你别跟他计较。”   沈一飞抓住她的手:“未来大舅子,不敢计较,你放心吧,我会让着他的。”   “厚脸皮,别胡说的,待会儿被虞姐听见了。”覃秀芳心虚地往门口瞅了一眼。   沈一飞一根一根地捏着她的手指,似乎挺好玩的样子:“放心,我关上了门,她不会那么不识趣,不敲门就闯进我房间的。”   说得他们在屋子里干什么见不得人勾当似的,覃秀芳瞪了他一眼:“走了,去吃饭了。”   “等一下,”沈一飞拉住了她,神情有点忐忑的样子,“那个,今天出了点意外,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覃秀芳挑眉看着他:“什么意外?”   沈一飞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你哥误会我对你耍流氓了,不负责任,跑到毛政委面前告我耍流氓。这种事肯定不能忍,你说是不是?”   覃秀芳眉心一跳,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她按捺着性子问道:“然后呢?”   沈一飞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说:“这种事情我坚决不能承认啊,为了澄清我不是个招惹了姑娘家,又不肯负责任的渣男,所以我跟毛政委说了,咱们打算结婚。秀芳,我把结婚报告已经押在毛政委那儿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见秦叔和潘阿姨啊?”   覃秀芳要疯了,张了张嘴,紧张得话都不利索:“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哎呀,谁让你乱说的。”   沈一飞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她:“你放心,毛政委和秦渝都是嘴巴很紧的人,他们不会出去乱说的。不过,秦渝要迟迟看咱们没动静,肯定又会觉得我在对你耍流氓,咱们还是去秦叔和潘阿姨面前过个明路吧!”   覃秀芳太了解沈一飞了,没那么好忽悠,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难怪中午的时候那么积极地跟她哥走了呢,他就是吃准了她哥是个老实人。这家伙也太奸诈了。   沈一飞怎么都不肯承认:“怎么会呢,我也不知道今天你哥会来啊。”   他确实是临时起意,目前看来这效果还不错。   见覃秀芳似乎还要抓着不放。沈一飞脸色一变,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有点低,似乎挺委屈的样子:“你一直推三阻四,不肯在人前承认咱们的关系,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孤儿,怕我克到你?”   你一个信奉了一辈子唯物主义者的家伙,会信乡下那种无稽之谈的“克人”之说?   覃秀芳打一万个不信,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沈一飞这么狡猾呢。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嫌弃我,所以一直推三阻四的,只跟我偷偷摸摸谈对象,却不肯对我负责。下次秦渝再找我麻烦,我要告诉他,是你对我耍流氓。”沈一飞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控诉。   覃秀芳扶额,实在扛不住,只能妥协:“我没有,我不是,我同意,还不行吗?”   “好啊,那咱们明晚去拜访你爹娘。”沈一飞马上生龙活虎了,哪还有先前到死不活的样子。   覃秀芳真想回到一分钟前,捂住自己的嘴巴,一个字都不松口。   哎,她哥可真傻,明明是去找茬儿,替她打抱不平的,结果晃一圈,就稀里糊涂地把她给卖了,给他自个弄了个妹夫回来! 第87章   次日清晨, 天不亮,覃秀芳走到饭馆的时候,发现里面灯就已经亮起来了, 缕缕灯光从缝隙中窜了出来。   她打开门, 发现徐瑞香母女三人都已经起来了, 而且在店里忙活着。   “瑞香阿姨,这么早就起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覃秀芳探头随口问了一句。   徐瑞香笑着说:“睡不着,就起来煮了一些粥,我煮了三碗米, 你看够吗?”   “不够,再加两碗米吧。”覃秀芳边说边将板车上新买的菜往拿下来。   徐瑞香见了赶紧带着招娣过去帮忙, 三人很快将菜卸了下来,覃秀芳将板车推到一边竖起来,免得占地方, 这才进去店里做事。   这个早上因为有徐瑞香母女三人的帮忙, 覃秀芳轻松了许多, 不用手忙脚乱。   别看招娣和来娣年纪不大,但乡下女孩, 还没灶台高就要踩着凳子做饭,打下手对她们来说是件做习惯了的事。可能是从小生活的环境都不大好的缘故, 两个小女孩都非常敏感, 跟着忙上忙下,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唯恐覃秀芳嫌弃她们,把她们赶出去。   覃秀芳看在眼里,没有作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瑞香阿姨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非常辛苦,她们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能减轻瑞香阿姨的负担,攒了钱,她们的日子也才会更好。   等过几天将店交到瑞香阿姨手里,少不得她们俩帮忙,就当她们从现在开始学习适应吧,也不至于等她走了,手忙脚乱的。不过两个孩子都还小,还是应该送到学校去。这事等她们安定下来,手里攒了点再说。   忙活到下午一点多,总算结束了一天的营业,两人才有功夫好好说话。   徐瑞香紧张地捏着衣服说出了她的决定:“秀芳,我想好了,我跟她爹离婚,咱们母女三人留在江市。留下来我们还有一条活路,回去说不定哪天都被他给打死了。我生不出儿子,他们家容不下我。”   覃秀芳很欣慰徐瑞香能够踏出了这一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瑞香阿姨,相信我,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嗯,只要你肯收留我们娘三,我们就不回去了。”徐瑞香朝她笑了笑。   覃秀芳轻轻笑道:“什么收留不收留的,今天你也看到了,店里的生意还不错,让你们三个人吃饱饭总是不成问题的。瑞香阿姨,我今天先教你算账,明天再带你去菜市场转一转,等你熟悉了,我就不来了,这店就交给你,里面的粮食都是我年前买的,还算便宜,也一并按照当初我买的价格转给你,等你赚钱了,再将粮食钱算给我,其他锅碗瓢盆反正我也用不着,就送给你吧,房租是一月一付,这个月的我已经交了,下个月你自己付。”   徐瑞香赶紧摆手:“秀芳,不用了,这店是你辛辛苦苦开起来的,我不能要,我们母女就在店里帮你打打下手,你供咱们的饭就行了。”   “你要做我店里的帮工?”覃秀芳挑眉。   徐瑞香点头:“嗯,我看你这挺忙的,我们母女在店里帮忙吧,以后晚上咱们也可以开起来,你去上课,我跟招娣来娣看着就行,多卖一顿,也能多挣点钱。”   “那可不行。”覃秀芳一口否决了她,“秀芳阿姨,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剥削咱们的阶级姐妹,我要雇你做帮工,那可是犯了大错误,你就别害我了。”   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徐瑞香吓坏了,赶紧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是亲戚,什么雇不雇的,我就是在你店里帮帮忙,做点事情也不行吗?”   徐瑞香也是个本分人,实在不好意思,空手套覃秀芳这么一个店铺。   覃秀芳严肃地板着脸说:“当然不行,瑞香阿姨,你就别害我了。不止我不能雇人,以后你们生意好了,也不能雇人,记住了,再便宜也不能雇。再说我昨天就跟你讲了,我要去妇联上了,以后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不用再开饭馆了,你要不做,那我只能关门了。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我过来吃饭,你不收钱,这总成了吧?咱们是亲戚,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不用算得那么清楚。而且我去了妇联,以后就要帮助你们这些被压迫的妇女同志们,这是我的工作。我要连自己的阿姨都帮不了,以后做工作,谁还信服我?”   “秀芳,你真会说,我说不过。”徐瑞香被她说得脑袋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覃秀芳笑了笑:“不是我会说,就是这个理,来,我教你们怎么算账吧,招……招娣和来娣也一块儿来,学一学,没坏处,以后你们娘忙不过,你们也可以帮着打饭收钱。”   等离了婚一定要把这两个听起来就恶心的名字给改了,叫一次她心里膈应一次。   两个小女孩坐到她旁边,覃秀芳拿出本子和笔,先给她们讲基本的数字,然后讲最基础的加减运算。   这个听起来简单,可母女三人从来没接触过,实打实的文盲,学习起来还是挺吃力的。   覃秀芳一直给她们上课上到下午四点,瞧见沈一飞来了,她才起身说:“瑞香阿姨,咱们今天就学到这里,你们再复习复习,明天我考考你们。这几天,你就跟着我,看看怎么进货,怎么卖饭的,等你熟悉了,我就不过来了。”   “好,秀芳你去忙吧,我们慢慢学。”徐瑞香耽搁了覃秀芳半下午,挺过意不去的。   覃秀芳站起身笑了笑:“那我走了,晚上你们自己做饭吃。”   她一走出去,沈一飞就迎了上来,右手藏在身后,朝她眨了眨眼,然后突地伸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覃秀芳瞪大眼看着他手里油纸包着的冰棍,非常惊讶:“冰棍?现在就有冰棍了?”   这个天还不算很热。   沈一飞递给了她:“刚才在路上看到有人卖,就买了一个,你尝尝。”   覃秀芳抿了一口,凉凉的,还带着一丝甜滋滋的味道。这会儿糖精还没大规模使用,应该是加的白糖,甜得很纯正,沁人心脾,就是稍微凉了一点。   “好吃吗?”沈一飞笑问。   覃秀芳点头:“还不错,就是有点凉。”   “那吃两口就别吃了。”沈一飞说着就要去拿她的冰棍。   覃秀芳节俭惯了:“别,丢了太可惜了,还是我吃了吧。”   “谁告诉你丢了。”沈一飞接过冰棍咬了一口,“果然挺冰的。这下不用担心浪费了吧?”   覃秀芳的脸一下子爆红,嗫嚅地提醒他:“我,我吃过的。”   “你吃过怎么啦?咱们俩还分什么你我,走了。”沈一飞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拉着她的手就走。   覃秀芳被他的厚脸皮给震惊了,这人到底明不明白啊,冰棍上面还有她的口水呢。她羞得脸都红了,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段,覃秀芳发现这不是去旅馆的路,叫住了沈一飞:“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不回去吗?”   “当然不回去,咱们去买东西,我要买一身新衣服,你也得换一身,白衬衣怎么样?喜欢吗?”沈一飞吃完了冰棍,将里面的棍子丢进了垃圾桶,回头兴致勃勃地问她。   覃秀芳不解地看着他:“买什么衣服啊?我有衣服穿,不用买了。”   “不行,见你爹娘,咱们得穿身新的,待会儿你帮我挑,挑身让你爹娘喜欢的。”沈一飞将重任交给了覃秀芳。   覃秀芳总算明白他在兴奋什么了,又好笑又好气:“我怎么知道,别买了,周末直接去就行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你认识他们的时间比我长得多,何必这么麻烦。”   “那不一样,我以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晚辈,下属,这次登门拜访,我就是他们女婿了,我得给他们留个好印象,走。”沈一飞将覃秀芳拉进了旁边的一个成衣店。   伙计马上过来:“两位客官想买什么?咱们这里有列宁装,中山装,也有从沪市来的新款裙子。”   “先看白衬衣。”沈一飞指着墙上挂的白衬衣,像只花孔雀一样,凑过去问覃秀芳,“我穿这件怎么样?你喜欢白色吗?你要喜欢,我穿白衬衣,你穿白裙子,算不算那些小青年说的情侣装。”   覃秀芳食指摁着他的脑门,把他推开:“你正经点,待会儿伙计要笑话你了。你不是有两件白衬衣吗?还买什么白衬衣啊?”   “那不一样,都旧了,第一次上你家,得给你爹娘一个好印象。”说完,沈一飞又看衣服去了。   覃秀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样子,他的兴奋要持续很久。算了,难得看到他这么开心惬意的时候,他想买就买吧。   覃秀芳走过去看着一排白衬衣:“你看中了哪一件,买吧,我去付钱。”   沈一飞抓住了她的手:“付什么钱,你还没挑呢,你喜欢什么?”   “我有衣服穿,不用了。”覃秀芳婉拒。   沈一飞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拽着覃秀芳到挂裙子的地方:“你看这些裙子怎么样,这件白的,好看,款式你肯定也喜欢。”   他拿的是一件斜襟盘扣的裙子,天蓝色的凤凰扣,非常精致,裙子的下摆绣上了几只天空蓝的蝴蝶,看起来清新又低调。而且这件裙子的长度也非常合适,只露出一小节小臂,下摆过膝,到小腿肚去了。   在覃秀芳身上比划了两下,沈一飞就兴奋地说:“你去试试,看看大小合不合适,不合适让师傅改一下。”   说完就把覃秀芳推到里间去试衣服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覃秀芳无奈,只好换上裙子。   她头一次穿这种裙子,出来后,觉得很不自在,扯了扯胳膊上的袖子,局促不安地问沈一飞:“怎么样?”   “好看。”沈一飞一向直白,他将她推到镜子前,“刚好合身,就这件吧,还有那件白衬衣,一块儿包起来。”   覃秀芳看他如此高兴,不忍扫了他的兴,去把裙子换下来之后就默默去柜台付钱了。   收钱的掌柜诧异地看着覃秀芳,毕竟鲜少有男人带女人来买衣服,最后女人自个儿掏钱的,尤其是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姑娘。   拨算盘,算好了账,报账的时候掌柜的刻意提高了音量。   结果沈一飞还是无动于衷,拿着衣服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覃秀芳。   得,这可真是个软饭小白脸,掌柜的将找的钱给覃秀芳。覃秀芳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又在作怪了,无奈地跟掌柜的解释道:“他为我花得更多,我就给他买一件衬衣而已。”   掌柜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覃秀芳,这姑娘没救了,给男人掏了钱,还替男人说话。   偏偏沈一飞不知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的,他兴奋地凑了过来:“媳妇儿,我最喜欢你给买的衣服了,以后我的衣服都交给你买了啊。”   谁是你媳妇!覃秀芳瞪了他一眼,臊红了脸,赶紧拽着他:“走啦。”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沈一飞高兴地跟着她初了成衣铺,转脚又往百货公司拐。   这下覃秀芳不纵着他了:“你干嘛?不逛了,咱们该回去了。”   “咱们还没给你爹娘买见面礼呢。”沈一飞不想走,他第一次上老丈人家,烟酒茶叶总得准备齐全吧,不然万一老丈人觉得他不懂礼数怎么办?   覃秀芳白了他一眼:“别买了,我来准备吧,今天才星期二,还早着呢,走了。”   平时大家都要上班,覃秀芳晚上也要上课,都没时间,他们准备周日去见父母,算下来还有五天,时间很充裕,不用着急。   但沈一飞明显提前进入了状态,特别亢奋。还是不肯放弃,拉着她:“来都来了,就去逛逛呗。”   覃秀芳感觉要是不阻止他,他能天天拉着她买买买。这次说什么也不惯着他了:“你要去,那周日你一个人去拜访我爹娘吧。”   “你别走,好,不买了,咱们回家总成了吧。”沈一飞这才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几天,他明显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不是换上新衣服,问覃秀芳好不好看,就是问她除了烟酒,还要给她娘准备什么,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让老丈人不喜欢。   本来覃秀芳还挺紧张的,结果被他这一搞,心态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在沈一飞的千呼万盼中,周日来了。   覃秀芳提前跟父母打了招呼,等中午关了店之后就回家。到时候她领着沈一飞回去,要是她爹娘态度好,聊一会儿,正好可以吃晚饭,要是不好,下午沈一飞就告辞,省得大家尴尬。   卖完午餐后,覃秀芳就跟徐瑞香说了这个事:“瑞香阿姨,我今天有事,得先走了,店里就麻烦你们收拾了。”   “应该的,什么麻不麻烦的,你去忙吧。”徐瑞香很干脆的应了。   覃秀芳点头,解开了围裙,放在椅子上,准备回家换身衣服,跟沈一飞一块儿出发。   谁知刚出门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头发脏兮兮,穿着一身满是灰尘的靛蓝色粗布衣裳,鬼鬼祟祟的男人在饭馆外面探头探脑的。   瞧见她出门,那男人的眯眯眼闪了闪,然后笑呵呵地上前,谄媚地套近乎:“你,你就是秀芳大侄女吧,长得可真标致!”   就这一句,覃秀芳就明白了他是什么人,脸当即拉了下来:“你认错了,我可没你这门亲戚。”   男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怎么会呢,瑞香都跟我说了。你就是她侄女,那也就是我侄女,对了,瑞香她们呢,在你这里吧?我听说有人看到她们坐上了火车,肯定是来找你的。”   这狗东西把瑞香阿姨打成那样子,还好意思来问瑞香阿姨在哪儿,覃秀芳恨不得将他给打出去。   “滚,这是我的店,不欢迎你!”覃秀芳冷目以对。   在擦桌子的来娣听到这声音,探头一看,认出了男人,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哭了出来:“娘,娘,爹来了,爹来了,我怕,我不要回去!”   在洗碗的徐瑞香听到这话,一个哆嗦,手里的碗没拿稳,摔了下去,撞在另一只碗上,摔得粉碎。   慌了一瞬,徐瑞香听到女儿的哭声勉强镇定了下来,赶紧站了起来,出去安抚小女儿:“别怕,别怕,没事的,娘答应过你们,不会回去的……”   外面男人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哭声,笑嘻嘻地喊道:“来娣,招娣,爹来找你们了,开不开心啊!”   这是个傻子吧,没听来娣都吓哭了,还开心,做父亲做到他这份上可真够失败的。   覃秀芳气恼得很:“滚,来娣招娣也不欢迎你。”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覃秀芳:“那可不行,大侄女你要讲道理啊,我媳妇儿和女儿还在你这里呢,让我走可以,把她们娘三个交出来。”   徐瑞香在里面听到这话,又怕又气,但又担心覃秀芳一个姑娘家对上这个狠心的东西会吃亏,将两个女儿赶进屋里,她一个人跑了出来,浑身颤抖地站在覃秀芳旁边,直面男人:“夏宏民,我,我,我不要跟你回去。”   “什么,不回去,来城里几天就野了,想挨揍吧。”夏宏民提起拳头就要打徐瑞香。   覃秀芳立即把徐瑞香推到了一边,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打啊,你打,你打一下试试!”   夏宏民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他知道覃秀芳的身份,爹娘哥哥都有出息在背后给她撑腰,他哪敢动手。   “你让开,我是你姨爹,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夏宏民不耐烦地说道。   覃秀芳讥笑:“我阿姨都要跟你离婚了,你算哪门子长辈,别在脸上贴金了。婚姻法看了吗?离婚自由,我瑞香阿姨不想跟你过了,要跟你离婚,你来得正好,走,咱们去政府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她很庆幸,这会儿户籍政策还没出来,不完善,不用回他老家去离婚,再折腾了。既然夏宏民今天送上门来了,那最好今天就将这个事给办了。   “滚开,我不离,你算哪根葱,凭什么管我们的家务事?”夏宏民恼怒地瞪了覃秀芳一眼,越过她,看向后面的徐瑞香,“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这次我就原谅你。快点,两家的老人都还在等你回去呢,你娘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这么大的人了,一吵架就到处跑,像话吗?”   瑞香阿姨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他就睁着眼说瞎话,简简单单的吵架两个字就像抹去一切,也未免太可笑了。   覃秀芳气炸了,这种泼皮无赖,她在乡下见过不要太多,跟这种狗东西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只会承认对他们有利的一面。   “不可能,你别做梦了,瑞香阿姨不会跟你回去,这是新社会了,她是个独立的人,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你别想做她的主。”覃秀芳一口回绝了他。   夏宏民不干了:“你个臭丫头,别以为我一直让着你就是好欺负。她徐瑞香嫁到我们家了,就是我们家的人,老子要带她回去怎么啦?你管得着吗?徐瑞香,你给老子滚过来,再不过来,我要你好看。”   长久的暴力阴影,让徐瑞香听到他的威胁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脸色发白,牙关直打结。   若是无依无靠,无处可去,没办法,徐瑞香也就跟他走了。但在城里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不用动辄挨打挨骂,伺候一家老小讨不了一句好不说,还要被丈夫打,被婆婆骂不下蛋的鸡,被妯娌嫌弃之后,她怎么还愿意跟他回去过那种毫无希望,毫无尊严的生活。   咬了咬牙,徐瑞香克制着心里对夏宏民的恐惧,站了出来:“你,秀芳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夏宏民,我受够了,我们离婚吧!”   总算说出来了。   徐瑞香发现,说出这句话并没有那么难。相反,她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仿佛压在她背上的那座大山被挪走了一般,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   但夏宏民没法接受逆来顺受的老婆敢跟他提出离婚,他暴跳如雷,指着徐瑞香的鼻子就骂:“你个贱人,生不出儿子,老子都没休你,你还敢跟老子提离婚,信不信,我弄死你,你死都得是我夏家的鬼。”   眼看他要动手,覃秀芳立即把徐瑞香拉开,挡在她面前。   夏宏民见覃秀芳又来坏事,恼火得很,提起手。双眼暴突,异常凶狠:“覃秀芳,你他娘的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你再来多管闲事,我连你一块儿揍,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难怪你男人不要你了,你这种臭婆娘,自己离婚了,没人要,就想搞得你阿姨也变成你这副鬼样子。赶紧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到他这副要揍人的样子,徐瑞香浑身打了个机灵,生怕好心帮她的覃秀芳会挨揍。   这一瞬,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扭头飞快地跑回了饭馆,不到一分钟又跑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把雪亮的菜刀,眼神疯狂绝望:“夏宏民,你要逼死我们是不是?好,好,回去也是被你打死,我今天就砍死你,我们一块儿死了算了……”   说着她真的举起菜刀就往夏宏民身上砍去。   夏宏民头一次看到她如此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跑,边跑边喊:“你个臭娘们,疯了,进了一趟城,好的没学到,净学坏的,竟然敢提菜刀砍你男人,谁教你的?等回去了,有你好看的……”   他越这样说,越是刺激了徐瑞香。   徐瑞香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被打得浑身是血,求助无门,躺在地上不停的哀嚎的样子。   她在夏家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这个混蛋又要来把她拖回去了,她不如跟他一块儿死了,下地狱也有个垫背的。   “我今天就是要砍死你,反正都是死,你先死在我前面,我也不亏。”徐瑞香发了狠,一菜刀砍过去,擦过夏宏民的胳膊,削下他一截袖子。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胳膊就要被这个疯女人给砍了。夏宏民吓得不轻,这才意识到徐瑞香不是开玩笑,她是来真的。   他怕了,他还没活够呢,还没儿子呢,怎么能死了。   夏宏民慌里慌张地爬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向覃秀芳求助:“你快劝劝她,她疯了要杀人。杀了我,她也活不成,你不想她也死吧,你赶紧拦住她!”   谁知道覃秀芳不但没劝,还拱火:“瑞香阿姨,不要怕,你要砍死了他,我帮你养招娣来娣。”   “你这死丫头也跟着她一块儿疯了。”夏宏民怎么都想不到覃秀芳年纪轻轻的,却那么心狠手辣,竟然怂恿徐瑞香杀他。这些女人都疯了吗?   徐瑞香得了覃秀芳的承诺,没了后顾之忧,愈加来劲儿,提起菜刀追着夏宏民跑,每一刀砍过去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夏宏民手里没家伙,这又不是他乡下老家,有一群兄弟叔叔伯伯帮忙,面对徐瑞香不要命的架势,他根本招架不住。   跑了两圈,眼看要被追上了,他总算妥协了:“你住手,你停下来,老子以后不打你了还不行吗?你不要这样……我离,老子跟你离还不行吗?你个疯婆娘,谁要啊,半夜被你抹了脖子都不知道,躺在你身边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见他终于被吓破了胆,覃秀芳赶紧上前劝徐瑞香:“瑞香阿姨,他同意离婚了,你把菜刀给我。为了他这种人赔上一条命,不值得,你还有招娣和来娣呢!”   听到女儿的名字,徐瑞香总算从疯狂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将菜刀递给了覃秀芳,红着眼眶说:“对,不值得,跟他一块儿死,不值得,我真想砍死他。”   夏宏民很不服气,但看着徐瑞香两眼赤红,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忍了忍,撇嘴:“这种凶娘们,老子看哪个男人敢要你。”   覃秀芳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就不劳你费心了,没人要也比跟着你做牛做马还要挨打强。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小心遭报应,搞不好下个婆娘直接半夜提刀抹了你的脖子。”   夏宏民想起徐瑞香刚才那副癫狂的样子,打了个哆嗦。连徐瑞香这种嫁给他十来年本本分分的女人都能变得这样,别说,还真有可能,他心跳得特别厉害,竟忘了反驳覃秀芳。   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覃秀芳一手拿菜刀,一手扶着大口喘气的徐瑞香:“走吧,咱们去离婚。”   趁热打铁,赶紧把事情给办了,免得回头夏宏民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徐瑞香点点头:“好。”   夏宏民不想答应,但看到徐瑞香这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不得不答应,不然他怕回头哪天徐瑞香真的半夜提刀砍他。这样的女人,他是万万不敢再跟她睡一张床了。   “你,你的菜刀不放回去?”夏宏民真是怕了这两个女人。城里的女人真坏,难怪这婆娘男人不要她了呢,都这时候了还提着菜刀。   覃秀芳猜夏宏民肯定在心里骂她,她也不在意,挥了挥菜刀:“放回去干什么?带着防身,走吧,老老实实离了婚就算了,你要不离,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就是,一命换一命,我们也不亏。”   他娘的,这些娘们怎么不怕死!夏宏民在心里骂骂咧咧的,但到底是被吓破了胆,再不满也只敢在心里骂。   双方三人隔着一段距离走到了市政府,找了相关部门,要求离婚。   工作人员看到覃秀芳手里提着菜刀,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覃秀芳想,她铁定是提着菜刀去离婚的第一人,虽然确实吸引了不少奇怪的目光,但架不住有效啊。要不是这把菜刀,夏宏民这狗东西哪能这么快就同意离婚呢!   在事情没办妥之前,这玩意儿不能丢。覃秀芳提着菜刀,尽量忽视了所有人诧异的目光。   这个时候,结婚离婚的手续都非常简单。   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否是自愿离婚的,得到了肯定答复后,马上给他们开了一张离婚证。这时候的离婚证就是一张纸,盖了个印章就完事了。   拿到这张纸,徐瑞香就自由了,绑在她身上十几年的枷锁就没了。   她捧着离婚证,高兴地跑到覃秀芳面前:“秀芳,我离婚了,我终于离婚,不用再回去了……”   说着说着当场哭了出来。   以为是小三提起菜刀逼宫,原配不得不离婚的吃瓜群众们这才明白,原来是女方的亲属啊,误会。   哎,又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不过好歹解脱了。   覃秀芳也很高兴,瑞香阿姨的命运总算改写了。她握住徐瑞香的手说:“咱们回家吧。”   夏宏民早灰溜溜地走了。   徐瑞香擦干了眼泪,又哭又笑地看着覃秀芳:“还是你这办法好,秀芳,你可真聪明。”   覃秀芳笑着说:“那也是瑞香阿姨表现好,吓住了那个东西。”   徐瑞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开始是装的,后来看他那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我是真的很想砍他几刀把他打咱们娘三的还回去。”   “还是别了,为了他蹲牢房,不值得。”覃秀芳笑眯眯地挽着徐瑞香的胳膊说,“走吧,招娣和来娣肯定很担心,咱们赶紧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对了,既然都离婚了,给这两个孩子改个名字吧,回头跟你姓算了,反正你们也不回去了。”   徐瑞香到底传统,听到覃秀芳这惊世骇俗的话,怔了一下:“可以吗?”   覃秀芳没说话,因为她看到沈一飞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看着她,那双会说话的明亮眸子里充满了无奈。   徐瑞香砍她停下来,顺着她的视线也瞧见了沈一飞。   最近沈一飞经常过来找覃秀芳,徐瑞香也知道两人的关系,顿时囧得很,又担心自己这事会害得覃秀芳在她对象面前没脸,连忙解释道:“那个,沈一飞同志啊,秀芳她,她只是担心,你……”   “瑞香阿姨,我明白,我不会生她的气。”沈一飞打断了徐瑞香的解释,伸手夺走覃秀芳手里的菜刀,递给了徐瑞香,“这刀麻烦瑞香阿姨带回店里,我跟秀芳还有事,就不回去了。”   徐瑞香是知道他们本来的计划,赶紧摇了摇头:“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先走了,你们也快去,别耽搁了。”   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头看两人一眼,生怕沈一飞跟覃秀芳算账。   沈一飞真的在跟覃秀芳算账:“拿着菜刀怂恿瑞香阿姨跟人拼命,你能啊?遇到这种事,我是摆设吗?”   不就一个欺软怕硬,窝里横的东西,算什么玩意儿。   覃秀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嘛,谁知道他今天会突然过来。再说了,你吓他,他不死心,可能还会来找瑞香阿姨,只有瑞香阿姨发一次疯才能吓住他。而且左邻右舍看到了瑞香阿姨的彪悍,见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没人敢欺负她们!”   “你还有理了?”沈一飞没好气地弹了弹她的额头。   覃秀芳赶紧抓着他的袖子:“哎呀,别生我的气了,走,我爹和娘肯定等很久了,咱们快去吧。”   “你还知道咱们今天要去见你爹娘啊!”沈一飞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他准备了好几天,结果第一次去登门拜访就不守时,让长辈等着,今天这关怕是难过了! 第88章   沈一飞的预感成真了一半。   这一关确实难过, 但拦路虎却不是秦旭然两口子,而是秦渝。   秦渝今天被父母叫回家,说是有客人要上门拜访, 毛政委又老早过来坐在他家跟他爹闲聊, 他娘还将他爹舍不得喝的龙井拿出来泡了茶,这待遇明显不一般。   “客人是谁, 我认识吗?”他顺口问了一句。   他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娘笑着说:“待会儿一飞要来家里做客,你们都这么大了, 可别像小时候一样吵吵闹闹的, 惹人笑话。”   沈一飞来用得着这么隆重吗?而且毛政委还在这里,秦渝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懊恼不已。   他前两天就反应过来了,他那天分明是中了沈一飞的计, 连结婚报告都掏出来了, 要说这小子不是图谋已久谁信啊。可怜他没搞清楚状况, 顺着沈一飞挖的坑就往下跳, 明明是找麻烦, 最后平白当了他一回助攻。   说不定今天这场拜访都有他的功劳,想想就憋屈。秦渝心里窝火,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别走太远了,一飞待会儿就来了。”潘沁雯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秦渝点了点头,愈加的烦躁,依他娘这态度,沈一飞今天过来有什么难度?难道真要让这个心眼贼多的小子当自己的妹夫?他妹妹那么实心眼的一个人,怎么是这小子的对手,回头被他欺负了怎么办?   秦渝在家门口的榆树下焦躁的等着, 抽了两支烟,沈一飞还没来,他看了一眼时间,快三点了,距离所说的两点都过去快一个小事了。   这种重要的时候都不守时,让长辈等这么久,不是不重视他妹子是什么?   秦渝肚子里窝了一团火,看到沈一飞和覃秀芳过来,本来就严肃的脸拉得长长的。   他上前将覃秀芳拉到一边:“你先回去,爹娘在家里等你,我跟他说几句话!”   覃秀芳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高兴,自己真进去了,指不定两人在外面要干一架呢,回头让她爹娘怎么想?而且她一个人回去面对她爹娘的审视打量和各种盘问……光想想那个场景,她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么个辛苦的活儿还是让沈一飞来吧。   “哥,你要说什么,当着我的面一块儿说不行吗?难道你们俩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覃秀芳不肯走。   秦渝敷衍她:“一点工作上的事,你不懂。”   “那今天不谈工作,工作的事你们回头聊。”覃秀芳才不上他的当呢。要真有急事非得今天说,她哥早去旅馆找人了,至于在这里干等吗?就算是工作上的事,那也肯定不急。   秦渝没料到第一个拦路虎竟然是自个儿妹妹,很是无奈:“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沈一飞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冲覃秀芳笑了笑:“不放心,那你去边上等着,我们说两句话就来,你可以看着我们,这下放心了吧?”   覃秀芳想着她爹娘和毛政委还在家里等着,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退让了一步:“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啊!”   沈一飞丢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她。   覃秀芳对她还是很信任的,他好歹多活了一辈子,肯定不会跟她哥这样的年轻小伙子计较。   她走后,秦渝就拉下了脸,怒瞪着沈一飞:“上回你故意的,算计我!”   沈一飞摊了摊手:“哪有,明明是你非要拉着我去找毛政委的。我说大舅哥,我负责你不满意,我不负责,你也不高兴,你到底要我哪样啊?”   “你别跟我耍嘴皮子。”秦渝从小就知道自己说不沈一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对我妹妹是认真的?”   他虽然不喜欢沈一飞,总觉得这家伙心眼贼多,更想找个老实人当妹夫,但没办法,谁让他妹妹喜欢呢,他爹娘看样子都接受现实了,他能怎么样?   不过他也要让沈一飞知道,他妹妹娘家有人,以后敢对他妹妹不好,沈一飞也得掂量掂量。   沈一飞多精明的人,这一句话就明白秦渝是接受现实了。虽然他不稀罕秦渝接不接受他,但奈何覃秀芳在意啊,没看她站在一边,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们。两人要闹起来,她夹在中间最为难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在覃秀芳心里的分量不输她的家人,但他舍不得她为难。   沉默稍许,沈一飞拿出了别在腰间的□□,递到了秦渝手里。   秦渝拿着沉甸甸的□□:“你什么意思?”   “要是哪天我对不起秀芳,你就用这把枪给她讨回公道!”沈一飞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在说吃饭喝水的小事。   但秦渝知道他是认真的,因为这把枪是沈一飞父亲生前用过的,留给他的遗物。哪怕这把枪已经落伍了,沈一飞也一直随身携带,经常擦拭保养,这么多年下来,这把枪看起来都还不算特别旧。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秦渝清楚,这把枪对他的意义非常。当初他父母牺牲后,很长一段时间,沈一飞都是抱着这把枪睡觉的,没有这把枪他就会失眠。   如今他却将枪给了自己。秦渝复杂地看着他:“没了这把枪你晚上不会失眠?”   沈一飞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大舅哥,你还是赶紧找个心仪的对象吧。有老婆谁还抱着冷冰冰的枪睡啊?”傻不傻,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讨到老婆啊。   秦渝脸色一僵,恼怒地瞪了沈一飞一眼。这家伙就是没个正形,自己本来挺感动的,结果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流氓的话,什么感动也没了。   “让长辈久等,你有种,等着毛政委批你吧。”秦渝侧开了身,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沈一飞一看手表,三点了,不敢耽搁,赶紧提着东西去找覃秀芳。   见两人没打起来,覃秀芳松了口气:“你跟我哥都说什么了?”   “就是进行了点男人之间的对话。”沈一飞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   覃秀芳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说服我哥的?”   沈一飞整理了一下袖子:“哎呀,别问了,你再往我这边凑,待会儿你哥又要生气了,想往我身上靠,等咱们俩回去再说。”   覃秀芳气结,这个家伙,三句话就没个正形,她别开头不看他了,兀自往前走。   沈一飞跟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覃秀芳雄赳赳的身影,这下是不紧张了。但她不紧张,他有点紧张啊,深吸了一口气,他又拉了拉衬衣,总觉得袖子这里有点皱,早知道出发的时候先熨一下的。还有他这发型还好吧,哎,走的时候忘了照镜子。   “快点,你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覃秀芳快走到家门口时,又打了退堂鼓。   毕竟第一次带对象回家见父母,她心里紧张啊,又害羞又兴奋。   “来了。”沈一飞上前,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跟在我后面。”   这是要打头阵的意思?覃秀芳巴不得,赶紧让出位置,跟在他后面,让他去冲锋陷阵。   进了门,沈一飞立马喊人:“秦叔,潘阿姨,毛叔,不好意思,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   “从虞三娘旅馆到我们这里,总共也就四五里地,迟了整整一小时,你要不想来就回去。”秦旭然没好气地说。   毛政委也立马不悦地瞪了沈一飞一眼:“你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说好的两点,结果三点菜来,竟然让咱们几个长辈等你,太不像话了,赶紧给你秦叔和潘阿姨赔礼。”   毛政委表面上是斥责沈一飞,实则是给他台阶下,让他降降秦旭然两口子的火。   听到这话,覃秀芳赶紧说:“不怪他,是我耽搁了,瑞香阿姨的前夫找过来了,打发他花了些时间,所以就来晚了。毛政委,爹娘,你们别怪沈一飞了。”   听到这话,秦旭然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阴恻恻地瞥了沈一飞一眼,这小子,竟然让他女儿替他说话。   倒是潘沁雯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关切地问覃秀芳:“怎么样?解决了吗?”   “解决了,两人已经去离了婚。”覃秀芳说道。   潘沁雯放心了:“那就好,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对了,那招娣和来娣呢,没被他带走吧?”   “他想要的是儿子,才不会要招娣来娣呢。”覃秀芳嘟囔。招娣和来娣年纪都还不大,还得养好些年才能嫁人给他捞一笔回来,他可没这耐心,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提两个女孩子一句,可真够凉薄的。   潘沁雯听了更高兴了:“那就好,这是喜事,回头找个时间,请你表姨带着两个孩子来咱们家吃饭。她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咱们是亲戚,应该多走动。”   “好,看大家什么时候有空吧。”覃秀芳点头道。   母女俩这一打岔,刚才质问的气氛荡然无存。   毛政委是个惯会调节气氛的,立即说:“这是好事啊,咱们又一个阶级姐妹解放了,值得表扬。秀芳,你表姨离婚这事你没少出力吧,你这还没进妇联呢,就帮你乌阿姨解决了这么多工作,什么时候去妇联报道啊?你乌阿姨可是问了好几次,就等着你过去呢。”   对于女儿奴来说,没有比夸女儿更让他们开心的了。秦旭然明知毛政委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仍忍不住高兴,脸色稍霁。   覃秀芳笑着说:“饭馆那里瑞香阿姨基本上已经上手了,我明天再去跟她交割一下,要是可以的话,后天就去妇联报道,回头你转告一下乌主任,看行不行。”   “怎么不行,她一直嚷着她们妇联没人,她手底下缺人,就差问我要人了。我上哪儿给她弄去,我手底下都是一群愣头青小子,打架还行,调解矛盾可干不好。你要去,她今晚肯定高兴得睡不着。”毛政委夸张地说道。   覃秀芳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回头我去拜访乌主任吧。”总感觉让毛政委转达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毛政委也没勉强,他可没忘记自己今天来身上所担负的重任,刚才那些话也是为了调节气氛。   “成,都坐下吧。”毛政委自来熟地说。   潘沁雯这才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说话了,一飞快请坐。”   说着又起身给他倒茶。   沈一飞受宠若惊,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水壶:“潘阿姨,你别客气,我自己来。”   拿起水壶,沈一飞先给秦旭然倒满了水,然后是潘沁雯毛政委,接着是覃秀芳和秦渝,最后才轮到他自己。   搞得潘沁雯很不好意思,她冲丈夫使了一记眼色,让他别那么严肃,然后拉着覃秀芳说:“跟娘进去端点东西出来招待客人。”   覃秀芳知道,这是想支开她,让几个男人单独说话。   她看了一眼沈一飞,沈一飞丢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覃秀芳这才起身,跟着她娘进了屋。   潘沁雯拿了个托盘,装了些瓜子、糖在上面,却没急着端出去,而是拉着覃秀芳问:“你跟一飞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告诉娘?”   其实沈一飞受伤那回,潘沁雯就看出了苗头,家里也就她知道得最早,所以这次听说沈一飞要上门拜访,她虽然意外,但也不像丈夫那么震惊。   “就最近。”覃秀芳避重就轻地说,她跟潘沁雯虽然走得近,但被认回来都时候都19岁了,这么多年没有一起生活,到底做不到别的母女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尤其是她跟沈一飞的感情很特殊,涉及两个人最重要的秘密,更不能详细地说了。   好在潘沁雯一直是个善解人意又开明的母亲。她也不想追究两个年轻人是怎么凑在一起的了,她只想确认一件事:“沈一飞对你好吗?”   “很好,娘,你不用担心,他肯定不会欺负我的啦。”覃秀芳拉着潘沁雯的手,羞涩地说。   他们俩之间十几年的相依为命,这份感情不是能轻易动摇的,尤其是他们又都是恋旧的那种人。   潘沁雯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转眼间她就长这么大了。她的人生,他们作为父母缺席了15年,长久的分离,未尽到父母的责任,让他们没法去约束质疑女儿的选择。   好在她眼光还不错,找了个知根知底的,也能让他们做父母的稍微放心了。   “那就好,沈一飞这小子是娘看着长大的,他也是个可怜人,还不到十岁就没了爹娘,跟着我们打鬼子,从没叫过一声苦。但他一个小孩子,没有父母,哪怕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阿姨的对他再好,那也是没法弥补他心里的缺憾。你受过的苦就不提了,你们俩小时候都经历了诸多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一块儿,那就要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好好过日子,不管什么事都要有商有量的,好好过日子。”潘沁雯握住她的手说道。   覃秀芳诧异地看着她:“娘……”   潘沁雯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调侃道:“怎么,娘没为难你们,让你准备的招数用不上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没想到娘你接受得这么快。”而且好温柔,好讲道理,真的是让她意外。   潘沁雯笑眯眯地说:“我接受得快,你爹可接受不了那么快,他肯定要找沈一飞麻烦的。”   这句话让覃秀芳担心不已,她拿着托盘说:“咱们赶紧出去吧。”   潘沁雯拉着她:“慌什么,让沈一飞应付你爹去,想娶咱们家姑娘,他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   一句话说得覃秀芳面红耳赤,只好在心里对沈一飞说自求多福吧。   ***   外面客厅,沈一飞果然被刁难了。   老婆女儿一走,秦旭然就目光挑剔地打量着沈一飞。以前觉得这小子挺机灵的,比自己儿子那个榆木疙瘩好多了,但自从知道他不声不响地将自己刚找回来,还没捂热乎的女儿拐跑了,秦旭然看沈一飞的眼神就不对了,总觉得这小子太奸猾了。   沈一飞任他打量,倒了茶后又递上烟:“秦叔,抽烟。”   秦旭然接过烟,让他点燃,吸了两口:“坐啊,伤好了吧,什么时候回部队?”   “快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做剧烈的运动。”沈一飞如实说,毕竟他这伤一直是潘沁雯在看,瞒不过他的。   秦旭然点点下巴:“那就回来帮你毛叔做点办公室的工作,分担点负担,你毛叔可是一直喊着忙。你的腿不方便训练出任务,办公室的工作总行吧?”   毛政委笑着说:“你秦叔这提议不错,你这小子已经休蛮久的假了,是该回来帮我了。”   本来准备结了婚,陪媳妇一阵才回部队的沈一飞……   要是毛政委一个人这么说,他还能找借口堵回去,无奈其中一个是未来老丈人,得留好印象啊。沈一飞只得点头同意:“好,只要毛叔不嫌弃。”   秦旭然赞许地点头:“不错,你小子觉悟就是高,不愧是咱们老革命的后代。”   秦旭然戴了一堆的高帽子,看起来是在夸沈一飞,但却决口不提正事。每次沈一飞想提,他都将话题拐走了,总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几个回合下来,沈一飞也明白了,不愧是参谋长,计谋就是多,比秦渝那个直性子厉害多了。   碰了好几个软钉子,沈一飞索性不回他的问题了,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秦叔,秀芳聪慧善良体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想娶她,希望秦叔能成全我们。”   毛政委赶紧说:“对,这个事一飞老早就跟我说了,结婚报告都压在我办公室了。老秦啊,秀芳和一飞都是咱们革命军人的后代,两个年轻人志趣相投,两情相悦,这是大喜事啊,咱们革命又要有新的接班人了。”   婚都还没结呢,就惦记着接班人了!秦旭然瞟了毛政委一眼,目光落到沈一飞头上:“你小子认真的?想清楚了?”   “当然是认真的,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果秦叔不信,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考察我。”沈一飞郑重地说。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不错,小子豁得出去,话说得好听,幸亏不是秦渝那种嘴巴跟蚌壳一样的榆木疙瘩,不然有得他愁。   秦旭然顿了片刻,问道:“那秀芳的过去你应该也清楚,她嫁过人,做过旁人的童养媳。在大家的眼里,她是乡下来的离婚妇女,你是前途光明的青年军官,你们俩在一起,肯定会惹来许多非议和议论,你能接受这一切,不迁怒于她吗?”   热恋的时候爱得盲目,死去活来,非卿不可,自然盲目,能忽视一切的反对声音,但等激情褪去,这些外界的因素就会渐渐影响两口子,有的人就走不下去了。   活了大半辈子,这样的事,秦旭然见过不少,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这种受害者之一。要是沈一飞不坚定,这事最好还是在今天就打住了。   沈一飞认真地说:“秦叔,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这不是秀芳的错,她也是受害者,旁人闲得无聊,说些挑拨离间的酸话,我们要是受了影响那才是如了这些人的意。你放心,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已经买好了房子,我跟秀芳结婚后也不打算住家属院,我们在外面住,如果有一天秀芳还会受这些影响,那我就申请调到其他地方去,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秦旭然和毛政委都是一怔,没料到他会想这么远,而且早做了打算,也是真心实意替覃秀芳着想。住在外面,不住家属院,这样接触家属们少了,磨擦少,矛盾少,说闲话的也少,而且也不容易传到覃秀芳耳朵里。   毛政委看秦旭然脸色没那么严肃了,立即说道:“真有你小子的,不声不响把房子都买好了。买在哪里呢?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   “就在部队不远的琅房街,我准备在那里结婚。”沈一飞直接表明这是他准备的婚房。   毛政委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个小子,瞒得可真紧啊!喂,老秦,咱们现在不是讲恋爱自由吗?这可是写进了法律里的,作为一名□□、产党人,你可不能拖党的后腿,棒打鸳鸯,做那种封建大家长啊!”   秦旭然很无语:“为了帮这小子,你真是什么都搬出来了,我要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给我扣大帽子。”   毛政委坚决不肯承认:“没有的事,我这是公事公办,有一说一,要是换了秦渝说亲,那我也得豁出去我这张老脸,帮他把事给办了。”   秦旭然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儿子:“就他,八字都没一撇,连个影子都没有,猴年马月能把媳妇给我带回来。”   毛政委赶紧说:“那我还有我吗?我这工作就包括了帮他们解决对象问题,这后方不稳,前面的军心哪稳啊。秦渝啊,你看一飞和你妹都比你小,如今都要结婚了,你也抓紧啊,回头让你乌阿姨给你安排。”   祸从天降的秦渝……   他招惹谁了?进门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结果最后又挨批了,都怪沈一飞这个家伙,遇到他准没好事,小时候让他背黑锅,长大了,还要受他连累催婚。等他们结了婚,估计毛政委和他娘的火力就要对准他了,想想就头痛。他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了沈一飞。   有毛政委从中斡旋,加上沈一飞表现得很诚恳,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秦旭然挑了一番刺就放过他了,算是认可了这门婚事。   潘沁雯适时端着托盘领着覃秀芳出来:“吃糖,嗑瓜子,咱们难得这么聚聚。”   “可不是,好久没跟老秦喝一杯了。我看一飞拎了两瓶好酒过来,咱们今晚好好喝两杯。”毛政委笑呵呵地说,“老秦,以后你喝酒就不愁了,这女婿上门不给老丈人打酒可不像话。”   潘沁雯无语地看着他们:“你们俩少喝一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潘院长,今天高兴,咱们要敞开肚子喝,下次再意思意思就是。”毛政委亢奋地说,搓成了一桩良缘,以后去了地下对老友也有个交代了,他是真的高兴。   这个日子确实不宜太过约束他们,潘沁雯索性随他们去了,见四个男人又谈起了公事,她拉着覃秀芳说:“走吧,咱们去做饭。”   母女俩去了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四个男人喝到天黑,其中尤以沈一飞被灌得最多,秦渝和秦旭然都灌他一个人,毛政委在一边看热闹,偶尔还添一把火,三个人喝一个,直接把沈一飞给喝趴下了。   晚上还是郝丰送沈一飞和覃秀芳回去的。   到了旅馆,老板娘还没睡,她坐在旅馆的大堂里,在教小唯念三字经,虫鸣声和蛙声混合着小孩子脆生生的朗朗读书声,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可惜这美好的意境,让沈一飞这个醉鬼给打断了。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老板娘抬头,看到覃秀芳扶着满脸通红的沈一飞进来,赶紧将书塞给小唯自己念,她走了过去,上下看着他们:“咋回事,怎么喝这么多?”   “我,我高兴……”沈一飞都喝醉了,还不忘大着舌头回老板娘的话。   老板娘被逗笑了,捂住嘴:“啥事这么高兴啊?”   沈一飞靠在覃秀芳身上,手指都还在晃:“我,我要娶媳妇了,我也要有个家了,这就是我媳妇,好看吧。”   老板娘诧异的目光落到覃秀芳身上,带着调侃的意味:“好看,最好看了。”   得到了鼓励,沈一飞更兴奋了:“那是,我,我媳妇天下第一好看。”   覃秀芳不用抬头都知道老板娘要笑岔气了,沈一飞这个醉鬼真是害人不浅。她低垂着头说:“虞姐,我先扶他进去。”   老板娘知道她是害羞了,没再打趣她,笑着说:“好,我让你姐夫烧点热水,给他擦擦脸。”   “幸苦姐夫了。”覃秀芳道了谢,将沈一飞扶进屋,丢到床上,累出了一身的汗,休息了两分钟,她侧头看着沈一飞精壮的胸膛,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艳羡:“你看着也不胖,怎么这么重。”   “秀芳,媳妇……”沈一飞喝醉了也不安生,特别粘人,抓着覃秀芳的手不放,拢到嘴边啪唧一声,响亮地亲了一口,“你别走,我今天好高兴,你高不高兴?”   “我也很高兴,你赶紧睡吧,醉鬼。”覃秀芳见他热出了一身的汗,赶紧给他解开了上面的两颗扣子。   沈一飞抓住她的手往床上拉:“你陪我一起睡。”   “别闹了,你好好睡,我去看水烧好了没有,你看你出了一身的汗。”覃秀芳想甩开他。   但沈一飞不让,拽着她的手,抬起水润润又通红的眼睛撒娇:“媳妇,你别走,我的枪被你哥拿走了,我害怕。”   覃秀芳严重怀疑他是在趁机耍流氓,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还害怕。可惜没录音机,不然给他录下来,等他醒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喝醉了是什么德行。   “11*11等于多少?”覃秀芳故意考他。   沈一飞抠着脑袋,感觉有点困难:“等于,等于,等于多少来着……”   “你慢慢想,等你想出答案,我就回来。”覃秀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没想到沈一飞还真信了:“好,我马上,你要早点回来哦,我等你……”   得,还真是喝醉了,不然这么简单的当他怎么可能上。   覃秀芳趁着醉鬼被忽悠住了,赶紧出去。   水还没烧开,老板娘拿了一瓶蜂蜜出来:“听说蜂蜜解酒的,待会儿水烧开了,你给他泡一杯吧。”   覃秀芳接过蜂蜜:“好,谢谢虞姐。”   老板娘笑了笑:“客气什么,小事而已。”   她扭头看了一眼:“小唯呢,怎么不见了。”   “你姐夫带他去洗澡了,他说自己是个男孩子,不让我给他洗澡。”提起孩子,老板娘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这是以前所没有的。覃秀芳发现老板娘最近变化好大,虽然还是喜欢穿各式各样的旗袍,但花在她脸上的时间明显变少了,有时候忙起来连妆都不化,甚至偶尔还会让覃秀芳教她做饭,说是怕去了海外,小唯不习惯吃外面的东西。   这种变化,是覃秀芳完全没想到的。不过看老板娘开心,她也就随她去了。   “小唯最近很黏你,小孩子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覃秀芳笑着说。   提起孩子的变化,老板娘满心欢喜:“可不是,这孩子就是还有点害羞,胆子也小。真怕他出海的时候也这样。”   覃秀芳想了一下说:“回头你们呆在船舱里就是,看看小唯喜欢什么,给他带两本书两个本子,再带两个小的好玩的玩具,写写字玩玩玩具,打发时间。”   旅途漫漫,要坐好几个月的船,别说小孩,无事可做,大人都会憋坏的。   老板娘眼睛一亮:“秀芳,还是你想得周得,明天陪我去逛街吧,咱们去买点东西。”   覃秀芳一口答应了:“好,明天下午吧,上午我还要去店里一趟,有点事情要做。”   “成。”老板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好意思地说,“秀芳,今天下午有人来看中了我们的旅馆,已经说好了价格,约定好,下周五来付钱,然后再让我们住一个星期,等我们走后,这个旅馆就要归其他人了。”   覃秀芳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正好,我……我跟沈一飞也要搬走了,本来想明天给你说的。”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了吗?我跟你姐夫能不能赶上?”老板娘兴奋地问道。   覃秀芳腼腆地点了点头:“我爹娘跟毛政委他们商量好了,就在下下个星期天。”   老板娘听了,特别高兴:“那不是在我跟你姐夫走的前一天,我们还能赶上你的婚事,真是太好了。”   “嗯,那天你跟姐夫小唯一定要来。我们不在部队,在外面办,请的人也不多,就我爹娘的几个战友,沈一飞的几个朋友,还有我瑞香阿姨一家。”覃秀芳笑着说。   老板娘是她进城以来,非亲非故对她最好的人,帮她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跟,老板娘对她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她自然希望老板娘也能在场。   所以他们商量婚期的时候,覃秀芳特意提前了一个星期,为此她爹还有点不高兴,觉得她女生外向。   老板娘一口答应了:“这是当然,你结婚我肯定要去啊。不行,你结婚的衣服准备好了吗?喜欢什么,咱们明天去看看。”   覃秀芳唯恐她买一大堆东西,赶紧说:“我娘说她来准备,让我不要操心。”   老板娘这才作罢:“这样也很好,穿着母亲准备的嫁衣出嫁,秀芳,你一定会幸福的。”   “嗯,谢谢你,虞姐。”覃秀芳握住老板娘的手,诚心诚意地说。这辈子遇到这么多真心待她的人,她已经知足了。 第89章   翌日, 卖完了午饭,覃秀芳就对徐瑞香说:“瑞香阿姨,你们已经熟悉了店里的运作, 明天我就不来了。”   虽然覃秀芳一早就表过态会将店铺转手给她,但这也太突然了, 徐瑞香两只手抓住围裙,有点手足无措:“秀芳, 你真的不来了?要不咱们还是继续这样开吧,我, 你要不来, 我这心里没底。”   覃秀芳笑着说:“瑞香阿姨, 你担心什么?最近这几天买菜做饭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在做,我就忙的时候帮帮忙, 我不在你们也可以做得很好的, 相信我。”   “可是,可是……”徐瑞香心里除了忐忑, 还有点觉得对不住覃秀芳, 感觉像是她将人给赶走了一样。   覃秀芳看出她的愧疚, 笑了:“瑞香阿姨, 我已经跟妇联的乌主任说好了, 明天就去妇联报道, 你要不接受饭馆啊,那就只能开天窗了,要真空着也太可惜了。”   徐瑞香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她好奇地问:“妇联都是做什么的,当官的吗?女人也能当官?”   覃秀芳被她逗笑了:“按照咱们乡下人的定义,算是吧。不过现在叫国家干部了, 政府会发工资的,你不用担心我没饭吃。”   在乡下人眼里,一个政府办事员那都是官。女人能做官,无疑是又给徐瑞香上了一课:“这么好,那秀芳你以后也是国家的人了,真是太好了。”   覃秀芳点头:“对啊,以后不止妇联,还有工厂,国家机关,都会出现很多女干部。只要有文化,能写会算会办事或者掌握了某一门技巧,女孩子一样能行。招娣、来娣年纪都还小,你们先攒点钱,等下学期开学可以送她们姐妹去学习念念书,识识字。”   要以前,徐瑞香想都不敢想这件事。不过进城这段时间的冲击,已经让她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重重地点头:“好。”   她也希望她的两个女儿以后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以后从事女老师,女护士或者女干部这样受人尊敬的工作,再不济,也能做个女工养活自己,不至于走她的老路。   见她点头,覃秀芳也很高兴,趁机说:“那给招娣和来娣改个名字吧,这样的名字在学校里会受歧视欺负的。”   “这样,那,秀芳你说改什么?”徐瑞香一听会影响到女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覃秀芳想了一下:“徐欣,欣欣向荣的欣,徐笙,笙歌的笙,好不好?”   谐音就是“新生”,寓意着她们母女三人获得了新生活。   徐瑞香对名字没意见:“这,怎么跟着我姓啊?”   覃秀芳眨了眨眼:“你辛辛苦苦生了她们,又辛辛苦苦把她们养大,跟你姓不好吗?”   “好,娘,我喜欢这个名字。”姐妹俩异口同声地说。她们虽然年纪小,懵懵懂懂的,但也明白来娣招娣不是什么好名字,尤其是在乡下奶奶她们叫这名字的时候。   女儿和覃秀芳都期盼地看着她,徐瑞香没法拒绝,一咬压:“好,咱们改名字,以后你们就叫徐欣、徐笙了。”   两个小姑娘高兴的跳了起来:“耶,我们有新名字了。”   覃秀芳笑看着她们,摆了摆手说:“瑞香阿姨,我跟虞姐约了去逛街,买点东西,先走了。你要遇到什么困难,让徐欣来叫我。”   回到旅馆,换了身衣服,覃秀芳去找老板娘,老板娘正在教小唯打算盘,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好了啊,那咱们出发吧!”   她站了起来,冲屋子里喊道:“阿荣,你看着小唯,我跟秀芳去逛街了。”   说着她又轻轻拍了拍小唯的头:“姨出去一下,待会儿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小唯拽着她腰上的衣服不松手,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覃秀芳见了提议道:“虞姐,要不要带小唯一块儿去?我看他舍不得你。”   一向最宠小唯的老板娘这回却拒绝了,她蹲下身,平视着小唯,捏着他肉乎乎的小手:“乖啊,姨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好好跟姨父玩。”   说着站了起来,对覃秀芳说:“走吧,带着他逛街不方便,街上人多,要是走丢了麻烦。”   覃秀芳看出来了,她不想带小唯,笑了笑点头:“也是。”   两人这次逛街,奇异没去裁缝店成衣铺子,而是直奔百货公司,进去老板娘就先去看了卖儿童服饰的地方。   百货公司里的很多都是沪市货,国外货。老板娘给小唯买了一身黑色的小西装,然后又买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一跳背带裤短裤:“这些我打算给他带到船上穿,那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覃秀芳没坐过邮轮,没有经验,不好给意见,只问:“那还得买一双夏天穿的鞋子吧?”   “对哦,你不提醒,我都忘了,他现在穿的那双小皮鞋不透气,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船上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得准备齐全。”   老板娘又去给小唯买了一双牛皮做的小凉鞋。接着是买玩具,这时候的玩具是奢侈品,贵,而且种类也很少,逛了一圈,老板娘挑了一只小狗公仔,是用绒布缝的,做工很好,看不出线头,个头比成人的手掌略大一些。   “秀芳,你看这个怎么样?”老板娘兴致勃勃地问覃秀芳。   覃秀芳想了想说:“小唯应该会喜欢吧!”   这孩子来了这里后,虽然现在变得比较黏老板娘,但还是怕生,也不敢出去找其他孩子玩,这么大的孩子没有玩伴,是件很孤独的事,有个公仔陪伴他也不错。   老板娘买了公仔,又挑了一个卟卟噔,然后买了两本连环画和一斤奶糖,全是孩子的东西。   “秀芳,我买好了,你看看要买什么?”   覃秀芳其实也没想好买什么,或者说是想买的东西太多,她不知道该买哪些好。见老板娘买了一堆东西,她最后也买了两本彩色的连环画:“我也好了。”   距离上学还有好几个月,先给徐欣姐妹买两本书吧。   两人拎着东西回家已经是傍晚了,覃秀芳赶紧去做饭。   等吃饭的时候沈一飞就回来了。他昨天被未来丈人抓了壮丁,去帮毛政委干活了。   一天下来,他神情恹恹的,像霜打的小白菜。覃秀芳看了有点担忧,但老板娘他们都在,她又不好意思问。   等吃过饭,沈一飞回屋了,覃秀芳才跑过去问他:“你今天都做什么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毛政委安排给你的任务很重吗?”   沈一飞扯了扯嘴角笑了下,伸手拉覃秀芳的手:“怎么,担心我啊?放心,还好,不算什么事,你男人有的是力气。”   覃秀芳打开他的手:“跟你说正经的呢,没个正形。”   “我也认真的啊,只是你知道的,我是个粗人,舞刀弄枪还行,这舞文弄墨实在是不行啊。你爹可真是坑我,秀芳,你得补偿我。”沈一飞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要脸,覃秀芳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名字都是你教我写的!”   他的书房里堆满了书,两个差不多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因为腿不方便出门,那些年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看书练字,一手毛笔字连书法协会的副会长都说好,还被人求过墨宝的家伙,结果他今天来说他不会舞文弄墨,忽悠谁呢?   沈一飞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茬,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糟糕,拿来忽悠毛政委的借口在这里翻船了。   咳了一声,他一本正经的说:“我这个年龄的时候真没认识多少字,为了不露馅,我在毛政委那里必须得装作没多少文化,这也太难了。”   覃秀芳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这个家伙经常逗她玩,没几句真话。不过看他脸上疲倦不似作假,今天的任务似乎不轻松。   “这么累,那让毛政委明天少给你安排点活吧。”覃秀芳坐到他身边,温柔地说。   沈一飞冲她笑了一些,抬起手指蹭了蹭她的耳垂:“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覃秀芳简单地说了一下,提起逛百货公司的事,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个,我要准备些什么啊?”   “准备什么……”沈一飞反问了一句,侧头看着覃秀芳绯红的脸蛋,骤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软成一团,低着头,凑到她面前,“咱们结婚的东西啊?”   这个人明知故问,覃秀芳瞪了他一眼:“现在不开始准备,什么时候准备?”   时间只剩不到半个月了,他们还什么都没准备,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分了房子没有。   沈一飞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像小青蛙,真可爱。”   “你才青蛙。”覃秀芳无语,会不会有形容词了。   沈一飞笑了:“对啊,我也是青蛙。”   覃秀芳默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真够幼稚的。   见她真有点不高兴,沈一飞不逗她了:“这些你都不用管,吃好喝好,这些事有我和你爹娘操心,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嫁给我就好了。”   这还像句人话,覃秀芳抬起头看着他:“真的不需要我帮忙?要添置好多东西的呢。家具日用品,还有宴请宾客的东西……”   沈一飞捏了捏她的手:“不用,有我。”   既然大家都说不用她操心,覃秀芳也就真不管了,第二天直接去了妇联报道。   乌主任看到她非常高兴:“你总算来了,毛政委说你要来,我就一直等着,你总算来了。”   几个月不见,妇联还是那个老样子,在不起眼的房子里,除了先前工作人员,还添了两个新面孔,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   夏天了,她们没织毛衣,而是在纳鞋垫。   得,这可真是个清闲的养老部门,这么下去,妇联迟早边缘化。   察觉到覃秀芳的视线,乌主任没说什么,将她叫进了办公室:“坐,咱们聊聊。”   她给覃秀芳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问覃秀芳:“你觉得咱们妇联怎么样?”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覃秀芳瞟了乌主任一眼,她其实不是特别了解乌主任,也不清楚乌主任的用意。   但就从她内心深处来说,她肯定是不希望呆在这里喝喝茶,看看报,冬天织毛衣,夏天纳鞋垫的,这违背了她进妇联的初衷。要是妇联一直这样,她得考虑考虑其他工作了。   覃秀芳琢磨了一下,决定当这个出头鸟,用三个字概括了乌主任的问题:“挺闲的。”   乌主任默念了一下这三个字,笑了:“你这形容挺贴切的。”   笑完后,乌主任一脸严肃地说:“秀芳,你也看到了,咱们妇联这样下去,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目前市妇联还没成立,工厂还是资本家的,没有妇联这个组织,咱们部队妇联就是江市妇联唯一的组织。如果做好了,咱们去江市妇联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手底下就这么几个人,你也看到了,她们这工作状态想要扩大咱们妇联的影响力,发挥咱们的作用,只怕很难。”   覃秀芳沉默稍许问道:“乌主任,上次你不是派她们去搜集了江市厂矿企业的信息吗?后面就没任何进展?”   她还以为多少能给嫂子们找几个工作呢。   乌主任摇头:“别提了,一个二个很多连厂子大门都没进就被看门的给忽悠走了。”   这些女人们脸皮薄,连续几次都碰壁,大家就不怎么乐意去了,很快士气就低迷了下来,这工作也没法开展了,只能不了了之。   覃秀芳听了之后挺意外的:“我以为乌主任会有办法。”   乌主任怎么说也是个老干部了,还管不了她们几个吗?   乌主任提起这个就头大:“后来扩招了两个人,结果你也看到了,哎,我头痛,咱们招人也不能去外面招,只能在内部选拔。”   同时也不能随便开除,毕竟都是军属,还要稳定军心呢,而且这些能来妇联的家里男人多少也是个比较有出息的,或者家里比较困难的,就更不好办了。   覃秀芳听明白了,这时候还没有完善的干部提拔体制,所以很多章程还没程序化,难免让人钻空子。妇联这种不大重要的部门,就很容易来关系户和困难户。   “那乌主任是有什么想法吗?”覃秀芳保守地问道。   乌主任看着覃秀芳说:“根据规划,以后不光市里有妇联,工矿企业也会有妇联单位,还有县里面,乡里都会形成一级一级的组织。咱们这些人都是元老,要是能做好了,以后每个人都能出去独当一面。我是很希望咱们这个组织能发挥应有的作用,真正切实履行它的职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调动咱们妇联的积极性,说来听听!”   就上次覃秀芳敢于主动去找纺织厂,乌主任就觉得她是个胆子大的,而且思想也比较开放。   覃秀芳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她还在理,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道杀猪般的声音。   “乌主任,乌主任,你们要给我评评理,主持公道啊……”   听到这声音,乌主任的眉头当初皱了起来,异常的难看:“我出去看看!”   覃秀芳跟着出去,就看到一个五六十岁,头发夹杂着银丝的老太太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嚎,声音特别刺耳,刺得人耳膜痛。   妇联的其他几个女同志都放下了手里的活,站得远远的,脸色很不好地看着老太太,没一个人有去搀扶她的意思。   乌主任亲自出马,过去拉起老太太:“张阿姨,你快起来,地上脏。”   “我不起,你们今天得给主持公道,不然我就不起了,我媳妇儿不孝顺,你们怎么不管管?你们不是管这个的吗?”老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乌主任还没说话,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青色布衣的女人跑了进来,直接扑倒在地上:“娘,娘,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不要折腾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来妇联了,你跟我回去吧,你这样闹得多难看啊……”   “走开,你这个不孝顺的,把我儿子的钱把得紧紧的,不给我老太婆花,我真是白养儿子了……”老太太越说越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年轻女人不停地抹眼泪:“娘,你知道家里没钱了,你再等等好不好,等咱们想法子借到钱了,马上给你,你别在这里哭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覃秀芳轻轻拍了一下旁边一脸愤怒的小姑娘,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新人小姑娘特别气愤,劈里啪啦地跟覃秀芳说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张老太太特别偏心小儿子,现在住在大儿子家让大儿子养老不说,每个月还要让大儿子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给她做零花,她好悄悄给小儿子。可一个人工资就那么点,要养老娘媳妇和三个孩子,本来就不够花,哪还有余钱每个月都给兄弟啊。这家人就吵了起来,老太太每个月都要在家里闹上那么一出,坐在家门口从早上哭到晚上,直到儿子媳妇给钱为止。这个媳妇儿受不了了,来找咱们妇联,我们去帮着劝老太太,结果她第二天直接跑到咱们妇联来说要吃老鼠药,不活了,怕出人命,咱们只能劝她了。”   “结果这老太太越来越过分,反过来让咱们妇联去给她主持公道,坐在妇联门口骂儿子媳妇不孝顺,闹得特别大,搞得她儿子媳妇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就赶紧来将她给带回去了。自打那以后,但凡哪个月她儿子媳妇没有及时给她钱,她就跑到咱们妇联来闹,这是第三次了。”   覃秀芳顿时明白大家为何是这副表情了。   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老太太就是吃准了大家没她那么不要脸,一哭二闹三上吊,轮番上阵,她又没工作,天天胡搅蛮缠,直到大家答应她的要求为止。   她这么搞,她的目的倒是达到了,但妇联的名声也被她给毁了,这样一来,以后还有谁敢找妇联主持公道?别麻烦没解决,反而增加更多的烦恼。   难怪乌主任她们的工作这么难展开呢。   其实这也不怪乌主任她们,毕竟要脸的怎么干得过不要脸的呢!   略一犹豫,覃秀芳走过去,直接拉起了年轻女人。   女人扭头,错愕地看着她。   覃秀芳不管她惊讶的眼神,递上了手帕:“擦擦,哭了这么久,喝杯茶吧。”   察觉到覃秀芳的好意,女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不用了。”   覃秀芳拽着她:“坐下!”   女人被她严厉的态度吓到了,老老实实的坐下,忍不住瞅了她一眼。   覃秀芳没看她,抬头道:“乌主任,这是谁家老娘,派个人去通知他过来将他老娘领回去。”   年轻女人听到这里吓了一跳,赶紧说:“不行,我们家化兴在训练呢。”关键是因为这种事把他从训练场上叫回来,丢人还会影响他的前程吧。   “小家庭都处理不好,还提什么工作?这样天天闹,他也无心工作,万一出任务的时候出了岔子怎么办?连累别人的性命,他赔得起吗?依我说,要这么一直闹,不如退伍回家算了!”覃秀芳毫不客气地说道。   老太太一听覃秀芳这话,立马怒了,将火力转向她:“哪里来的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部队里的事能是你说了算吗?”   覃秀芳也恼,笑眯眯地说:“我说了肯定不算。但领导上级也定然是不会喜欢一个成天吵吵闹闹,在家属院里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的下属。连一个小家庭的矛盾都处理不好,又怎么能担当大任?你这样天天闹,只会影响你儿子的前程,搞不好哪天你儿子一个精神恍惚,训练出了差错,或者出任务的时候犯了错,就只能从部队回去了。那时候别说每个月给你多少钱了,只怕连现在的生活都无法维持,你好好想想,要不要三天两头这样闹!”   “你,你胡说八道!哪里来的死丫头,你们妇联欺负人啊,威胁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太太非常愤怒,指着覃秀芳的鼻子骂。   覃秀芳不管她,转身对乌主任说:“乌主任,我有个提议,咱们应该将家庭的和睦与否也纳入考核中。每年给家属院的和睦家庭发放奖品,比如大米或者白面之类的作为嘉奖,同样,表现得非常差的家庭,要公开批评,同时将之反应给部队,作为考核的一个参考。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乌主任眼睛一亮:“秀芳你这提议不错,咱们可以试试。”   家属院的家属们来自五湖四海,城里乡下都有,素质有高低,人品有优劣,很容易发生各种矛盾和摩擦。她们妇联的同志做了许多工作都不见效,时日一长,她们觉得累,灰心丧气,别人对妇联的信任程度也大打折扣。   这也是她们妇联工作一直停滞不前的一个重大原因。   而覃秀芳的提议或许是个突破点,既有荣誉奖励,又有物质奖励,同时还有批评教育,此外还跟每年的考核挂钩。这些人就是为了家里男人们的前程也该掂量掂量,而男人们为了自己的前程,只怕也要收敛收   哎呀,就知道覃秀芳同志鬼点子多,早该把她叫来的。   覃秀芳又继续道:“以后招工也优先从和睦家庭里选拔。”   “没错,这是应该的,一个家庭和睦了,大家才能全心全意地工作,为建设祖国做贡献。不然上班也天天惦记着家里的那点破事,哪有心思上班。秀芳,你说得有道理!”乌主任赞不绝口。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都忘了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也不哭不闹了,再闹,以后招工没他家的份,白米白面也没她家的,而且她儿子可能还要受影响。她儿子要是没了前程,她也不能跟着享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老半天,仿佛才想起张老太太,乌主任一拍额头:“哎呀,张阿姨,你怎么还坐在地上,先起来,我这就叫人去请你儿子。”   “不了,不了,我想起家里的衣服还没晾,我先回去了。”张老太太一溜烟地爬了起来,转眼就跑出了妇联,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她儿媳妇更是看傻了眼,毕竟以前哪次她婆婆不闹得天翻地覆,不闹得他们给她赔礼道歉,答应她的要求才罢休的。   其他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张老太太这么好打发,都用惊叹的眼神看着覃秀芳。   覃秀芳没理她们,语重心长地对女人说:“嫂子,你们要讲策略,你婆婆是偏疼小儿子不假,但她也不是对你男人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从她本身的利益来说,她也不希望你男人灰溜溜的离开部队,毕竟你男人没了工作,你们家没了收入,她也要跟着挨饿,更别提接济小儿子,你说是不是?”   这个老太太就是那种自私自利,慷他人之慨的,这种人说难对付也难对付,说好对付也好对付,关键是要找到她的弱点。张老太太的弱点就是自私和贪婪,而这也是大部分极品的特性。   年轻女人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对覃秀芳说:“谢谢你,同志,我明白了。”   说完,她起身离开了妇联。   等她一走,妇联的同志们都用热烈的眼神看着覃秀芳。刚才跟覃秀芳聊天的小姑娘还崇拜地望着她:“你好厉害啊,我每次看到那老太太可头痛了。”   覃秀芳笑了一下:“还好,你也可以的。”   乌主任拍了拍手:“刚才覃秀芳同志的处理方式很值得咱们学习,以后在工作中遇到问题,咱们也要灵活运用各种手段。”   其他人都鼓掌,并向覃秀芳投以善意的微笑。   谁也不是天生就摸鱼偷懒的。妇联的这些同志们一开始也是有过雄心壮志,想过干一番成绩的,但几次下来都没有解决问题,还让妇联的威信下降,渐渐的她们也没了信心,这才越来越懒散。   乌主任很满意地看到大家因为张老太太的事提高了士气,她接着说:“覃秀芳同志的提议我觉得很好,咱们大家今天拟个章程出来,然后明天贴到家属院,同时给大家上课,宣传咱们的新思想,新政策,你们好好商议,我去找部队的领导说这个事,争取他们的支持,回来后,你们要把章程写好。”   她走后,大家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话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大家集思广益,在覃秀芳的提议上想出了其他的条款,将她的提议完善了不少。   乌主任回来后,看到大家讨论出来的五条办法,非常满意,大家着手开始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覃秀芳第一天去妇联就忙到天黑才回家,第二天更忙,因为要给家属院里宣传,同时又一批的扫盲班要结业了,肯定会有不少嫂子大妹子们取得结业证书。当初她们可是说好了,要给大家争取新的工作机会,这可是重塑妇联公信力的好时机,一定得做好,不然回头大家毕业了,什么好处都没有,那下次谁还信妇联。   乌主任非常重视这个事,她将家属院里的思想教育工作交给了其他人,然后带着覃秀芳亲自去跑市里面需要女工比较多的工厂,挨家挨户跑,一家一家的要工作。   这个工作不容易,经常受冷遇,挨白眼,但每次只要能争取到工作的机会,乌主任和覃秀芳都非常高兴。   一心扑在工作上,覃秀芳根本没功夫去管自己结婚的事,全交给了沈一飞和她爹娘去处理。   她忙,沈一飞也忙,天天不见人影,老早出门,很晚才回家,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了。   随着婚期的临近,覃秀芳开始不淡定了,她想等沈一飞回来问问具体办得怎么样了,谁料周五的那天傍晚,沈一飞还没回来,她娘却来了。   “娘,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覃秀芳惊讶地问道。要知道,因为缺医护人员,潘沁雯比她还忙得多。   潘沁雯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忙糊涂了吧,你后天就要结婚了,还不回家,难道准备在这里出嫁啊?我要不来接你,我看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对哦,只怪她最近实在太忙给忘记了。覃秀芳不好意思地冲潘沁雯笑了笑:“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以收拾的,因为这是租的房子,覃秀芳没添什么东西,弄得最多的就是厨房用具和坛坛罐罐的。但自从去妇联工作后,这些她也一并送给了瑞香阿姨,所以屋子里很空,要收拾的就是她的衣服和书本。   这些东西装一个箱子就够了,简单地收拾好后,覃秀芳对潘沁雯说:“娘,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虞姐道个别。”   “嗯,你记得邀请她后天来参加你的婚礼。”潘沁雯合上箱子,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后说道。   覃秀芳点头:“好,我知道了。”   到了旅馆,前面没人,覃秀芳直接去了后院,走到卧室,发现卧室的门半敞开着,老板娘坐在床边,木木地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唯。   “虞姐。”覃秀芳轻声唤道。   老板娘听到她的声音,背对着她抹了一下眼睛,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着覃秀芳问道:“你回来啦,今天这么早。”   覃秀芳看着她有点红的眼眶,担忧地问:“虞姐,发生什么事了?”   老板娘苦笑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啊,我……我就是看到小唯就想起了我姐,再过两三天我们就要走了,这辈子都没法回来看她了。”   是这样的吗?覃秀芳安慰她:“说不定以后能回来呢,你不要想太多。”   老板娘抿了抿唇,摆手道:“不说这个,吃饭了吗?让你姐夫给你煮个面吧,你最近工作这么忙,都瘦了,要好好吃饭啊。”   覃秀芳摆手:“不用了,虞姐,我娘来接我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的,我要回家去了。”   老板娘马上明白了原因,点头:“应该的,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确实该回家了。”   “嗯,那你记得来参加我的婚礼。”覃秀芳没忘记最重要的事。   老板娘一口应下:“这是当然,对了,秀芳,你要信得过,你结婚那天的妆由我来给你化吧,你觉得怎么样?”   覃秀芳倒是没意见:“可是虞姐你起得来吗?”   那天她肯定是很早就要起的。   老板娘扯了扯嘴角说:“就一天,那可是你最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成为最美丽的新娘子。”   对老板娘的审美,覃秀芳放一百个心,她笑着答应了:“好,那后天早上就麻烦虞姐了,我在家里等你,到时候让我哥来接你吧。”   “好。”老板娘轻轻地应了一声。 第90章   周六晚上, 潘沁雯抱着枕头来到覃秀芳的房间:“今晚娘陪你一块儿睡。”   覃秀芳含笑点头:“好。”   母女俩躺在被窝里,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都有些睡不着。怕影响到母亲, 覃秀芳强忍着别翻身, 但躺久了, 她浑身都不自在, 总想动一下。   她忍不住轻轻翻了一下身,木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静寂的夜里非常明显。   潘沁雯轻笑一声,语气温柔:“睡不着?”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说:“娘,我有点紧张。”   明明她跟沈一飞上辈子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 她的精神就极度亢奋,明明身体很累, 脑子却很清醒。   潘沁雯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顶:“傻孩子, 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 谁不紧张……”   说到这里,她骤然意识到,其实覃秀芳不是第一次, 顿时讪讪的住了口, 有些担忧地望着女儿黑漆漆的头顶。   屋子里没亮灯, 覃秀芳看不清楚潘沁雯的表情,但透过她的肢体语言, 便明白她想起了什么,浅笑着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起跟周家成结婚时候的样子了, 只记得那天一大早我还要起来喂猪。”   对她来说是上辈子的事了,好几十年过去了,很多细节都模糊了,加之那会儿年纪太小,还不明白结婚意味着什么,所以没多大的感触。   听到结婚那天早上还要起来喂猪,潘沁雯心疼极了,抚摸着她的手:“是娘不好,娘应该早点找到你的。”   覃秀芳不喜欢提这个,他们的悲剧是时代所造成的,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个问题。她转移话题道:“娘,你跟爹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   提起这个,潘沁雯的思绪拉回了二十几年前:“我们那时候啊,就是在组织的见证下,简单地宣了个誓就结了婚。”   一点都不浪漫,覃秀芳有点失望:“你跟爹是组织介绍认识的吗?”   “这倒不是,我跟你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参加革命负了伤,我那时候是医院的实习医生,负责给他治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但不熟,后来在转移途中……”   覃秀芳听着父母认识的经过,在什么地方生下了他们兄妹,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渐渐合上了眼睛。   潘沁雯说到女儿小时候的事时察觉到身边传来很有规律的呼吸声,她降低了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渐渐消声,覃秀芳都没反应。   看来是睡着了,潘沁雯目光柔和地看着旁边隆起的黑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有开心,有不舍,有愧疚。许久,她轻轻摸了一下覃秀芳的发丝,叹息了一声:“睡吧!”   翌日天不亮,覃秀芳就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躺在身边的母亲已经不见了。   覃秀芳坐了起来,从抽屉里摸出火柴,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看到这光亮,潘沁雯就知道她是醒了,立即推开门进来,笑道:“醒了,洗把脸,吃点早餐,今天有得忙。”   “好。”覃秀芳利索地起身。   不一会儿潘沁雯就把早餐端上了桌:“娘给你做的鸡蛋面,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覃秀芳尝了一口:“劲道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厨房里还有些面,你不是说老板娘要来给你化妆吗?待会儿让她也吃点。”潘沁雯热心地说。   覃秀芳想这么早起,老板娘肯定没吃早餐,于是点头:“好。”   覃秀芳还没吃完饭,老板娘就迎着晨曦,提着两个小箱子进来了。   潘沁雯立即上前:“老板娘来了,今天辛苦你了,还没吃饭吧,厨房里有鸡蛋面,我给你下一点。”   老板娘婉拒了:“不用了,谢谢潘医生,我不饿。”   覃秀芳两口吃完了饭,起身伸出手:“虞姐,我帮你提箱子吧。”   “不用,两个小箱子,不沉,吃好了,咱们进屋换衣服化妆吧。”老板娘笑盈盈地说。   覃秀芳偏头打量了老板娘一眼,很是惊讶:“虞姐,这么早你就化了妆,那你今天天不亮就起了吧。”   老板娘每次化妆都要折腾小半个小时。她今天打扮得颇隆重,头发卷起来,披在肩上,身上是一袭绣着紫罗兰的漂亮旗袍,衬得她身姿窈窕,宛如从民国仕女画中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潘沁雯也对老板娘的打扮赞不绝口:“你可真会打扮,这身真好看。”   “过誉了,我已经老了,咱们这里啊,要说最好看,那还是得属新娘子,看看,这小脸蛋多嫩,不用扑粉都白生生,粉粉的,年轻真是好。”老板娘调侃覃秀芳。   搞得覃秀芳面红耳赤,嗔了老板娘一眼:“虞姐,连你也笑话我。”   “好好好,不笑了,走吧,进屋换衣服。”老板娘笑盈盈地说。   覃秀芳拉着她进屋,潘沁雯捧了一个大盒子过来,打开给覃秀芳看:“娘给你准备了三身嫁衣,一套是现在最流行的军装,还有一套是娘年轻那会儿结婚穿的,还有一件旗袍,你看看你喜欢穿哪一套?”   盒子里,三套衣服分开摆放。潘沁雯说她是在组织的见证下结的婚,但其实还回秦旭然的老家办过酒,她穿过的这套红色的传统嫁衣就是乡下办酒时穿的。   旗袍也是红色,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绣工很好,显然费了不少心思。军装是一套浅绿色的新军装,跟覃秀芳的尺码刚好合适。   这三件衣服,两件非常漂亮,一件符合时代特色,覃秀芳犯了选择困难症,看着这三件衣服,哪件都喜欢。   看她挑花了眼,没法取舍,潘沁雯笑着说:“这些都是你的,喜欢以后还可以穿,先想想,今天穿哪一件。”   “这么多,谢谢娘。”覃秀芳松了口气,目光在三件衣服上转了一圈,还是有点犹豫不定,“娘,一飞今天穿什么衣服?”   男人的服装比较简单,不外乎就西装、唐装、列宁装、军装之类的。不过西装是资本主义的产物,沈一飞自然不穿。   潘沁雯笑道:“一飞准备了两身衣服,一套新军装,一套唐装,你要穿娘的嫁衣或是旗袍,他就穿唐装,你要穿军装,他也就穿军装。”   覃秀芳想了一下:“那就穿军装吧。”   军装也挺好看的,而且能保证不出错。想到接下来三十年的沉浮,覃秀芳不愿给任何人留下攻击自己家的把柄。至于旗袍和嫁衣,她可以晚上在家里穿。   潘沁雯把军装拿了出来:“好。”   她帮着覃秀芳穿上军装,然后理了理领子:“真精神,咱们秀芳穿什么都好看。”   “可不是,秀芳底子好,皮肤白。”老板娘也在一旁附和道。   潘沁雯退后一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老板娘,今天辛苦你了。”   “潘医生太客气了,我跟秀芳是好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老板娘笑盈盈地说。   潘沁雯笑着退出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俩。   覃秀芳坐在梳妆台前,老板娘搬了张凳子坐在她面前,然后打开了她一直不离身的小箱子:“你皮肤比较白,个别地方有点暗黄,我先给你抹点粉遮一下……”   覃秀芳笑着应声:“好。”   趁着老板娘在找东西的功夫,她随口闲聊了几句:“虞姐,你跟姐夫说了吗?让他晚点跟小唯一块儿来吃午饭。”   “说了,还能少了他们啊。”老板娘背对着覃秀芳,应了一声,然后拿过口红,“来,闭上眼睛,别说话……”   覃秀芳赶紧闭上嘴巴让她画唇线,结果老板娘手一歪,口红擦到了她的下巴上。   “哎呀,不好意思,秀芳,我这手抖了,昨晚没睡好,精神不是很好,对不起。”老板娘歉疚地说。   覃秀芳拿起手帕擦掉了口红:“没事,擦了就是,虞姐,咱们重新来,早点弄好,你在我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   “好,我这次一定小心。”老板娘笑着说。   但接下来,老板娘又出现了好几次差错。老板娘一直有化妆护肤的习惯,活得非常精致,手艺也很精湛,鲜少会这样。   覃秀芳觉得太反应了,担忧地看着她说:“虞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在我床上躺一会儿吧。”   老板娘摇头:“没有,就是小唯最近两天有点咳嗽感冒,明天不是要走了吗?我担心他这病一直没好,到船上去了,因为条件有限,会更差。”   这确实是个问题,覃秀芳提议:“那待会儿你去药房买些小孩常用的感冒药带上吧,在船上还有好几个月呢!”   “嗯,你说得对,下午我让你姐夫去买。”老板娘点点头,“别说话了,还有一点点,我马上就好。”   接下来,她倒是没有出什么差错。   “好了,秀芳你看看怎么样?”老板娘放下了工具,指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笑眯眯地问道。   覃秀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蛋白里透红,柳眉弯弯,两只眼睛水润润的,像紫葡萄一样,菱形小嘴嫣红嫣红的,宛如画报里的电影明星一样。   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抬起手,想摸一下脸,又怕化了妆,轻轻地放下了手,欢喜地说:“谢谢虞姐,你真厉害。”   “那是你底子好,行了,休息一下,等着新郎官上门,做个最漂亮的新娘子吧。”老板娘高兴地说。   覃秀芳害羞地抿了抿唇说:“虞姐,你今天起得早,在我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老板娘揉了揉额头,将小箱子盖上:“成,我眯一下,待会儿叫我。”   “嗯。”覃秀芳看着她去了床上躺着,自己没事,索性收拾起来,将桌面上的东西归拢。   桌上除了她的东西就属老板娘带来的两个小箱子最显眼,其中一只刚才被老板娘的胳膊带了一下,到了桌子边缘,有小半悬空。   怕这箱子掉下去,覃秀芳赶紧伸手将箱子提了起来,放回桌子上。   “别动!”老板娘激动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覃秀芳吓了一跳,回头:“虞姐,你还没睡着啊?我是看你这箱子快要掉下去了,所以帮你放到桌子中间。”   老板娘爬了起来:“睡不着,明天就要离开家乡了,我舍不得。”   叹了口气,她走到桌子前,拿着箱子,打开,不好意思地说:“这两个箱子,一个是装化妆品的,还有一个是我给你准备的新婚礼物,都要轻拿轻放,我怕你不知道,弄碎了里面的东西。   说着她打开了另一只小箱子,给覃秀芳看了一眼:“喜欢吗?”   覃秀芳惊呆了,里面都是首饰,有成串的珍珠,还有红色的玛瑙,翠绿的玉石,黄澄澄的金镯子等等。全是非常值钱的东西,难怪老板娘一直将这两个箱子党宝贝呢。   “不成,虞姐,这太贵重了,你拿回去,我不能要你的这些东西。你们以后去了异国他乡,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你带着在路上花。我在国内有工作,还有爹娘照顾,你别担心我。”覃秀芳坚决地拒绝了她,让她把东西收回去。   老板娘看着覃秀芳着急的模样,笑了:“死物而已,我还有不少好东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这可不只是一点点心意而已,就那惊鸿一瞥,覃秀芳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肯收:“虞姐,我看里面好像还有对珍珠耳环,你把那送给我就行了,留个纪念,其他的你都收回去。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而且你也需要,我是绝对不能收的。”   为了让老板娘心里好过,覃秀芳主动挑了一样。   老板娘可能是第一次碰到这样一点都不贪财的人,神情复杂低看着她:“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这么实诚,以后会吃亏的。”   说着,她从箱子里拿出那对不起眼的珍珠耳环,郑重地放到覃秀芳的手里,目光有些湿润:“秀芳,认识你这个朋友,我非常开心,从不后悔。”   覃秀芳也笑了,她拉着老板娘的手:“虞姐,我也很开心,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一直记得你的。如果,有一天形势好了,你记得回来,到时候咱们再聚。”   老板娘也就三十多岁,三十年后,她也才六十多,大家还有见面的机会。只是这次离别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好,我也会一直记得你。”老板娘说着说着眼眶湿了,她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覃秀芳,“这人啊,年纪大了,反而多愁善感了。”   覃秀芳觉得老板娘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不过想到老板娘明天就要走了,这也可以理解。要是换了她自己要飘洋过海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她肯定也会伤感和不舍,情绪大起大落也就不稀奇了。   “怎么啦?老板娘是遇到了什么事吗?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解决。”潘沁雯进屋就看到两人相对垂泪,赶紧问道。   老板娘摇头:“没有,就是看到秀芳要嫁人了,有些感慨。”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要走的事没有告诉别的人。覃秀芳也不好对母亲说,转开了话题:“娘,多少点了。”   “八点半了,一飞应该快来了吧,我去看看。”潘沁雯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喧嚣声。   老板娘轻笑着说:“应该是沈一飞来了。”   覃秀芳两只手绞在一块儿,面色绯红,声音很低:“嗯。”   老板娘知道她害羞,没说什么,手搭在两个小箱子上,侧头看着门外。   不一会儿,外间就传来了沈一飞高亢的声音:“爹,娘……”   覃秀芳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又等了一会儿,吵吵嚷嚷的声音往她的房间来了。   很快,门开了,沈一飞穿着笔挺的军装,身上带着一个红绸做的球,意气风发地看着覃秀芳:“秀芳,我来接你!”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都红了,眼神羞涩,不敢看对方。来跟着接亲的小伙子们立马发出哄堂大笑声,搞得覃秀芳更不好意思了。   沈一飞到底是个男人,脸皮要厚很多,进屋,拉起覃秀芳:“走,咱们去给爹娘敬茶。”   “一飞哥,这就是嫂子吧,嫂子真漂亮,真是便宜你了。”   “一飞哥,你以后得叫秦渝大哥吧,哈哈哈……”   听到这些家伙幸灾乐祸的调侃,沈一飞眼皮一掀,满脸都是春风得意的笑:“哥……”   大家回头就看到秦渝也站在后头,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家里有喜事的缘故,他脸上的线条相比以往柔和了许多,连对沈一飞也挺和气的:“大家都等着呢,你们快点!”   一群人跌破了眼镜,看不出来,一向不对付的两个人今天脾气这么好。   “好的,哥。”沈一飞牵着覃秀芳出了卧室,先给父母敬茶,然后由秦渝背出屋。   本来按照当地的婚礼习俗,新娘新郎家的婚宴是分开办的,新娘家办一场,新郎接了亲,回自己家继续下半场。不过因为沈一飞没有父母血亲,加之现在新社会了,提倡艰苦奋斗,朴素节约,破除旧习俗,婚礼也办得相对简单,只办一场酒,就在沈一飞新买的房子里。   所以一会儿大家都会跟着去。   门外立着一匹棕色的骏马,阳光打在它油亮的毛发上,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很健壮,很精神。   沈一飞站在旁边,等秦渝将覃秀芳放下来,他立即上前扶着她的胳膊说:“踩上去。”   覃秀芳活了两辈子头一回骑马,有点紧张,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沈一飞看出来了,凑在她耳朵边说:“没事,我在你后面,别怕。”   他呼出的气打在覃秀芳的耳朵上,弄她的耳朵立马烧了起来,这热度很快就蔓延到了脖子和脸上。   覃秀芳羞涩极了,赶紧扶着马鞍爬了上去,她一上去,沈一飞也立即翻身爬上了马。   马儿轻轻地扬起蹄子,往新房而去。   沈一飞半圈着她,目光落到她白玉般的耳朵上,兴奋地说:“秀芳,咱们结婚了,咱们要结婚了……”   乐得像个傻子!覃秀芳心里吐槽沈一飞,结果她自己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伴随着喜庆的鞭炮声,他们到了新宅。   从外面看,这是个四合院,房子经过翻修,看起来还挺新的。   沈一飞翻身下马,扶着覃秀芳进去,门口立即响起两串鞭炮,伴随着鞭炮声的是人们喜庆的欢呼:“新娘子来了……”   覃秀芳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毛政委两口子,米嫂子她们,徐瑞香母女,还有吴峰和石大头……   跟她关系不错的人都来了,此外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估计是沈一飞的朋友或者是她爹娘那边的关系。   沈一飞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他牵着覃秀芳进了院子,不顾很多人看着,凑到覃秀芳的耳朵边问道:“看看,喜欢吗?”   覃秀芳抬头看着院子,惊呆了。   因为这个院子跟她上辈子和沈一飞住过的房子摆设一模一样。入门处是一片灿烂的杜鹃花,再进去左侧有个葡萄架子,上面爬着青青的葡萄藤,还没爬到架子上,应该是今年新栽的,葡萄架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秋千,几个孩子在旁边玩得特别开心。葡萄架后面有种着一棵酸枣树,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她当初忐忑不安地跟随着沈一飞走进房子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他们一前一后,如今他们手牵手。   “你……”覃秀芳感动地看着他,“你准备了多久?”   沈一飞轻声说:“到了江市就开始准备了。可惜有些东西现在还没有。”   “这已经够了。”覃秀芳心满意足的说道。难怪每次提起新房,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给她个准话呢。她还以为他们要住部队家属院,哪晓得他在外面弄了个跟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   “新郎拉着新娘子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人看小两口窃窃私语,在一旁调侃道。   沈一飞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怎么,羡慕啊,那猴子你也自己去讨个媳妇儿呗!”   “得瑟!”叫猴子的男人撇嘴。   沈一飞只觉得这两个字是在夸奖他,拉着覃秀芳大大方方地进了正屋。   正屋里已经摆放好了椅子,正中挂着伟人像,画像下放着一本马克思主义的书。毛政委穿着军装,站在画像前,脸上乐开了花。   两侧还坐了一些穿着军装的人,有的覃秀芳见过,有的没有,不过估计都是看在她爹娘和沈一飞面子上来参加婚礼的领导。她爹娘也坐在其中。   毛政委喜气洋洋地说:“安静,安静,又不是你们结婚,兴奋个什么劲儿啊?这么激动,自己也找个媳妇结婚去啊!”   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哈大笑,没结婚的光棍们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结了婚的笑道:“毛政委真是为大家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这个场合都不忘刺激刺激大家。”   毛政委冷哼一声:“你们当我想啊,看看,连老大难,最难搞定的沈一飞同志都找到了对象。你们竟然被他比下去,像话吗?我看等他儿子打酱油了,你们都还找不到对象。”   “毛政委,今天沈一飞同志才是主角,你老攻击咱们,不好吧。”有人大呼。   毛政委听取了意见:“行了,安静,安静,别抢风头。来,沈一飞同志,带着你媳妇过来啊,站我面前。”   沈一飞牵着覃秀芳走过去。   毛政委看着他们笑了:“你们俩还不认识的时候,我就跟沈一飞同志说要给他找媳妇,跟覃秀芳同志说,以后帮她介绍对象,给她证婚,没想到当初的一句戏言,真的应验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们俩这样都能凑一块儿,简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毛政委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撒:“能给你们主持婚礼,见证你们的幸福,我非常高兴。婚姻法规定结婚自愿,沈一飞同志,覃秀芳同志,你们俩都是自愿结婚,没人勉强吧。”   “自愿!”沈一飞大声说。   覃秀芳有点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毛政委高兴地说:“那好,今天我代表组织,宣布你们俩结为夫妻。希望你们结婚后共同进步,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当然也不要忘了培养下一代接班人……”   他的话说完后,下面顿时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举行完了婚礼,接下来就是宴请宾客了。院子里已经摆满了桌子,厨房也升起了青烟,饭菜的香味从里面传来。   沈一飞要去招呼客人,他对覃秀芳说:“你要不要先回屋歇会儿?”   覃秀芳正想摇头,忽然看到不远处老板娘在朝她招手。   她忙说:“虞姐叫我,你去忙吧。”   “成,我一会儿就回来。”沈一飞捏了捏她的手,大步去招呼客人了。   覃秀芳赶紧走到老板娘身边,笑着说:“虞姐,你叫我,姐夫跟小唯呢,怎么还没过来?要开饭了。”   老板娘撩起耳边的头发,苦恼地说:“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来,我担心是小唯的身体不舒服,我得回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覃秀芳赶紧应下:“好,你去吧,小唯的身体要紧,他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赶紧送他去医院。等我这边忙完了,再去找你们。”   “哎呀,不用,你今天好多客人呢,再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没事的,这都是我猜测,说不定是我想多了,他们没事呢,我得先回去了,对了,我这两个箱子先放你这儿,你帮我看着点,今天旅馆就要交付给别人了。我不放心把这东西拎回去。”老板娘把手里的两个小箱子塞非了覃秀芳。   覃秀芳想到箱子里装的价值不菲的珠宝,非常理解她的顾虑,接过箱子说:“好的,虞姐,你先把箱子放我这儿,回头再来拿,先回去看小唯要紧。”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秀芳,我先走了。”   “好,你快去吧。”覃秀芳催促她。   老板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笑,抿了抿唇,目光一直落在覃秀芳的脸上:“那我走了。”   覃秀芳含笑点头:“嗯。”   老板娘又看了覃秀芳一眼,这才转身匆匆出去。   今天虞姐怎么回事,一步三回头的,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覃秀芳摇摇头,提起两个箱子往他们的新房走去。   箱子里的东西很贵重,今天人来人往的,放在外面她不放心,想来还是放到新房里,锁起来比较好,省得弄丢了,没法跟虞姐交代。   不过走了一段路,覃秀芳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个箱子挺沉的,而且差不多重。这不大对,化妆品的重量比较轻,金银首饰这类东西比较沉,同样大的箱子,都装满了怎么会一样重呢?   覃秀芳低头看了一眼箱子,脚步慢了下来。   沈一飞过来就看到她这副模样,笑了:“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两个箱子?”   覃秀芳说:“虞姐的,让我给她看着。外面孩子多,我怕给她弄丢了,所以准备放到屋子里锁起来。”   还要锁起来,是什么宝贝吗?沈一飞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化妆品和金银珠宝。”覃秀芳小声说。   沈一飞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谨慎了。   “我给你拿进去吧,挺沉的。”沈一飞伸手接过了箱子。   ***   老板娘将箱子交给了覃秀芳后,就行色匆匆地出了院子,身后还充斥着喜悦的欢声笑语。   这些声音落到她耳朵里,刺得她浑身都不舒服,心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心塞得慌。   不想让自己多想,老板娘低垂着头,急匆匆地往旅馆的方向走,那些欢声笑语越来越远,似乎都会离她而去。   但走着走着,老板娘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覃秀芳全心全意信赖的眼神,细心温柔给她做饭的样子,小心翼翼劝她出国的样子,细心叮咛她的样子……   还有那些可爱的孩子,面带慈祥微笑的妇女们,俏丽聪慧的姑娘们……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咬了咬唇,老板娘仰起头,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给逼回去,谁知道眼泪却流得更汹涌。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整个人蹲下身抱着自己,痛苦地哭了出来。   她闭上了眼睛,默默流泪。两分钟后,她咬咬牙,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沈一飞房子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她拔腿转身就往回跑。   跑得太急,她的高跟鞋踩在石缝里,扭到了,拽了一下拽不出来,她索性脱掉了鞋子,赤着脚,疯狂地往回跑。   没几分钟她就跑回了新房,直接冲了进去,不顾周遭人诧异的眼神,抓住一个人就问道:“秀芳呢?覃秀芳在哪里?”   “好像去新房了……”有人随口回答了一声。   老板娘马上飞快地往新房的方向跑去,刚跑到走廊上就看到了覃秀芳将箱子递给了沈一飞。   “等一下!”她立即大声叫住了他们。   覃秀芳回头,看到老板娘光着脚丫子,一脸慌乱的样子,吓住了:“虞姐,你怎么啦?是小唯生病了吗?你别慌,有什么事咱们好好商量……”   覃秀芳只往小唯身上想。但看到她这副样子,沈一飞却想了许多,他睨了匆匆跑过来的老板娘一眼,飞快地打开了那两只箱子。   “别开,你不要动……”老板娘看到他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大声制止他。   沈一飞没听她的,打开箱子,第一个里面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第二个是瓶瓶罐罐,装的好像是女人的化妆品。   这跟覃秀芳说的一样。   老板娘已经跑了过来,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她哆嗦着唇说:“你把箱子盖上,还给我,快点,都是我的,还给我。”   她的语气急促,眼神慌乱,整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只看了一眼,沈一飞就知道了不对劲儿,提起箱子,躲开了她的手,然后飞快地将里面珠宝首饰拿出来。   覃秀芳看到这一幕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她选择相信沈一飞:“虞姐,你冷静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们说……”   说话间,沈一飞已经将首饰都拿出来。   首饰只有薄薄的一层,堆积在上面,拿开后,下面露出一个原木色的板子,像是跟箱子的底部,但提着箱子的沈一飞知道不是,箱子比这深。沈一飞伸手将板子抽了出来,马上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东西,一捆□□绑在一起,上面还有个定时器。   老板娘看到他打开了箱子,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飞快地冲过去夺过箱子:“给我,没时间了……”   沈一飞怕箱子掉下去会爆炸,只得松手,老板娘夺过箱子,抱着就往外冲。   “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沈一飞匆匆嘱咐了一句,飞快地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小心,有炸弹,所有人疏散……” 第91章   沈一飞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好在来宾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军人,反应敏捷, 见过不少大场面, 只愣了一秒, 马上就反应过来, 有的帮着疏散客人,有的赶紧往新房的方向跑,过去帮忙。以秦渝为首的将士冲上来,正好在走廊跟老板娘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板娘眼神慌乱,抱着两个箱子的手用力得都发白了,看到面前这些人,脚步趔趄, 差点摔倒。   沈一飞看到这一幕,立即大吼:“让开, 让她走!”   他不知道老板娘是怎么想的, 但显然她改变了主意, 所以才会明明已经跑掉了又折回来。不管她现在要去哪里,当务之急是将炸弹带走,否则这里的人都要完, 从这一点来说, 他们跟老板娘的目的是一致的, 所以现在绝不能拦着她。   秦渝虽然跟沈一飞一直不大对付,但从小长大的默契让他马上明白了, 老板娘怀里抱着的就是炸弹。这会儿必须让她走。   他当即掉头,对跟着上来帮忙的人大喊:“让开,都让开, 快点,都让开……”   边说,他边转身,将挡在路中间的人推开,迅速清理出了到门口的这段路。   老板娘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抱着箱子,拼命地往外跑,她细腻的脚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在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血印子,像是在石板上绽放的朵朵红花,看得人心惊。   她一口气冲出了新房,在大街上狂奔,沈一飞和秦渝赶紧追了上去。   “虞姐,停下,将这个东西交给我处理,交给我……”沈一飞在背后大声喊道。   老板娘不停地摇头:“不要,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道路两旁都是民居,沈一飞他们也不敢对老板娘动手,不然她磕一下,摔在地上,两个炸弹爆了,那附近的人也都得完犊子。而且老板娘明显有悔意,活捉住她才能找出她的幕后黑手或是同伙,所以击毙她是最下下策。   老板娘一口气跑到了河边,背对着河面,转过身,脸色苍白地看着追上来的沈一飞和秦渝:“你们走开,走开啊,不要过来,炸弹就要爆炸了……”   沈一飞跟秦渝停了下来,站在离她二十来米开外,耐心地说:“虞姐,将你手里的炸弹交给我们处理,或者将炸弹放在地上,快过来,我会有办法解决的,拆弹的人很快就来。”   “对,虞姐,你把炸弹放河边,或者丢进河里,赶紧回来。”匆匆赶来的覃秀芳哽咽地说道。她不知道这个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但老板娘这样抱着它们真的很危险,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闻声,老板娘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非常愧疚:“对不起,秀芳,破坏了你的婚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虞姐,我知道你肯定是逼不得已的,你把炸弹放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虞姐,你听我的好不好?你快过来。”覃秀芳大声劝道。   老板娘看着她,两行清泪涌了下来:“太迟了,回不去了!”   她已经做出了这种事情,哪还有回头路可言。   听到这话,覃秀芳鼻子一酸,不住地摇头:“可以的,你相信我,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你不想害人,大家都看见了,你最后关头又后悔了,现在还没人员伤亡,一切都来得及。虞姐你过来,这不是你的错!”   老板娘抬起头冲她一笑:“秀芳,你要相信我,你过来,我有两句话要对你说。”   “不要去。”沈一飞立即拉住了覃秀芳。   秦渝也说:“我过去,虞三娘,你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   覃秀芳抿了抿唇,怕吗?自然是怕的,那可是两颗炸弹,一旦爆炸,能将她炸得粉身碎骨。她好不容易才重头来了一次,改写了自己的人生,还有大好的时光和亲人爱人,她怎么舍得死。   可对上老板娘柔和纯粹的目光,想起她往日对自己的好,还有今天她的去而复返,覃秀芳握住了沈一飞的手,抬头望着他,目光坚定:“让我过去,他们的目标不是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太危险了。”沈一飞说什么都不答应。老板娘既然能做出悄悄送炸弹给覃秀芳的事,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他信不过这个女人,哪怕她临到头又迷途知返了。   覃秀芳坚持:“一飞,你让我去,如果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虞姐不会害我。”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女人?”沈一飞暴躁地说。   覃秀芳握紧了他的手:“我相信自己的心和眼睛,虞姐要害我,她以前就有无数次的机会,不用等到今天。”   “让她去吧,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潘沁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覃秀芳抬头,感激地看着她:“娘。”   “你相信虞三娘,而我相信你,一定要回来。”潘沁雯殷切地看着她。   覃秀芳重重地点头,她知道母亲心里的担心并不比沈一飞少。   沈一飞非常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覃秀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一步一步往老板娘面前走去。   等她走到离老板娘还有两三丈远的时候,老板娘制止了她:“在这里就够了,你还真相信我啊?”   老板娘又哭又笑,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覃秀芳:“认识你,我这辈子一点都不后悔。这么些年都是我偷来的时光,我也该知足了,秀芳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覃秀芳忙点头:“虞姐你说,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帮我救救……”   老板娘刚一张嘴,一颗子弹从侧面出其不意地飞了过来,打中了她的后背,她抱着炸弹的手一抖。   “秀芳,快回来……”沈一飞、秦渝和潘沁雯惊骇不已,齐齐扑了上去。   她离炸弹那么近,一旦老板娘手里的炸弹摔在地上爆炸,她第一个受到波及。   老板娘似乎没料到自己会突然中弹,张了张嘴,目光含泪看着覃秀芳,想说什么,似乎又没力气了,她死死抱着炸弹用最后的力气往河里一倒。   “虞姐……”覃秀芳想伸手去抓她,却捞了个空。   沈一飞扑过去,抓住她的手往旁边的草地上一倒,下一刻,只听到轰的一声,大片的水花,还有岸边的石子泥土都被炸了起来,在空中炸开。   过了好几分钟,炸弹的威力才逐渐平息下来,水平逐渐趋于平静,不再有石头和泥土溅起。   落后一步的秦渝马上跑过来:“秀芳,一飞,你们怎么样?”   “你去把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沈一飞大吼。   秦渝明白他的意思,见他们俩没什么大碍,立即去办事了。   沈一飞撑着爬了起来,拉起被他压在地上的覃秀芳:“没事吧?”   有他挡在上面,覃秀芳没受到什么冲击,身上除了溅起一些水外,一点都没受伤。   她爬了起来,抬头就看到沈一飞背上的衣服湿透了,血混着河水往下滴。   “你受伤了?”她抓住沈一飞的手,担忧地问。   沈一飞摇头:“没事,石头炸了起来,砸到背上,不严重,你去你娘那儿,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虞姐……”覃秀芳侧头看着浑浊的河水,泪眼婆娑。   见潘沁雯过来,沈一飞推了她一把,然后转身就跳进了河里,吓了覃秀芳一跳,她赶紧跑到河边:“一飞,一飞……”   潘沁雯赶紧上前拉着她:“一飞下去找老板娘,看看还有没有救,有水做缓冲,也许她还能保住一条命。”   覃秀芳怔怔地看着不平静的河面,在心里祈祷,沈一飞和老板娘都要没事。   过了两分钟,沈一飞从河底窜了出来,肩上还扛着生死不知浑身是血的老板娘。   “一飞,虞姐怎么样了……”覃秀芳咬唇望着他们。   沈一飞游到岸边,将脸色白如纸,昏迷不行的老板娘放在了地上:“送她去医院。”   潘沁雯蹲下身,探了一下老板娘的鼻息,抬头看了沈一飞一眼,激动地说:“还有气,担架过来!”   来参加婚礼的医护人员马上抬着担架过来,潘沁雯和沈一飞亲自将老板娘抬了上去,沈一飞护送,潘沁雯在一旁照顾,覃秀芳紧紧跟着他们,一行人迅速地去了医院,将老板娘抬进了急救室。   最后面的覃秀芳只来得及看到合上的门。   她站在门前,默默地垂泪。明明好的,早上她们都还有说笑,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沈一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吸了吸鼻子,覃秀芳抓住沈一飞的手:“你快派人去找小唯,虞姐让我去救小唯,小唯肯定是出事了。”   这就说得通,老板娘为何会送她炸弹了,从今天老板娘反悔的行为来看,送炸弹非她本意,只怕是受到了要挟,而能要挟她的除了那个小孩子,还能有什么?   沈一飞环住她的肩,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安慰:“好,我这就去。你在医院好好呆着,跟你娘在一起,别乱跑。”   “好,我哪里都不去,你也小心,对了,你的伤口,包扎一下吧。”覃秀芳跟上去说道。   沈一飞现在哪有心思顾这个,他摸了一下她的脸:“不用,伤口不严重,已经结痂了,回头再处理,我先去旅馆找找。”   但沈一飞还是去迟了一步,他还隔了几百米远就看到旅馆上方浓烟密布,毛政委正带着战士救火,但火势太大,旅馆已经被烧掉了大半。   “毛政委,什么时候起的火?”沈一飞上前问道。   毛政委叹了口气:“看到你们跑出去,我就立即派了人来旅馆,但这里已经起火了,火势是从老板娘的卧室附近开始由内向外烧起来的。”   说明对方对他们的行动非常了解,旅馆着火的时间跟婚宴出事的时间差不多。如果老板娘没改变主意,那这时候,沈一飞的新家肯定爆炸了,今天去参加婚宴的客人很多非死即伤,混乱状态下,也没人管旅馆的状况了,等他们发现,这里只怕已经燃烧成了灰烬。   “听说老板娘被送去了医院,人怎么样了?”毛政委侧头问道。   沈一飞淡淡地说:“还在抢救,这家旅馆除了老板娘,还有她的丈夫阿荣和外甥小唯,有看到他们吗?”   “没有。“毛政委摇头。   两人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动中。   半个多小时后,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但旅馆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没燃完,其中就包括了覃秀芳先前住的那件屋子。   火是房子中间开始燃烧的,也就是老板娘他们平时起居的地方,里面的火虽然扑灭了,但墙壁和泥土中还有不少火星子,大家只能小心地搜寻。   查了一遍,找出了一些没烧完的残骸,但都是没烧完的衣服残片和瓷器瓦片铁片之类的。   没找到线索,大家又把边边角角找了一遍,还是没任何的发现。沈一飞去了覃秀芳以前居住的屋子,这间房因为是从旅馆侧面搭的一间小屋,距离起火的中心较远,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里面的东西还保存得比较完整。   不过覃秀芳搬走后,这里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灶台,还有一张靠墙的木头床架子,床架子下面有个十来升左右的坛子,擦得很干净,上面没一点灰尘。   沈一飞走过去,揭开坛盖,里面是一坛咸盐水,泡着许多鸭蛋。   莫非是覃秀芳搬家的时候忘了拿?眼看旁边那堵墙都快塌了,沈一飞抱起了坛子出去。   毛政委看到他抱了个坛子出来,诧异地问道:“什么东西?”   “秀芳以前落在这里的咸鸭蛋。”沈一飞说道。   毛政委无语地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一坛咸鸭蛋。”   “顺手的事,不拿回头墙倒下来就压住了。走吧,回去了。”沈一飞说道。   毛政委实在没心情说什么,任他去了。   回到部队,秦渝那边的统计线索也出来了。   “根据统计,今天爆炸现场总共有78人,名单在这儿,其中部队官兵49人,医护人员8名,普通百姓21人,包括胆子大来看热闹的,还有附近在射程以内的三户人家屋子里居民。”秦渝将调查表放在桌子上,“这些人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目前正在分头调查他们的背景。”   老板娘身上那一枪很明显是这78人中的某一个射出的。为什么要在那种情况下射杀老板娘?很明显是怕她跟覃秀芳说什么,要灭她的口。   毛政委点头,又问沈一飞:“老板娘身上的子弹取出来了吗?”   可以根据子弹,进一步确认凶手用的什么枪。   沈一飞还没说话,秦渝打开一个匣子说:“这是爆炸现场树林里找到的一把枪,被遗弃在路边的树丛里,从枪掉落的位置和距离,打出去的位置正好是老板娘的后背。”   “狗日的,真够狡猾的。”毛政委听完秦渝的话,凶手显然早有防备,开了枪之后就将枪抛弃在了路边。   而这支枪当时国军配置非常寻常的一把枪,国军溃败后,这些枪落入了不少私人的手里。现在枪支管理非常混乱,民间也有非常多的枪支,根本无从查起。   本来找到的一条线索就这么废了,毛政委很恼火。   到了晚上,这78个人的初步调查也出来了,答案让大家都非常不满意:“军人和医护人员的背景都没问题,21个市民目前也没查出任何的问题。而且,因为爆炸的影响很大,当时非常慌乱,不排除有人凶手趁乱逃跑了,所以现在也不能确定凶手就一定是这78人中的某一个。”   “分头挨个审问他们这些人,事发时,他们都在做什么,身边有什么人。”沉吟片刻,毛政委说道。   秦渝颔首:“是。”   见这边暂时没线索,沈一飞抱着坛子走了:“我去医院看看情况。”   他到了医院,急救室的门还没开,覃秀芳木木地蹲在门口,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里,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嘴唇干裂,状态很不好。   “先喝口水。”沈一飞将军用水壶递给了她。   覃秀芳接过抿了一口,这才看到他手里抱了个坛子:“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来的?”   沈一飞放下坛子,揽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旅馆失火了,大部分地方都被烧毁了,你以前住的房间也受到了一点波及,挨着旅馆的那面墙快塌了。我在你以前住的房间里看到了这个坛子,是你泡的咸鸭蛋吧,我随手把它提了回来。”   沈一飞说这个是想转移一下覃秀芳的注意力。她今天心情肯定很难受,一直提起老板娘的事,她心里更堵得慌,不如聊聊家常,说点其他的。   可覃秀芳的反应却让他很意外:“你弄错了吧,我屋子里的坛子都送给了瑞香阿姨,我也没泡过咸鸭蛋。”   “我打开看过了,这里面都是咸盐水和鸭蛋。”沈一飞揭开了坛盖,给覃秀芳看。   覃秀芳怔了一下,想起了往事:“我去年买的坛子很多,送过两个这么大的小坛子给虞姐,应该是虞姐放过去的。”   旅馆空间很大,厨房也很大,老板娘最近又没做生意了,空房间到处都是,又不是没地方放,他们何必舍近求远,特意把这个坛子放到覃秀芳以前住的破房间里去,还擦得这么干净呢?   两人对视一眼,沈一飞立即伸手往坛子里一摸,不一会儿就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一卷纸。   他打开玻璃瓶,取出这卷纸,发现这是一封卷起来的信,信封上面写着覃秀芳的名字。   “这是虞姐的笔迹。”覃秀芳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一飞将信递给了她。   覃秀芳快速打开,上面开头是:秀芳,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我一定要对你说一声诚挚的对不起。我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别为我难过,能结识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可惜我对你隐藏了许多秘密,甚至这个秘密还伤害到了你……   看完后,覃秀芳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你们找到小唯了吗?小唯被人抓走了,拿他来要挟虞姐。”   沈一飞摇头,握紧了她的手。   覃秀芳将信递给了他,抹了一把眼泪,非常自责:“两天前,我要回去住,跟虞姐辞别时,看到她在屋子里哄小唯,出来时表情就不大对,那会儿我就问了一句,她说没事我就信了,完全没起疑,原来那时候小唯就失踪了,被子里只是个枕头。要是我能早点发现老板娘的反常,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沈一飞一目十行,扫完了信的内容。老板娘这次倒是挺实诚,在信里交代了她过去的身份和跟小唯的关系,以及她今天这么做的原因。   “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如果她信任我们,会提前将这件事告诉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沈一飞环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她。但很明显,可能是基于她以前的身份,还有小唯的身份,她不大相信他们。   覃秀芳看他反应平淡,有些吃惊,反应过来:“你早知道了虞姐的身份,也知道小唯是她亲生的孩子,对吗?”   难怪小唯来的第一天沈一飞就问过她,你真的相信小唯是她的侄子吗?   事到如今,沈一飞也不瞒她:“没错,她的开销跟收入严重不匹配,我怀疑过她的身份,因而在暗中调查过她。她是军阀成洲的逃妾,早年在沪市做过红极一时的舞女,后来被成洲看中,纳为了妾室,进成家的第三年生下了小唯,后来好像成洲又纳了一房小妾,她失宠,在成家的日子不大好过,就卷款逃离了成家。这个孩子她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猜是她跟成洲的儿子。”   不过因为重生,沈一飞清楚接下来三十年的局势,对老板娘他们这样身份的人非常不友好,一旦被拆穿,他们以后绝对是被□□的对象,所以没有戳穿他们。再加上后来,知道他们即将远赴海外,这个隐患会被彻底拔除,沈一飞就更没提了。   谁料到,在走之前会发生这种变故。就只差一天,明天船就将启航了,却不曾想,她永远都走不了了。   “虞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唯,咱们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平按带回来,好吗?”覃秀芳拽着沈一飞的袖子抽泣着说。   沈一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会的,孩子还那么小,他是无辜的,救他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   说话间,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潘沁雯出来,看到女儿女婿第一句话就是:“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不过她目前还处于昏迷中,情况比较严重,能不能救回来很难说。所以将她安置在加护病房,由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在她清醒之前,任何人不许探视,你们也不要去打扰她休息。”   只要能把人救回来,覃秀芳怎样都愿意,她连忙点头:“好,娘,我听你的。”   潘沁雯看着她哭肿了的眼睛,很是心疼:“傻孩子,别守在医院了,回去吧,新房那边比较乱,你回家属院,比较安全。”   沈一飞也不放心覃秀芳一个人在外面住,这几天他肯定很忙,没有空陪她,边说:“好,娘,你忙,我送她回去,这几天我们搬回家里住。”   有他这句话,潘沁雯放心了:“等一下,一飞,你的背上有伤,进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覃秀芳赶紧推着他去了隔壁的治疗室。   潘沁雯帮他将伤口清洗了一遍,上药,包扎好:“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天气热,每天记得来换药。”   “好,娘,我们先回去了。”   ·沈一飞将覃秀芳送回了家属院,然后又去找了毛政委,开门见山地说:“虞三娘是因为孩子被人带走,所以才不得不听从他们的指挥,带着□□去婚宴,目标应该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们婚礼,江市部队的中高级将领去了不少,若不是老板娘突然折了回来,让他发现了端倪,这些人估计得死伤大半。这对江市部队而言,是一个重创。   毛政委颔首,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娘的,真够阴狠毒辣的。”   沈一飞又说:“对方是在两天前就将孩子悄悄带走了。他们能如此笃定我们会邀请虞三娘,而且对她不设防。想必对方对秀芳和虞三娘都非常了解,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对我们非常了解!”   毛政委蹭地抬头:“你确定?别忘了,虞三娘的丈夫阿荣也一块儿消失了,孩子不是他的,他也非常确定虞三娘会参加你们的婚礼,如今他的嫌疑最大。”   “但是两天前,孩子失踪的时候,阿荣还在旅馆。如果真是他掳走的孩子,作为孩子的母亲,虞三娘面对他,不可能还能保持常态。”沈一飞冷静地分析。   毛政委把他的话听了进去:“但阿荣的消失也很有问题,让人去查查他。另外我让秦渝重点查一查今天在现场的49名军人,希望不是他们吧。”   其实这些人的嫌疑最大,毕竟普通的市民,即便手里有枪,但没经过专业训练,技术肯定是不好的,能隔好几十米远,站在树林里,一枪打中虞三娘,这难度不小。   两天过去了,秦渝将这批人又详细地查了一遍,还是没查出问题,每个人的身家背景看起来都非常清白,都有据可循。   一直把他们这么关着也不是办法,毛政委他们商量后,决定将人都放了。   与此同时,部队里也隐隐传出一条流言,说老板娘的丈夫阿荣是幕后黑手。因为自从出事后,阿荣就消失了,再也没现过身,很多人都猜测,他肯定是在事发的时候就逃走了。   有的嫂子还问到了覃秀芳跟前:“你跟那个老板娘走得近,你说是不是那个阿荣啊?”   “我也不知道,以前他们感情很好的,阿荣对虞姐非常好,但虞姐出了这种事,他却无缘无故失踪了,毛政委他们派了好多人都没找到他。哎,等虞姐醒了也许就知道了。”覃秀芳叹气道。   嫂子们诧异地看着她:“那个老板娘还能醒啊?听说两个炸弹呢,威力特别大,连河堤都被炸了一个大缺口,好多人受了伤,你们家沈副团也受伤了。”   覃秀芳略显安慰地说:“是啊,老板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有河水缓冲,对她的伤害不是很大,她后背的子弹已经被取出来了,目前伤势恢复良好,我娘说这两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了。等她醒来后,是不是阿荣做的,问问就知道了。”   “这样都能捡回一条命,她的运气还真的是很好。”嫂子们惊叹不已。   覃秀芳跟着附和了两句:“是啊,我得回去了,虞姐昨天能吃一些流食了,我回去给她熬点粥。”   “好,那回头聊。”嫂子们跟覃秀芳挥了挥手。   等她走后,大家都议论开来:“秀芳这性子真是好,好好的婚礼都被那个老板娘给破坏了,搞成这样子,她还天天给对方熬粥送去医院。”   “可不是,真是好心没好报。”有嫂子不平地说。   这会儿没什么娱乐,这件事可以说是最近最大的事,不少嫂子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事,自然要议论纷纷。她们私底下讨论,回去还跟家里的男人讨论。   这个事很快就在部队里传开了。然后大家发现,几个领导的脾气也没前几天那么暴躁了,看样子是真的,事情出现了新的转机,只要这个老板娘一醒,很可能发现新的线索。   ****   是夜,夜色昏暗,天空中一颗星子也没有,到处一片漆黑。   医院里,除了偶有医护人员走过,四周一片寂静,病人和家属们都陷入了沉睡中。   在住院部一楼最侧面的病房门口却站着两个持枪的士兵。这是老板娘的病房,为了保护她,也是看守她,部队派了士兵,24小时不间断有人值守。   到了午夜,站在门左侧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对右边的人说:“我去上个厕所,你看着点,我一会儿就回来。”   另一个士兵知道他的烟瘾又犯了,点头:“去吧,提提神就回来,别磨蹭太久。”   “知道了,还用你说啊!”士兵大大咧咧地跑了出去,直奔厕所而去,上完了小便,洗了手,他出来也没回去,就窝在厕所外面的草地上,擦亮了火柴,抽起了烟,火星子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像是个无声的信号。   右侧的士兵一个人守着病房门口,打了个哈欠。到了半夜,他的瞌睡也来了,可惜不能睡,他揉了揉眼睛,忽然看到一个穿着军装腿上打着绷带的士兵扶着墙一跳一跳地过来。   “你没家属吗?怎么不叫护士帮忙?”士兵看到受伤的同僚,关切地问道。   受伤的摆了摆手:“俺老家东北的,俺怕爹娘担心,没告诉他们。这医院里的小护士都是女的,俺要去上厕所,这多不方便,还是我自个儿去算了。”   这种事并不稀奇,很多小战士都没接触过女同志,害羞腼腆,所以很多事宁愿辛苦点自己来,也不愿意麻烦小护士。   “也是,我有次受伤住院,别提了,太不好意思了。”士兵挠了挠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又瞅了瞅不远处的厕所,好心地说,“黑灯瞎火的,你这腿不方便,我扶你过去吧!”   “这行吗?你还有任务,别耽搁你了。”受伤的推辞道。   士兵摆手:“没事,我还有个同志去抽烟了,马上就回来。再说了,咱们这是军医院,大门口就有人值守,安全得很,走吧,很快的,就几十米远,把你送过去,我就回来。”   受伤的这才没有推辞:“那就麻烦你了。”   “大老爷们,客气啥。”士兵扶起了受伤的,架着他的胳膊去了茅房。   等他们一消失在走廊中,斜侧的楼道口里面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悄悄推开了病房的门,没有开灯,直接来到病床上。   看着病床上隆起那一团,他毫不犹豫地抓起旁边的一个枕头,按在病人的头上,用力按了下去。   不过这一使劲儿,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手底下太柔软了,哪怕是人的脖子也不可能这么软,他往上一摸,又摸到软绵绵的一团,像棉絮一样,根本不是人的脑袋。   他登时知道中计了,拔腿就往外跑,与此同时,屋子里的灯亮了,门被踢开,毛政委、秦参谋长铁带着人铁青着脸站在门外。   来人见势不妙,拔枪就想射击,嗖地一声,子弹携着风声从背后飞来,一粒打中了他握枪的右手,一粒打在他的腿上。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回头就看到沈一飞和秦渝分别从病房和旁边的陪护床下爬了出来。   两人看到他,也是错愕不已:“是你!” 第92章   单膝跪在地上, 大腿在流血的男人赫然是石大头这个所有人眼里憨厚,少言寡语,大家所公认的老实人。   对于他, 沈一飞和秦渝都有点印象, 可这印象很模糊, 就像雾里看花一样, 回忆起来,都记不起几件跟他具体相关的事。   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经常活跃在他们周围,总是跟在聒噪自来熟的吴峰后面,但存在感非常薄弱,他不说话,基本上没人能注意到他, 以至于今天两人都要在脑子里想好几秒才能记起他的名字。   初一看,很意外, 但现在想来, 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这样欺骗性的外表和平时低调的表现, 非常适合从事谍报事业,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石大头凭借先天出众的条件打入了他们内部, 如果这次不是他自己暴露了, 他们根本没法将他揪出来。   沈一飞的心情很沉重, 上辈子在爆炸中,他的两条腿都残疾了, 随后就退了伍,没再回过江市部队,完全不记得部队里是否有这么个人。   如果石大头没死在那场他们精心策划的爆炸中, 那他将一直潜伏在部队里,传递消息,搞破坏!害死了那么多人,他甚至可能全身而退,善始善终。   不过这一点,他没法逃了。   石大头右手和右腿各中了一枪。见自己已经暴露,他也不装了,敛起了平素憨厚老实无害的笑容,耷拉着眉眼,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一个无害的农村壮小伙瞬间变成了一个吊梢眉,眼神阴毒的危险分子。   “想不到我竟然栽在了你们手里。”石大头阴笑,笑容不达眼底,目光阴冷,显得不怀好意。哪怕中了两枪,他也面不改色,一看就是个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东西。   看到这样的他,但凡认识他的人都觉得非常陌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志。   石大头把众人的诧异的目光收入眼底,讥诮地说:“怎么?很意外?你们在部队里搞这种事,不就怀疑是有内鬼吗?”   先前部队里甚嚣尘上的传言,什么虞三娘要醒了,覃秀芳天天给她熬粥之类的,都是引他上钩的鱼饵。他现在真上钩了,他们有什么好意外的?   沈一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当初抓捕老六那天晚上,看到我们出现,老六非常意外,说不可能。想来应该是你另外给他传递过信息,至于周家人,不过是一颗保护你的□□罢了!你们真是好谋划,让我们一点都没对你起疑。”   石大头就一直住在部队,还参加了特别行动小组,他可比刘彩云那种从周家成身边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靠谱多了。哪里还需要刘彩云从周家成那里旁敲侧击搞消息。   现在想来,老六他们之所以这样大张旗鼓的花钱让刘彩云搞事,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掩护石大头。果然,他们也没有怀疑部队里面有内鬼。   “能让他们花如此多心思保护的人,除了云狐,没有其他人了。”沈一飞肯定地下了结论。   石大头瞳孔骤然一缩,吃惊之余又笑了:“观察细致入微,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输在你们手里,我不冤!”   他坦荡荡的承认了。如今沦为阶下囚,再狡辩也无用。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他们从来没想到过大名鼎鼎苦心抓捕的云狐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跟他们朝夕相处,同桌而食,同寝而眠。   只能说,这个人潜伏得真够深的。   这次要不是他亲自动手了,他们根本抓不住他。   沈一飞看着石大头:“你本来可以藏在幕后继续指挥他们的,这次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是手底下的人不够了吗?”   石大头诧异地扬起毛毛虫般黑乎乎的眉毛:“小子厉害,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也能猜到!”   原来如此,难怪前世没听说江市有什么大案要案发生。想来当初那场爆炸,石大头的人也炸死了大半,手里无人,又完成了一桩壮举,跟上峰有了交代。上面肯定更重视他这枚棋子,他就继续潜伏了起来。   而这辈子,他手底下的人同样没了,但他功劳没立下,怕是无颜去见上级,上面还会给他施加压力。石大头不得不再次出手。   这个人也真的非常厉害,以小博大,若不是老板娘最后幡然醒悟,后悔了,他的计谋还真成功了。那天婚宴去了如此多的大人物,这些人出事,对江市部队是个重大的打击。   而他当时也在场,可能还会受点伤什么的。老板娘也炸死了,死无对证,这样一来,既完成了任务,他又能继续潜伏,逍遥法外。   毛政委面色严肃地看着石大头,他真的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他手底下的兵身上。对于石大头这个人,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是个憨厚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老实人。   如今这个“老实人”深深地给他们上了一课,让他再也不敢小觑对方。   “抓起来!”毛政委下了令。   两个持枪的战士上前。   石大头立即叫住了他们:“等一下,我能问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吗?”   说着,他的手按到了腰上。   那一处衣服下面有一个圆弧形的硬邦邦的东西,形状非常像□□。   沈一飞心里一凛,立即喝止了两个战士:“出去!”   毛政委也意会过来。果然不愧是云狐,狡诈如狐,还留了后招。他让两个战士退出病房。   “云狐,你逃不了的,束手就擒吧,我党的政策你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有配合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即便有□□,毛政委他们也不惧,前后十几把枪对准了他,只要他稍有意动,马上就能将他打死。他的手不会比他们的枪子更快。再说,云狐要是存了死志,他早拉了□□,不会等到现在。   既然他不想死,那正好,他们也不想他现在死。   好不容易能抓到敌方隐藏得如此深的谍报人员,这是将江市所有残余反动势力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只要撬开了石大头的嘴,他们不但能肃清江市的反动势力,而且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上级,牵出另外一条线,揪出更多的反动分子。   所以哪怕恨极了云狐,他们也不会轻易让他死。他活着的价值比死了大多了。   石大头显然也很清楚自身的价值,有恃无恐:“生机?什么生机?如果你是说在将牢底坐穿,这个条件恐怕没那么吸引人。”   “那你想怎么样?”毛政委看着他还在流血的大腿,“拖下去,对你没好处!”   他这伤虽然不致命,但一直在流血,要是不止血,时间长了,他最终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石大头狮子大开口:“想要我投降招供可以,但你们得保证,不会杀我,也不会囚禁我,等我交代完之后,给我一千大洋,送我去港澳。”   这种离谱的要求,毛政委自然不可能答应:“云狐,这种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我只能保证,只要你所给出的消息属实,不会判你死刑,只要你积极改造,总有出来的那一天。”   石大头笑了,态度狂妄自大:“要不是那个臭娘们临时反悔,摆了老子一道,你们现在都已经死光光了,根本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这也是他听说虞三娘还活着,迫不及待深夜潜入医院出手的原因。他实在恨极了这个女人,要不是她临时反悔,自己如此完美的计划怎么会功亏一篑?关键是这女人临死前竟然还想供出他,这种祸害绝对不能留。   果然,这个女人天生就是来跟他作对的,死了都要坑他一把。只恨,她没落到他的手里。不然,他一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也说要是,云狐,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清楚,这世界上就没有如果这个可能。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投降!”徐政委冷冷地说。   石大头目光微微下垂,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磨花了的手表,嘴角弯起,露出一抹极其诡异的弧度:“是吗?那倒未必!”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枪声,突兀又急促。   “去看看!”毛政委一挥手,秦渝立即带了一队人马出去。   他低头看着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石大头:“又是你们的人?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来送死!”   话还没说完,又听到外来轰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炸了,紧接着,头顶的电灯忽地一闪,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紧接着响起砰砰砰的几声枪响,子弹在病房里乱窜。沈一飞和毛政委等人,立即找到掩护物体,藏了起来,举起枪朝枪声的方向打去。   一两分钟后,枪声停了下来。沈一飞擦了一根火柴,照亮了病房,石大头先前跪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只剩下一滩还没干涸的血迹。   “跑了。”他起身,循着血迹的方向找到了窗台,窗台上也蹭了一些红色的鲜血,“应该是从这里跑的,我带人去追。”   毛政委颔首,又立即吩咐剩下的人:“带着人去挨个病房的搜查,再派人每层安排几个战士看守,以防云狐窜进了病房里。”   ***   石大头拖着在流血的右腿,半个人都靠在男人身上,呼吸间闻到了浓郁的□□味。医院前门传来了交火的声音,从前门走行不通。   男人拖着他去了医院后面的树林子里。现在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方便了他们逃跑。   但石大头的腿上中了弹,一直在流血,子弹也没取出来,步履维艰,每次稍微一使劲儿,本来就火辣辣痛得厉害右腿更痛了。   走了几步,他就气喘吁吁,浑身直冒汗,钻心的痛从右腿和右手上传来。   如果是以往,他可能还有逃脱的可能。但如今江市已经是□□的天下,他们的地下势力在上次就已经被拔除了大半,只余极少数的人逃脱了。   为了配合今晚的行动,他们又倾巢而出,事到如今他手里已经没人了,根本没有人来接应他,藏匿他。   石大头头脑非常清醒,他这样逃不了。   “放我下来。”他对扶着他的男人道。   男人犹豫了一下,声音沙哑像锯子在锯铁板一样,非常难听:“要走一起在!我背您!”   说着就蹲在了石大头面前。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不过他们这种地下人员,很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面对面认不出来都常见,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很可能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石大头爬到了对方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老四。”男人粗噶的声音响起。   石大头回忆了一下名单:“许昌星,家里排行老四,江湖人称许老四,打铁的。”   许老四见他说出了自己的来历,点头道:“是的。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掩护你离开江市,走吧!”   许老四不愧是打铁的,身体非常壮,身上的肌肉虬起,一块一块的,背硬邦邦的,力气非常大,背着石大头这么一个大男人似乎也毫不费力。   他背着石大头拼命地往前冲,速度非常快,比扶着石大头走都要快。   伏在他的背上,石大头很诧异,没想到这个打铁的力气这么大,今晚天这么黑,说不定他还真的能逃脱。   不知在林子里走了多久,感觉医院的枪炮声和嘈杂的吵闹声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最后耳朵边只有许老四脚猜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胜利似乎遥遥在望。   时间一长,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石大头感觉脑子有点晕,精力也不是很好。他趴到了许老四的肩上,然后碰到了热乎乎的汗水。   许老四浑身发热,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对方这么累都没叫一声,也没要放弃他的意思。石大头有点感动,郑重承诺:“老四,这次咱们要是能逃出生天,去了台湾,我一定向上面给你请功!”   “谢谢!”许老四听了这话,似乎干劲更足了,背着他又加快了速度,在树林里狂奔。   只要跑出这片树林,在树林的边缘有一条河,沿着河流往下,就能离开江市。他们在这里藏了一条船,这地方不通河运,仅仅只有这一条船,只要上了船,他们就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只是不等他们逃到河边,后面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渐渐的,这亮光越来越近,似乎就是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的。而且后面还有狗叫的声音,那狗似乎嗅到了血的味道,往他们的方向狂吠,叫嚣个不停。   糟了,他的血给对方留下了线索,对方追来了。   许老四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脚步加快,提起了速度。但他背着一百多斤的人在漆黑的树林里摸黑跑了几里,就是再好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因此没跑几步,速度就慢慢降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石大头看着前方幽暗的树林,片刻后说:“放我下来,你自己走吧!”   事到如今,两个人显然逃不了。   但许老四的手没有放松,背着他,哧溜哧溜地埋头往前走。   石大头没再说话,似乎是有点触动。   又跑了一会儿,身后的手电筒光越来越近,晃过来,依稀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云狐,投降吧,你的同伙都被抓走了,你逃不了的!”   随着这声音响起的,还有几道枪响。   对方见他们不停,几发子弹打了过来,其中一枪从他们身边擦过,石大头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听到了许老四的闷哼声。   “打中你了?”石大头根据刚才子弹擦过的声音的方向,摸到了许老四的手臂,手心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   他的心不住地下沉。如今许老四也受了伤,那他们还怎么逃?   “放我下来,许老四,这是命令!”他大声说。   许老四可能也是有点吃不消了,将他放了下来,然后拔出□□,拉下了保险栓,大声说:“您快走,穿过这片林子,只有四五百米远就是河边了,船在那里,您快去,我把他们引开!”   能活着谁想死,石大头自然也想跑。但他中弹的不光有右手,还有右腿,腿上的伤一直没处理,现在站在地上就钻心的痛。   几百米对现在的他而言无异于天堑,况且他的手也受了伤,能不能划动船桨也是一个问题。   石大头自知逃跑无望,可能是许老四舍身相护的这份情义,也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头一次滋生出了好心:“我走不了,你走,枪给我!”   “不行,我的任务是保护您。”许老四说什么都不答应,“您快走,快……”   石大头也想走,但他的腿要能走啊。许老四这么憨,他恼怒地说:“这是命令,快点,先把枪给我!”   许老四犹豫了一下,将枪给了他:“您快走吧,我给你断后。”   石大头接过枪,然后从腰上拿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丢给了许老四:“这颗□□里藏着江市人员的联系名单和方式,还有附近几个县市的联络名单,你交到上级那里,□□里有上级的联络方式。就说,云狐无能,辜负了党国的栽培!如果你被□□抓住,就拉动□□,毁了名单,绝对不能让这份名单落入到□□的手里,听清楚了吗?”   许老四的不离不弃,让石大头对他信任了许多,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许老四意外极了:“不……”   石大头不耐地打断了他:“这是命令,他们追来了,快给老子滚!”   这话一落,后面的追兵又近了一些,一道手电筒的光芒打了过来,好巧不巧正好照在了许老四的脸上。   这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让他心惊的脸!   看清楚了许老四的长相,石大头诧异得两只眼睛大睁:“是你!”   他二话不说,提起枪对准对方,扣动了扳机,速度快如闪电。   但枪声却并没有响起,石大头不信邪,又快速扣动了好几下扳机,还是没有子弹射出。   他这才意识到,这把枪里根本就没子弹,他中了对方的计。   “好你个阿荣,没想到老子半世英明,骗过无数人,竟然最后反而被你骗了。”连番受挫,极大地打击到了石大头的自信心。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一飞他们已经追了上来。   阿荣将□□塞给了沈一飞:“你要的东西在里面!”   说完,他弯腰提起石大头的领子,一拳头砸到了石大头的脸上,下一拳头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石大头痛苦地叫了一声,喷出大口的血。   有战士看到阿荣不要命的打法,怕他将石大头给打死了,想上去阻住,但被沈一飞拦住了:“让他发泄!”   阿荣像一只失去了伴侣的野兽,疯狂地攻击石大头,几分钟就将石大头揍得面目全非,整个人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沈一飞这才上前拦住了阿荣:“够了,现在打死他,太便宜他了,让他接受人民的审判,身败名裂,万人唾弃地走向灭亡。”   “啊啊啊……”阿荣转头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树上,发出痛苦的嘶鸣声。   沈一飞安排人将石大头拖了下去,自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阿荣发泄。   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一飞,阿荣姐夫,姐夫,你别这样,吓到小唯了!”覃秀芳抱着小唯在王博的陪同下过来。   听到小唯的名字,他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流有虞三娘血脉的孩子。   小唯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小眼睛里充满了害怕和心疼,他张开了两只小胳膊:“姨父,我要姨……”   一句话击溃了这个高大的汉子,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小唯,失声痛哭出来。   覃秀芳也忍不住,捂住嘴低泣。   沈一飞揽住她的肩,将她的按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行人在这午夜,默默垂泪。   ***   这一晚,大家都失眠了。   回去的路上,沈一飞跟覃秀芳道明了事情的缘由。   “老板娘跟阿荣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不过两人的命都不好,一个长大了迫于生计做了舞女颠沛流离,一个被抓了壮丁。不巧的是,阿荣就在成洲的部队里服役,两人就此重逢,联系上了。老板娘失宠后,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和依仗,在成家日子艰难,两人一合计,阿荣帮她逃跑了。他们俩逃走后,成洲一怒之下,将还在襁褓中的小唯送回了云岭县老家,交给他父母抚养。而云岭县就在江市隔壁,两地只相差五十多公里。这也是为什么老板娘和阿荣会选择在这里落脚的原因。她想离自己的孩子近一点,可能还生出过去看看小唯的想法。”   “解放前,成洲派了人去保护自己的父母,老板娘不敢去见孩子,解放后,局势照旧动荡不安,老板娘也不敢去,怕牵连孩子。直到决定离开国内,远走高飞,她舍不得跟儿子终身分离,才下定决心将孩子接过来,一起带走。上次阿荣离开那么久,就是为了去接小唯。”   “可是只有五十多公里,他去了十来天。”覃秀芳不解地说。   沈一飞都有点佩服阿荣:“因为他做了个布置,弄了个小唯意外落水被河水冲走,尸骨无寻的假象,瞒过了成洲的父母。成家在云岭县是大户,成洲虽然败走了,他们家在当地的势力不小,阿荣单枪独马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他也不希望别人暴露小唯的身份,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回来后被石大头盯上了。老板娘的做派,明眼人一看知道她的过去不简单,石大头派人调查清楚了小唯的身份,知道了老板娘的软肋,偷偷将孩子掳走,要挟老板娘替他办事。碍于孩子,老板娘投鼠忌器,只能妥协,一面应付石大头安排接洽的人,一面让阿荣去找孩子。但石大头将孩子藏得很严,阿荣一直没找到孩子,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跟虞姐提议,让她出国,他们就不会把小唯接过来,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覃秀芳捂住脸,痛苦地说。   沈一飞扶住她的肩:“这个不是你的错,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以老板娘的做派和身份,她根本没法熬过接下来的三十年,她只有远走海外这一条路。”   “可是,如果我不提,虞姐好歹现在不会死!”覃秀芳抱住沈一飞,埋在他的胸口失声痛哭出来。   沈一飞没有说话,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慢慢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   根据藏在□□里的这份名单,江市部队和新成立不久的市公安局联合行动,一举逮捕了潜伏在江市的反动分子,肃清了江市的反动势力,并配合附近的几个县市和省城,顺藤摸瓜,抓获了云狐的上线。   江市总算迎来了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老板娘的葬礼也安排上了日程。这个衣冠冢只是做给别的人看的,老板娘真正的骨灰将由阿荣带走。   因为背井离乡的缘故,在江市,他们并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所以去的人不多,只有阿荣、小唯和覃秀芳、沈一飞四人。   阿荣给她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跪在墓碑前,对小唯说:“给你姨磕三个响头。”   他们选择了对小唯隐瞒他的身世。   小唯看着墓碑上笑颜如花的老板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姨,姨……”   阿荣没作声,他拿起香,点燃,然后默默地将香插在了墓前,然后拿着黄纸丢进火盆里。   等他们祭拜完起身,覃秀芳捧着那件珍珠白,盘扣也是珍珠做的旗袍,轻轻放进了火盆里:“虞姐,我们来看你了,这是你最喜欢的旗袍之一,我给你烧到地下,你要喜欢,以后我还给你烧。虞姐,你放心小唯找到了,他很好……”   祭拜完了老板娘,他们回到了城里。   阿荣和小唯暂时住在覃秀芳买的那套房子里。不过安葬完了老板娘后,阿荣决定带着小唯回他和虞三娘的老家。   他想回到他们从小长大,最初相遇的地方。   覃秀芳没有劝他,如今老板娘已经不在了,留在这个伤心地对他们并没有好处。触景伤情不说,这里还有不少人知道小唯的真实身份,一旦那场运动来临,他们又得遭罪,不如走得远远的。   “你等等,我跟一飞送你们。”覃秀芳接过小唯说道。   阿荣点头,进屋提了两个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来。   沈一飞上前,帮他的忙,他将左手上的箱子递给了沈一飞,却将右手的箱子扣在了怀里,紧紧抱着:“走吧。”   四人出了巷子,并没有急着去火车站,而是去了菜市口。   这是江市行刑枪决的地方。   今天是云狐,也就是石大头和他一众党羽被执行枪决的日子。   他们到的时候,菜市口已经围满了人,不少人高喊:“打倒反动分子……”   还有人在朝跪在地上的石大头他们扔烂菜叶子、臭鸡蛋等等。   腥臭的鸡蛋砸在石大头的脸上,粘稠发黑的蛋液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流到他紧闭的嘴巴上,看起来又狼狈又凄惨。   但想到老板娘的死,覃秀芳对他升不起半点同情心,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她抱着小唯,将小唯的头按在怀里,不想让孩子看到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他们三个大人冷静的模样在群情激愤的人群里非常显眼,石大头抬起头就看到了覃秀芳。   覃秀芳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恨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滑腻腻又恶心的蛋液滑到了他的嘴里,他重新闭上了嘴。   覃秀芳没有吭声,也没有质问对方。没有必要,一开始对方就是抱着目的接近他们的,哪有感情可言。   她能沉得住气,吴峰沉不住。   因为跟石大头走得很近,又是室友,出了这种事,吴峰被带去调查,最近这两天才放出来。   他一直想找石大头的麻烦,但对方被关在了监狱,今天才得以见面。   吴峰从人群里挤进去,一脚踹在石大头的脸上,然后提起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你当初替我挡枪也是假的吗?”   去年,解放江市的时候,吴峰差点中弹,是石大头推开了他,结果石大头的肩膀上却中了一枪。所以后来他们才会那么好,形影不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非常相信石大头,从未怀疑过自己这位性命相托的好兄弟。   石大头哈哈笑了出来:“不然呢?我要不这么做,怎么取信于你?怎么让你们相信我?”   吴峰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甩开了他,将他丢在地上,冷冷地说:“那又怎么样,不管你如何机关算尽,结局是我们赢了,你们将是永远的失败者!”   这句话让石大头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吴峰已经甩开了他走出了人群。   枪决的时间到,犯人们被捆绑着,跪成一排。   一阵枪响,石大头挣扎了两下,大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人群渐渐散去,吴峰上前,歉疚地对覃秀芳和阿荣说:“对不起。”   是他不察,没发现身边的人包藏祸心,将人带到了覃秀芳的身边,害死了老板娘。   覃秀芳摇头:“没有你,他也会选择其他人。着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吴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子打造的佛像,塞到小唯的手里:“对不起,你以后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摸了一下小唯的头,他转而对覃秀芳说:“大妹子,我已经申请了调去西南,晚上就出发,你以后多保重。”   西南边境还未全部解放,他要去战场,参与消灭这些反动势力的战争,亲自告诉石大头,胜利永远是属于人民的。   覃秀芳颔首:“你也多保重!”   吴峰行了个军礼,转身走了。   覃秀芳和沈一飞将阿荣和小唯送到了火车站。   火车缓缓开来,阿荣接过箱子,一只手拿着两只箱子,一只手牵着小唯,回头看了覃秀芳一眼:“回去吧,你们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将小唯抚养长大。”   覃秀芳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姐夫,小唯多保重!”   他们即将去远方,改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此生,彼此不想见,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火车嘶鸣,缓缓停下。   阿荣护着箱子,带着小唯,艰难地挤上了车。上车的人很多,他怕挤到了箱子,将箱子紧紧护在胸口,另一只死死拉着小唯,总算上了车。   不多时,火车开走了,慢慢从他们的面前驶过。   覃秀芳看到阿荣抱着那只他珍而重之的皮箱和小唯,坐在窗口,目光哀伤地看着这个他们生活了好几年,留下过无数美好回忆的伤心地。   小唯小脸贴在窗户上,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冲覃秀芳用力地挥舞。   覃秀芳也举起手,不停地朝他挥手,恋恋不舍地送他们离开。   火车渐渐驶出了他们的视线,化为一个极小的点,消失在茫茫天际。   覃秀芳失落地放下了手。   沈一飞牵起她的手,轻声说:“走吧,回家了,爹娘和哥都还在等咱们。今天是娘的生日,这是咱们第一次陪她过生日,全家团聚的日子,别让他们久等了。”   覃秀芳抬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好,我们回家。”